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留瞭下來,於是,他得知瞭老輝在憲兵隊的遭遇。聽著老輝的訴說,小陳緊緊攥住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也噴出瞭怒火:“小鬼子,欠下瞭太多的血債!”
這時蘭媽已經弄好瞭酒菜,老輝便說:“來,小陳,我們邊吃邊談吧。”說著,他緩緩摘下口罩。
看到老輝的真實面目,小陳不覺倒吸瞭一口涼氣,暗道:“難怪都要立夏瞭,輝爺還戴著口罩,且一直不肯摘下。”
老輝見小陳驚詫的樣子,便說:“這就是矮子給弄的,我在自傢屋裡都不敢摘去口罩。”
吃酒時,老輝讓小陳說說來此到底有什麼正事。小陳搖頭道:“輝爺,你都這個樣子瞭,還是莫說瞭。”
老輝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臉上現出瞭怒色:“怎麼?你嫌老子醜吧?”
小陳忙說:“沒那個意思。”
老輝問:“沒那個意思你為麼事就不說瞭?”
於是,小陳隻好說出瞭要找老輝的用意——
原來,小陳當年告別禮紅,離開老輝傢,便又一路東行,往安徽方向去瞭。他的本意還是想找到國軍,參加抗日。
可是,他未能找到國軍,卻遇到瞭另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的人身穿各式雜服,手持各種兵器。他問人傢是什麼軍隊,人傢回答他是抗日的軍隊。他便說:“隻要是打鬼子的就行,我就參加你們的軍隊吧!”
這支手持近乎原始的武器,身穿各式服裝,吃著粗礪食物的隊伍,就是抗敵最英勇的新四軍。
小陳在這支隊伍裡,經歷瞭大小無數戰鬥,皖南事變後,他隨隊伍突圍出來。贛西北爭奪戰打響後,皖、鄂兩省日軍和國軍兵力都已空虛,這支新四軍隊伍經過整編,又在皖江各地開展起抗日遊擊戰爭,發動群眾,擴大抗日武裝,多次擊退日軍進攻。到瞭今年春天又開辟和創建瞭沿江抗日民主根據地和遊擊區。小陳就是新四軍沿江支隊的,這支隊伍活動在從宿松、太湖、潛山直到無為的廣大沿江地區。
這是遊擊性質的部隊,沒有軍醫,又是在敵後作戰,受到日偽頑三方夾擊,條件異常艱苦。行軍作戰中,受傷掛彩,隻能稍事處理,便在老鄉傢養傷,而像摔瞭胳膊崴瞭腳,就隻能硬挺著。且沿江地帶,溝湖縱橫,蛇蠍毒蟲四處出沒,戰士常常被蟄咬。就是因為缺醫少藥,有的小傷惡化成瞭大傷,小病也拖成瞭重病。有時僅僅是個骨折,最後卻成瞭殘疾。更有甚者,有人隻是發燒打擺子,或跑肚渦稀,得不到救治,竟然要瞭性命。部隊兵力常常受損,影響戰鬥力。
每當看到戰友在傷病中痛苦地煎熬,小陳便會想起神醫老輝。他永遠也忘不掉,在腰山上,老輝隻一腳,就將他的腿傷踹好瞭。倘若他的隊伍中有瞭老輝這樣的高手,那點傷病還算得瞭什麼?部隊的戰鬥力將會有多大提高?於是,當部隊轉移到皖鄂交界地帶時,他向政委談瞭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動員老輝參軍。政委聽後大喜,命令他速去請老輝出山,參加新四軍。小陳更有一個重要目的,那就是把禮紅也帶出來,讓她也參加新四軍,並與她完婚。
可是,當他興沖沖急切切來到武穴,卻做夢也沒想到,武穴還是那個武穴,卻已物是人非。禮紅還是那個禮紅,卻已成瞭丙夏的堂客。老輝還是那個老輝,也已面目全非。
小陳最後說:“我們新四軍可是瞭不起的軍隊,老百新都不要命地跟著我們幹,不要命地幫助我們,輝爺,你說有瞭這樣的軍隊,還愁打不跑小日本嗎?”
老輝嘆著氣說:“我也曉得新四軍很厲害,就是過去的紅軍嘛,矮子幾怕他們。可惜你來晚瞭,我已經這個樣子,拿不動槍桿子瞭。你就替老子多殺幾個小日本,幫老子出這口氣吧!”
沒想到禮紅開口瞭,看上去她主意已定:“小陳,我跟你走!”
