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媽媽崴瞭腳,坐在休息椅上揉瞭一會兒,冷不丁的對我說道:「叫輛車來。」

  「哦……哦。」媽媽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主動與我說過話,搞得我有些不適應。

  「叫輛車來。」媽媽重復瞭一遍,語氣依舊冰冷,甚至有些不耐煩。

  我連忙答應一聲,跑去叫瞭輛出租車,扶媽媽上車時,她用力將我推到一邊。等到瞭酒店下車後,媽媽一瘸一拐的往裡走,每走一步都冷汗直流,咬著牙,顯得很痛苦的樣子,我猶豫瞭一下,最後還是硬著頭皮上去攙扶,幸好這回媽媽隻是象征性的抗拒瞭一下,便不再拒絕瞭。

  因為罷工導致的旅客滯留,外加臺風即將來襲,酒店的房間被訂滿瞭,剛剛退掉瞭兩個房間,現在也隻剩下瞭一間。媽媽同前臺理論瞭許久,得到的答復始終是隻此一間,再不訂,這間房也沒有瞭。又聯系瞭幾傢酒店,同樣爆滿,實在沒辦法,隻能無奈的住瞭下來。

  到瞭房間之後,媽媽胳膊一甩,用手肘將我頂開,隨後癱坐在瞭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滿臉疲憊地嘀咕道:「真是什麼倒黴事都讓我遇上瞭。」

  「這不是很正常嘛。」我小聲說瞭句。

  媽媽抬眼看我,我馬上解釋:「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嘛,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是隻剩下一間……」

  本來想說些俏皮話讓媽媽放松心情,緩和一下母子關系,但媽媽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依舊冷冰冰的,氣氛反而更加尷尬瞭。我連忙把嘴閉上,乖乖的在床邊坐瞭下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我們母子倆就這麼幹坐著,誰也沒有再吭聲,房間裡除瞭墻上掛鐘發出的滴答聲外,一點響動也沒有瞭,安靜的有些嚇人。

  媽媽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身子都快縮成一團瞭。活瞭十幾年,我終於明白渾身難受是什麼感覺瞭。

  由於氣氛過度緊張,感覺有點想要尿尿,可也不知怎麼瞭,就是不敢去。最後實在憋不住瞭,顫巍巍的將手舉瞭起來,沖著媽媽尷尬一笑:「媽……我想小便。」

  媽媽沒有罵我,也沒有訓我,竟然略帶嫌棄的翻瞭個白眼。我就像是得到瞭聖旨似的,飛快的躥進瞭廁所。

  本來還想著能和媽媽單獨相處,說不定可以緩和一下緊張的關系,這下可好瞭,反而更僵瞭。前幾天有老爸和北北在,還能調動一下氣氛,現在就剩我跟媽媽兩個人,還住在一個房間裡,就剩大眼瞪小眼瞭。

  我渾身上下直出虛汗,屁股上就跟長瞭刺一樣,坐立不安,渾身難受。在煎熬之中度過瞭半個來小時,突然想瞭起來,現在還是大白天,出去就可以瞭,幹什麼非要待在屋子裡呢。不過媽媽崴瞭腳,她肯定是出不去瞭,所以隻能我出去瞭。

  就在我站起身來想往外走時,媽媽也從椅子上站瞭起來。我們倆同時愣住瞭,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僵瞭片刻,又同時坐瞭下來。

  又過瞭十來分鐘,我實在忍不住瞭,試探著對媽媽說:「媽,我能出去走走嗎?」

  媽媽扭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試探性的抬瞭一下屁股,問瞭句:「那……那我……我出去瞭啊。」

  媽媽依舊直勾勾的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真受不瞭這壓抑的氣氛瞭,一咬牙,撒丫子跑出瞭房間。

  離開酒店之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混合著海腥味的新鮮空氣,第一次真切的體會到瞭自由的感覺。

  街上人挺多的,到處都是遊行示威的罷工隊伍,亂亂哄哄的,這場景在國內可不多見。我好奇的站在街上瞧熱鬧,本來喊的都是統一的口號,沒過一會兒就聽前面一陣噪雜吵鬧,緊接著便聽到瞭槍響聲,人群瞬間沸騰瞭起來。

