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過一條小巷,再拐幾個彎,就上瞭市中心最繁華的興中道。培鑫醫院就在這條道的中間位置。培鑫醫院是美國人開的,在平東市,也算是最好最貴的醫院瞭,陸大青就在這個醫院療養。
本來,子凌是勸陸大青到燕津的協和醫院去療養的,可是子月卻不答應,陸大青一走,就相當於倒瞭一顆大樹,雖然這顆樹已經朽瞭,但擺在那兒,還是有一定的作用。陸大青本人也不願意上燕津,病情這麼重,誰知道能不能回來呀,落葉歸根,從年輕時起,就在平東這塊地方奮鬥,從感情上來說已經離不開它瞭。
李柔倩與女兒子燕一邊向醫院的方向前進,一邊閑扯。子燕成為女人之後,思維方式似乎全變瞭,前衛得很。特別是當她知道母親對哥哥也有著那份特殊的感情之後,在李柔倩的面前,講話就更放肆瞭,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女兒在對母親說話。
李柔倩從心裡來說,是不願意女兒這樣子對自己的,可那又有什麼法子呢。子燕在傢裡最小,最得寵嘛,從小就被嬌慣著,說話從來就是沒大沒小的,何況自己的短處還被女兒捏著哩。女兒與其哥哥好,自己也同其哥哥好,從名份上看,她倆都算是子榮的情人,關系對等,自己又能抱怨什麼呢,唉,真不知道事情竟然會發展到一步,命,這就是命!
李柔倩是一個信命的人,也是一個信佛的人。
“媽,哥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你是不是在騙我呀。”
“瘋蹄子,誰騙誰呀。”
“哼——媽現在越來越壞瞭,媽是一個壞女人。”
“小聲點——”李柔倩擰瞭女兒的耳朵一下。
李柔倩喜歡走路,走路是散步的代名詞。平日裡車來車往,她都膩味瞭。嬌生慣養的富日子過慣瞭,窮日子就成瞭香悖悖——母女倆個是走著去探視陸大青的。
陸子燕的打扮古靈精怪得緊,上身一件真絲羊毛短衫,下身一條緊繃繃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發糕鞋,肚臍兒露在外面,肩上一個小巧的皮包,隨意地搭在屁股後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時髦女郎,一點也沒有中學生的樣子。雖然有太陽,但天氣還是挺冷,李柔倩為女兒多穿點衣服,沒少說話。但陸子燕就是不聽,李柔倩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其實李柔倩穿得也並不多,相較與女兒,也就多一件白色的風衣罷瞭——風衣的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面大紅的羊毛衫,腿上一條淡綠色的裙褲,迎風飄搖,看起來也是一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模樣。李柔倩近年來眼有些花,戴上瞭一副碳晶架老花眼鏡,但這樣一來,使得她本來高貴的氣質,就更上一層樓瞭。
美麗的女人是街道獨特的風景,城市需要美麗女人的點綴。李柔倩母女走在大街上,當然吸引瞭許多的目光。眾目睽睽之下,女兒沒大沒小的,李柔倩當然急。
“李柔倩是我老公的婊子!二奶,嘻嘻!”陸子燕仍舊頑皮,把嘴伏在母親耳邊,講著悄悄話。
“你——”啪的一聲,陸子燕的屁股上挨瞭一下。
李柔倩下意識地將帽沿壓瞭壓,臉紅得像打霜瞭的柿子,沖女兒怒目而視。
唉,想想,這也是自作孽。真不該讓女兒知道那麼多。已是花甲之身,怎麼就管不住自個這張嘴呢。哼,怪隻怪那死人,人傢寂寞嘛,總得找個把知心人聊聊心事吧。偏偏值得信任的閑人,隻有這瘋蹄子。嗯,如果——如果人傢給瞭那死人,兩美侍一夫,瘋蹄子該不會鬧出啥事來吧。哼,我量她不敢,怎麼說我也算是上是大的吧,哼,大的當然得壓住小的,這瘋蹄子,看我怎麼治你!李柔倩若無其視地往前走,盡量不理女兒,心裡似乎被馬踐踏瞭一般,一時亂糟糟的。
“媽——快到瞭,你不理女兒啦——媽——大不瞭將來我讓你做哥的大太太。”陸子燕低三下四地拉著母親的手,望著母親。
“哼——你不想媽幫你保護肚子啦?——哼!”李柔倩輕聲地沖女兒嬌嗔一聲。
“媽,女兒錯瞭——”
這一招還真靈,李柔倩嫵爾一笑。
“媽,真的,你做大太太,我做二太太,嗯,一傢人嘛。”
“瘋蹄子,你又來瞭,嗯——這可是你說的。”李柔倩表面上對女兒的喝斥來喝斥去,其實心裡如吃瞭蜜糖一般甜。
“那我叫你一聲姐——柔柔姐姐。”
“屁,小心我撕爛你的嘴,哼,那死人欺侮媽,你也來欺侮媽是吧。”李柔倩嗔怒道。
“媽,我們都是哥的太太嘛,就讓我叫你一聲姐吧,隻當做是實習嘛。”陸子燕挽著母親的手,輕輕地搖晃,“柔柔姐姐。”
“嗯——到瞭,到瞭。”柔倩應瞭一聲,不由得身子都酥瞭。
李柔倩是第一次上醫院去探視老公。雖然她打心眼裡不願意去,但夫妻總歸是夫妻,表面功夫還是一定要做的。不然,外人會怎麼說呀,說來說去還不是說李柔倩怎麼瞭,不是非常賢淑、頗具古風的一個貴婦人嗎?怎麼老公住院瞭,也不來探視一眼?是不是陸氏出瞭什麼變故——說到底,李柔倩還是擔心陸氏不穩,於兒子的利益有大的損害。
(2)
“大小姐,您找我有事?”
