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大哥今天興致挺高啊,我們才到電梯口就聽到你唱曲兒瞭。」
未見其人笑聲先至,張守誠面容儒雅清瘦卻有個笑面虎的外號,他這個人不管何時何地隻要有視線在他身上,那他臉上永遠是謙虛溫和的笑容再沒其他表情,跟寺廟裡迎來送往的知客僧似的。
「大哥。」
「坐」宋仁一指旁邊的位置。
話語間張守誠已經步履輕松走到宋仁的下首位置風衣一脫坐瞭下去。他後面跟著的宋義身材矮壯,走路時總微揚著頭雙手擺動幅度很大像是隻蠻橫的螃蟹,滿面桀驁不馴額前還有道傷疤斜沿到眼角把眉毛斷成兩截,讓他本來就不好的面像看上去更加兇狠。宋義顯得心事重重挨著張守誠一屁股坐瞭下去,那椅子剛剛被宋劍一腳踢的都快散架瞭此刻被人一坐便晃動起來發出瞭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他被這動靜嚇一跳,皺著眉啐瞭一口又起身換瞭個靠近宋仁的椅子坐下狠狠的罵道「幹你娘的。」
搖頭晃腦的宋仁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拍子被弟弟粗魯的聲音一下就敗瞭興致,他對著易軍大手一揮示意他給兩人上茶。
張守誠在一旁見宋仁這幅老神哉哉的樣子倒是先沉不住氣瞭,他側過身子遞過支煙說道:「話說唱這出空城計自古有兩難,一曰聲二曰勢!這聲最忌諱的就是用口鼻扯著嗓子喊,鼻腔激發的聲音略為單薄聽上去底氣不足,底氣不足又怎麼可能騙得瞭老奸巨猾的司馬懿呢?大哥你用胸腔共振發出的聲音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真正是唱出瞭胸藏百萬兵的氣勢。我要是那司馬懿可萬萬不敢上城樓與你飲茶的哈!哈!哈!」
這話看似恭維實則是話裡有話帶著試探。宋仁隻當沒聽出意思來,伸手夾過煙笑著對張守誠說道:「醫生讓我少抽煙,這是好話!得聽。老二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唯一有個缺點就是說話太好聽做不瞭魏征,天大的事到你嘴裡就變成瞭小事,總是天下太平,怕不是要讓人忘瞭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被老大當面奚落繞是張守誠面皮不薄也是覺得有些尷尬,大哥生病這幾個月是他在總覽全局,但是對於一個傢族企業來說不姓宋是個不小的問題,特別是他還手握僅次於大舅子的股份更讓一眾宋氏的董事心裡難安,明裡暗裡沒少使絆子。乍富的族人們沒什麼文化總是習慣性的把集團的人分為自己人和外人。
老婆宋佳死的早他張守誠又續瞭弦可不就是外人嗎?這也是宋劍作為人事總監可以輕松插手其他項目的原因,因此爭取來自宋義的支持必不可少。江城藥業是宋義的勢力范圍,為瞭拉攏他自然是不好再插手進去,可誰能想在這瀾江市居然有人敢觸江城集團的虎須,自傢的後院都快被挖穿瞭他和宋義才發現,真是丟人丟到傢瞭!這幾日隨著大哥出院的消息他們兩人已經明顯感到瞭來自董事會的壓力。
「大哥你氣色越來越紅潤看樣子身體已經大好瞭吧?這幾個月你是不知道,可把我和姐夫忙壞瞭!睡覺都要睜隻眼睛就怕出點岔子對不起大傢,你現在身體好瞭我們也可以緩口氣瞭。」宋氏三姐弟父母死的早,長兄如父總是不像普通兄弟間那麼隨便,算起來宋義和姐姐姐夫的關系倒是比跟大哥的關系要融洽些。他和張守誠現在是同一戰線的,見張守誠不好自辯連忙岔開話題為其解圍,這事說到底還是他出的問題自然也不想被大哥抓著不放!
