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朋友

  在塞爾時,想到馬上就能回陰魂城見到姐姐,瓊恩心中便興奮不已,然而總覺得似乎哪地方不太對勁──到底甚麼地方不對勁,卻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隻好當作自己神經過敏。

  如今真回到陰魂城,回到傢中,他才終於想起來是怎麼回事……然而已經晚瞭。

  坐在餐桌邊,兩個女孩子談笑自如,珊嘉看起來很喜歡梅菲斯,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梅菲斯不太擅長這些傢常閑談,開始有些局促,但畢竟都是女孩子,很快也漸漸放松下來。她們說得高興,倒把瓊恩完全扔在一邊,彷佛他不存在似的。梅菲斯精通各種語言,連人面獅和獨角獸都能流利交談,在耐瑟語上的造詣似乎也不太差,和珊嘉交談,初時還有些生澀,漸漸便順暢流利起來。

  按道理說,看到兩位女孩子關系如此融洽,瓊恩應該很高興才對……但為甚麼,總是覺得背後冒冷氣呢。

  因為沒料到瓊恩突然回來,晚餐也很簡單,和以前在平民區的時候幾乎沒多大區別。如今蘭尼斯特傢已經晉升為貴族,瓊恩是公務員,隸屬佈雷納斯王子那個甚麼考古部門,雖然他人不在城中,但薪水還是照樣發到珊嘉手裡。隻要珊嘉願意,縱然不說錦衣玉食,也完全不必這樣節儉,但她隻微微笑笑,說「習慣瞭」。

  不過改變也還是有的,晚餐雖然沒有變得更精美──事實上,是比以前更難吃瞭點,因為廚師換瞭人。以前是珊嘉親自下廚,如今是個女仆,手藝似乎不怎麼樣。瓊恩隨口問起這個女仆的來歷,珊嘉說是朋友送的。瓊恩有點奇怪,因為他們在陰魂城裡似乎沒甚麼朋友──就算有。也是以前在平民區的朋友,怎麼可能送得起女仆。

  但珊嘉忙於和梅菲斯交流感情,懶得理睬他這個遠道歸來的弟弟,也沒空多解釋,瓊恩隻要鬱悶地獨自對付面前的那份牛排。實際上,他知道珊嘉恐怕有點不太高興,不過這也沒辦法。

  晚餐後。珊嘉帶著瓊恩和梅菲斯熟悉新居,這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模樣略有些古舊,以前不知歸屬哪個沒落地傢族所有,珊嘉搬進來後也並沒有過多的改造。基本還是保持原狀。樓下是客廳丶廚房和衛生間,以及一個隱蔽的巫師實驗室,樓上則是臥室和書房。

  「這是他的臥室,」珊嘉對梅菲斯說,「你就住這間吧。我就在隔壁。」

  「那我住哪裡?」瓊恩在後面插嘴問。

  「你睡書房去,抱床被子鋪在地上就行瞭。」

  瓊恩聳聳肩,對這個結果隻能表示接受。因為沒想到他會帶人回來。珊嘉隻準備瞭三個臥室,自己丶女仆和瓊恩,一人一間。如今多瞭梅菲斯,自然就需要把瓊恩給趕走瞭。

  睡書房其實也沒甚麼,反正在外面的時候連深山荒野都宿營過,瓊恩對此並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傢裡明明有兩個漂亮女孩子,而且都是自己喜歡的。那麼有甚麼理由要獨自一人入睡呢。

  不過,有些事情似乎暫時還不宜做得太明顯……

  半夜時分,估摸著珊嘉和梅菲斯都應該睡著瞭,他悄悄地出瞭房間,走到珊嘉地臥室門口。伸手推門。意外地發現根本就沒鎖上,隻是虛掩著。瓊恩輕輕走瞭進來,反手把門關上。珊嘉應該已經睡著瞭,房間裡一片漆黑寂靜,幸好他早有準備,事先已經給自己施加瞭黑暗視覺。憑借魔法的幫助,他清楚地看見瞭床的位置,珊嘉正裹在毛毯裡,側身向內睡著。

  瓊恩走到床前,正猶豫是直接溜上床還是先叫醒她,珊嘉突然翻過身來,睜開眼睛看著他。「幹嘛呢,」她問,對弟弟半夜跑到自己臥室裡這件事似乎並不感覺絲毫驚訝,「很晚瞭,還不回去睡覺。」