  不少人都開始往回跑,我本想著這事兒跟我也沒什麼關系,火也燒不到我頭上來吧。本來還想繼續看熱鬧,但見人群擁擠,以形成恐慌之勢,心裡也有點緊張瞭,便隨著人群一起往後撤,最後慌慌張張的回到瞭酒店。

  站在客房外後,敲瞭好半天門,媽媽才幫我打開。進去之後我抹瞭一把額頭上的汗,喘著大氣對她說:「亂瞭亂瞭,您可不能出去瞭,外面亂極瞭。」

  媽媽皺瞭皺眉,張嘴猶豫瞭片刻,問道:「外面怎麼瞭?」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挺亂的。」說完之後,我和媽媽又陷入到瞭沉默之中,相互對視瞭起來。

  就在屋裡的氣氛即將再次陷入冰點之時,我忽然想起可以用學習來轉移註意力。幸好書包我自己背著,沒有被老爸他們帶回國。我趕緊掏出課本,坐在書桌前埋頭看起書來。

  媽媽見我開始學習,便坐在床上玩會手機,不時地站在窗前發會兒呆,就這麼一直耗到瞭晚上,一句交流也沒有。

  飯,我們母子倆還是能一塊兒吃的,但是睡,肯定是不能在一個房間裡睡瞭。

  已經晚上十一點瞭,媽媽靠在床頭,抱著枕頭盤著腿,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一臉冷漠的看著我。看得出來,媽媽已經有些困瞭,但她肯定不放心跟我睡一個房間裡,這她不說我也明白。

  我想對媽媽說,您可以安心的睡,我絕對不會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瞭,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我感覺有些口幹舌燥,起身走到並向前,拿瞭一瓶飲料,猛灌瞭一口。隨後想起媽媽,回頭問道:「您……喝點什麼?」

  媽媽看著我,沒有回應,我隻當她默認瞭,便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冰鎮啤酒來,笑著說:「喝點啤酒吧,我記得您說過,啤酒有助於睡……」

  眼見媽媽臉色驟變,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漸漸地瞇瞭起來,滿含殺氣,我這才意識到瞭自己是有多沒六兒,用力拍瞭拍自己的嘴巴,然後趕緊換瞭一瓶牛奶。

  媽媽接過牛奶之後,將身子轉向一旁。我想還是應該跟媽媽解釋一下,沉吟片刻之後,開口說道:「媽,其實……其實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

  「閉嘴。」

  話剛說說瞭一半,就被媽媽厲聲呵止住瞭,我無奈的嘆瞭口氣,拿瞭個枕頭,然後將兩把椅子擺在一起,蜷縮著躺在上面。

  媽媽依舊不相信我,喝完牛奶之後,背靠著床頭,直勾勾的盯著我,即便已經面帶倦容,仍然不肯閉眼。我躺在椅子上,撐不開身子也伸不直腿,屁股和腰還懸著空,自然是很不舒服的。但最讓人難受的,還是媽媽那充滿戒備的目光。

  僵持瞭半個來小時候,我覺著這樣不是太好,便站起身來,夾起枕頭走到衛生間前,回頭對媽媽說瞭句:「我晚上保證不出來,您大可以放心。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可以把椅子擋在門前面。」說完,進瞭衛生間。

  在浴缸裡睡覺肯定是不舒服的,又光又滑,腿也伸不直,等早上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疼腿抽筋,脖子還落枕瞭。

  媽媽一早就起來瞭,依舊穿著整齊的坐在床上,隻是頭發稍顯凌亂,臉上氣色也不太好,想必昨晚就是這麼穿著衣服睡的,而且跟我一樣,睡得也不踏實。

  早餐由客房服務送來,吃過之後我又開始躲到一邊學習去瞭。媽媽仍舊沒有與我說話,但是時不時的會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聲。我偷偷的拿眼打量,看見媽媽坐在床邊,表情痛苦地揉著腳踝,傷痛處已經是又紅又腫瞭。

