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是做弟弟的事先藏的,因為聽說有人死狀極慘,所以留做萬不得已的時候自盡用。
這原本是一對再懦弱不過的兄弟,可一旦被逼到瞭絕境,也會從憤怒裡生出無窮潛力。
刀離鼻尖隻有半寸的時候姹蘿仍在冷笑,象貓看著老鼠,而原本在她腿邊的小三這時則象箭離弦,飛身上來一把握住刀刃,接著手腕翻轉,將刀尖刺入瞭那人眼窩。
做哥哥的應聲斃命,和弟弟四目遙對,也算是同赴極樂。
鮮血將波斯毯浸的通紅,姹蘿的眼眸依次閃過七彩,最終定格在片妖異的金色,將小三雙眼牢牢鎖住。
“你為什麼要殺瞭他?”眼波流轉的同時她托起瞭小三的下顎:“你不覺得死對他而言太便宜瞭嗎?”
小三不發話,雙唇緊抿,深灰色眼眸仍是清亮,沒有一絲昏沉畏懼。
七彩琉璃目能懾人心智,對他竟是毫無用處。
這人心性堅定,竟是不在當年刑風之下。
“刑風……”想到這名字姹蘿心潮起伏,忽然間發現小三和最初的他是如此相象。
一樣的靈魂高貴,一樣的心存良善,還一樣的愛上瞭自己主人。
那日晚媚和晚香爭艷,她有意要小三和初八一決高下,結果晚媚和小三四目相觸,隻是一碰她就明白瞭一切。
這兩個人萌生瞭感情,時隔十六後,終於有人重蹈她和刑風的宿命。
不可否認,她曾懷疑過小三就是刺客,如今懷疑被推翻,那麼他的性命就可以留下,留著演出大戲。
偉大的愛情輸給強悍的命運,那該是多麼美麗的一出戲碼,姹蘿挑眉,一瞬間笑意盈盈,抬手扶起小三:“你起來吧,論理我還應該嘉獎你,表彰你忠心護主。”
兩天之後晚媚回到鬼門,即刻就被姹蘿召見。
眉心那個傷口仍然沒有愈合,她看起來有些容顏憔悴。
姹蘿上前撩起她前額的頭發,眉頭立時蹙緊:“你這個傷口要加緊料理,不然就會落疤。”
晚媚垂頭嘆氣:“如果不是二月貪生怕死,我就不會找那麼個不中用的人來,也就不會出這種紕漏。”
姹蘿展顏,深深看她:“如果是小三,就一定不會有這種紕漏對嗎?”
晚媚不發話,姹蘿暗笑瞭聲,將話題轉移:“媚姑娘這次任務做的實在是漂亮,看來成大器是早晚的事。”
晚媚連忙謙虛,廢話瞭半天姹蘿終於說到正題,聲音放低笑的深沉:“絕殺,流光做絕殺已經八年瞭呢,如今越來越是怕事。媚姑娘聰明的,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晚媚有些吃驚,可姹蘿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如果和我一條心,又能夠取代流光。”她道,握住瞭晚媚手掌:“我是什麼都會給你,當然也包括你的小三。”
※※※※
這之後晚媚分外神勇,兩個月內連做兩個大任務,都做的異常漂亮。
自己不過是別人手間一枚棋子,這點她非常清楚,可是沒有選擇。
不能夠掌控命運,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她隻能埋頭向前。
關於這點公子是頗有異議,在聽竹院裡,這天是第三次搖頭:“我說過第十三式天光盡是要神會的,你這樣急躁冒進根本沒用,和莽夫又有什麼分別。”
晚媚聞言收回瞭神隱,因為心力交瘁,人有些恍惚和軟弱。
“晚媚求公子替我要回小三。”這句忍瞭太久的話終於被她說出口:“聽說門主……她現在正拿小三試蠱。”
公子抬起右手,揉瞭揉眉心:“你可知道,鬼門歸屬於我隻有四年,可姹蘿做鬼門門主已經不止十四年,我也得忌憚她三分。”
晚媚聞言絕望,張開五指遮住瞭眼。
一旁的公子卻突然發問,幽冷的一句:“她有沒有要你和她一條心?”