小陳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天色漸漸暗淡,禮紅點亮蠟燭,她說:“小陳,你以為我說笑話嗎?我在這裡已經很久瞭,也跟輝爺學會瞭許多本事,我會看病醫傷,我還在國軍救護隊幹過。小陳,你不要拒絕我,我要參軍,為雲軒報仇!”
屋裡頓時靜得出奇,大夥都驚呆瞭,尤其丙夏,他沒想到禮紅竟想丟下他和孩子們,跟小陳去部隊,他無法理解禮紅。其實,禮紅早已動瞭這個念頭,那就是出去找隊伍抗日。她畢竟是讀過書的人,那個歲月,但凡讀書人,多有救民救國的抱負。她在日軍淫窟中飽受凌辱,何嘗不想殺敵雪恥?她的前夫犧牲在抗日疆場上,她何嘗不想為雲軒報仇雪恨……
丙夏望著禮紅,竟然不知該說什麼瞭:“禮紅,你……就舍得……”
禮紅眼中又湧出瞭淚水:“丙夏……你放心,等打敗瞭鬼子,我如果能活下來,就……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孩子還小,就交給你瞭,你多辛苦一些……”她哽咽著,說不下去瞭。
念雲已經聽出媽媽要走的意思瞭,他抱住禮紅的大腿哭瞭起來:“媽媽,不要離開……”他一哭,念竹也哭瞭,丙夏的淚也流瞭出來。
老輝搖著頭,長嘆一聲,對小陳說:“莫理他們這些瘋子,來,吃酒!”小陳默默端起杯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們就這樣,悶悶地喝瞭不知多少個時辰。
蠟燭上火苗跳動幾下,在漸漸暗淡下去。丙夏與禮紅嗚咽無言,隻有那夜色黑漫漫……
終於,燭光一閃,徹底熄滅,屋內漆黑一團。膽小的念竹又哭出聲來:“媽媽……”
老輝在黑暗中說話瞭:“丙夏,你個沒用的莫羅,別個人都想去殺鬼子,你就不想去?”說罷,老輝劃著瞭火柴,禮紅趁亮又找到一根蠟燭,就著老輝的殘火,將蠟點燃,屋內又亮堂瞭起來。
丙夏看看禮紅,又看看老輝,忽地“撲通”一聲,跪在瞭父親面前:“爺,丙夏早就想參軍殺敵瞭,也想過禮紅去哪裡,兒就去哪裡。可是,兒走瞭,你麼樣辦?伢兒麼樣辦?”
老輝又毫不客氣地罵道:“沒得出息的蠢貨,麼事她去哪裡你就去哪裡?你是小伢兒沙,跟著她討奶吃?應該是哪裡能打鬼子,你就去哪裡麼!”
小陳不解地問:“輝爺,你這是……”
老輝說:“小陳,你放心,這伢兒的本事隻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莫以為他光曉得搞女子,也會看得傷病,醫傷治病用藥,手腳比老子還靈活。我讓你帶他走,教他打槍放炮,讓我屋裡也出個打鬼子的人!”
禮紅擦幹淚水,也給老輝跪瞭下來:“爸爸,你能讓丙夏去,這太好瞭!隻是你老人傢怎麼辦?還有念雲和念竹。”
老輝轉過臉去不理她,一年半瞭,他都是這般對禮紅不理不睬。他眼睛看著丙夏說:“丙夏,你就放心走吧。我會把念雲當成自傢伢兒的,有蘭媽和小三幫著呢,我沒問題。”
聽上去,話是說給丙夏聽的,其實誰都聽明白瞭,那是說給禮紅的。
那一夜,小陳就與老輝同睡在堂屋的床上,他們難以入眠,卻又不說話,也不動彈。他們都曾與禮紅同床共眠過,也都曾在她身上耕耘過,眼下,卻與禮紅相隔一墻,各想心腹事。
雞公啼鳴時,天色已蒙蒙亮,禮紅起床去灶房煮米粉。小陳也便起身,來到灶房門外,他倚在門框上,望著在氤氳中忙碌的禮紅背影,多麼柔和的身影啊,這麼多年瞭,轉戰大江南北,心中有哪一刻不懷念回味著這曼妙的玉體?可小陳曉得,這個讓他日夜牽掛的女人,永遠不再屬於他瞭,小陳眼中不禁浸滿瞭淚水。
禮紅回頭時,看見瞭小陳,便微微一笑:“起床瞭?飯馬上就好瞭。”這時,丙夏也打著哈欠過來瞭,招呼小陳去洗漱。
吃過米粉,該上路瞭。禮紅又走進臥房,她當時並沒有想到,這是她一生中,最後一次走進這間臥房瞭。望著兩個熟睡的孩子,禮紅的淚無法止住,這是離別之淚,此一去,便不知能否再回來。兩個孩子是那麼稚嫩,那麼柔弱,一想到他們醒來時將見不到母親瞭,禮紅就心如刀割,她想親一親這對小兄妹,丙夏攔住瞭她,輕聲說:“莫要將他們弄醒,那樣我們就走不得瞭。”
禮紅擦去淚水,狠狠心,一轉身,走出瞭臥房。在堂屋裡,她對老輝深鞠一躬,說道:“爸爸,我們走瞭,您自保重。”
老輝依舊看也不看她一眼。禮紅對丙夏說:“走吧!”