“嗯,小吳,你坐,你坐。”陸子月和顏悅色地對青桐別墅的吳少安說。
趁母親與妹妹一走,子月就把吳少安叫到瞭二樓的一間偏房。吳少安生得高高大大,一臉的絡腮胡,眼睛小如豆粒,相貌醜陋。在陸傢,他已做瞭差不多六年。吳少安老傢四合,是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地方,當兵出來以後,流浪江湖,沒有工作,後來陸府招人,看其老實,才將其招入府中。
“小吳啊,回過傢沒有,你爸的病好些瞭嗎?”
“唉,多謝大小姐關心,我爹那病啦,唉,沒錢治啊,拖著哩。”吳少安一提到傷心事,就一臉的哭相。
“想不想弄一筆錢回傢與你爸治病啦?”陸子月盯著吳少安的眼睛。
吳少安垂下眼臉,怯怯地回答說:“大——大小姐,想——想結婚都沒——沒錢哩,唉。”
“想不想,就一句話。”
“當——當然想。”吳少安有些結巴。
“想錢的話,我就給你指一條明路,但不曉得你有沒有膽量做。”陸子月輕蔑地說。
“大——大——大小姐,您——您說吧,啥子門道?”吳少安臉漲得通紅。
“你過來,把耳朵伸過來。”陸子月笑瞇瞇地沖吳少安說。
“我——我——”吳少安更加拘束。
“我又不會吃瞭你——伸過來。”陸子月板起臉孔。吳少安見狀,趕緊把頭湊瞭過去。
陸子月在吳少安耳邊低語瞭一番。
吳少安的臉越來越蒼白,全身一個勁地發抖。
“大——大小姐——我——我。”
“不想幹是不是——不想幹我這就叫人趕你走!哼,白養瞭你這麼多年。”陸子月怒目而視。
吳少安雙手抱頭,沉默瞭好一會才抬起頭說:“大——大小姐,我——我——”
“我什麼,有屁快放。”
“我——我聽您的,我——”
陸子月聞言大喜,臉上立即綻放出得意的笑容。
“這是兩萬塊,你先收著,記住,這事兒對誰也不要說,聽到沒有!”陸子月提高瞭嗓門。
“嗯——我——”吳少安囁嚅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切我都會替你安排好,你隻要見機行事就行瞭,去吧。”陸子月見不得男人的窩囊相,不耐煩地揮瞭揮手。
吳少安惴惴不安地走出瞭房間。
“天啦——這究竟是咋回事?”吳少安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有做女兒的,這樣子為母親找情人的,嘿,這是啥回事,找情人也不該輪到我頭上啊。
吳少安一邊走,一邊搖頭。
(3)
“姍姍,這些年還過得好吧?”
燕津天寒地冬,到處一片白皚皚的,陸子榮穿著厚厚的雪鐵龍絲絨大衣,還是覺得冷,站在一傢商場前,一個勁地跺著腳。左姍姍俏靈靈地望著他,笑吟吟地說:“後悔瞭吧,哼,這麼冷的天氣隻怕你從來沒見過。”
“真冷,姍姍,你還沒回答我呢。”
“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你還不瞭解,哼,我看你是明知故問。”
“哦——不好意思,我隻是想關心關心老校友。”
“關心我,那就陪我進去買一件大衣。”
“對,出來的時候,我見你隻加瞭這麼薄的一件風衣,心裡就不好受,走,進去,我幫你選一件。”陸子榮笑著說。
“有這樣子關心人傢的嗎,哼,幸虧曉玲死得早。”
“姍姍,別生氣啦,來,跟我進去吧。”陸子榮曉得左姍姍話裡有話,主動地將她拉到懷中,兩人相擁著走進商場。
左姍姍第一眼見到陸子榮,心裡便蕩起瞭一圈圈的漣漪,說實話,如果當年陸子榮主動一點的話,她未必就會嫁給高遠新那個外強中幹的傢夥。是故,陸子榮的主動相擁,使得她油然而生一種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唉,好些年沒有過瞭——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句老話真的一點都沒錯。自己嫁給高遠新,得到過這種感覺嗎?沒有,從來沒有。花花公子,肚裡一堆草料,行屍走肉罷瞭,隻怪自己當年瞎瞭眼,唉——這或許就是人生罷,人生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