覆蓋著大理石膚的拳頭既重又硬,瓊恩一邊裝死一邊等待著,蓄勢很久,終於等到機會,他相信這一記右鉤拳力道十足,足以令人眼冒金星,鼻青臉腫──為瞭防止對方臉上的那個黑色絲織面具有甚麼蹊蹺,這一拳還是特意從側面兜過去的。然而事情有點出乎意料,拳頭準確地擊中瞭對方的臉,卻彷佛砸在某種柔韌的甲殼上,瑞費德巫師的頭被打得往重重後一仰,但明顯沒有受傷。
是那個蜘蛛皮膚魔法,瓊恩反應過來。
瓊恩也曾經學過一種類似的蛛皮術,但保護效果遠遠沒這麼好。這個法術應該是卓爾們自創的,瓊恩不懂,也很難立刻就反制解消,眼看對手就要回過神來,他不假思索,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朝瑞費德巫師的左眼中插去。
無論是蜘蛛皮膚或者石膚,這種類型的法術都不可能把脆弱的眼睛也保護起來。
瑞費德巫師雙目怒睜,厲聲喝出一個強有力的咒言,巨大的力量在兩人之間爆發,瓊恩原本就半躺在地上,倒還罷瞭,巫師卻被接連震退瞭幾步,但也因此逃脫瞭被刺瞎眼睛的命運。「我大意瞭。」他陰沉沉地說,念瞭句咒語,身體快速懸浮起來,升上半空,遠遠拉開和瓊恩的距離。
「再來,」巫師說,語氣裡掩飾不住的陰毒,「讓我見識見識你還有甚麼伎倆。」
又一道靈箭破空射來,瓊恩翻滾避開,沒有反擊,看起來剛才那一拳讓他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力氣又消耗得差不多瞭。瑞費德巫師這次變得謹慎多瞭,再也不肯冒險近身,而是高高飄浮在半空,保持距離。他從懷中摸出一截洛斯獸的骨頭,事先已經經過浸泡處理。變得非常松脆,巫師手指用力將它捏碎,念出一段邪惡的咒語。這是碎骨術(Fleshshiver),會讓敵人的骨骼破碎扭曲,遭受難以想像的巨大痛苦,被殘忍地折磨──但又很難斷氣。
巫師因為剛才的上當而惱怒,他要讓這個狡猾的人類付出做夢都無法想像地代價。膽敢毆打一位尊貴的學院導師──就是自己──的臉是很嚴重的罪行,就連那些女祭司都不敢做得這麼過分。
為瞭確保成功,瑞費德巫師使用瞭一個難度非常高的技巧,從更高階的魔網中汲取能量來塑造這個法術,令它變得更加難以抵禦。雖然咒文因此變得冗長瞭點。但他念誦速度極快,聽起來就像是一團含糊不清的嘟囔,黑色的魔法能量迅速被召喚而來,在掌心鬱積。地面上,瓊恩沒有做出任何閃避或者防禦的意思。似乎束手待斃。
瞬息之間,巫師已經完成瞭整段咒語,隻剩下最後的激發命令。那是一個輕音。舌尖從牙齒間探出,發出近似「嘶」的聲音,就像毒蛇吐信。亡靈法術大多如此,充分彰顯瞭陰冷邪惡的韻味。
就在此時,一團虹光從巫師的腰間飛旋而上,重重撞在他地下顎。
巫師犯瞭一個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錯誤,他剛才不應該那麼著急地把龍鱗盾據為己有,對寶物的貪婪讓他忽略瞭這點。當然。這是因為他原本確定對手已經死瞭──可現在瓊恩沒死。
和瓊恩的拳頭一樣,龍鱗盾撞擊地力道絕大部份都被巫師柔韌的蜘蛛皮膚卸掉瞭,連個傷口都沒有留下。然而這一擊並非徒勞無功,巫師原本微張的嘴不由自主地合攏,上下顎骨重重撞擊在一起──而此時舌尖正在牙齒中間。
「啊!」
原本理當非常優雅地輕微「嘶」聲變成瞭慘叫。巫師把自己的舌尖咬斷瞭。不僅如此,法術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正蓄勢待發,卻迎來瞭一個錯誤的激發命令,這比被打斷更加糟糕。洶湧的魔法能量倒撞回來,就像是兇猛的野獸反噬,因為在施法時經過強化,瑞費德巫師為自己施加的保護也阻擋不瞭這個碎骨術。他的身體骨骼在一瞬間扭曲粉碎,浮空術再也維持不住,重重摔落在的。
