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 幕後

  正如瓊恩所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叛亂雖然被鎮壓下去,但依舊對瓜理德斯城造成瞭巨大的傷害,下城區有十七個傢族被暴動的奴隸完全摧毀,所有的女性貴族都死於戰火,這意味著這些傢族從此除名,再也不存在瞭。其他傢族也遭到瞭重創,他們喪失瞭幾乎全部的奴隸,以及相當多的精銳戰士和牧師。很多城區被烈火燒成瞭一片白地,例如蘭莫雷斯和納瑪斯──主母們可以不在乎後者,反正是賤民們的棲身之地,但前者卻是城中最大的商業區。

  超過三分之二的商人被殺死,他們用來當作倉庫的石筍被粗暴地砸開,貨物被搶劫一空──那些不方便帶走的基本都被毀瞭。平民也傷亡慘重,在這種大混亂中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上城區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除瞭祭司學院遭到瞭突然襲擊。另外兩座學院在同一時刻被下層界的惡魔入侵,造成瞭很大的混亂,但傷亡微不足道。

  「反正學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額,」維康尼亞評價,「就當是教官們在激發學生靈感的時候,又不小心下手重瞭點。」

  事實上,如果不是瓊恩提前報訊的話,這場叛亂原本應該造成更大的破壞,他也因此向菲爾倫主母證明瞭自己的能力和忠誠。第二天上午,主母召開瞭傢族會議,大大稱贊瞭瓊恩在暴亂中的表現,宣佈他從此成為菲爾倫傢族的一員,當然還有物質獎賞:一座單獨的中空石柱,作為住處和研究法術的場所。

  對於一個新成員來說,這是非常難得的待遇。

  幽暗地域裡遍佈著從頂上倒懸下來的鐘乳石,以及從地面上生長出來的石筍,它們被開鑿成中空。作為卓爾們的住房──前者屬於牧師,後者則居住著戰士和地位更低的奴隸。在極巧合的情況下,鐘乳石和石筍會生長聯結在一起,形成石柱,這種特例便用於安排巫師。菲爾倫傢族有五名巫師,在瓊恩之前,隻有首席巫師亞當斯才有獨享一座石柱的待遇。其他人都隻能擁有一個房間。

  除此之外,瓊恩獲得瞭一柄鑲滿紅寶石的匕首,握柄是一隻伸出八條腿的蜘蛛,上面佈滿瞭倒勾,八條腿都以同樣的角度往下彎曲。組成鋒利地刀刃。它的造型獨特,裝飾華麗,用來殺人估計也很趁手,但與其說是一件武器,不如說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更加確切。

  它被稱為蜘蛛之匕。因為是在祭祀蛛後的典禮上使用,又被稱為祭刀。唯有對傢族做出特別貢獻的人,才會被主母獎賞蜘蛛之匕。如果是平民擁有它,那麼就意味著獲得瞭相當於貴族的身份。

  對於卓爾來說,這是難得的榮耀,不過瓊恩就懶得在乎瞭,他又壓根沒打算真在這座城市裡定居。巫師的註意力,此刻正停留在參加這次會議的其他人身上。

  因為是正式的傢族會議,所以隻有主母擁有座位,其他人全都得站著。這是規矩。菲爾倫主母坐在有八級臺階地王座上,俯視著她的臣民,維康尼亞和她的兩個姐姐站在較低地臺階上。男性則不允許踏上臺階,他們站在下面。瓊恩的正對面是芮森特,菲爾倫傢族的武技長。一個高大健壯的戰士,穿著矮人打造的全身鎧甲。這和其他卓爾不同。他是菲爾倫傢族的旁支,如果計算起來,應該是維康尼亞的堂兄。

  瓊恩向芮森特微微點頭,打瞭個招呼,然後將目光轉向武技長身側。那裡站著一個巫師,他看起來很虛弱,身材瘦削,穿著一件黑色的丶繪有紅色蛛網圖案的巫師長袍,露出袖口的手指纖細修長,皮膚光滑,但卻總是在無意識地輕微顫抖,令人懷疑他是不是患有神經方面的疾病。卓爾的年齡很難從相貌上看出來,但瓊恩知道他至少已經活瞭超過五百歲,是個不折不扣的老人瞭。

