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睡著以後，我來到窗前，望著宏斌遠去的那條路，仿佛又再次聽到瞭他那聲嘶力竭的痛苦悲鳴，感覺很累、很累，但是卻不困，秋風輕輕吹拂在我的臉上，疲倦瞭傷心，我記憶裡的童話已經慢慢融化。

　　看著窗外趙叔趙嬸在歡快的與村裡前來道賀的人說話，我百感交集，算瞭，不想再去想瞭，徒增苦悶與煩惱，既然木已成舟，雖然無奈，卻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從我簽下手術單的那一刻起，我就要為我自己的簽字行為負責任。

　　很多文字，透過肉眼看去的時候，你沒有感覺；然而當你親身體驗文字帶出來的那種信息的時候，比如今天發生的戀人走瞭、被迫結婚等，這種滋味……

　　不知不覺臨近中午，我依然在窗前發呆，忽然聽到床的響動，扭頭一看小康醒瞭，望著睡眼朦朧的他，不由得想到，以後這個男人會愛我麼？會疼我麼？望著無憂無慮的小小少年，心中甚至出現瞭那麼一絲絲的嫉妒，我正在胡亂瞎想的時候，窗外趙叔喊瞭一嗓子，“秋月啊，帶著小康出來敬酒啦。”

　　“好嘞，馬上就來。”我回應瞭一句以後。走向瞭正在揉眼睛的小康。

　　“走吧，該吃飯瞭，咱們還要去敬酒。”我邊說邊為小康穿好紅色的新郎服和鞋襪，小康順從的任我擺佈，之後我拉著他的手來到瞭院子裡。

　　此時，正堂屋子和院子裡面已經擺滿瞭桌子，桌子上擺放著各種美食和瓶裝白酒，穿過院子的時候，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瞭我和小康身上，小康害羞得把頭埋在瞭我的胳膊上，我能品出那些目光中的味道，有祝福、有惋惜更多的是嫉妒小康的目光。

　　敬酒的流程，母親在前兩天已經反復叮囑過我，要我記住順序和該說的話，倒也簡單，按照母親交代的來辦就好，來參加的親朋好友，有的送上語言祝福，有的送上紅包祝福，倒是小康一會兒就顯得不耐煩起來，一方面是小孩子好動的天性，更重要的是聞著桌上的美食香氣，卻隻能看不能吃，多少有些著急。不過還好，小康還算給我面子，雖然搖頭晃腦、左摽又拽的，還是堅持著將院子裡面每一桌的酒都敬完。

　　最後我們徑直來到大堂裡面的那桌，也是我們要敬酒的最後一桌，小康的父母、我的父母還有幾個重要長輩親戚在一起的桌。依據村裡風俗，通過這次敬酒，我要改口稱呼趙叔趙嬸為爹和娘，走向大堂的路，僅僅隻有幾步遠，但是我感覺每一步都異常沉重，改口是結婚的最後一道重要程序，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

　　小康依然左摽又拽的不老實，我輕聲對他說，“就剩下最後一桌瞭，敬完酒，咱們就吃飯好麼？”小康這才停止瞭嬉鬧，在我的拉引之下，來到瞭桌前。端起瞭酒杯。

　　“爹、娘，我嫁到這個傢裡面是我的幸運，我一定會和娘一樣，照顧好小康的同時，竭盡全力孝順您二老，您二老請喝酒。”我按照提前備好的話，說瞭一遍。其實當時這句話的前半句，我甚是違心。

　　公公滿意的笑瞭，而婆婆的反應有些讓我吃驚，因為高興，兩道眼眉擠到瞭一起，兩隻眼睛瞇得像兩個小小的月牙，整個臉蛋聳成瞭一個肉疙瘩，緊緊攥著我的手，感覺到瞭她的手在不停顫抖。由於激動和興奮，婆婆無法在隱藏她的那份斯文，把一切都表漏瞭出來，由心而發的迸射出燦爛而又快樂的火花。

　　繼而婆婆遞上瞭一個大大的紅包，我一捏紅包的厚度，知道至少５０００元，心中多少有瞭一絲安慰，要知道當時村裡娶媳婦給紅包，通常是５０－２００元之間，婆婆肯一下子就把這麼多錢交給我，至少說明瞭兩點，一是重視我，二是信任我。不過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能消除對她的恨意，那種由心而發的恨意。