  我想瞭一下,放下筆,起身對她說:「要不……我去給您找點藥水吧。」

  「不用。」媽媽冷冷的回瞭一聲。

  「您的腳都腫成這樣瞭。」

  「不用就是不用。」媽媽不耐煩的說:「看你的書吧。」

  我坐回去繼續埋頭看書,但總也放心不下來,最後也不跟媽媽打招呼瞭,起身出瞭房間,找到前臺,尋瞭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噴霧劑。回到房間後,輕輕地放在媽媽的身邊,然後一聲不吭的繼續看書。

  媽媽盯著我瞧瞭片刻,擰開蓋子,自行噴塗揉捏,但疼痛還是會讓她發出低聲呻吟。

  就這麼又過瞭一天,晚上我把自己關進衛生間,睡在浴缸裡。到瞭第二天,落枕更厲害瞭,脖子稍微動一動都能疼的齜牙咧嘴。

  媽媽見我不停的揉著脖子,嘴裡哼哼唧唧的,忍不住問瞭句:「你脖子怎麼瞭?」

  面對媽媽的突然關心,我心裡真的是欣喜若狂,但還是幹笑著回瞭句:「沒什麼,就是有點落枕。」

  媽媽沒在說話,我卻暗暗欣喜,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媽,無論我犯瞭多大的錯,該關心我時,她還是要關心我的。

  過瞭一會兒,床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就見媽媽從床上下來,一崴一崴的的走到瞭我的身後,雙手放在我的脖子上,輕輕揉瞭揉。

  媽媽的手涼涼的,又細又滑,隻揉瞭幾下,疼痛馬上緩解瞭。當然瞭,我的心裡更是樂得快要開花瞭,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瞭。

  揉瞭十來分鐘,媽媽轉身回到瞭床上,中間始終沉默不語,沒有一句交流。不過我已經很滿足瞭,要求再多就有點不識好歹瞭。

  有瞭這麼一小段的插曲,我的心情暢快多瞭,一整天都美滋滋的,吃飯的時候都差點笑出聲來。媽媽似乎瞧出瞭古怪,斜眼看著我,我趕忙收斂自己的情緒。

  晚上,當我抱著枕頭再往衛生間裡走時,媽媽忽然喊住瞭我:「你……打個地鋪吧。」

  「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頭看著媽媽。

  媽媽瞪瞭我一眼,面無表情的的說:「睡地上吧,別去浴缸裡睡瞭。」然後往地上丟瞭一條被單。

  「哦。」我乖巧的點瞭點頭,然後在地上鋪好,眼睛盯著媽媽,身子慢慢的躺瞭下去。硬邦邦的地板自然比不得松軟的床墊,但比睡在浴缸裡要舒服的沒影瞭。

  和媽媽共處一個房間,心臟砰砰直跳,再加上屋外狂風大作,我在地上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就是睡不著覺。頭頂上不時響起翻床的聲音,想來媽媽跟我一樣,也睡不著。也不知怎麼瞭,我突然想起瞭小的時候,我睡不著時,媽媽總會趴在我的耳邊,輕輕哼唱魯冰花。

  雖然唱的不怎麼好聽……但也是我極為深刻的童年記憶。

  唉~!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我蜷縮在地上,輕輕地哼唱著。

  媽媽冷不丁的說瞭句:「別唱瞭,難聽的要死。」

  我忍不住笑道:「還能比您唱的難聽呀。」說完我就後悔瞭,趕緊將嘴閉上,假裝睡覺。

  房間內再次沉寂。許久,床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充滿瞭幽怨與無奈。我的心裡一陣揪痛,小聲問瞭句:「媽,您睡瞭嗎?」

  媽媽沒有回話。我自顧自的說道:「您還記得嗎?小時候傢裡的錢丟瞭,您問我是不是我偷的,我不承認。您說犯錯誤不可怕,隻要我能勇敢的承認錯誤、改正錯誤,您就會原諒我的。」