晚媚連忙回瞭聲是。
“這句話她會和每個天殺說。”公子緩緩摩擦雙掌:“因為每個天殺都有可能成為絕殺,而絕殺,按照鬼門的祖例,每年都會有一次挑戰門主的機會,如果得勝就成為新門主。”
晚媚詫異:“可是我來鬼門也快兩年瞭,絕殺流光從來沒挑戰過門主。”
“因為流光和姹蘿是一條心。”公子低聲:“你回去吧,過幾天有個大任務,你隨我一起去。”
聽到晚媚的訝異聲他垂下眼簾,端起茶杯在掌心旋轉把玩:“你沒聽錯,我是要親自去,這裡面有個值得我親自出場的人物。”
和公子同乘一輛馬車,晚媚竟是有些緊張,不斷偷眼看他。
公子的神情很是倦怠,可卻不肯歇息,雙眼穿過一切,似乎一直在看著某處的虛無。
晚媚於是拿起一個抱枕,道:“公子累瞭不妨睡會。”
“我沒時間,有很多事要想。”公子疊起雙手:“就等死後再一氣睡個夠。”
晚媚也不敢多問,隻好跟他一起沉默,仔細推敲這次的計劃有沒有紕漏。
這次要殺的人叫做黃喻,出身武林世傢,一生以匡扶武林正義為己任,給自己的山莊起名叫做正義山莊,又給兩個女兒分別取名‘黃正’和‘黃義’,所以江湖上人人都稱他黃正義。
想到這裡晚媚發笑,還沒曾笑完馬車已經停住,趕車的人拉開瞭門簾。
“記住帶人到這裡來。”車裡公子發話:“不要讓我等太久。”
車外細雨綿密,晚媚點點頭,撐開她的紅魔傘,月色身影很快不見。
正義山莊果然是正氣凜然,連角門都比別人的闊三分,叩門銅環上還雕著一個‘正’字。
晚媚莞爾,伸手將上身衣服嘩啦一聲扯破,接著開始急急叫門。
出來迎門的是一個小廝,晚媚連忙軟語相求:“這位小哥,我衣服剛才被樹枝勾破瞭,能不能借個地方再借點針線。”
小廝抬眼,看見她連肚兜帶也被扯斷,衫子下面掩著一雙雪白的乳房,一時間是什麼原則也沒有瞭,連忙將她迎進門口。
針線很快就被找來,晚媚在小廝的住房裡面縫補,也知道那小廝在窗外鼓著眼睛偷看,於是幹脆脫下上衣,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很快這小廝就說出瞭有用的訊息,告訴晚媚,他傢老爺每天黃昏時分都會到花園練一會獅吼功。
晚媚於是打開房門,撐開傘軟語央求:“不如哥哥帶我去瞧一眼黃大俠吧,我對他老人傢是仰慕已久,偷偷瞧一眼就成。”
小廝是個童男,這會子早已經頭昏腦漲,想也不想便答應瞭他,兩人於是撐著紅魔傘來到花園。
花園西北角有片假山,小廝拖晚媚藏在後頭,手已經緊緊搭上瞭她腰肢。
晚媚在他身旁冷笑,伸手拔下頭頂發簪,一記就戳進他太陽穴。
小廝立時枉送瞭性命,晚媚彎下腰來,抹瞭一叢血在嘴角,看著地湧金蓮枝葉展開,最終將他吸成一具幹屍,神色一直是冷漠平靜。
花園裡這時有瞭腳步聲,沉重穩健的腳步聲,一聽就知道內功深厚。
晚媚故意踩翻一顆石子,在冬末的幹草叢裡制造出一聲悶響。
原本已經張嘴預備獅吼的黃喻立時發覺,雙眼射出精光,人悄無聲息掩到瞭假山後頭。
假山後躺著具幹屍,而晚媚正拿著把鮮紅欲滴的傘,一根指頭抹過嘴角,擦幹那上頭的血跡,沖他盈盈一笑。
這情形瞧來未免詭異,黃喻吃瞭一驚,退後一步又立馬站住,雙眼銅鈴似的瞪著她:“你是哪裡來的妖孽,居然敢來我黃府作亂!”
