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願望

  神堂被靈吸怪巫妖侵入,獲得感應的並不僅僅是瓊恩等人,所有學院裡的牧師都察覺到瞭。隻是她們當時都在忙於和叛亂者生死搏殺,壓根無暇抽身前來。最終當她們趕到的時候,所看見的隻是滿地屍體丶破碎的冰晶,以及兩個活著的人:瓊恩和維康尼亞。

  「怎麼回事?」迦法厲聲問。

  她的心情很糟糕,這是理所當然的。叛亂者的突襲,造成瞭祭司學院超過一半的學生和近三分之一的教官死亡,這是前所未有的損失。之所以傷亡如此之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牧師喪失神術,無法及時治療的緣故。作為次席教官,學院的實際領袖,迦法毫無疑問地要為此負責。而且在剛才的戰鬥中,她的左腿被砍瞭一劍,雖然已經服用瞭治療藥水,但依舊疼痛難忍。查麗絲瑞的死亡更加劇瞭她的不快,這意味著自己喪失瞭一位重要的支持者──無論在傢族內部還是在學院裡。

  如果說以上這些都還不是關鍵的話──那麼最嚴重的問題是:深淵召喚之蛛被摧毀瞭。

  瓊恩並不清楚「深淵召喚之蛛」到底是甚麼東西,雖然從斯蘭普口中得知是個神器,但也沒有太在意。當然,很重要是毫無疑問的,否則也不會鄭重其事地藏在祭司學院的神堂裡。但眼看著靈吸怪巫妖輕而易舉地就將它一錘砸裂,隨後自爆摧毀,實在很難讓人對它產生多少敬畏。

  他不知道,這是瓜理德斯城,甚至整個羅絲教會的聖物。

  在羅絲的陰謀敗露後,她被精靈主神柯瑞隆逐出瞭阿梵多,打落到無盡深淵。蜘蛛女神占據瞭深淵的第六十六層,將那裡改造成瞭自己的神域。定名為「深坑魔網」。無盡深淵是惡魔的居所,羅絲作為外來的神祗,自然遭到瞭敵視。祖格莫伊(真菌之母,深淵第二百二十二層領主)向羅絲發起瞭進攻,她的大軍如潮水般通過傳送門湧入深坑魔網。根基未固地羅絲難以抵擋,於是她創造瞭這件神器「深淵召喚之蛛」。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精美的藝術品,由純凈的紅寶石雕成蜘蛛的形狀。完美無暇,栩栩如生。蜘蛛有六十六個眼睛,由鉆石制成,環繞在身體四周,每個眼睛裡蘊含著一隻狩魔蛛的真名──那是深淵中一種體型龐大丶斑駁多彩。形態類似蜘蛛的惡魔,兇悍而強大,以其他惡魔為食。通過這件神器,羅絲可以隨時召喚來六十六隻精銳的狩魔蛛助戰,最終打退瞭祖格莫伊地進攻。穩固瞭神國。

  羅絲的墜落,伴隨著卓爾離開地表,退避到幽暗地域。這在歷史上稱之為「大沉降」。多年以後,瓜理德斯城建立,作為第一個卓爾建立的地底城市,它受到瞭神後的關註和祝福。羅絲將深淵召喚之蛛賜下作為獎賞,自此世代保存在祭司學院的神堂之中。

  嚴格來說,它地力量完全在於「召喚」,自身隻是一個媒介,作為神器有些名不副實。對於卓爾們來說。它更重要的意義是「聖物」。所有名列執政議會的二十一位主母,都會自動和深淵召喚之蛛建立精神聯結,序位最高者有權激活它的力量,招來狩魔蛛,其馀主母依次替補。唯一的問題是。網狩魔蛛是惡魔,它不會聽從凡人的號令。隻會肆意殺戮,除瞭最虔誠的羅絲信徒(狩魔蛛會避免傷害她們),其他人都會被殺死,到時候城市必定會毀於一旦。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關頭,深淵召喚之蛛是不會被動用地。反過來說,這是主母們手中最後的底牌。