  媽媽沒有說話,我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犯的錯太大瞭,不可饒恕,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原諒我這一次。我知道我這麼說很自私,可是……您是我媽,我……我這輩子沒有誰都行,我不能沒有我媽呀。」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竟然哽咽瞭起來。

  這時,媽媽一聲嘆息。

  「是我太嬌慣你瞭。」

  媽媽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著,帶著輕微抽泣聲。我猛地抽息兩聲,眼淚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媽,我想好瞭,等我上瞭大學,我就……搬出去住。我以後……再也不惹您傷心瞭。」

  媽媽沒有說話。我終於忍不住瞭,將臉枕頭裡,嗚嗚的哭瞭起來。

  ……

  我和媽媽的關系,並沒有因為夜裡的談話而有所緩和,母子之間的交流也隻限於必要。但我總感覺氣氛不像以前那麼尷尬瞭,起碼不會因為害怕,話都不敢說瞭。

  中午吃完飯,媽媽默不作聲的站到我的身後,替我輕輕地揉瞭揉脖頸。我大為感動,為瞭展現悔過的決心,除瞭吃飯睡覺上廁所之外,全部時間都用來努力學習。

  這兩天外面在刮臺風,遊行示威的隊伍也沒瞭,媽媽查瞭一下,明天臺風停瞭,後天就可以飛回國瞭。說心裡話,我是有些不舍得,即便氣氛如此尷尬,即便待在屋裡什麼都不做,就那麼眼瞪著眼,隻要能和媽媽待在一起,我的就已經萬分開心瞭。

  次日,天空終於放晴瞭,在屋子裡憋瞭數日,媽媽想要出去走走。臨出門前,媽媽坐在床邊噴藥。媽媽的腳丫光潔白嫩,足型小巧可愛,我以前非常喜歡媽媽的美腳,每次見到總有一種莫名的沖動,而此時,望著媽媽的白凈性感的裸足,竟然沒有一點反應,甚至最後媽媽將我趕出去,換瞭一條肉色超薄連褲絲襪,我都沒有一點點的沖動。

  我扶著媽媽出瞭酒店,慢慢悠悠的沿著海邊小路散步,雖然她一路上都沒跟我說話,但起碼不排斥與我的肌膚觸碰瞭。

  媽媽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沿著海灘溜達瞭一圈之後,找瞭傢自助餐廳,坐瞭進去。

  餐廳內環境清幽,陽光明媚,耳邊不時傳來海浪聲。媽媽坐在我的對面,慢條斯理的吃著烤魚,我則像個服務生似的,殷勤的取來媽媽愛吃的美食。

  前些日子,我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實在冷淡,有些話總也沒能說出口,今天我見媽媽心情不錯,打算趁著機會解釋一下。

  「媽……有些事我想跟您說明一下。」

  媽媽抬眼打量,沒有吭聲。

  我緊張的吞咽一口口水,沉吟半晌,開口說道:「其實那天晚上……」

  話剛起瞭個頭,媽媽忽然眉頭一皺,『哎呦』一聲。我也沒有當回事,繼續低頭說著:「是陸依依把您扶進她的房間裡去的。」

  「哎呀……啊……」媽媽手捂小腹,上身趴到瞭桌子上。

  「不管您相不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為房間裡睡著的是陸依依呢。」

  「你給我閉嘴!」媽媽低聲呵斥。我一驚,忙抬頭望去,隻見她眉頭緊鎖,臉上五官幾乎擠在瞭一起,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雪白的俏臉就已脹得通紅。

  我嚇瞭一跳,連忙起身問道:「您……您怎麼瞭?」

  「肚子疼。」媽媽說話都開始打顫瞭。

  「那……那……是不是著涼瞭呀?還是吃壞東西瞭呀。」我見媽媽額頭汗珠直往外冒,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媽媽緊咬牙關,喉嚨裡擠出痛苦的呻吟聲,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瞭。見此情景,我猛敲幾下腦袋,讓自己冷靜下來,對媽媽說道:「叫救護車,叫救護車。您忍一下,您再忍一下。」我一邊安撫媽媽,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