  「但我睡不著,想姐姐陪著睡好不好。」

  「不行,都這麼大人瞭,還和姐姐睡在一起像甚麼樣子……」話音未落,瓊恩已經三下五除二脫掉外套,鉆進瞭毯子裡。他抱著珊嘉的腰,將身體緊貼著,像孩子一樣把臉埋在姐姐胸口,隔著睡衣,一股熟悉的乳香撲面而來。「真軟,姐姐,」他自言自語,「怎麼好像又變大瞭……」

  「喂喂,幹嘛呢,」珊嘉輕輕拍著他的腦袋,「上來,睡到枕頭上來,又不是小孩子,那麼喜歡縮在媽媽懷裡……」

  「那你當我是小孩子不就行瞭。」

  「小孩子?你多大瞭?」

  「十五……十五個月瞭。」

  「哦,十五個月啊,」珊嘉揉揉他的頭發,「現在的孩子發育真快,十五個月就長這麼大瞭。」

  「那有甚麼,十五個月的小象比我大多瞭呢。」

  珊嘉怔瞭下,輕輕笑瞭起來,伸臂溫柔地將瓊恩抱在懷裡,任他用臉在胸口不懷好意地蹭來蹭去,「你這小傢夥,」她長長吐瞭口氣,彷佛如釋重負,「總算回來瞭,把我擔心死瞭。」

  「對不起,姐姐,我也沒想到會突然接到任務呀,」他抱怨著,一邊偷偷用牙齒咬開珊嘉睡衣胸前的紐扣,「而且還這麼麻煩,險些都回不來瞭。」

  「外面很危險麼。」

  「嗯,一路上撞到地全是變態,就沒一個正常人……不對,準確來說,是人都沒幾個。」

  「這樣啊,梅菲斯小姐不算是正常人麼。」

  「她當然不是正常……」瓊恩一邊努力對付著第三粒紐扣,一邊隨口回答,眼前已經隱約可見的春光把他的註意力完全吸引過去,以至於話說瞭一半終於反應過來,「姐姐,生氣瞭?」他低聲問。

  「你說呢,」珊嘉敲瞭敲他的腦袋,「一聲不響就突然走瞭。連個招呼都沒打;一出去就是快四個月,一點消息都沒有,讓我天天在傢裡為你擔心;好不容易回來瞭,還帶個漂亮女孩子……真是的,」她說,「一點都不乖。」

  「姐姐嫉妒瞭呢。」

  「當然嫉妒啊,以前你是我弟弟。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一起過來,現在眼看就要被別的女孩子搶走瞭──如果你有個妹妹,從小跟你在一起,現在長大瞭。喜歡別的男孩子瞭,帶回傢來,你會不會嫉妒?」

  「當然嫉妒。」瓊恩已經成功咬開瞭第三粒紐扣,把臉深深埋進那團濃鬱乳香中享受著,一邊含含糊糊地說。但他後面其實還有句話沒說出口。

  「何止嫉妒,我肯定把那個男人給殺瞭。如果我有個漂亮妹妹,肯定自己先偷吃瞭。怎麼可能讓給別人。」

  「那就是啊,」珊嘉說,「所以我當然會嫉妒嘛。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啦,小傢夥長大瞭呢,知道背著姐姐偷偷勾引女孩子瞭。」

  「喂,姐姐,甚麼叫背著你偷偷勾引,」瓊恩對這個評價很不滿。「我在外面呢,又沒法回城來,怎麼能算背著你,又怎麼算偷偷勾引呢。」

  「哦,是麼……」珊嘉摸著他的頭。「這麼說,如果姐姐在身邊的話。你看上哪個女孩子瞭,會告訴姐姐?」

  「當然啦,我有甚麼事會瞞著姐姐呢。」

  「嗯,那就好,不然姐姐會生氣的呢。」

  「唔唔,」瓊恩含含糊糊地答應著,貼在珊嘉懷裡,聞著熟悉地體香,有種特別安心的感覺,他本來沒甚麼睡意,如今卻也漸漸覺得有些迷糊瞭。「姐姐,很晚瞭,睡吧。」

  「嗯,」珊嘉應著,無意間摸到他的手臂。瓊恩上床前脫去瞭外套,隻穿瞭貼身的內衣,胳膊都露在外面,珊嘉雖然在夜間黑暗裡看不見,但手一摸上去,便感覺到瞭異樣,「你身上這是甚麼?」