他們走出瞭堂屋,這一去,便是關山萬裡,從此,他們沒再踏進過這幢房屋。
小陳已經等在瞭門外,他推起獨輪板車,讓禮紅坐到車上,於是,他就推著昔日的戀人,“咕碌碌”走過瞭石板路。五月大江畔,總有濃濃的霧,他們穿過霧中的長巷,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哭喊:“媽媽——”禮紅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擊碎瞭,猛回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霧中向他們追來,那不正是她的心肝寶貝念雲嗎?念雲身後,是正在追攆著的老輝。
突然,禮紅看到念雲腳下一絆,他跌到瞭,令人心碎的哭聲傳瞭過來:“哇……媽媽呀——啊——我疼——我不淘氣——你不要走——啊——”禮紅哭叫著:“停車!”
小陳尚未把車挺穩,禮紅便跳瞭下去,向念雲跑去,口中呼喚著:“念雲,念雲——”
巷子那頭,老輝已將念雲抱起,他沖丙夏焦急地喊道:“丙夏,快拉住她,你們快走,快走沙!”
丙夏抱住瞭禮紅的腰,禮紅拼命哭叫掙紮:“我去看看兒子呀!”
老輝遠遠叫著:“丙夏,千萬莫讓她過來,要不,你們就走不成瞭!”丙夏一把扛起禮紅……
念雲的那令人揪心的哭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弱……
晨霧從四面八方籠瞭過來,迷霧茫茫,路漫漫其修遠……
出瞭城,又走瞭很遠,突然路邊的樹林裡鉆出一標人馬,丙夏不覺心慌起來,以為碰到劫路的瞭。卻見那幾個人同聲叫道:“陳隊長,你來瞭?”
禮紅驚奇地問:“小陳,你還是隊長?”
小陳說:“小隊長而已,大傢都是同志,都是兄弟,新四軍官兵平等。”
這時,一個兄弟看著坐在車上的禮紅,嘻笑著問小陳:“陳隊長,這位就是你天天念叨的未婚嫂子吧?”
禮紅的臉騰一下子就紅瞭,丙夏心裡也光火,小陳一瞪眼睛:“滾,莫要瞎說!註意路上的情況,保護楊大夫和湯大夫的安全!”
一路前行,到處都有接應的人,禮紅這才看出,新四軍的勢力果然不一般。三日後,他們到達小古嶺,這裡已屬安徽地界瞭。新四軍沿江支隊第三挺進大隊就駐紮在此。林隊長和樊政委見來的是一對年輕娃娃,起初還有幾分失望,聽瞭小陳的匯報後,他們也就放心瞭,為夫妻二人接風洗塵,歡迎他們參加革命隊伍。
夜宿小古嶺,他們被安排住在老鄉傢,房東也是新婚不久的夫婦,女房東是村婦救會長張明娟,她丈夫是民兵小隊長鄭秋富。張明娟極其熱情,取出自己結婚時用的新被褥,給丙夏和禮紅,還拉著他們的手問寒問暖,禮紅感受到瞭這支軍隊果真深受人民支持和喜愛。
到瞭新地方,一切都那麼新鮮,禮紅和丙夏興奮得不願睡覺,他們就來到瞭村外。小古嶺下,一片米糧川。有小河從嶺中流出,流向龍感湖,河畔是潔白的沙灘。五月的晚風吹來,風吹稻花香兩岸。有月光灑落,水邊天外,天涯一隅,月色撩人,年青夫妻,在水一方。他們就在河邊坐下來,相依相偎,談起瞭對傢中的思念,對老輝和孩子們的牽掛……
正竊竊私語著,身後卻有人咳瞭一聲,將二人嚇瞭一跳,回頭看時,卻是小陳。他腰系皮帶,挎著盒子槍,打著綁腿,倒是英武。小陳神色冷峻,口吻生硬:“同志,你們如今是在幹革命,不是婆婆媽媽談傢務的時候,請遵守紀律,回去困覺!”
