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既是驚訝又覺得意,別人還罷瞭,想不到在都中威風八面的崔朝陽竟也朝自已跪下,他手足無措地呆在那裡,想破腦袋也不知怎麼回事。
沈小姐嗜著淚水下馬,緩緩向他步來,櫻唇不住地顫動,似乎要說什麼,突然聽得一聲陰惻惻地怪笑,一條白影倏地落在寶玉跟前,輕喝道:“拿來!”
寶玉本能地舉令一格,又聽對方‘咦’瞭一聲,胸口已著瞭一掌,力道並不猛烈,整個人卻立時如墜冰窟,手上的聖蓮令捏拿不住,霎給奪去。
病狐焦慕鳳驚喝道:“冰魄老妖!”從腰間拔出一把極短的怪刀,縱身撲前。旁邊的五大先鋒也紛紛亮出兵器圍逼,怒喝道:“你敢搶奪聖令!”“快放下!”
寶玉縮著身子不住打顫,這才看清場中多瞭一個白發白須白袍的老人,皮膚也白如潔玉毫無血色,站在那裡,猶如聳立著一具寒氣四敵的冰塊。
沈小姐嬌顏含煞,斥道:“那不是你該拿的東西,放下來!”
冰魄老妖打瞭個哈哈,妖聲妖氣道:“老夫奉教主之命,來都中請回聖令,為什麼拿不得?老夫這就將聖令送回聖宮去。”聲音中似也蘊藏著寒意,叫人聽入耳內,雞皮疙瘩便不由自主地浮瞭起來。
焦慕鳳道:“若說將聖令送回聖宮,也得由沈大小姐自已送,你這麼橫搶蠻奪,豈非欺主犯上!”
冰魄老妖悠然道:“請回聖令事關重大,沈大小姐可行,老夫奉教主之命當也可行,焦先生可別拿大帽子壓人哦。”
虎先鋒許昆手持執一把九節銅鞭,鞭首斜斜指地,沉聲道:“可這聖令乃是由我們先得,你這麼硬搶過去,便是欺主犯上!”
冰魄老妖哂然一笑道:“此話又怎講?聖令剛才明明是在那小兄弟的手上,如今我拿過來瞭,怎麼是你們先得?”
兜兜忍不住道:“這小兄弟名叫寶玉,是我們一起的,聖令在他手裡,也就該算我們先得!”她轉頭望向寶玉,問道:“寶公子,你說是不是?”還以為寶玉就是姓寶。
寶玉凍得牙齒交擊不住,哪裡答得瞭話,但見兜兜滿目祈盼之色,便強打精神點瞭點頭。
鼠先鋒蔣隆等人心知寶玉中瞭冰魄大法,甚是擔憂,但此際卻無人敢分心去照顧他。
冰魄老妖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位小兄弟是你們的人?還是待老夫告訴你們吧,他可不姓寶,而是姓賈,乃是榮國府的二公子,若說先遇著他便算是一夥的,老夫幾個不爭氣徒兒昨夜已經會過他啦,那麼這小兄弟該算是我的人。”原來他三個徒弟去捉拿白湘芳,被寶玉壞瞭好事,還以為是什麼高手相助,已連夜探查瞭一番。
兜兜俏面一紅,心裡痛罵寶玉在楓林中怎麼不連姓一起說出來,以致現在鬧瞭個大笑話,還落得個授人與柄。
寶玉心裡大罵:“老怪物!鬼才是你的人。”卻哪有力氣開口爭辯,覺得周身血液似乎都快要凝結瞭。
眾人一時無言以對,又聽那冰魄老妖道:“沈大小姐別著急,待我將聖令送回聖宮,教主他老人傢自會給您個交代。”
沈小姐氣得面色發白,貝齒咬碎道:“這……這聖令是我爹爹的東西,豈能憑你幾句花言巧語就拿走!若不留下來,別怪本小姐不客氣。”原來她正是白蓮教前教主沈士宇之女沈瑤,此番率領極樂谷一部入都,便是為瞭尋找聖蓮令而來。
病狐焦慕鳳及五大先鋒聽見沈瑤此語,皆住前踏上一步,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動手。
寶玉聽見,心中大悟:“原來這權杖是沈小姐爹爹的東西,難怪她一看見就淚水漣漣的,想來這件東西定是她爹爹的心愛之物,她才這樣著急,唉,我怎麼不一早就拿出來呢,弄得現在被別人搶去瞭!”