「恢復效果是還不錯,前天還跟歐市長還打完瞭一場18洞呢。守誠你也不要太自責瞭!這幾個月總的來看你和老三幹的不錯大傢都是服氣。」宋仁喝瞭口茶含在嘴裡潤嗓子看也不看宋義!他今天讓他們過來並不是要興師問罪,隻是想敲打一下免得他們太得意忘形栽瞭跟鬥。
看著宋仁半瞇著眼像是隻要打盹的老虎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張守誠懶得兜圈子幹脆表明自己的態度說道:「如履薄冰勉力為之!勉力為之!我還是那句話:船讓大哥開我們大傢都服氣都安心。」
氣氛突然安靜掉根針都聽得見,兩人都緊張的看著宋仁。權利這東西就像毒品一樣嘗過之後要放下還真是千難萬難。
宋仁看著兩人如臨大敵的表情突然有點想發笑:妹夫要真服氣也就不會說什麼勉力為之瞭。不過經過平田誠和宋劍這兩件事以小見大他心裡已經有底瞭。張守誠,宋義和其他宋氏股東的關系全靠寶中的這個項目維持,並不高牢靠,平田這個小鬼子一手暗度陳倉打的讓人猝不及防,損瞭宋義和張守誠的威信。某種程度來說自己要感謝平田誠,這樣想來難道說這小子早就算到自己不會反撲?他心裡警覺又給平田誠提瞭一檔,這人是得重點註意的對手!
「你們倆別那麼嚴肅,這幾個月不是做的挺好的嗎?依我看我們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至於江城藥業那邊的問題我覺得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政府的資金退場瞭難道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更加有效的控制企業?平田誠是過江龍但是這座城市我們才是無冕之王!」宋仁六十多歲正是思慮最堅韌詭詐的時候總能在劣勢中發現機會,他停頓瞭一下控制著說話的節奏正好讓兩個弟弟思維陷入塞翁失馬的幸慶裡,原本對抗的形勢已經被他悄然的用話術變成瞭三人同舟共濟。他繼續說道:「金光也是快六十瞭吧?一般到瞭我這個年紀總會覺得精力不濟估計他也一樣,再者他年紀大資格老平時威風慣瞭,現在來瞭個平田誠年輕氣盛,到時候兩人起來沖突都沒個臺階下怎麼辦?黎仁這孩子有能力你們都是知道的,我已經安排好瞭他過去給金光打下手。這事我們仨決定就行不必再拿到董事會討論瞭。」宋仁這次生病突然發現把這兩人推到臺前也挺好。怪不得嘉靖皇帝喜歡藏在深宮,恩出於上,恥止於臣!
張守誠聽到前面的話忐忑的心一下就活絡瞭起來,強壓著心頭的狂喜嘴上扭扭咧咧的說道:「這……不太好吧!大哥!你身體既然沒事瞭就應該主持大局,好多事還要你拍板拿主意呢」
其實宋仁的身體狀態並不是他所說的那麼好,興許是坐久瞭他已經感覺到腰有些痛瞭,於是站起來扭瞭扭發酸的腰有些意興闌珊感嘆道:「今年的政策風頭可能要有些變化瞭,我們做生意的離著政治太遠總是不太好。前些天打球時和歐書記約好要一起進京開會的,明天晚上我就得去省裡匯合瞭。京裡開完會還有一絡子的事兒等著解決不知道要耽誤多久呢。公司年初這麼多事情難道你們還要一件一件都打電話請示我嗎?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我算是從鬼門關爬出的人瞭,功名利祿真到瞭那一刻都是過眼雲煙,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姊妹兄弟一體同心這輩子是打斷骨頭連著筋,這事你們就不要讓來讓去瞭,矯情!」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讓在坐的兩人都有所觸動。可兩人都是自小就跟著大哥生活,見證瞭他從一個小煤礦主變成控制數百億資產的集團董事長,深知他手段之狠辣心腸之堅硬世所罕見。自然不敢全信他的話,可大哥演的這麼投入總得有人接他的戲吧。