  幸好醫院就在附近,不多一會兒救護車就來瞭,我隨車一同前往醫院,一路上媽媽緊緊地攥著我手,原本脹紅的俏臉,又變成瞭慘白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媽媽這麼痛苦的樣子,趴在她身邊,不停的安慰著她。

  好不容易挨到瞭醫院,被告知媽媽得瞭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動手術。雖然不是什麼要命的大病,但眼看著媽媽被推進手術室,心裡還是緊張不已。

  我猶豫著要不要將媽媽突發疾病的事情告訴老爸,想來想去,他們遠在國內,就算想來一時半會兒也飛不過來,何必讓他們幹著急呢。

  約莫過瞭一個小時,手術終於結束瞭。當被醫生告知,一切順利時,我終於長長的舒瞭口氣。

  推門進入病房,隻見媽媽身穿病號服,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由於剛剛做完手術的緣故,不能平躺,所以隻能上半身斜靠在病床上。

  我躡手躡腳的走瞭過去,媽媽像是聽到瞭動靜,竟然將右手抬瞭起來,我趕緊伸出雙手,緊緊將其握住。

  我正想著該如何安慰媽媽,媽媽反倒虛弱無力的問瞭句:「男孩還是女孩?」

  「哈?」我一愣。

  媽媽慢慢的睜眼一瞧,不由得一拍腦門,苦笑道:「嚇死我瞭,我還以為又生一個呢。」

  「有我一個就夠您操心的瞭,再生一個還不得累死您呀。要我說,北北都是多餘的。」

  我想要發揮特長,耍耍嘴皮子,活躍一下氣氛。媽媽白瞭我一眼,想要將手從我掌心之中抽出來,可惜身體虛弱無力,隻得作罷,將臉扭到瞭一旁。

  媽媽的手涼涼的,綿軟無力,被我握在掌心,舍不得松開。

  「媽,生我的時候,是不是特別疼啊?」

  沉默片刻,媽媽說瞭句:「疼的要命。」

  我笑著問道:「我聽老爸說,您在產房裡一直罵他王八蛋,還給我們老凌傢的十八代祖宗罵瞭個遍,把醫生護士們給樂壞瞭。」

  「嗯,我當時就想,生完瞭孩子馬上就跟你爸離婚。」媽媽的話語中帶瞭些調侃的味道,不似那麼冰冷瞭。

  「那您後來為什麼又生瞭北北?」

  「鬼才知道。」

  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瞭下來,說道:「有些事兒,我一直沒跟您說。」

  媽媽扭頭瞧著我。

  我笑瞭笑:「其實,小時候我特別恨北北,一直到小學畢業,我都特討厭她。」

  「為什麼?」

  「嫉妒唄。」我低著頭,無意識的玩弄著媽媽的纖纖細指:「我一直覺著您特別的寵她,都不關心我。」

  「我寵她?我不寵你啊?我把你都寵到天上去瞭。」媽媽使勁把手抽瞭出來,將臉轉向瞭一旁,輕輕嘆瞭口氣,嘀咕瞭句:「寵的你無法無天瞭。」

  我發現我真的是越來越不會聊天瞭,包括剛才吃飯的時候,實際上不應該再提起那晚的事情的,哪怕是解釋,都會讓媽媽回憶起那段不愉快的經歷。

  其實最好的辦法的就是盡量逗媽媽開心,緩和緊張的氣氛。媽媽是個體面的人,內心十分的堅強,經過時間的洗刷,她是可以自我治愈的,如果一遍遍的不斷重復提起,就像是不停的揭開傷疤,完全適得其反。這些我早就應該想到的。