  他是亞當斯,傢族首席巫師,主母地弟弟,當年就是在他的支持下,身為次女地羅蘭·菲爾倫以雷霆手段鏟除瞭自己母親和姐姐,坐上瞭現在的位置。亞當斯不但是菲爾倫傢族的首席巫師,同時還是巫師學院的領袖,他的左手上戴著一個銀灰色的金屬護腕,那是學院導師的身份標志。

  瓊恩註意到一個有趣的細節:亞當斯的長袍上,掛著一枚圓形的黑色徽章,當中是一隻從蛛網上倒垂下來的蜘蛛,有著女性卓爾的面容。它應該是用某種不透明的寶石制成,非常精致,而且顯然是魔法物品,在瓊恩的奧術視覺裡,它正爍爍地放著刺眼的淺藍光芒。

  作為首席巫師,亞當斯在身上佩戴一些魔法飾品絲毫不足為奇,然而問題在於:這是羅絲的聖徽。

  亞當斯肯定是羅絲的信徒,這毫無疑問,因為全瓜理德斯城的卓爾都是,除瞭那些被變成蛛化精靈的流放者和已經死掉的叛亂者。但除瞭牧師,普通的信徒是很少會在身上佩戴聖徽的,巫師這麼做的尤其罕見。全陰魂城的巫師都是莎爾的信徒,但瓊恩也不曾見哪個巫師把莎爾聖徽掛在身上。

  這意味著亞當斯是羅絲的虔誠信徒?

  瓊恩暗中搖頭,不相信這個判斷,直覺告訴他亞當斯的這枚聖徽一定有甚麼秘密,但一時也猜不出。思忖片刻,他把註意力重新轉回場內。菲爾倫主母正在發表熱情洋溢的演說,誇獎各位在這次平定叛亂中的出色表現,所有人都在恭敬地聆聽著。瓊恩環視四周,然後發現少瞭一個理應在場的人。

  「迦法去哪瞭?」他疑惑著。

  然後他看見傢族長女快步從門口走瞭進來。

  迦法的臉色平靜,但有一絲掩蓋不住的得意。她快步走進會議室,來到王座下一級的臺階上,恭謹地彎下腰。

  「尊敬的主母大人,」她說,「我找到瞭這次叛亂的幕後主使者。」

  「哦?」

  菲爾倫主母有些誇張地揚起眉毛,抬眼看著自己的長女,「是誰?」

  「瑞費德傢族。」迦法立刻回答,「我有證據。」

  昨天在平息祭司學院的暴亂之後,迦法親自帶人去納瑪斯區搜捕叛亂者的馀黨──當然更重要的是找到巫妖的命匣。她失敗瞭,這在意料之中,每一個巫妖都會把自己的命匣藏得嚴嚴實實(因為如果它毀瞭,巫妖也就完蛋瞭)。若在以前,她或許還可以借助神術來搜索。但現在這一切都成瞭空談。

  雖然如此,迦法卻有意外的收獲。進攻祭司學院的叛亂者絕大部份都被當場斬殺瞭,隻剩下幾個活口。他們都中瞭斯蘭普的魔法,心智迷失,迦法審訊瞭一夜。費瞭很大的力氣,浪費瞭好幾張寶貴的卷軸,終於打破瞭巫妖的魔法桎梏,從俘虜們口中獲得瞭一些有價值的消息。

  「瑞費德傢族是這次叛亂地幕後支持者。」

  據俘虜說,他曾經多次看見瑞費德傢族的首席巫師和靈吸怪巫妖秘密商談。而且這次叛亂中,那些奴隸們使用的「石火」──就是那種能夠讓石頭都燃燒起來的火油──也是瑞費德傢族提供的。迦法不敢怠慢,立刻回報主母。