禮紅還是頭一遭見到小陳以這種態度,這樣的口氣跟自己說話,簡直就是教訓人呢。盡管心裡不得勁,可人傢說的又在理,她隻好起身,拉著丙夏的手,對小陳說:“是,隊長同志,我們錯瞭,這就回去睡覺。”
從這天起,他們就成瞭人民軍隊的戰士。一九四二年間,日偽軍數度出兵掃蕩,挺進大隊便在望江和宿松間與敵寇周旋,有時也會進入湖北的黃梅。這時,丙夏和禮紅就覺得他們離武穴很近瞭,真想回傢看看,可是,他們知道回不去,因為部隊在不斷行軍,不斷轉移。由於他們夫婦的到來,部隊傷病員大大減少,尤其丙夏自配的草藥,止血止痛很有效果,官兵這才知道,神醫果然不是吹出來的。時常,他們也給老鄉看病,很快,挺進隊神醫夫婦的名聲就傳開瞭。
尤其是禮紅,在挺進大隊清一色光頭男人中,隻有她一個女兵,且貌美如仙,恰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綠葉中的一朵鮮花。同時,她為傷員包紮傷口,喂藥換藥,又是手法嫻熟,動作溫柔,總像母親一樣哄著傷病員:“別怕,不痛,乖一點啊……”所以官兵也好,百姓也罷,沒有不喜歡他們的。
秋冬時節,他們被派往根據地接受整訓。在那裡,他們加深瞭對新四軍的瞭解,這是一支鐵軍,從北伐征途上走來,是一支為拯救民族而戰鬥的隊伍。他們在這裡接受軍事訓練,學習革命道理,禮紅便逐漸意識到,她曾經多麼軟弱,這是她的傢庭出身,她自身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弱點所造成的。而國軍和新四軍,又是不同性質的軍隊。所以,當初自己被俘後,就不夠堅強勇敢,不能寧死不屈。對比那些革命英烈,她感到羞愧。於是,禮紅暗下決心,一定要向英雄們學習,在革命軍隊中錘煉自己,做一個堅強的抗日戰士。
在 根據地,有不少出生入死的新四軍幹部打聽禮紅的情況,他們驚詫於她的美貌。可當這些同志得知丙夏是禮紅的丈夫後,又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當時部隊中,有軍紀規定:隻有二十八歲的團職以上幹部,才有資格結婚。而丙夏這個小娃娃,居然就娶瞭這麼一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女兵,實在讓人想不通。經過詳細打聽,他們方知,敢情小鬼在參軍之前就結婚瞭,而且,小鬼還是神醫呢!大傢隻好對禮紅望洋興嘆。
這時節,根據地軍民普遍染病,癥狀是高熱、出皮疹、寒戰和出汗……
這就是傷寒病。早在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〇年間,這裡曾是國統區,國軍在這一帶阻擊日軍,無數次將來犯日軍擊退。喪心病狂的敵軍,不擇手段,投放瞭傷寒桿菌,造成這裡軍民死亡千人。且此後每到秋冬春三個季節,就會爆發傷寒。丙夏來參加培訓後,曾看見不少官兵和百姓染上傷寒,他瞭解過情況,並看過幾個病人後,便立刻建議根據地軍民多采防風、荊芥、薄荷、羌活、白芷、蘆根、桑葉、知母、茯苓、金銀花、連翹等草藥,由他按方配制湯劑,防治傷寒。譚師長聞知,親自動員指戰員采集草藥。丙夏和禮紅忙碌十餘天,煎制大量湯藥,不僅治愈瞭許多病人,而且這一年,傷寒沒再流行。神醫在根據地名聲大振,為瞭徹底根絕傷寒,丙夏將秘方獻給瞭師部醫院。
敵人對根據地的大掃蕩即將開始,整訓提前結束。陳隊長,也就是小陳,前來接他們歸隊。行前,譚師長親自接見丙夏夫婦。譚師長看上去完全不像首長,他腰間系的竟是麻繩。首長同時伸出兩隻手,一隻手跟丙夏相握,另一隻手握住瞭禮紅,他親切地笑著:“早就聽沿江軍民提起過你們,說你們是活神仙。本想把你們留在根據地,可你們的林大隊長就是不同意,說挺進大隊離不瞭你們。唉,誰讓他過去是我的警衛員瞭?我不同意也沒辦法。再說,前方也確實需要你們,你們回去一定要好好幹,讓我們的戰士少流血,多殺敵!”