  傍晚,我回酒店退瞭房間,拿瞭行李重新返回醫院病房。媽媽不跟我說話,我就默不作聲的守在一旁,看書學習。媽媽不舒服瞭,我就替她調整一下姿勢,順便掖一下被單。

  住的雖然是單人病房,但是沒有給陪護人員準備睡覺的地方。晚上我隻能坐著椅子,上半身趴在床頭櫃上,就算換個姿勢也隻能靠在椅背上,別提多難受瞭。

  由於我不停的換姿勢,椅子發出響動,媽媽不耐煩地嘆瞭口氣,埋怨道:「你能不能安靜點。」

  「我安靜我安靜。」我調整瞭一下,背靠著椅子,兩腳翹到窗臺上。迷迷糊糊之中,我有瞭睡意,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靠,結果一下子翻瞭過去,『叮鈴咣當』一陣亂響。

  「你有毛病啊,我好不容易才睡著。」媽媽氣的喊瞭一聲,然後哎呦一聲,皺著眉頭說:「疼死我瞭。」

  「不是故意的。」我尷尬的從地上爬瞭起來,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您睡……您繼續睡。」

  「我睡什麼呀。」媽媽嘆瞭口氣,一臉嫌棄的說:「實在不行你回酒店吧。」

  「那哪兒成啊,媽您剛做完手術,在醫院裡受罪,做兒子的怎麼能回那個五星級酒店,住在海景房裡享受呢。我心裡過意不去,難受。」

  媽媽表情木訥,機械般的說道:「你在這兒呆著我更難受。」

  我扶正椅子,重新坐瞭回去,猶豫瞭一下,說:「要不……要不我給您講個笑話吧?」

  媽媽斜乜瞭我一眼,然後一臉不屑的轉到瞭一邊。

  我清瞭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講瞭起來:「有個新來的護士,打針技術不行,經常給病人疼的嗷嗷叫。護士長就給她出瞭個主意,讓她找個熟睡的病人練練手,如果打進去,病人沒醒,說明她功夫到傢瞭。那護士去找瞭個熟睡的病人,打一針,偏瞭,但是病人沒醒。她就繼續打,又偏瞭,她還打,一連打瞭三十多針,那病人突然坐瞭起來,大吼一聲,你當我死瞭啊!護士嚇得落荒而逃。第二天,院長把護士叫過去瞭,握著她得手,激動地說,你太厲害瞭,十年的植物人都讓你給紮醒瞭!」

  說完之後我咯咯直笑,但見媽媽板著張臉,沒一點笑意,便自幹咳兩聲,掩飾尷尬。

  「這段子有點過時瞭,不太好笑瞭。這樣吧,再給您講一個。問,手術中,患者最怕聽到什麼?」我樂呵呵的問道:「媽,您知道嗎?」

  媽媽白瞭我一眼,沒有回答。

  「媽,您配合一下,您知不知道?」

  「不知道。」媽媽不耐煩的瞪瞭我一眼。

  「患者最怕聽到的是……唉?手術剪去哪兒瞭?哈哈哈哈哈哈……呃……」

  一陣大笑之後,見媽媽臉色鐵青的看著我,臉上笑容逐漸僵硬,然後晃著腦袋說:「這不是想逗您一笑嘛。」

  「逗我一笑,然後讓刀口裂開是吧?」

  我這才想起,確實不太合適,尷尬的撓瞭撓頭:「那……確實挺危險的。不過幸好我的笑話不太好笑。您看您都沒笑。」

  媽媽不再理我,拿起手機看起瞭新聞。過瞭一會兒,她開口問道:「你跟你爸說瞭嗎?」

  「說什麼?」

  「說我闌尾炎手術。」

  「沒有。」

  「明天我跟你爸聯系,讓他過來陪我吧。」

  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神情有些沮喪,扭捏的說:「您……就一點都不想看到我瞭啊。」