瓊恩站起身,從靴中拔出匕首,揚手朝巫師胸口射去,這是為瞭避免對方和自己一樣也玩裝死。他沒怎麼練過,準頭不佳,但畢竟是這麼大的目標,匕首偏斜瞭一點,還是刺進瞭腹部。血濺射出來,瑞費德巫師抽搐著,在地上艱難的翻滾。
瓊恩放下心來,走到巫師面前,將龍鱗盾召回,接著拔出匕首,對準心臟再次刺入,直到確定對手完全斷氣。
「難道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嗎,」他輕聲說,「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是很不好的。」
然後他從巫師手上取走瞭印有傢徽的綠寶石戒指。
或許是這位學院導師對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雖然發現瞭敵人,卻並沒有向傢族其他人示警。當然,瓊恩也不得不承認,如果堂堂正正交手的話,三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之所以現在是自己勝利,一方面是欺詐成功,用石膚術降低身體溫度,利用卓爾的黑暗視覺裝死;另一方面也是運氣好,對方犯瞭個錯誤,不應該早早把龍鱗盾揀起來掛腰上。
除此之外,吸收的神力雖然沒有令自己變成神,但卻在關鍵時刻救瞭命,這個新發現讓瓊恩心中有些欣喜。
遠處的刀劍撞擊聲依舊在繼續,維康尼亞以一敵二,居然一直支撐瞭下來,為瞭避免妨礙施法,她沒穿鎖甲,但侍父鬥篷代替瞭這個功能,柔韌的蛛絲就像精鋼一樣保護著她。而且因為神後羅絲的祝福,卓爾女性普遍都要比男性更加強健,更有力量,即使是牧師,僅以武技格鬥而論也是不比戰士遜色的。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瑞費德巫師的吩咐,兩個戰士不敢對維康尼亞下殺手。隻能攻擊那些非要害之處。他們倒也不著急,默契地配合著,虛晃手中長劍,靈活地移動步伐,慢慢消耗對手的體力。
至於巫師那邊,他們並不擔心,卡梅隆是瑞費德傢族十九位巫師中的佼佼者。名望和地位僅次於克勞拓,大傢都認為他是下一任首席巫師的最有力競爭人選。就算是在整個瓜理德斯城,能打敗他的人也不多。
瓊恩被對手一發靈箭重重擊飛出去,撞上遠處的石筍,隨後巫師沖鋒逼近。如此一來。他們的戰場倒是距離維康尼亞和戰士比較遠瞭。此前瓊恩一直處於明顯地下風,直到最後關頭才反擊得手,他殺瞭巫師,快速收好戒指和匕首,趁著那邊兩個戰士還沒註意到這裡的變局。又潛身進入陰影當中,悄悄返回。
胸口依舊在一陣一陣地疼痛,比剛開始時更加劇瞭。瓊恩懷疑是不是肋骨折斷。他灌下瞭一瓶藥水,但卻似乎沒甚麼效果。因為這個緣故,加上怕被發覺,他走得不快。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戰士終於發覺遠處地上躺著的那具屍體是自己傢族的巫師。
一個較為年長些的戰士大聲咒罵著,從腰間皮帶上取下一枚飛鏢,抖手上射,在半空中爆炸開來。變成一團火球。這毫無疑問是聯絡示警的訊號,瓊恩著急起來,他可還沒準備好迎接一大群敵人。
得趕快離開這裡。