  現在它被摧毀瞭。

  迦法怒氣沖沖地看著瓊恩和維康尼亞,她對這兩個人都不信任。實際上,她非常懷疑是他們謀殺瞭查麗絲瑞,然而沒有任何證據。如果是在人類世界,或許還可以召喚亡魂來佐證,但卓爾的宗教觀決定瞭她們不敢打擾逝去牧師的安寧,因為那已經屬於神後。「到底怎麼回事?」她再次問維康尼亞上前將事情經過講述瞭一遍,當然最後的部分做瞭一點小小的修正:查麗絲瑞是直接被斷裂的冰魔手臂刺穿腹部而死。因為所說基本都是事實,隻有最後細節上略有隱瞞,迦法也完全聽不出甚麼破綻。守護神堂,原本就是祭司學院的分內責任,維康尼亞並非學院教官,瓊恩更是外人,雖然最後沒有成功挽救聖物,也怪罪不到他們身上。

  「奧術學院和格鬥學院為甚麼沒有來援助?」迦法厲聲發問,「他們近在咫尺!」

  「他們也被攻擊瞭,」跟隨在迦法身後地一個學生小心翼翼地說,「首席巫師大人剛才派使者過來報告,他們遭到瞭大量的惡魔入侵,無暇前來。」

  「惡魔?」迦法怒氣稍減,「現在情況怎麼樣?」

  「剛剛平定,首席巫師和他的同僚們把惡魔趕回瞭深淵。」

  「惡魔怎麼會突然入侵。」一個年長的教官提出懷疑。

  迦法瞥瞭她一眼,「顯然是那個巫妖在搗鬼。」

  「但那個斯蘭普也已經死瞭,」學生諂媚地說,「我們獲勝瞭。」

  迦法反手一拳打在她臉上,學生口鼻青腫,踉蹌後退。「它是個巫妖!」迦法厲聲說,「命匣不被摧毀,它就很快能復活!」

  「正是如此。」瓊恩說。

  迦法怒視著瓊恩,考慮劈頭抽這個人類一鞭,但最終還是忍住瞭。「那個巫妖躲在哪裡?」

  「納瑪斯區西南部的一座石頭房子,進去後會變成城堡,」瓊恩說,「但我很懷疑它會把命匣放在那裡。」

  「你的懷疑對我沒有意義,」迦法冷冷說,「記住身份,男性,雖然你是個巫師。」

  瓊恩躬身道歉。

  攻進學院的叛亂者已經全部斬殺。事後收場自然有教官們去安排,瓊恩和維康尼亞既沒資格也沒興趣參與其間,先行告退。維康尼亞也曾經在這裡學習多年,熟悉路徑,帶領瓊恩徑直出瞭學院。得到上城區地援助,此時下城區的叛亂也已經大體平定,遠處的打鬥喧鬧聲漸漸低瞭下去。估計再過一個時辰,瓜理德斯城便會再度恢復平靜瞭。

  看著遠方的火光,維康尼亞輕輕嘆瞭口氣。「自從建城以來,還從沒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叛亂呢。」

  「現在不是已經平息瞭嗎,」瓊恩淡淡說。「你們獲勝瞭。」

  「勝利?」維康尼亞冷笑,「那個巫妖可還沒死。」

  瓊恩悄悄瞥瞭她一眼,「就算沒死,他一人又能成甚麼氣候。這次叛亂者全軍覆沒,就算以後還有人心懷異志。也要多躊躇幾分瞭。」

  維康尼亞搖頭,沒有說話。

  瓊恩原本準備回去休息,他今天忙碌一日。迭遭變故,已經頗為疲倦瞭。此次叛亂,雖然聲勢煊赫,破壞不小,但距離他的目標終究還是差得遠,下一步該如何舉措,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但維康尼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順著街道隨意行走。距離菲爾倫宅院越來越遠。瓊恩見她有心事,也不便多問,隻是靜靜陪著。

  「我殺瞭查麗絲瑞,你很出乎意料?」維康尼亞突然問。

  「唔,當時是很驚訝。」瓊恩老實承認,「不過反正和我無關。」

  卓爾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

  「知道我今天穿的這件鬥篷的來歷嗎?」她問。

  「你說叫做侍父鬥篷。」

  「侍父的意思你明白吧。」

  「知道。」

  所謂侍父,便是主母的配偶。黑暗精靈是女權社會,侍父的地位並不很高,較之首席巫師和武技長都要低上一等,更別說女性牧師。所謂以色侍人,終不長久,武技長和首席巫師隻要有能力,就能保住位置和相應的待遇,侍父的身份,卻完全取決於主母的好惡。一旦主母另有新歡,前任侍父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