晚媚莞爾,朝他媚眼一斜:“我記得我和黃爺可不是頭一次見面。”
黃喻回瞭回神,立馬醒悟:“你就是在臨鳳城殺沈墨的兇手!我認得你!”
“黃爺記性不錯。那麼你也記清楚,今天是誰來取你性命,來日好向閻羅王告狀。”晚媚還是笑,握住傘柄的左手一旋,藏在空心傘柄裡的神隱鞭迎風亮相,在空中劃過一道詭麗弧線。
黃喻側身閃過鞭尾,雙拳如電往晚媚面門襲來,拳風凜冽,逼的晚媚隻好縱身後退。
“到底是誰支使你!”他咬牙追問,拳拳交錯密不透風,的確是修為頗深。
“臨鳳城當日高手如雲,居然連我們兩個都沒追上,怎麼黃爺從沒想過為什麼嗎?”晚媚甩鞭,從拳影下脫身,幽幽說瞭這麼一句。
黃喻愣瞭下神,幾個月前的往事從腦間掠過,一下變得清晰明朗。
“是方歌!”他恍然大悟:“是他支使我們往東,這才讓你們逃瞭!”
晚媚聞言挑起眉頭:“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這意思。”說完便伸出左手,將外衣扣子解開,一起脫瞭個幹凈。
肚兜在方才縫衣服的時候早被她脫瞭,如今她身上就隻剩下小衣小褲,紗棉質地,很是輕薄那種。
天際細雨纏綿,小衣很快被打濕,緊緊裹住瞭她雙峰。
黃喻連忙將頭別轉,道:“妖女,你想要色誘本大爺,那是門都沒有!”
“誰說我要色誘你。”晚媚嘆口氣,模樣甚是嬌憨,將神隱又是迎風一抖:“打架而已,許你男人赤膊,就不許我脫件衣裳?”
黃喻氣結,和她纏鬥瞭幾個回合後雨下得大瞭,小衣開始通透,可以清楚看見她雙峰上的凸起,是兩朵嬌媚的粉紅色,因為遇冷而分外堅挺。
體內欲火開始流竄,晚媚似笑非笑盯著他下體,似乎在等看他的笑話,黃喻長嘯一聲,雙拳更是如鬼影一般,劈頭蓋臉朝她襲來。
雨這時下的益發緊瞭,晚媚揮鞭自保,上衣已經完全濕透,雨水開始浸往小褲,緩緩勾勒出一個黑色的倒三角。
黃喻的拳風頓瞭頓,心間開始天人交戰,一方面希望雨下得更大些,一方面又恨不能甩自己兩記耳光。
晚媚在這時搖瞭搖頭,將頭發上雨水甩開。
小衣小褲都已經濕透瞭,她等於是全裸立在雨中,周身水汽蒙蒙,象一朵欲語還休的沾露梨花。
黃喻的心終於開始狂浪,看著雨水滑進她下體,不由想象自己就是那雨水,被密林下幽穴包裹,該是怎樣溫暖快活。
依照套路,他的雙拳這時本應是擊晚媚胸口的,可卻不由自主轉向,右手作勾,嘩啦一聲撕破瞭晚媚的小褲。
晚媚見狀發笑,神隱忽一聲掃過他下體,道:“原來你也會硬,我還真以為黃大俠潔身自好呢。”
黃喻低頭,看見自己分身已經將長衫高高支起,臉一下紅到耳根,連忙運氣平心。
到最後欲望終於平息,他維持瞭一個君子的體面,這才又運拳將晚媚身形攏住。
若論武功,他是稍勝晚媚一籌,可他的‘正氣拳’講究大開大闔,勝就勝在霸氣。
如今十分霸氣裡面倒有三分要分心來克制欲望,他的拳法大打折扣,終於在第兩百招時輸給神隱鞭,被鞭尾卷住右臂,借力卸下瞭一隻胳膊。
鮮血沖天而起,他捂住傷口連連後退,開始高聲呼喚:“來人!”
