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閣,百香園,百怡亭。
亭旁有渠,亭中有琴,琴聲,流水,潺潺淙淙,繞園而行。
時有秋風吹過,但百花並未凋零,隻隨風輕舞,拋出芬芳無數。
經過這種地方,燕逐雪都會將腰間長劍往後一挪,不叫兵戈殺氣壞瞭風景。
而葉飄零正在這裡練劍。
他對一處地方所看的僅有兩樣——是否安全,是否開闊。
這邊是百花閣留守弟子休閑之所,也打理瞭許多不方便叫外嫁弟子接觸的藥草,尋常同門,都罕能入內,自然安全。
花草如毯,更談不上逼仄。
所以他練劍。
他握緊劍柄,汗透劍緱,眼前好似有一名無形之敵,正在與他生死相鬥。
一劍破風,收起。
葉飄零輕舒口氣,用纏在腰間的上衣袖子擦瞭擦汗。
楊柳二人之死,已過去三天。今日是八月十四,賞秋大會,近在眼前。
外客所居之處,進駐瞭幾十名飛鷹衛。衛香馨衡量一番,不肯再讓葉飄零留在那邊,送他一顆長效抗毒的丹藥,請他住進瞭百花閣不對外人開啟的“內院”。
不過他為瞭行動方便,選的住處仍距離外面很近,距離衛香馨的住處,也很近。
袁吉指示飛鷹衛徹查,龍嘯向負責東北五州的隱龍山莊弟子請調支援,一望便知山雨欲來的多事之秋,原本都說是來參加賞秋大會的賓客,倒是陸陸續續走瞭十幾個。
至於走瞭的人到底是心中有鬼,還是不願招惹是非,葉飄零懶得理會。
他留在這兒不走,除瞭此前種種事端讓他不悅之外,還有任笑笑幫著帶來的話——如意樓已經徹底清查瞭猛虎寨的底細。
原來,金盆洗手的兩位當傢先後迎娶百花閣出身的女人進門,不僅僅因為她們是很適合江湖人的妻子,也因為猛虎寨幾次搬遷躲避追查後,最終能被查證的落腳點,就在永州南燕郡周遭。
至於是否在攏翠山附近,孟蝶當年還未出生,並不知情。其餘消息,還需時間打探。
練劍完畢,葉飄零赤膊走向旁邊擱著的小木幾,盤腿坐下,運功恢復真氣,順便喝水。
亭中的琴聲,也跟著止歇。
旋即,一個盛裝少女從琴桌後起身,拎著裙擺噙笑嫣然,翩翩走近,軟語道:“葉大哥,我方才為你彈奏那曲,你還喜歡麼?”
葉飄零將水飲盡,幾滴水珠灑在他麥色胸膛,日光下晶瑩剔透,引得那姑娘不覺便偏瞭眸子,略顯出神。
他一抹水珠,道:“太慢。”
那姑娘眨眨眼,睫毛下盡是迷茫,“慢?”
葉飄零點點頭。
她尋思可能是這位少俠不通音律,便道:“葉大哥,方才的曲子,譜本如此。你是喜歡快一些的麼?”
葉飄零扭頭瞥她一眼,道:“我練劍顧不上聽。你若彈得快些,便能早點回去歇著瞭。”
她先是一怔,跟著才想起自己過來時候扯瞭個小謊,說是師姐請她來此彈奏,為他稍減煩憂。
“我、我還不急著回去。”
葉飄零提起腰間上衣,套上衣袖,仍敞著汗津津的健碩胸膛,道:“那你便繼續彈吧。”
說罷,他轉身邁步,往住處走去。
那姑娘被甩在原地,愣怔片刻,蹙眉頓足,咬牙紅著臉又追瞭過去。可才走出兩步,就遠遠望見石碧絲提著籃子等在那邊,頓時俏臉失色,扭身往側門那邊一溜小跑逃瞭。
這三日裡,賞秋大會仍要如約舉行,百花閣內外又正人心惶惶,但凡是個能幫上忙的都不得閑,石碧絲自然不可能還如之前一樣隻照看葉飄零起居。
她知道,葉飄零本也不喜歡有人跟著,駱雨湖練劍不需要受他指點的時候,都總是獨自尋個地方默默刻苦。
所以備好吃喝,她便去前面忙碌。這會兒看見葉飄零,略一端詳,便是一怔,問道:“葉大哥,有人打擾你練劍瞭麼?”