  瓊恩能夠理解迦法為甚麼這樣高興。從她的角度來說,這是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此次叛亂,祭司學院傷亡慘重,連神後賜予的聖物都被毀瞭,迦法身為次席教官,學院的首席負責人,自然是難辭其咎。如今找到瞭叛亂的幕後主使,罪責自然就全由對方承擔瞭──至少。她不必擔心會被送上祭臺,去平息神後的怒火瞭。

  然而……事情沒這麼簡單。

  「您應該立刻召集執政議會,指證瑞費德傢族的罪行,」迦法急切地建議著,「他們膽敢背叛神後。應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瑞費德傢族和我們菲爾倫一樣,是這座城市的創建者。最古老的傢族之一,」菲爾倫主母慢慢說,「它名列執政議會,排名第四。指控他們謀反叛亂,那是需要非常確鑿的證據的。」

  「我們有證據。」

  「僅僅憑幾個叛亂者的口供而已,不可能說服執政議會的。」

  「我已經秘密召回瞭我們在瑞費德傢族裡的眼線,」迦法說,「他證實瞭,那些石火確實是瑞費德傢的巫師們最近弄出來的。」

  「那又如何?」主母冷笑著,「莫非你要告訴執政議會的另外二十位主母:她們的傢族裡都有菲爾倫的內線?」

  雖然卓爾伴隨著混亂和陰謀而生,但這並不意味著卓爾的城市沒有規則──實際上,不但有規則,而且還非常嚴厲。在其他傢族裡安插內奸,這就是最嚴重的罪行之一。

  任何混亂當中都包含著一點秩序的種子,這是多元宇宙的法則。

  「還有那該詛咒的沉默之歌,」迦法說,她毫不退縮,因為這關系到她的切身利益,「那些叛亂者在逃離傢族後,不約而同地前往沉默之歌,這難道不是證據嗎?」

  瓊恩聽出瞭迦法話語中的暗示,很顯然,沉默之歌和瑞費德傢族有非常密切的聯系,這是個有趣的發現。

  主母沉吟著,猶豫不決,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亞當斯突然開口說話瞭。

  「瑞費德傢族確實很值得懷疑。」

  主母的身體微微前傾,表示對首席巫師的尊重。她一向很信賴這個弟弟,尤其是在當上主母之後,亞當斯不輕易發表看法,但總能在恰當的時候幫助她做出決定,並且事後都證實是正確的。

  「我們的學院自從建立時起,就被嚴密的保護魔法籠罩著,」首席巫師說,他的聲音清朗中帶著磁性,有種天然的令人心悅誠服的誘惑力,「打破魔法屏障,將叛亂者傳送到祭司學院,並且在另外兩座學院中召喚惡魔──這一切,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內部知情者,是肯定辦不到的。我敢肯定,那個靈吸怪巫妖一定有巫師學院裡的導師做內應。」

  迦法連連點頭。

  「我聽說瑞費德傢族的巫師們很擅長召喚惡魔?」主母問。

  「正是如此,」亞當斯說,「在煉金術,以及和下層界的存在打交道上,他們首屈一指,即使是我也自愧不如。」

  「你太謙虛瞭,」主母微笑,「誰都知道你是這座城市裡最優秀的巫師。」

  亞當斯微微躬身,表示感謝。

  主母思考著,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王座的扶手,發出清脆的聲音。「證據不夠強烈,」她最後嘆息,「我懷疑執政議會不會被說服。」

  「那有甚麼關系?」亞當斯說。

  「嗯?」主母不解。「現在和往昔已經不一樣瞭,」首席巫師說,「有些變化正在悄悄地發生。在以前,我們難道能夠想像這樣大的叛亂嗎?我們能夠想像那些奴隸居然膽敢向主人揮舞刀劍嗎?蜘蛛在上,這一切都是那樣的難以想像,但它們依舊發生瞭,而且還會繼續發生。神後已經離我們遠去,古老的秩序正在動搖,這是一個非常時期,作為第一傢族,作為這座城市的創建者丶守護者和統治者,我們需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以及展示我們的實力。」他最後補充說。

  主母凝視著他,然後眼光從幾個女兒的臉上輪流掃過,掠過武技長,最後朝瓊恩看瞭一眼。「我想你說得對,」她說,「我們負有神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