沒有人應聲,他每天在花園裡獅吼,傢裡人都怕震聾瞭耳朵,一早躲的遠遠的。
最後時刻來到,晚媚勾起唇角,神隱鞭力含千斤,從他前胸錐入,最終破體而出。
黃喻轟然倒地,臉含怨憤,一幅被奸人算計的表情。
晚媚蹲下身來,摸到他已經沒有鼻息,於是拿他衣角擦幹凈鞭身上血跡,穿上衣衫,又將鞭收進紅魔傘中。
“覺得冤是嗎。”她拍拍黃喻臉頰:“是男人就都有欲望,可是黃正義黃大俠您非要覺得自己是神,那也沒辦法。”
“老爺老爺!”園子外頭管傢突然奔瞭進來:“中原群雄到瞭呢!您快去……”
晚媚於是施施然站瞭起來,撐著她的紅傘走到管傢跟前,白玉般的食指一指:“那,你傢老爺在那裡,假山後頭。”
管傢不停眨眼,不知道她是何方神聖,居然就讓她擦肩走出瞭花園。
等走到假山後,看見一地血跡他才回悟過來,連忙抱住老爺扯嗓子直喊:“抓兇手啦!有人殺瞭老爺!”
他懷裡的黃喻這時動瞭動,居然睜開雙眼吐瞭口血沫。
“我沒死。”他一隻手抓住瞭管傢衣領,將他衣領染的通紅:“那個……那個妖女被我龜息大法騙瞭,快……快去拿我的千年人參來。”
同一時刻,鬼門刑堂,小三被落瞭梅花蠱,臉頰兩側紅斑點點,倒真像初春的五瓣紅梅。
“這個蠱蟲很有趣。”刑風還是溫文的笑,拿銅盆來接住小三吐出的血:“一開始臉上一瓣梅花,一天隻吐一碗血,五瓣便吐五碗,很雅趣別致。”
姹蘿打瞭個哈欠:“沒意思,整來整去不過是吐血。你快給他解蠱吧,省得蠱蟲入肺太深,到時候治不瞭。”
刑風的臉開始苦瞭:“那麼門主,您覺得什麼樣的蠱蟲才有意思呢?”
“以前老門主給你下的蠱。”姹蘿抬起眼,裡面燒著很深的痛色:“那個連蠱王也不能克制的蠱。”
刑風沉默,頭深深下埋,指甲掐進掌心皮肉。
不錯,前任門主曾給他下蠱,蠱毒至今還折磨他,不死不休。
那是一種很稀有的無解之蠱,隻要他對任何人起瞭欲念,哪怕是一絲一點,就會痛不欲生,如被煉獄之火焚心。
記得那時他中瞭蠱回轉,姹蘿也遭凌辱高燒不退,牙關打戰通身顫抖,要他抱著她取暖。
他抱著她,寂靜一夜,清早時姹蘿高燒褪去,可他早被蠱蟲折磨的人事不醒,滿唇都是牙齒咬下的血洞。
“我如今是比太監還要太監瞭。”記得醒轉時他說瞭這麼一句,好像風輕雲淡。
可他知道這句話其實改變瞭他們的一生。
從此姹蘿心性大變,一日日狠毒乖張如暗夜修羅。而他,作為修羅的影子,也隻好同墜地獄。
“你是說‘色戒’?”遙想至此刑風抬頭,看住瞭姹蘿:“你要我給他也下色戒?”