葉飄零微皺眉心,略感訝異。
自小師父教他的,都是如何在死鬥中獲勝。隻要手中持劍,他便盡量喜怒不形於色,任何可能被對手預判的破綻,都要藏好。
此刻他的確已經漸漸松弛下來,從練劍的肅殺中脫離,可心中那絲不悅,應當還不到這麼容易看出來的程度。
“沒,等不到什麼消息,有些心煩罷瞭。”葉飄零一語帶過,不再多提。
聽石碧絲的話,他就知道方才那女子是假借瞭名頭過來試圖親近。雖說有些聒噪,終歸是一番好意,也沒有糾纏不休,不必特意點出害她受罰。
石碧絲拎著籃子一路將吃喝送去住處,簡單說瞭說上半日的情形。
袁吉仍在指揮飛鷹衛調查天道,可依舊指揮不動。小爵爺看起來倒是不以為意,索性將自己的隨從都遣瞭出去。
飛鷹衛寸步不離袁吉的人增加到瞭四個,怎麼看,也不像是真心保護的模樣。
龍嘯暫時離谷,去合芳縣跟隱龍山莊的人碰面,說明日會和朋友一起回來,不耽擱賞秋大會。
此外,有人捎來拜貼,說是賞秋大會當日,天道掌旗彭異將登門拜訪。
葉飄零看駱雨湖擦著汗進來,將分好的肉、蛋放在她那一邊,指一指示意必須吃完,轉頭道:“我跟彭異見過一次。”
石碧絲滿斟清水,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若為敵,他比龍嘯更難對付。”
她點點頭,從籃子裡摸出一個小木盒,推到葉飄零面前,輕聲道:“衛師叔知道明日有多兇險,這是她叫我專門給你送來的。裡面共有十顆,以溫水服用,可保至少六十個時辰安然無恙。”
“你們這兒要是還有內鬼,我能吃,外面的人也能吃。”
石碧絲搖瞭搖頭,目光決絕,略帶狠辣,“這藥不一樣。總數有限,每一顆用在什麼地方,都有記錄。不到危急關頭,不會動用。賞秋大會的佈置今早已經完成,真要有什麼傷及我們根本的異動,那,最後還能站著的人,絕對都是服瞭此藥的。”
她將盒蓋打開,露出裡面飄散著淡淡花香的小藥丸,“葉大哥,這藥幹系重大,你決定給誰,務必慎重。”
葉飄零略一沉吟,道:“你們的佈置范圍多大?”
石碧絲謹慎道:“賞秋園內外。”
“外延多遠?”
“起始數丈,放任蔓延,可及谷口。”
駱雨湖吞咽口中飯食,聽得暗暗心驚。江湖門派能多年屹立不倒,大都有些底牌。這一次的風波,看來還是將這些搖曳鮮花下藏匿的刺,給逼瞭出來。
葉飄零道:“佈置可靠麼?”
石碧絲微笑道:“這佈置並不需要十分可靠。真到萬不得已,除非百花閣門人死絕,否則,必定可以發動。”
“好,我知道瞭。”葉飄零從盒中拿出兩顆藥丸,一顆直接扔進嘴裡,另一顆,遞給駱雨湖,“剩下的,可以拿回去瞭。若信我,還可以給燕逐雪一顆。清風煙雨樓的弟子,不會犯大錯。”
“你怎麼不去給她?”石碧絲妙目一轉,頗為好奇道。
葉飄零皺眉道:“我與她萍水相逢。我給的東西她也敢隨便入口,那謝煙雨定是病糊塗瞭才放她出山。你怎會有此一問?”