說罷,首長令勤務兵取來兩套軍服,說道:“這是我送給你們的,部隊暫時很困難,軍裝不足,許多老兵都沒有軍裝穿呢。但是,我把自己的軍裝送給你們,希望你們穿上軍裝後,時刻不要忘記,自己是人民的子弟兵。”二人興奮地接過軍裝,謝瞭首長,心中無比激動。
首長又問:“你們兩個小鬼還有什麼要求嗎?不要客氣,跟我提出來。”
丙夏說:“謝謝首長,沒什麼要求瞭。”說話時,他緊張得不敢抬頭看師長。
禮紅畢竟上過大學,當過國軍,見過一些世面,膽子就比丈夫大得多。她爽快地說:“首長,我們想入黨!”
師長呵呵笑瞭起來:“好啊,你對黨有認識,想入黨,這是好事嘛。”他把目光轉向小陳,“你的同志要求入黨,你可要幫助他們啊!”
小陳說:“入黨是有程序的,他們要寫申請書,還要經受黨的考驗。”
師長點頭道:“話說得不錯,你們要入黨,就要經受革命鬥爭的考驗。”
禮紅挺起飽滿柔軟的胸脯,堅定地說:“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會經受住考驗!”是啊,她現在不是普通婦女瞭,而是鋼鐵軍隊中的一個女兵。
那是戰鬥的歲月,隨時都會受到嚴峻的考驗。
一九四二年底,日偽軍對根據地的大規模掃蕩開始瞭,這次掃蕩被稱之為“萬人大掃蕩”。趁敵軍兵力都被抽調去攻打根據地,沿江大隊便在遊擊區四處出擊,拔掉敵人據點,擴大遊擊區范圍。許多邊沿區群眾也踴躍參軍,新參軍的群眾中,有一個從勞工隊逃出來的人,叫王寶金,竟是丙夏的老鄉,他是巫法寶大窪的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丙夏便向林隊長請求,將王寶金留在瞭衛生隊,因為現在衛生隊隻有他和禮紅夫婦二人。
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而這一日,又是入冬後最冷的一天。天色陰沉,北風肆虐,一場暴風雪就要來臨,連湖水都結瞭一層薄冰。奉命前往望崗據點取情報的偵察員小葉,歸隊途中,與偽軍遭遇。情急之下,他躲進瞭葦蕩水中隱蔽起來。
偽軍來來往往搜尋瞭一個時辰,小葉就在齊胸深的冰水中藏身一個時辰,仿佛連骨髓都凍成冰碴瞭。直到沒有瞭動靜,小葉才咬緊牙關,從葦蕩中掙紮出來。那時,他的臉上手上,都已被葦葉劃破出血,血被寒風一吹,又凍成瞭冰坨。他在路上艱難掙紮前行,雪花開始飄落,他濕透的棉衣上落滿一層白雪,北風也將濕衣凍成瞭硬殼。
不久, 小葉便已經喪失瞭意識,他眼前除瞭白茫茫的一片,便是一片白茫茫,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走在爬還是在滾動。後來,他仿佛看到瞭一堆篝火,火勢熊熊,小葉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熱浪,他湊近火堆烤瞭起來,很快就渾身發熱瞭,熱得連衣服都不願穿瞭,小葉要解開衣扣,然而,他的手臂已經沒有瞭知覺,根本抬不起來……
風雪彌漫,小陳擔心村口的崗哨會凍壞,便帶著幾件繳獲的日軍大衣,來到村口。他剛把大衣給哨兵披上,就見遠處雪霧之中緩緩行進著一個身影,也看不清是什麼人。小陳立刻抽出盒子槍,迎著刀尖般刺骨的風雪,向那人走去,卻見那人已經倒在瞭雪地上。
小陳湊近才看清楚,原來是偵察員小葉。他已成瞭冰人雪人,臉上都有一層滲著血色的薄冰。小葉緊閉雙眼,嘴角上挑,似乎一副含笑模樣。他的雙手摸在扣眼上,好像正要解開衣扣。小陳不覺大吃一驚,他聽說過,凍死的人臉上是有笑容的。他把手湊到小葉鼻孔前,也感覺不到是否還有呼吸,忙將他背起,匆匆趕往醫護隊。
所謂醫護隊,是在丙夏夫婦來到挺進大隊後才組建的,目前也隻有三個人,除瞭丙夏和禮紅,還有一人就是丙夏的老鄉王寶金。小陳背著小葉進來時,丙夏恰好不在,他到老鄉傢給群眾醫病去瞭。因為近日天氣驟變,染病的人多瞭起來,丙夏也就格外忙碌。
小陳一進醫護隊屋裡就急叫道:“快,一定要救活他!”那時,禮紅和王寶金正在給幾個傷病員煎藥喂藥,見小陳背瞭個冰人進來,禮紅嚇瞭一跳,趕緊騰出一張板鋪,讓小陳將小葉放上去。
禮紅急急將小葉濕透並凍成鎧甲狀的衣褲脫瞭下來。她並不認識小葉,可卻知道,眼前這個需要她挽救的是革命戰友。一個陌生男人就赤身於她面前,她沒有退縮,因為現在,她的職責是救人。
小陳的身體又涼又硬,呈鐵青色,好似一根冰棍。王寶金端來一盆炭火,叫著:“趕緊給他烤火沙?”