正在此時,西南方向的天空中「砰」地一聲,同樣炸開瞭一團火球。而且有嘈雜的喧鬧聲順著風傳來,緊接著便是各種殺傷魔法的華麗閃光交織綻放。令人眼花繚亂。毫無疑問,瓊恩和維康尼亞的同伴當中,也有人潛入進來──並且被發覺瞭。看這情形,說不定還是不小心觸動法術陷阱瞭。
這讓瓊恩感到很高興,如此一來,至少自己這邊需要承擔的壓力就會小很多瞭。雖然說起來,現在三大傢族的巫師算是盟友,但這絲毫不妨礙瓊恩對別人的遭遇幸災樂禍,尤其是能夠給自己帶來利益地情況下。他可從來沒把這些卓爾當作「自己人」。
瓊恩在懷中摸索,找到瞭一顆玻璃球,看準位置投擲瞭出去,正落在三個人的中間。亮如白晝的強光猛然爆發,維康尼亞有侍父鬥篷,並不懼怕,另外兩個卓爾就沒這麼好運氣瞭,他們的眼睛頓時被刺得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維康尼亞乘機發動瞭反擊,她甩出蛇首鞭,從一名戰士的肩頭掠過,如果是平常的武器,這一擊就算是落空,但鞭頭上的四條毒蛇倏忽探出,在空中自行扭身,張口咬中瞭戰士。劇毒隨著蛇牙註入體內,戰士像得瞭瘧疾一樣,身體急劇顫抖起來,慢慢軟倒在地。另外一名戰士武技卻要高明許多,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憑借耳朵判斷動靜,準確地在旁邊一劍揮出,將蛇鞭上的兩顆蛇頭削瞭下來。
他不再纏鬥,憑借記憶轉身朝來時的路跑去。示警訊號已經發出,作為巡邏者的責任已經盡到,卓爾可不想英勇犧牲在這裡。戰士在這座宅院裡生活瞭三百多年,他對周圍環境是如此的熟悉,就連每塊石板上的裂紋和邊角殘缺都一清二楚,即使視力尚未恢復,他依舊跑得飛快。
但他摔倒瞭。
瓊恩凝視著地面,用意念拉升出一個小小的石塊凸起,將戰士絆倒。維康尼亞追趕上來,蛇鞭砸在戰士的臉上,殺死瞭他。
瓊恩從陰影中走出來,「我拿到戒指瞭,」他說,「得趕快離開,馬上就會有人過來瞭。」
「嗯。」維康尼亞答應著,註意到他說話時眉頭皺瞭起來,臉上顯出些微痛苦的神色,「你受傷瞭?」她問。
瓊恩點點頭,「被那個巫師打中瞭。」
「我帶瞭治療藥水。」維康尼亞說,正要從口袋裡取,但被瓊恩擺手阻止瞭,「沒用,」他說,「我已經喝瞭,沒效果。」
維康尼亞仔細看瞭幾秒鐘,「卡梅隆的法術上附帶瞭詛咒,」她說,「你會越來越虛弱。普通地治療法術和藥水不起作用,得用復原術。」
她舉起聖徽,念出一段贊美神後的禱文,然後抓起一把晶瑩地鉆石粉,灑在瓊恩的胸口,用手掌按住。一種無法描述的清涼從少女的掌心傳來,透入瓊恩的身體。他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疼痛也變得不那麼強烈瞭。「多謝。」瓊恩真誠地說,事實上他真沒料到維康尼亞會這麼做。
在這種羅絲沉寂的時候,牧師自身的魔法無法獲得補充,基本都已經消耗光瞭。隻有卷軸和魔杖可用。復原術是很高級的法術,以維康尼亞的牧師位階來看,這很可能是她所能掌握的最強神術。她一直保留著這個法術,必定是打算用來在關鍵時刻救命地,現在卻浪費在瞭瓊恩身上。
當然。這也沒甚麼奇怪的,我對她有利用價值,比這個復原術的價值更高。僅此而已──瓊恩如此想,於是也就釋然瞭。
僅此而已。
詛咒解除,治療藥水的效用發揮出來,瓊恩現在感覺好多瞭。他再次召喚幻術,將自己和維康尼亞隱形,快速離開這一區域。在經過瑞費德巫師的屍體時,維康尼亞停下來,在他身上搜索著。最後在鬥篷內側口袋裡找到瞭一個金幣大小地黑色圓盤。
「這是甚麼?」瓊恩問,它看起來像是個護身符之類,正面雕刻著一張微笑著的男性卓爾面龐,栓著銀色的細鏈。