二“是。就是色戒。”姹蘿挑起小三下巴,笑的無比璀璨:“你給他下瞭,我就將他還給他主子。”
“我沒有。”一旁刑風突然斬釘截鐵,抬眼目光灼灼。
“就是有也不會給。這世上不應該再有第二個刑風。”見姹蘿回身他又加瞭句,溫和卻堅定。
姹蘿漸漸定身,雙眼瞬也不瞬看住瞭他。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將近十年來,刑風第一次拂她之意。
說不清是悲涼還是憤怒,姹蘿揮起衣袖,袖角攜帶內力,‘啪’一聲掃上瞭他臉頰。
這一記耳光響亮,刑風往後退瞭兩步,依舊沒放棄他神色裡的堅持。
兩人對恃瞭有一會功夫,姹蘿到底還顧念舊情,最終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石床上面小三這才撐起身來,搖搖晃晃立起,是要跟姹蘿回去。
“我跟你打個賭如何?”刑風跨前一步擋住他去路:“賭你會不會真心對你主子。如果到頭來你是真心,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小三冷眼看他,又冷冷回答:“奴才不知道刑堂主在說什麼。”
“賭不賭由不得你。”刑風將手攏進瞭衣袖:“我隻是想看看,命運是不是真是輪盤,一切都會重復。”
同一時刻,正義山莊。
吃過瞭千年人參的黃喻被人抬到議事大廳,身上鮮血已經流瞭過半,可眼眸卻是精亮,為自己能慷慨赴死而心生興奮。
議事廳裡坐瞭十三個人,都是各門派的首領,受他邀請而來,其中方歌坐在右手首位,還是穿著他慣常的灰衣,神色寡淡。
黃喻剛一落座就伸出他的大手,止住眾人探詢他傷勢,開場開的擲地有聲:“黃某為妖女所傷,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瞭,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這口氣也是要為武林而吐!我黃某一生正義,絕對不會讓方歌這種敗類繼續做我們的盟主!”
此話一出群情沸騰,方歌則是十指交叉沉默,似乎一切早在意料。
秦雨桑出事以來,黃喻就一直在調查他,種種證據也確實對他不利。
果然,第一個被提及的就是秦雨桑,那頭黃喻拿出證據,問他問的義正嚴辭:“有傷口為物證,靜海寺的方丈和秦雨桑妻子為人證,是你殺瞭秦雨桑,你承不承認!”
方歌苦笑,知道無從否認,於是繼續沉默。
黃喻以為他已經服罪,一時情緒高昂,忙又擺出瞭別的罪證。
韓修死後,韓玥心灰,於是將傢族產業托付方歌打理,自己專心報仇和照料嫂子。這件事到瞭黃喻這裡,就變成方歌謀害韓修奪他傢產。
壽筵上沈墨被害,其實方歌就是主兇,目的是為瞭那株掛劍草,這是黃喻剛剛才從晚媚那裡得出的結論。
如此這般件件樁樁,物證擺瞭滿桌,黃喻說的痛憤,眾人聽的心寒,隻有方歌依舊淡定,到最後灰衣一掠人站瞭起來。
“我隻能說我會給大傢一個解釋。”他站到大廳中央,灰衣似乎能平定人心:“會證明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你不需要再解釋!”一旁黃喻的巨手劈上瞭紅木桌,頓時聲驚四座:“方才你還派個妖女來刺殺我,我一個將死之人,難道還來冤枉你不成!”