  媽媽有氣無力的說:「你高三開學早,我在這兒還要住一陣子呢。讓你爸過來,你趕緊回國,別耽誤瞭開學。」

  聽媽媽這麼一說,我的心情又有些好轉瞭。媽媽果然還是在意我的。

  我忍不住笑瞭一下,被媽媽瞧瞭個正著,冷冷的問道:「你笑什麼?」

  「沒笑啊。我在想,我要好好努力,爭取考個好大學。」

  媽媽『嗯』瞭一聲,沒有繼續說話。我忽然靈機一動,覺著這是個可以套近乎的話題,便湊瞭過去,低聲問道:「媽,您覺著我該考哪所大學呀?」

  媽媽瞧著我,反問:「你有什麼打算?」

  「咱們省的財經大學就挺不錯的,農大也還行。實在不行,就在咱們市上師大也行。」

  媽媽轉過身來,瞪著我:「你就這麼點出息啊,能不能再有點追求啊。」

  「光有追求有什麼用啊,我想上清華,我想上北大,我還想考哈佛呢。」我見媽媽瞪著我,面色不善,趕忙改口:「當然瞭,追求也是要有的。」

  「想好考什麼專業瞭沒?」

  「咱以前不都討論過瞭嘛,我想學考古,您和我爸說那專業沒什麼用,那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學什麼專業瞭。」

  媽媽嘆瞭口氣:「你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吧。」

  「真的啊?」

  「隨你便瞭。」

  「唉~!謝謝媽媽!」我抓住媽媽的纖白玉手,用力親瞭一口。

  媽媽一怔,隨即猛甩手臂,呵斥道:「放手~!」

  我這察覺到自己有些過分,趕緊松開媽媽的手,向後退瞭退,唯唯諾諾的說瞭句:「對不起,我……我一時激動。」

  以前經常跟媽媽這麼鬧,再親昵的舉動也有過,從來沒有尷尬越界這麼一說。但是現在嘛……

  病房內再次陷入倒瞭沉寂之中,看時間已經晚上兩點瞭,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半晌過後,媽媽忽然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小的時候,我跟你爸經常吵架,一吵架我就摔東西,你爸就說我敗傢。當時咱們傢還不富裕,經不起摔,你爸就跟我商量,以後再吵架瞭,別亂摔東西瞭,找個結實點的東西,打一頓出出氣算瞭。我一想,也是,就同意瞭。左找右找,還真找到一個皮實的東西,每次我們一吵架,就拿他出氣。從那兒以後咱們傢就再也沒摔過東西瞭。」

  這算笑話嗎?我撓瞭撓頭,納悶的問道:「什麼東西這麼禁打啊?」

  「你呀。」說完,媽媽撲哧一聲樂瞭出來。

  我這才反應過來,嘿嘿笑道:「那也行吧,我能為咱們傢的傢庭和諧做出貢獻,挨打也值瞭。」

  媽媽手捂著嘴,笑個不停,笑著笑著,眼淚忽然流瞭下來。她用手指悄悄地抹瞭抹,吸瞭一口鼻子,將臉轉到瞭一旁。

  我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我為瞭自己一時的歡愉,將媽媽推入到瞭無底的深淵之中,這道傷痕,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瞭。

  想及此處,我又想起那首小時候媽媽經常唱給我的歌,忍不住輕聲唱瞭起來。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想傢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後的清風會唱歌,童年的蟬聲,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

  當手中掌握住繁華,心情卻變得荒蕪,才發現世上一切都會變卦。

  當青春剩下日記,烏絲就要變成白發,不變的隻有那首歌,在心中來回地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啊魯冰花。

  傢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

  媽媽低著頭,右手捂著雙眼,輕輕的抽泣著。我越唱越難過,眼淚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就在唱到歌曲高潮段落時,護士推門進來,壓低瞭聲音,用英語對我提出警告。我連忙站瞭起來解釋,但由於我的口語不是特別好,再加上對方英語比較怪,所以兩個人比劃瞭半天,幾乎變成瞭雞同鴨講,誰也聽不懂對方的意思。