　　“我要吃飯，我餓瞭，老師。”小康哪裡懂得我的心思，催著我帶著他去吃飯。

　　“小康，你以後不能叫老師瞭，也要改口瞭。”婆婆慈祥的望著小康說道。

　　“孩兒他娘？”小康按照自己的思路，他聽慣瞭兩口子之間的稱呼，得出瞭結論。接下來便是全場的哄堂大笑，小康不明就裡的撓著後腦勺。

　　“小康啊，你們還沒有孩子，不能叫孩兒他娘。”婆婆也是笑得腰肢直晃。“你既然叫她老師叫慣瞭，那你就改一個字，把老師的師改成婆，你試試？”傍邊小康的表叔插瞭句嘴。

　　“老……婆。”小康顯然是有點不自然，磕磕巴巴的，最後還是叫瞭出來。

　　接下來是更猛烈的哄堂大笑，小康不知所措的望著我，我哪裡還抬的起頭來，感覺已經羞的臉頰火熱，感覺連耳根、脖子、脊背甚至腳後跟都紅瞭。

　　“秋月，不習慣嗎？”婆婆察覺到瞭我的異常，對著低頭的我說到。

　　婆婆的這句話，讓我聽起來很是刺耳，真想脫掉這身婚紗、擺脫這強迫我的婚姻，質問她為什麼逼迫我嫁給小康。但是我即便是再不高興，也不敢在此刻發泄。

　　“沒有，隻是……隻是開始有些不習慣，以後就慢慢習慣瞭。”

　　“恩，能夠娶到你，是我們傢小康的福氣，你放心，咱們傢會讓你幸福的，以後你有什麼需要的就盡管說，等你熟悉瞭傢裡的情況，我把傢裡的一切都交給你，再等小康長大瞭，你們恩恩愛愛、和和睦睦的一起為咱這個傢奮鬥。”坐在我身邊的婆婆，一邊說著一邊牽起我的手。

　　“等小康小學畢業瞭，就讓他去城裡讀書，到時候我們在城裡給你們買一棟房子，你放心，你想要的，我們都會給你的。”接下來婆婆的話，顯然是在討好我，她應該知道這次逼婚對我的傷害。

　　我沒有跟話，一方面我是不想說違心的客套話，更重要的是我已經嫁給瞭我不愛的人，給我們在城裡買套房子也是一種補償，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心理平衡。

　　“秋月啊，有什麼要求，現在可以提出來，能滿足你的，我和你爹都會盡量滿足你的。”

　　“我沒有其他的要求，隻要你們二老還有小康健健康康的，以後為趙傢添個一男半女的，我就心滿意足瞭。”就算我再傻，也不至於傻到在這個場合下提要求，按照母親提前教好的話來應答。

　　聽到我的話語，桌子上的人無不點頭，帶著一臉羨慕的看著公婆。

　　“你們趙傢能夠娶到秋月，真的是太幸福和明智瞭，真的是給小康找瞭一個好媳婦。”村裡的人無不對公婆如此說道，充滿瞭羨慕，雖然有巴結的成分，但又何嘗不是一種羨慕的心裡話？婆婆每每聽到這樣的話，都笑的合不攏嘴。

　　午飯結束後，客人們陸續散瞭，我們四個人也都換回瞭平時的衣服，我領著小康拿著自己的東西來到瞭公公婆婆給我和小康安排在二樓的臥室，開始收拾自己東西、擺放我的日用品，小康對我的物品很是好奇，一會抓起我的胭脂盒摸摸臉蛋，一會拿起我的鏡子對著太陽照會動的亮圈玩。我看著玩耍的小康，那種對孩子的疼愛的感覺，油然而生。

　　正在小康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聽到樓下趙嬸的話“老趙，上次你說的茶園南角倒的那片柵欄修起來瞭沒有？”

　　“他娘，還沒呢，這不這兩天光顧忙著辦喜事，就給耽擱瞭麼。”

　　“現在小康的婚事也辦好瞭，快招呼幾個人去吧柵欄修好吧。”

　　“他娘，這個事著啥急啊，你還擔心有人進去偷咱茶園的東西啊。”

　　“倒不是這個，隻是倒瞭的柵欄容易順著山坡滑下來，萬一砸到人事情就大瞭，快去修好。”

　　“那……那好吧。”

　　顯然公公不是那麼太願意去，但是還是擰不過婆婆，扛著工具就出去瞭。雖然我來到趙傢僅僅半天時間，但是通過很多事情的細節以及之前遇到一些事情的分析，我清晰的察覺到瞭，公公在外面雖然是吆五喝六的茶園老板，但是這個傢裡完全就是婆婆在做主。

　　等公公走遠瞭以後，婆婆又把小康打發出去玩，傢裡隻剩下我和婆婆兩個人。這個時候，婆婆步履蹣跚著走到瞭我的屋子裡面，感覺剛才精神頭還挺旺盛的婆婆，一下子仿佛老瞭幾十歲一樣，後來我才知道，婆婆在婚禮上，完全是靠一股毅力強行支撐，而現在才是她平常的狀態。

　　看到婆婆來瞭，我站起來，下意識的喊瞭句“娘，您來瞭。”

　　“秋月啊，你坐下吧，我把他們爺兒倆支開，就是想咱們娘兒倆說說話。”

　　“哎，娘，您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秋月啊，你恨娘麼？”我是萬萬沒有想到，我心裡最想說的話，卻被婆婆開門見山的說瞭出來。

　　“不……我不恨……”我猶豫瞭一下，還是說出瞭違心的話。

　　“你也別瞞著娘瞭，咱們都是女人，你的心思娘能不清楚麼？你肯定恨娘，為什麼非要逼著你嫁給小康，毀瞭你一生的幸福，是不是？”