這一擊他拼上瞭全身氣力,前胸和右臂的傷口應聲破裂,血如飛花四濺,將他身下的太師椅寸寸染紅。
千年人參吊著的那口氣斷瞭,他就維持那一個怒目的姿勢死去,魂靈仍瞪著方歌。
黑是黑白是白,他的確一生剛正,為他的正義付出瞭一切。
椅腳上的血仍在流,緩緩漫過青磚,紅的讓人心驚。
一個人以生命和熱血做代價,來斥責另一個人邪惡,那麼這斥責絕對夠分量。
眾人中有人第一個拔出瞭刀,刀尖對準方歌,擺明自己立場。
方歌劍鞘中的蒼龍劍長吟,是在提示主人周圍有殺氣。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誤會看來已經不可避免。
大廳中這時卻突然起瞭幽光,冬末時節,竟然有大片螢火蟲從天而降,明明滅滅好似下瞭一場銀雪。
眾人瞠目,還不曾回過神來那銀雨已經轉向,‘忽’一聲全都沒進瞭眾人身體。
一串熒火在自己皮膚底下流竄,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全都拔出兵刃,對準瞭安然無恙的方歌。
隻有他無恙,熒蠱單單放過瞭他,這又是一個多麼有效的挑撥。
方歌抬頭,灰衣振動蒼龍劍長吟出鞘,飛身掠上瞭屋頂。
屋頂晚媚連忙抖開神隱,可還是敵不過蒼龍劍氣,被劍鋒削下一縷頭發,並且在右耳割下瞭一道血口。
一招即定勝負,方歌顯然也認出瞭她,將劍橫在她頸間,問的端凝:“你傢公子到底要什麼,除瞭掛劍草,他到底還要什麼!”
晚媚目光流轉,卻不看他,隻是看著腳下朗聲發話:“你們方才中的是七步銀魄,哪個不怕死的就走七步看看。”
下面有人不信邪,偏偏走瞭七步,果然慘叫一聲倒在瞭地上。
七步銀魄,這樣能夠同時制住十二位高手的暗器,晚媚當然是沒有,這世上也未見得有。
方才從天而降的隻是熒蠱,無害的熒蠱,而倒地這人則是喬裝的二月,不過是在做戲。
可這出戲卻能誆人,高手們性命珍貴,果然都不動瞭,全都原地盤膝,準備運氣逼毒。
一切安排停當,晚媚才沖方歌微微一笑:“我們公子想見你,如此而已。”
方歌冷哼,劍鋒割進瞭她皮膚:“我若跟你走瞭,就是跟你合謀,我看起來有這麼傻嗎?”
“那隨你。”晚媚將手一攤:“你可以留下來,也可以殺瞭我。不過我提醒你,我可沒帶銀魄的解藥。”
※※※※※
野外荒地,天色漸暗,卻有人在一片野墳間支起瞭桌子,還拿一隻紅泥小爐暖酒。
遠處有個紅點漸近,隨從忙回瞭聲:“來瞭。”
公子於是帶上人皮面具,提起酒壺倒瞭第一杯酒。
“天寒地凍,方盟主喝杯酒暖暖身吧。”人到跟前時他抬手,做瞭個請的姿勢。
方歌看著他,最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喝瞭,那麼還請公子賜給銀魄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一旁晚媚莞爾:“那些人根本就沒中毒,我隻是拿熒蠱耍瞭個把戲,想不到連方盟主也信以為真。”
方歌聞言猛醒,也不再多話,一轉身就要離去。
公子這時倒瞭第二杯酒,一邊緩聲問他:“怎麼你不想知道秦雨桑是怎麼死的嗎?”