  我這尷尬狼狽的樣子,竟然把媽媽給逗樂瞭,柔聲對那名護士解釋瞭一番。待護士走後,我不由得豎起拇指,贊道:「媽您英語真棒,比英國人的英語還要棒。」

  媽媽嘲笑道:「是你的英語太爛瞭,就你這樣,還想考北大,考清華,烤串去吧你。」

  「唉~!」我靈機一動,湊過去,殷勤笑道:「不如這樣,您幫我復習英語吧。」

  媽媽瞥瞭我一眼,冷聲說道:「我現在還不想跟你說話,你離我遠一些。」

  「哦。」我有些沮喪的坐瞭回去,心裡不停的埋怨那名護士,剛才那麼感人的氣氛,都被她給打亂瞭。

  媽媽嘆瞭口氣,翻瞭個身子,背對著我,輕聲說瞭句:「行瞭,趕緊睡覺吧。」

  ……

  雖然媽媽嘴上沒有同意,第二天卻開始幫我復習英語瞭。我的口語雖然很爛,但英語成績其實也還過得去,找媽媽幫忙復習,就是個接近她的理由,所以我裝作不太懂的樣子,好讓媽媽給我講解。

  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趴在媽媽身邊,聞著她身上香香的味道,那種感覺讓人沉醉。不過我也在心裡不停的警告自己,她是我的媽媽,我已經傷害過她一次瞭,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瞭,哪怕想都不能再想瞭。

  下午做瞭一套卷子,可能是裝得有些過火瞭,成績稀爛,把媽媽給氣的呀,差點沒有扔我臉上。最後竟然對我擺瞭擺手,沒好氣地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趕緊從我面前消失吧。」

  我趕忙安慰她:「媽,您別生氣。這是……隻不過是失誤而已,我平時成績沒有這麼差的。」

  「行行行瞭,你別解釋瞭,我被你氣的刀口疼。哎呀……你趕緊出去吧。」

  我委屈又無奈的看著她,問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回來呀?」

  「你吃完瞭晚飯再回來。」

  「那我現在就出去吃晚飯。」

  「八點。」

  「哦。」

  我可憐巴巴的離開瞭病房,在醫院外溜達瞭起來。雖然是被媽媽趕出來的,但仔細想想,她的態度有些奇怪,好像是故意要將我趕出來似的。

  莫非是媽媽見我在病房裡憋瞭一天一夜,想讓我出來放松放松?

  雖然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和媽媽的關系有瞭明顯的緩和,沐浴在陽光下,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沿著公路溜達瞭一圈,隨便吃瞭點東西,回醫院的路上,見到一傢花店,想瞭想,進去買瞭一捧康乃馨。

  當我進入病房時,故意將鮮花藏在瞭身後。媽媽正在輸液,半瞇著眼睛,臉色有些不太好。見我回來,不悅的說道:「在外面玩的開心呀。」

  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瞭,支支吾吾的說:「還……還,還行吧。」

  媽媽艱難的的翻瞭一下身子,嘟囔道:「你媽在這兒受罪,你倒出去玩的開心。」

  「啊?不是您讓我出去的呀。」

  「我讓你出去,你就不回來瞭啊。我讓你八點鐘回來的,現在幾點瞭?」

  我看瞭一下時間,回道:「六點半。」

  媽媽瞥瞭我一眼,不吭聲瞭。

  我笑嘻嘻的走瞭過去,將藏在身後的康乃馨捧瞭出來,原想給媽媽一個驚喜,沒想到她隻瞅瞭一眼,就把頭轉到一邊去瞭。

  我略顯失望的皺瞭皺眉:「您看……兒子給您送花,您也不樂一下。」

  媽媽回頭朝我咧瞭咧嘴,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然後表情冷淡的說瞭句:「我最討厭康乃馨瞭。」

  「行,下次送您玫瑰。」話剛說出口,一想玫瑰代表的意思,感覺有些不妥,趕緊加瞭一句:「跟您美麗高貴的氣質很搭,這總行瞭吧。」

  媽媽哼的一聲:「連你媽喜歡什麼花都不知道。」

  我一想,還真是。

  「那您……到底喜歡什麼花兒呀?」

  「喇叭花。」媽媽不耐煩地隨口敷衍瞭一句。

  「行,能開玩笑瞭,看來恢復得不錯。」我將康乃馨插到櫃子上的花瓶裡,湊到她跟前,嘿嘿一笑:「下次送您棉花。」

  媽媽斜瞪著我:「你離我遠一點,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行,學習,我學習去。」

  我樂呵呵的躲到一邊看書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