禮紅忙喝止瞭他:“不行,你想要他命嗎?快去端一盆雪來!”
雪端來瞭,禮紅讓小陳和王寶金用雪在小葉身上身上搓。搓瞭一會,小葉身體依然僵硬。禮紅摸瞭摸他那冷硬如冰坨的雙腳,眼中已閃動起淚花來。她讓小陳和王寶金停止為小葉搓雪,正在二人不解地望著她時,禮紅卻做出瞭驚人舉動。她先是為小葉蓋上棉被,然後,她自己也脫鞋上床,迅速解開瞭衣扣,小陳一下子就看到禮紅那對雪白碩大的乳房跳瞭出來,還有那紅棗狀的乳頭……
這是他多麼熟悉的兩座柔軟山峰啊,他還曾飽嘗過峰頂的甘泉。他不知禮紅為什麼做出這一舉動,王寶金也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流出瞭口水。
隻見禮紅捧起小葉那雙凍硬的雙腳,貼放到自己的乳房上,然後迅速裹住衣襟,就將陌生男人一對腳丫緊緊捂在瞭自己那溫暖柔軟的懷抱中。當小葉比生鐵還硬還涼的雙腳貼靠在禮紅光滑柔嫩的肌膚上時,禮紅打起瞭寒戰,且久久停不下來,這一切都被小陳和王寶金看在瞭眼裡。小葉在禮紅的溫暖下,終於長長地呼出瞭一口氣,凍硬的身子漸漸變軟,臉上也微微露出瞭血色,他活過來瞭……
小陳望著禮紅凍得蒼白的面孔,聽著她“得得得”牙齒相磕的聲音,心頭湧出瞭暖流。自從禮紅參軍以來,小陳就一直冷淡著她,那態度,就好像一個失戀的人對待背叛自己的情侶,充滿瞭怨恨。本來,他去武穴之前,還跟同志們誇下海口,說自己將會給戰友們帶回一個貌美若仙的嫂子。可當他從武穴回來時,倒也帶回瞭一個美貌女子,隻是這女子身邊還跟隨瞭她的丈夫。為此,大夥沒少開小陳的玩笑:“陳隊長,你不是說要給我們帶回嫂子嗎?怎麼又光桿一個回來瞭?你說的嫂子有湯大夫漂亮嗎?”
小陳為此而惱羞,他對禮紅也就一直愛答不理,即便有話不得不說,也是公事公辦,冷若冰霜。
現在,他看著曾陪伴自己度過難忘良宵的禮紅,眼中漸漸噙滿淚水,這個柔情似水的女人,曾經將他的心融化過。眼下,又在融化小葉的一雙凍腳。
禮紅在懷中輕輕揉搓著小葉的腳掌,小葉臉色更加紅潤瞭,他似乎感覺到瞭什麼,眼皮動瞭幾下,腳丫不老實地在禮紅大乳房上蹬瞭蹬。可能將禮紅的奶子蹬痛瞭,她不禁微微皺起瞭眉頭。就這樣,一個陌生的女兵,一個別人的妻子,一個孩子的母親,用自己柔軟溫暖的肉體,將小葉從死亡線上拉瞭回來……
王寶金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切,喃喃道:“操,我要是也凍僵瞭該幾好!”
小陳瞪瞭他一眼:“胡說麼事?小心老子處罰你!”便在這時,丙夏回來瞭,他驚訝地看到,妻子懷中正捂著一個小戰士的腳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