張守誠大義凜然的雙手一攤顯得特別真誠「大哥你這麼說我如果再推讓就顯得虛偽瞭。想想也是!我們大傢都是為瞭公司的事出力有什麼好客套的。我也看好黎仁這小子,平田先生和他有私交應該合得來。老三你怎麼看!」
宋義正掰著拳鋒上的老繭見兩人都眼勾勾的看著他,知道這是搪塞不瞭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於是故作大方的說道:「就這麼著吧。你們當大伯,二伯的都同意瞭,我這個做三叔的反對不是遭人恨嗎?」
三人很快達成協議氣氛頓時變得和諧起來又陸續談論起瞭工作和計劃,這要感謝平田誠的一記背刺讓宋仁收拾兩個弟弟占據瞭先手,不然要得多費一番手腳更可能會傷瞭和氣。
宋義雖然保住瞭面子卻失瞭裡子有些不爽,又不好發火隻鬱悶的坐在一邊不怎麼搭話。
「喝茶。」
卻是一人端著杯滾燙的茶水,那雙手上戴著泛黃的皮手套,手背上還印著個「卐」。宋義本就是個暴虐的性子正愁找不到由頭發火呢!這人卻是惹到瞭他。
「這滾燙的茶水要人怎麼喝?杯子又沒有柄怎麼拿?是要燙死人嗎?」
「他…」
他正想說「他嗎的,你眼瞎瞭嗎」然後把滾燙的茶水往那人臉上一澆,好欣賞滿地打滾慘樣。卻不防對上瞭一雙死魚眼,餘光一瞟這人腰間還掛著把軍刺手柄黑乎乎臟不拉幾的——是許久不見的易大軍!
「燙,放那桌上去。」宋義想到那手套上的「卐」印記突然有瞭些印象隻覺心底惡寒,連忙把臟話咽瞭回去。他也是手上見過血的人!可面對易大軍時還是有些發怵,這是個站在你身後就能讓你背脊發涼的人!
見易大軍走開,宋義才把註意力放在大哥身上:他確實蒼老瞭很多,氣勢也不像以前那麼凌厲。
「那行!傢裡的事就全靠你們瞭。特別是跟寶中歌舞團的戰略合作可以說是我們現在的頭等大事。這事是你們倆牽的頭我不多幹涉,就一點要求:我要深層次的合作,每年必須要來我們集團開兩次大劇場公演,要規定陣容和劇目,得要一線的團員好熱門的劇目,先配合他們演出後期我們自己的演員也要參與進來。現在市場消費的主力趨於年輕化,劉三姐,劉海砍樵已經吸引不瞭年輕人瞭,我們需要更炫目更華麗的舞臺內容,更符合年輕人想法的舞臺劇。如果做得好用不瞭五年我們就能壟斷這塊蛋糕」宋仁確實是商業奇才,他嗅覺敏銳已經早早的察覺出瞭旅遊市場主流消費群體的變遷。
「放心吧,大哥!這些條款我們都會寫在備忘錄裡,平田誠如果想在這裡站穩腳跟就一定會極力促成這次合作,他母親是寶塚的藝術總監說話很有分量!」聽到張守誠提及平田誠的名字,宋義像是吃瞭蒼蠅一樣膈應。如果是其他人敢在他宋義面前使手段,那他的屍體早就從瀾江飄到太平洋瞭,哪能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那個補天手的公司你們註意一下,小劍說劉庸被那公司的一個女人勾瞭魂。小劍什麼德行你們都知道,別到時候讓他監守自盜瞭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張守誠和宋義對視一眼:原來如此!看來大哥這次突逢大難,真的看開瞭。不在乎他倆以這個項目樹立威望來取代他。
「大哥!小劍平時不著調卻也知道輕重」張守誠恭維道,他這倒沒有胡說。宋劍隻是有點瘋並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