「菲爾松護符(Amulet of Phelthong),」維康尼亞回答。「卓爾的傳奇大巫師菲爾松發明的,整個城市裡也不超過五枚。保留在學院最有的位地幾個巫術導師手裡。」
她將護符小心地收入懷中,起身照著屍體的頭部狠狠踢瞭一腳。這個明顯情緒化的舉動令瓊恩有些好奇,「你好像很討厭他。」過瞭一會,當他們已經走出一段路之後,瓊恩試探地問。
「沒錯。」少女乾脆利落地回答。
「唔,我還以為你們關系不錯,」瓊恩故意說,「畢竟他可是對你手下留情。」
維康尼亞哼瞭一聲,「他對我一直很有興趣,」她解釋,「以前我在奧術學院受訓的時候,想向他學習一些法術技巧,他於是趁機向我提出要求。」
「哦,」瓊恩的興趣被提起來,「他敢這麼做嗎?在你們卓爾世界,牧師的地位比巫師尊貴很多吧。」
「主母可以下命令,讓巫師向學生傳授法術,」維康尼亞說,「巫師當然不敢違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會乖乖服從。那些人所共知的法術,他們會教你,但有些特別的丶罕見的,或者更加高深的,可能就會被選擇性遺忘瞭。而且巫師要學的不僅僅是法術,還包括運用地技巧,每個導師往往都有一兩手獨門絕活,你怎麼讓他們乖乖貢獻出來?」她搖搖頭,「要知道,在這方面,他們才是專業人士。」
這聽起來就是標準的技術人員對官僚上司陽奉陰違的故事。
「這倒沒錯,」瓊恩點頭,「然後呢?」
維康尼亞瞥瞭他一眼,「難道你不覺得追問這種問題很失禮麼,」她說,「就算按照你們人類的標準也是不恰當的吧。」
瓊恩聳聳肩,「抱歉。」
「我陪瞭他半個月,」維康尼亞說,「倒也學到瞭不少有用的東西。不過我依然還是很討厭他──我反感總是滿身腐屍和骷髏味道的亡靈巫師。」
「他身上似乎隻有香水味。」
「如果你親眼看見過他怎麼擺弄那些屍體,甚麼香水都會自動被你的鼻子識別為腐爛味瞭。」
瓊恩笑瞭起來,但隨即又收斂住瞭。「這樣做值得嗎?」他忍不住問,「沒有他,還有其他導師。就算有些技巧隻有他一個人會,但有必要為這個就……」
維康尼亞有些奇怪地看瞭看他,「但我確實學到瞭不少。」
「你學到瞭東西,但還是很討厭他,」瓊恩提醒,「你剛才自己說的。」
「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說,我很討厭他,但確實得到瞭我想要的東西,」卓爾說,「所以這有甚麼不值得的?」
「不過話說回來,」她補充,「如果他在床上的表現能稍好一些,那我或許對他的印象不會如此惡劣。巫師的體力普遍都太差瞭,不如戰士強壯。」
「我覺得這種事情更看重技巧,」瓊恩說,「而且巫師也未必全都弱不禁風,總會有特例的。」
維康尼亞微笑,「這算是邀請嗎?」
「唔,我隻是客觀地陳述事實罷瞭。」
「我不相信,」少女說,挑逗地看著瓊恩,「不過或許你可以嘗試說服我。」
瓊恩不回答,他取出剛得來的綠寶石戒指,戴在左手上,「我們要進入第二層瞭。」
==========================
PS:每次我看書評區的帖子,我都會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的純潔,以及我的讀者們是如此的富有想像力。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又曰,十室之戶,必有忠信。誠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