　　婆婆的這句話，字字句句都點在瞭我的心尖上，我再也忍不住瞭，眼淚脫眶而出，嗚咽著點瞭點頭，但是聽到婆婆這些知心的話，我的心反而好受瞭一些，對她的恨也消退瞭那麼一點點。

　　“娘當年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婆婆緩慢的說出瞭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話。“你外公和外婆不是娘的親生父母……”我聽到這裡的時候，吃驚的合不攏嘴巴。“小時候聽鄰居說起過，三十多年前，你外公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院門口一個女嬰在哇哇大哭，小臉凍的紅中發紫，身上裹著大人的衣服，你外公就趕忙把這個女嬰抱回瞭傢中先喂養瞭起來，後來他們四方打聽，沒有聽到哪傢丟瞭孩子的，就放心的把這個孩子收養瞭起來，這個女孩過瞭六年的開心日子，因為你外公外婆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就把這個女孩當做親生孩子來對待，直到女孩六歲的時候，她的弟弟出生瞭，從此以後她在傢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一方面是重男輕女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沒有血緣關系缺少瞭親情之間的紐帶。在傢中即要照顧弟弟，又要幹各種傢務，直到這個女孩二十歲的時候，為瞭收取一大筆彩禮，你外公外婆把這個女孩賣給瞭一個大她十歲的男人做妻子……”婆婆說道這裡已經是泣不成聲，“這個女人，就是娘啊……”

　　“秋月啊，娘知道嫁給不愛的男人會有多麼的痛苦，娘也知道這麼做會害苦瞭你。”婆婆擦瞭擦眼淚後繼續說道，“你又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娘這麼做心裡也不好受啊，娘也知道這麼做遲早是要遭天譴的，可是……”婆婆說到這裡的時候，也已經是淚水再次鋪滿瞭面頰，“可是……娘也是沒有辦法啊。”

　　“沒有辦法？”我有些疑惑。

　　“是的，娘為瞭小康，沒有辦法啊。”

　　“為瞭小康？”聽到這裡，我的疑惑更加加深瞭，你讓小康和我成親，讓小康被迫接受瞭一個不受控的婚姻，難道是為瞭小康好？

　　“從你第一次為小康來傢訪的時候，娘就覺得有一件事，娘隻能拜托給你才能放心，秋月啊，你務必答應娘啊。”

　　“娘，您說吧，什麼事情要拜托我。”

　　婆婆沒有說話，隻是緩緩的站瞭起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在瞭我的面前，這個場景深深震撼瞭我，我連忙去攙扶婆婆，婆婆卻按住瞭我，對我說道“秋月啊，娘這一跪，是向你賠罪，娘為瞭自己的孩子，卻坑苦瞭你。”

　　“不，娘，我不恨您瞭，您起來吧。”我連忙跟話。

　　“秋月啊，你一定要答應娘的請求，不然娘就不起來。”

　　“娘，我答應，你說吧。”遇到瞭這種赤裸裸的道德綁架，我根本無力招架，隻能先答應下來再說。

　　“娘要你照顧好小康，一生一世，讓他幸福和快樂！”婆婆一字一句的說。

　　“娘，我答應您，您快起來吧。”在我的攙扶下，婆婆緩緩起來瞭，坐在瞭我的身邊。

　　“可是，娘，您和爹都還年輕，為啥一定要拜托我來照顧呢？”我不由得說出瞭心中的疑惑。

　　“娘的身體不行瞭……”

　　“您沒事的，今天的婚禮上……”

　　“秋月，別打斷我，先聽我說完。”婆婆沒有讓我繼續說下去，“娘的身體，娘自己知道，已經不成瞭，最近眼前發黑的頻率越來越高瞭，走路也越來越不成瞭，娘沒有幾天可以活瞭……娘去年找過一個算命瞎子給娘算瞭一卦，人傢說娘在３２歲這年有個坎，如果能過去可以活到９０歲，看來娘這個坎是過不去瞭……”

　　“娘，即便您身體不好，不是還有爹麼？”我繼續追問道。

　　“秋月啊，你爹他不是個東西啊，要能力沒能力，要人品沒人品，除瞭有一身力氣，能幹點活以外，啥也不行啊。傢裡的茶園，你以為是靠他麼？全是娘在支撐啊。所以娘要你，一方面趕快熟悉、瞭解小康的生活習慣，照顧好他，別讓他受瞭委屈；另一方面要你抓緊時間跟娘學習管理茶園和售賣茶葉的方法，趁著娘還在。”

　　“所以您是想……”我說瞭半句話後，沒有在繼續說下去，婆婆沖著我微微的點瞭點頭。

　　此刻我徹底明白瞭婆婆逼婚的前因後果，心裡對她的恨也未能煙消雲散，結局依然是害苦瞭我。

　　直至若幹年後，我終於不再恨婆婆瞭，哪怕是那麼一點點，因為我徹底明白瞭什麼叫做舔犢之情，為瞭自己的孩子，別說瞭僅僅是同村的一個姑娘瞭，就算是自己最愛的人、最愛自己的人，一樣會毫不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