方歌的腳步頓住瞭,心底裡的鈍痛又湧上來,一下攫住他心。
秦雨桑,這樣一個癡人,他的確有愧於他,整整的利用瞭他二十年。
而身後這人正在講他是如何喪命,原因還是一個癡字。
“到最後他也不肯害你,就算他不把你當神,也是當作瞭朋友。”事情經過說完後公子加瞭句,陳述語式,沒加任何感情。
可方歌卻心潮狂湧,灰衣不再平靜,將蒼龍劍一把拔瞭出鞘。
“我不配做的神,也不配做他朋友。”和著這句話蒼龍劍狂奔,蒼青色的劍身直追公子眉心,如臥龍沖天一怒。
公子手邊沒有兵刃,隻好隨著劍氣急退,玄色大氅迎風兜開,裡面裹著一個頎長瘦削的身體。
蒼龍劍看似占瞭上風,晚媚有些著急,從傘柄裡抽出神隱,卻被那隨從一把按住瞭手,示意她稍安毋躁。
晚媚有些狐疑,隻好惴惴看他們纏鬥,看公子如一片黑蝶附在蒼龍劍上,仿似縹緲無力,卻讓蒼龍無處施威。
約莫五十招後公子終於發難,在蒼龍擦身的那刻手指夾住瞭劍尖,接著寸寸往上,右掌翻飛,一記印上瞭方歌胸膛。
方歌應聲落地,蒼龍劍在他手間,居然也寸寸斷裂,被公子夾成瞭一堆廢鐵。
這一敗敗的徹底,方歌垂眼,雖然懊喪卻沒有不服。
公子這時也落地,裹緊大氅,端起那杯酒來到他跟前。
“我若說的對,你就喝一杯,如何?”他將酒杯遞到方歌手間。
方歌接過酒杯到矮桌前落座,公子點瞭點頭,也盤膝坐下,伸手到小爐前烤火。
“你因為當秦雨桑是朋友,所以才不告訴他實情,希望他一直天真,不明白自己隻是個工具。”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方歌眼眸黯淡,抬手將酒飲盡。
“我已經給瞭你掛劍草,放瞭這女子離開,已經向你妥協,你為什麼還要緊逼不放。”喝完後他咬牙,冷冷瞧住瞭公子。
“最近武林死傷慘重,你做這個妥協無非是想向我示好,尋求共存的辦法。”公子又抬手替他倒瞭一杯。
方歌又是一飲而盡:“可是你根本不想談判,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那鬼門到底想怎麼樣!”
“就算談判成功又怎麼樣。你會遵守約定嗎?你不過是想要時間,想等摸清我底細並且積聚好力量後,將我一舉殲滅。”
“方歌方盟主,這十二年來你一直在妥協,不斷背信,耍手段鉗制他人,利用自己最好的朋友,插手鹽業賺瞭大錢,我沒說錯吧。”
方歌苦笑,沒有否認的意思,抬頭連喝瞭兩杯。
公子近前又替他滿上:“可是也正因為有瞭你,武林才富足安定,十二年來死的人比過去兩年還少,你的確是個人物。是個不黑也不白,灰色的人物。”
天色這時徹底暗瞭,方歌抬頭,額角一縷白發落瞭下來,這才發現公子的眼眸沒有焦點,和自己說話的人竟然是個瞎子。
黑是黑,白是白,這世界哪會如此涇渭分明。
他若俠義無雙好比黃正義,那麼武林早就和朝廷以及所謂非正派血拼不知多少次,以鮮血人頭來成就他磊落光明。
“這麼說你倒是瞭解我。”他將杯高舉:“為這個我敬你。”
公子頷首回禮,又拿出兩隻瓷杯,一隻墨黑一隻純白,滿滿斟上瞭酒。
“黑杯子裡面落瞭蠱,你喝下去,就會聽命於我,我自然有辦法證明你清白,你還做你的盟主。白杯子裡面是穿腸毒藥,你喝瞭就等於拒絕我。”斟滿後他還是緩聲,做瞭個請的姿勢。
方歌笑瞭笑,伸出右手,手掌安定並沒有顫抖猶豫。
“碰巧我屬狗,喝下這杯後也就做瞭你的狗。”他碰瞭下黑杯子,最終將白瓷杯齊眉高舉:“敬閣下,很抱歉我雖然不黑不白,可也無意做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