  「菲爾倫傢族現在沒有侍父,」維康尼亞說,「前一任侍父,就是我的父親。這件鬥篷,是主母賜予他的。」

  「它看起來不錯。」

  「是非常不錯,」維康尼亞糾正,「它是用純粹的蛛絲編織而成,得到神後的親自祝福,比鎖甲更堅韌,能夠敵住最鋒利的刀劍砍劈和箭矢射擊。而且對魔法也有極強地抵禦效果。」她瞥瞭瓊恩一眼,「當日在伊卡沙城,如果我穿這件鬥篷,你的法術根本就不會對我有用。」

  瓊恩微微一笑,並不反駁。

  「除此之外,卓爾穿戴這件鬥篷,便不會畏懼強光,就算在地表世界行走也沒有問題。」

  瓊恩微微挑瞭挑眉毛,地底生物一個普遍的弱點,就是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畏懼強光。眼魔如此,黑暗精靈同樣也如此。陰魂城正是把握這一點,制造瞭大量地閃光球,才能在此次遠征中一路順利推進。維康尼亞說穿上這件鬥篷就不怕強光,那倒確實是很瞭不起瞭,彌補瞭一大弱點。

  「那你平時為甚麼不穿它。」

  「因為它有個致命的缺陷。」

  「甚麼缺陷?」

  「神後在賜予祝福的時候,也降下瞭一道詛咒。穿著這件鬥篷,會更容易被女性牧師的神術所傷害到。」

  瓊恩怔瞭怔,隨即明白過來。「原來如此。」他有些譏諷地說。

  卓爾的規則,決定瞭男性和女性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一個男性就算謀殺瞭他的女性上司,也不可能取而代之,所以對於女牧師來說,她們的敵人不是男性,而是其他女牧師。侍父鬥篷有這樣的缺陷,維康尼亞平時自然不會使用瞭。

  「父親是傢族裡的戰士,但他並不很擅長格鬥,」維康尼亞繼續說,「反而是對巫師的奧術非常有興趣。但他在這方面……嗯,天賦也不太高。所以在傢族內部,就比較受到輕視。」

  她的話說得很隱晦,但瓊恩明白其中的意思。在卓爾這種實力至上的強權社會裡,一個既不擅長格鬥,又不精通奧術的男性,那就可以歸類為廢物。一個廢物因為主母地寵愛而成為侍父,爬上男性序列的第三位階,僅次於首席巫師和武技長,這明擺著是等著被攻擊。就算沒有人敢明著下手,但暗中做手腳,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所以主母將這件鬥篷賜給他?為瞭保護他?」

  「嗯。」

  「聽起來他們感情很好。」瓊恩漫不經心地說。

  維康尼亞愕然看著瓊恩,過瞭半響才反應過來,「感情?」她低聲重復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詞,「或許吧。」

  「後來呢?」瓊恩問,「這和你殺查麗絲瑞又有甚麼關系?」

  「查麗絲瑞是我的姐姐,」維康尼亞說,「同母同父的姐姐。」

  「哦。」

  「但後來是她殺瞭父親。」

  「為甚麼?」

  「因為父親把她當作女兒對待。」

  「唔?」

  這個理由太過匪夷所思,瓊恩腦筋一時沒轉過彎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瞭。「甚麼?」

  「因為父親把她當女兒對待。」維康尼亞又重復瞭一遍。

  「這算甚麼原因?」

  「這就是原因。」

  瓊恩沉默。

  「你們人類也是這樣的嗎?父親對待子女?」維康尼亞問。

  「唔?為甚麼這麼說?」

  「亞當斯叔叔和父親關系很好,他曾經對我說,父親雖然看上去是個卓爾,靈魂卻更近似人類,」維康尼亞看著瓊恩,「我對人類不瞭解,也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是這樣嗎?」

  「這個……聽你這麼說,是有點像吧。」

  維康尼亞點點頭,再沒說話。兩人順著街道慢慢行走,漸漸到瞭城市的西北角,這裡沒有傢族居住,是片荒地。瓊恩正考慮要不要提議返回,維康尼亞突然站定,抬頭看著他。

  「蘭尼斯特先生。」

  「我在聽,小姐。」

  「有一件事情,我想請教,」維康尼亞慢慢說,「你覺得,我能當上主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