駱雨湖剛服下藥丸,咳嗽兩聲,急忙灌瞭口水下去,道:“石姐姐不是那個意思。嗯……你就當她不曾提過吧。”
石碧絲本以為這是男子向美人獻殷勤的機會。她久在百花閣,難免會受此地風氣影響,遇事先考量的是親密關系,而非江湖經驗。
她略感羞赧,低頭道:“是我唐突瞭。等收拾好這邊,我就去跟燕姑娘談。葉大哥信得過的人,應當靠得住。”
“我信的是清風煙雨樓。”葉飄零道,“對任何人,都不能信得太快。”
石碧絲眸子微抬,輕聲道:“我們信你,就都信得挺快。”
他吃下口中肉,道:“那是你們不對。”
石碧絲頓時一怔。
駱雨湖在旁掩口輕笑,夾起一筷子菜放在石碧絲碗中,道:“姐姐吃飯,再說,菜都要涼瞭。”
石碧絲微微蹙眉,道:“雨兒,他這不是連你也說進去瞭麼?”
駱雨湖淺笑道:“和我可沒關系。我一開始還不信主君呢,擔心他是壞人。”
石碧絲眨眨眼,好奇道:“那後來呢?”
駱雨湖抿唇一笑,板起臉正色道:“後來主君在河邊叫我脫光衣裳,我就老實瞭。”
石碧絲瞠目結舌,視線緩緩轉向葉飄零,小聲道:“雨兒在說笑吧?”
葉飄零舉起筷子,道:“不是。生死相搏之際,羞恥之心,毫無必要。”
他望著桌上,用筷子將一片肉夾起,“贏不瞭,你就是盤子裡的肉。衣裳想脫就脫,人想吃就吃。懂麼?”
石碧絲盯著肉上緩緩垂下的湯汁,沉思片刻,正色道:“懂瞭些,但不完全懂。”
葉飄零把那片肉送到駱雨湖碗中,“你在百花閣,不懂,無妨。”
“但懂瞭,出去闖蕩,總會更好些吧?”
“不。”葉飄零走到窗邊,淡淡道,“江湖那種地方,不去,才是最好的。”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那即將在秋風中凋敗的花田,“百花閣很好。你在這裡,才最合適。”
石碧絲微微一驚,看向駱雨湖,心道,莫非那才有瞭一絲一毫的念頭,竟已被他看破?
駱雨湖搖搖頭,微笑道:“主君一貫如此勸人。他呀,巴不得這世上就沒有武林,沒有江湖。”
石碧絲忍不住笑道:“那他這一身武功,豈不是白白浪費。”
葉飄零道:“真有那天,我力氣大,可以種地。”
駱雨湖笑道:“我力氣如今也不小,可以幫著挑水。”
葉飄零搖瞭搖頭,不再說話。也不知他是想說不需要駱雨湖幫著挑水,還是想說,這世上,絕不會有江湖消失的那天。
不多時,飯菜吃罷,桌邊兩人手腳麻利將碗筷碟子收拾妥當,石碧絲歸入籃中,略一思忖,問道:“葉大哥,傍晚之後,除瞭練劍,可還有別的安排?”
駱雨湖聽她有此一問,眼神頗有幾分暗喜,悄悄看向葉飄零的背影。
“沒。不需要殺人的時候,我就隻有練劍。”
“不喝酒麼?”
他略一沉默,道:“明日是賞秋大會,今晚,沒人適合喝酒。”
“衛師叔想請你淺酌幾杯,不喝醉,應當無妨吧?”
葉飄零轉身,目光微微一閃,“她找我?”
“是。師叔交代,要是你看著疲累,就不提瞭。我看葉大哥精神很好,才開口的。”石碧絲面上發熱,低頭拎著籃子道,“師叔還說,你擔心她酒量不好,可以帶雨兒過去作陪。”
她這話說出來,心裡都覺得別扭,禁不住補充道:“我知道師叔這話說得不妥,請葉大哥喝酒,本該叫我們作陪。可能師叔覺得葉大哥你不喜熱鬧,便沒張羅。你看……我該不該叫個師妹,或是我跟著一起去?”
駱雨湖眼珠一轉,扶著腰道:“我可去不成,主君,我腰酸背痛,明天還不知要遇到什麼情況,今晚我就不喝瞭,叫我在這兒睡覺吧。”
石碧絲松瞭口氣,嫣然一笑,道:“那,葉大哥,你海量,師叔身子不好,你看,我是去尋個酒量好的師妹,還是你委屈些,叫我這量淺的,勉強作個陪客?”