  「唔?哦,姐姐,那是魔法刺青,是前天在塞爾的時候紋上的。」

  「刺青?讓我看看。」

  「哦,好。」

  瓊恩正準備起身點燈,卻聽見珊嘉輕輕念誦瞭一句咒語,屈指一彈,一團明亮的光球便從她指尖飛出,冉冉浮在半空,將周圍地黑暗驅散瞭。瓊恩怔住,他自然認識這個初級的小戲法,巫師學校裡隻要是二年級以上的學生就沒有不會的……但珊嘉沒學過魔法啊。

  「姐姐,你怎麼會……」

  「你走瞭,傢又搬到這裡來,以前的商店也不用開瞭,我一個人在傢閑得無聊,就學瞭點玩玩。」

  「你自己學的?」瓊恩更加驚訝瞭。

  魔法這門學問,除瞭那些天賦神秘血脈的術士外,基本不可能無師自通。珊嘉又不是巫師學校地學生,短短幾個月居然就能流利施展光亮術──雖然這僅僅是個最初級的法術,但也已經很瞭不起瞭。

  「不是,朋友教我的,」珊嘉一邊說一邊命令瓊恩趴倒,借著光球仔細看他四肢上紋地刺青,「反正也沒別的事情,學著玩玩,可惜我笨得很,到現在也隻學會瞭這一個,但也無所謂瞭。」

  朋友?瓊恩有些奇怪,哪個朋友?

  先有朋友送瞭個女仆,如今又有朋友教珊嘉魔法──應該是同一個人,而且顯然是個貴族,但瓊恩怎麼也想不起來有這種朋友啊。蘭尼斯特傢族以前世代平民,和貴族們從無交往的,是這幾個月裡珊嘉新結識的朋友?似乎有些過於殷勤吧。

  不會是個男的吧……瓊恩隻感覺殺意從心頭悄然湧起,彷佛想馬上就沖出去找到那個膽敢勾引姐姐的混蛋,然後把他痛打一頓,勒令他從此不準接近珊嘉百步之內,如果時機合適索性就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但正在他滿腦子想著暴力事件的時候,珊嘉輕輕拍瞭拍他的背。

  「唔,紋得不錯嘛,挺漂亮地,」珊嘉仔細看完,評價說,「就是色調不太好,都偏陰冷,應該用些明快的顏色……這刺青有甚麼用啊。」

  「是用來儲存魔法的,」瓊恩回答,「四個刺青,分別聯接魔網的前四層,可以各自儲存一個法術,需要的時候就能直接激發瞭,這是塞爾紅袍巫師會地秘技。」

  「那隻能紋四個麼?」

  「不是,最多能紋七個,但我暫時紋不瞭,這東西是和巫師的造詣相關的。」

  「哦。」

  珊嘉熄滅瞭光球,重新躺瞭下來,任由瓊恩將她抱著。「姐姐,」瓊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說的那個教你魔法的朋友是誰啊。」

  「就是我們的隔壁鄰居啊,」珊嘉說,「我又不愛出門,不喜歡交際,搬到這裡住瞭幾個月,也就認識周圍的鄰居。」

  隔壁鄰居?瓊恩回憶著,然而他回來時一心隻想著趕快見到珊嘉,壓根就沒在意旁邊的房子建築,甚麼也想不起來。「那個朋友叫甚麼名字?」

  「莫尼卡。」

  莫尼卡,好,記住瞭,明天去找他算賬,等等……這名字為甚麼聽起來這麼耳熟的感覺……

  「對瞭,你應該也認識呀,」珊嘉說,低頭微笑著看他,「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倆,姐姐叫芙莉婭,妹妹叫芙蕾狄……我的魔法就是芙蕾狄教的,她以前是巫師學校的學生,說認識你呢。」

  「……姐姐,你說她以前是巫師學校的學生?」

  「對啊,她退學瞭──不過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談,瓊恩,你記不記得剛才好像有個人說,他說如果姐姐在身邊的話,他看上別的女孩子,是會告訴姐姐的哦。是不是?」

  沉默。

  「喂喂,別裝睡,」珊嘉推著賴在懷裡的弟弟,但瓊恩把臉深埋在她的胸口,再也不肯露面,「起來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

  「我睡著瞭,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