葉飄零上上下下掃視著她,道:“你和代閣主商量。我晚飯時分到。是在她的住處麼?”
“不是不是。”石碧絲紅瞭臉,大概是想到瞭之前破掉的窗子,忙擺手道,“在百香園。要、要不是在那地方,我哪會覺得雨兒去陪不應當。”
葉飄零瞭然,知道石碧絲心裡明白喝酒與喝酒的不同。可惜,她想來還不清楚,衛香馨喝酒,八成已不在乎是在住處,還是百香園裡。
“嗯,我一定到。”他簡單應諾,不再多言。
明日賞秋大會,還不知會有何人做出何事。衛香馨連門派壓箱底的絕活兒都佈置上,可見兇險。
春生冬滅的蟲豸,要在入秋前瘋狂交媾。
即將問斬的死囚,傢人拼盡全力也要送入婦人求子。
葉飄零要去殺沒有太大把握的目標之前,也大都會尋個清凈場所,淺酌幾杯,放浪一晚。
他不信衛香馨擺酒在百香園,隻是為瞭喝醉。
否則,她反而不必叫人作陪。
百花閣的閣主一年下來喜酒不知要吃多少,作為慣例的主婚,酒量若差,怕是早已死在任上。
她真正吃不消的,乃是酒後的事。
石碧絲哪裡知道。
她一心隻想著,明日賞秋大會,危機臨頭,決不可怠慢瞭最重要的幫手。雨兒既然身子不適不願去喝,她連日跟隨照顧起居,應當有資格作這個陪才對。
石碧絲本想收拾好後就去跟代閣主知會一聲。不料過午前頭又來瞭一批客人,她趕去幫忙,一口氣就來來回回奔波瞭兩個多時辰。
等全部雜事塵埃落定,西斜暮色,已將搖曳花影拖得又細又長,猶如一隻隻從土中伸出的求救手臂。
賞秋大會之後,便該移除那些枯死的花瞭。
每到這種時節,石碧絲心裡總會湧上淡淡的惆悵。即便花開花敗她已看瞭許多年,不習慣,仍是不習慣。
叮囑那些愛美的小師妹晚課時多加一件外袍,她回房匆忙梳洗一番。出門前對鏡一照,她嘆瞭口氣,坐下稍稍點瞭些胭脂,略擦薄粉。
等她到瞭百香園,百怡亭的桌凳都已換過,飯菜上齊,靠邊放著兩壇百花釀,未開泥封。
衛香馨站在亭邊,遙望著葉飄零的住處,目光閃動,隱隱似有些緊張模樣。
石碧絲匆匆上前,拱手道:“師叔,弟子來遲瞭。”
衛香馨回頭,蹙眉,絲毫不掩飾神情中的失望,“他不來麼?”
石碧絲一怔,忙道:“葉大哥說一定到。隻是……雨兒身體不適,弟子也覺得叫葉大哥帶人作陪不妥,就急忙打理完前院的事,過來瞭。師叔身子不好,今晚我來多喝幾杯吧。”
衛香馨眸子緩緩挪動,在她面上仔細打量。
石碧絲還當師叔是在擔憂,微笑道:“師叔放心。弟子來時服過解酒丹,便是不能和師叔海量相比,應付片刻,總抵受得住。”
衛香馨挪瞭兩步,坐到桌邊,微笑道:“碧絲,開一壇酒。”
“葉大哥還沒來,先開麼?”石碧絲拎過一壇放在桌上,輕聲提醒。
“開。我先與你,喝上兩杯。”
她打開泥封,才發現桌上沒有酒壺酒盅,不由得一愣。
衛香馨淡淡道:“用碗。”
“是。”石碧絲應瞭一聲,將兩人面前瓷碗倒滿。所幸百花閣皆是女子,餐具大都精秀雅致,一碗酒,倒也不算太多。
衛香馨並未端酒,而是先問起石碧絲今日負責的事務,處理得如何。
一問一答閑談瞭幾句,她才端起碗,淺淺抿瞭一口,道:“明日,興許是從我到此算起,遇到的第一個險惡難關。碧絲,還記得我叮囑你的事麼?”
石碧絲跟瞭一口,咽下暖意入喉,輕聲道:“弟子記得。無論如何,要優先自保。往下三位師妹,我也都已交代妥當。”
“好。不論明天發生什麼,隻要你們中還有一個活著,就要站出來,將百花閣維持下去。”
“師叔,此次賞秋大會,賓客中既有飛鷹衛,又有隱龍山莊,當真還如此兇險麼?”
衛香馨笑道:“平日高攀不起的貴客,無緣無故都來瞭,怎麼會是好事?”
石碧絲嘆瞭口氣,收起那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正色道:“弟子明白瞭。”
“今晚我不能醉。卻偏偏想多喝一些。人生在世,果不能事事如願。”衛香馨端起酒碗,面透薄紅,輕聲道,“碧絲,我本不想叫你在這兒。我喝得少,你便要喝得多。你初次這麼喝,明日身手必定大受影響。”
石碧絲忍俊不禁,道:“師叔說的哪裡話,就是解酒丹都壓不住,明日起來服些消宿醉的湯藥,不出一刻,便沒事瞭。”
衛香馨呵呵輕笑,伸手摸瞭摸她頂上發絲,“我本想提醒你,此刻不走,之後,便走不得瞭。可你走,雨兒姑娘不來,這諾大的百花閣裡,我竟再找不到一個可用的。他的心思,難捉摸得很。夢曇年輕貌美,他正眼都不肯給。芽兒自忖色藝雙絕,晌午的時候趁你不在,溜進來找他,好像也沒得瞭好臉色,一下午噙著淚丟瞭魂兒似的。沒想到,到這時候,能為我分擔的,還是隻有你。”
石碧絲隱隱發覺不對,可事到如今總不能再打退堂鼓,隻得硬著頭皮道:“為師叔分憂是弟子應盡之責,理所當然。”
“你覺得葉飄零這男人如何?”
她一怔,總覺得師叔口吻有些微妙,不由得謹慎起來,“不同尋常,以弟子的見識,還不夠資格評斷。”
衛香馨沉默片刻,微笑道:“倒也夠瞭。在百花閣這種地方呆著,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個不同尋常的男人。”
石碧絲忽然想到駱雨湖此前說過的話。
羞恥、破窗、酒量、分擔……
她心中一驚,面紅耳赤,起身道:“師、師叔,弟子……我……還是為你去把雨兒叫來吧。她、她雖說有些疲累,但……畢竟總跟葉大哥一起喝酒,應當比我……能分擔得多。”
衛香馨扭頭看向花叢中大步走來的身影,淡淡道:“他來瞭。”
葉飄零踏著滿含涼意的秋風走來。
幾片花瓣被風卷起,落在百怡亭的石階旁。
他一腳踏過,落花成泥。
但朽爛入土,來年又是滿園春意。
四角的燈籠隨風輕晃,一如此刻,石碧絲的目光。
“請坐。”衛香馨挽袖一讓,笑靨如花,朦朧燈影下,仿佛年輕瞭幾歲不止。
葉飄零踢瞭一下凳子,坐在衛香馨身旁,一個近到令石碧絲心慌的地方。
他目光一掃,道:“她不走?”
衛香馨微笑道:“方才想走來著。”
葉飄零道:“那走就是。”
衛香馨側目,伸出筷子輕輕敲瞭一下石碧絲面前桌子,“碧絲,葉少俠說瞭,你不想喝,走就是。”
葉飄零拎起酒壇,自倒一碗,“我從不強迫女人喝酒。”
衛香馨眼波一蕩,道:“那我喝不下的時候,也沒見你肯停。”
他笑道:“喝瞭,便要喝盡興。”
衛香馨瞄向石碧絲,“碧絲,菜放著會壞,酒放著會淡。走不走,你早些定下吧。這事,可不好讓我替你做主。”
她微微抬眼,又道:“你師叔我還沒老到會醉死在床上的地步,你也千萬莫要因為擔心,就硬喝不想喝的酒。懂麼?”
石碧絲抬手撫胸,幾個悠長吐息之後,目光終於不再躲閃。
她看著衛香馨,唇角綻開一絲笑意,“我,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