忽又想起一事,暗叫不好:“這支權杖原是供奉在一隻玉棺之上,莫非……莫非她爹爹已……已……”
冰魄老妖微笑道:“老夫可沒膽子跟大小姐動手,這就告辭,改日再去極樂谷登門謝罪。”話音未落,身形倏地旋起,帶起一陣襲人的寒風。
病狐手中的怪形短刀、虎先鋒的九節銅鞭、熊先鋒的大鐵椎、鷹先鋒的鷹爪鋼手、犬先鋒的雙短拐、鼠先鋒的小鐵鎬立時一齊招呼過去,他們皆知這冰魄老妖武功獨樹一幟,乃教中一流的高手,因此一動手即使出自已最狠辣的招式。
隻聽冰魄老妖怪笑聲不絕於耳,身形猶如一股風雪般在眾人當中到處亂刮,忽而東忽而西,忽而南忽而北,竟沒有一件兵器能沾著他的衣角。
紫氣東來崔朝陽卻於旁立著不動,原來他表面的身分是都中第一大賭坊的老板,其實又是白蓮教三十六分堂之一的天佑堂堂主,而冰魄老妖為當今教主所派,沈大小姐卻是前教主之女,幫哪邊都覺十分不妥。
病狐焦慕鳳所使的怪形短刀叫做勾魂斬,招招奇詭非常,出刀又以輕柔飄忽見長,攻瞭十餘合,每每看似就要得手,未瞭卻總是撲個空,心底暗暗吃驚:“五先鋒個個身手不弱,這許多兵刀一齊使開來,還能剩下多少空間,老妖物卻能進退自如毫發無損,難怪有人認為他的武功在教中可排入前十名內。”
冰魄老妖今次奉命入都尋找聖蓮令,隻道必是千辛萬苦,孰料今日卻輕易得手,想到辦成瞭這件大事,榮華富貴自不用說,日後還能更得教主重用,心中喜難自禁,不願再多做無謂糾纏,忽一掌朝前面的熊先鋒魏劭拍去。
魏劭見他終於出招,不敢絲毫托大,舉起大鐵椎一迎,居然然接瞭個正著,不由一喜:“竟敢用手來碰我這力道千鈞的兵器,擦著一點,立教你分筋錯骨!”誰知掌心一冰,倏從椎柄上傳來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流,直循手臂而上,剎那想起江湖上傳聞冰魄大法的種種厲害,心中大驚,踉蹌後退,包圍圈頓然撕開瞭個口子。
病狐焦慕鳳與虎先鋒翁辛志見勢不好,不約而同急忙插上補位,卻已遲瞭一瞬,冰魄老妖飛身穿出,怪笑道:“諸位慢玩,老夫失陪瞭,這聖令你們去跟教主他老人傢討吧!”
犬先鋒常彥昆見他這一逃,勢必難以追上,將短拐懸在一名錦衣人頭上,喝道:“若不將聖令留下,我立將你這些徒弟統統斃瞭!”
冰魄老妖腳步不停,輕哼道:“盡管下手吧,隻是今日殺我一個徒兒,老夫他日便宰一百個極樂谷的人報答。”
常彥昆心知這魔頭說到做到,一時倒不敢真的動手,見沈瑤已縱身追去,隻好與病狐焦慕鳳等人隨後奔趕,這麼稍稍一遲,立刻拉下瞭大段距離。
崔朝陽猶豫瞭一下,也率眾手下趕去,一時街面上隻剩下寶玉和那幾名錦衣人。
寶玉隻覺身上越來越冷,瞧見那幾名錦衣人伏在地上,不知他們已被點瞭穴道,心想:“若等他們回過神來,怕不將我捉去吃瞭。”趕忙溜入旁邊的小巷,跌跌撞撞地逃瞭。
回到榮國府,寶玉直住自己院內奔去,在廊下撞著麝月,見狀驚問道:“怎麼瞭?臉色這樣難看。”寶玉不答,徑自進瞭裡屋,一頭穿進被窩裡。
晴雯瞧見,因還在生今早的氣,本不想睬他,又覺有些奇怪,忍不住道:“穿著靴就上床,被子弄臟瞭自有人洗是不是?”卻沒聽見她公子吭聲,走過去一瞧,隻見寶玉抱著被子不住發抖,立時嚇瞭一跳,道:“怎麼冷成這模樣?敢情才從冰水裡撈起來呢。”
伸手去寶玉額頭摸瞭一把,隻覺冰如涼水,晴雯更是慌瞭,朝外邊急喚道:“襲人襲人。”手已被公子拉住,一把拽進被窩裡去瞭,立怒道:“又要胡鬧麼,快放手!”
寶玉顫聲道:“冷死我啦。”睛雯見他面如白紙,不似裝模作樣,心裡一軟,便由他抱著,哭喪著瞼道:“你倒底怎麼瞭?”
這時襲人已同麝月跑進來,見狀一怔,涼問道:“怎麼瞭呢?”
晴雯滿面羞紅,從寶玉懷裡掙脫出來,惶急道:“不知得瞭什麼病癥,身上冷得冰塊似的,我們快回太太去,請大夫來瞧瞧吧。”
襲人上前摸摸寶玉額頭,也嚇瞭一跳,就要去外邊叫小丫鬟去報與王夫人,卻被他拉住,牙齒交擊道:“不是病,你們莫驚動別人。”
襲人急道:“這還不是病?身上半點熱氣都沒有啦。”
寶玉隻覺周身皆冷,唯獨胸口略為暖和,心中一動,忖道:“白姐姐受瞭這樣的傷,我用那氣流幫她醫治,她便好瞭些,何不用那氣流來醫自已試試看呢?”便對襲人幾個道:“你們莫慌,再等一會,若是不好,就去回太太,先倒杯熱茶來喝。”
睛雯忙去倒茶,襲人想瞭想:“明兒便是中秋,此時報與太太,必是閨府驚動,的確麻煩之極。”當即冷靜瞭些許,叫麝月去弄熱水,自己又去櫃子裡搬瞭一床綿被出來,都蓋在寶玉身上。
寶玉努力凝神靜氣,默默思念那神奇氣流,過不片刻,一股暖流便從胸口註入體內,果然立見成效,身上寒意頓時大減。
約莫過瞭盞茶時間,寶玉身上寒冷幾乎去盡,回過神來,見襲人與睛雯正一人一邊扶著自已灌熱茶,神情皆是極為關切,想起她倆這幾天正跟自己鬧別扭,難得享受如此溫柔,心中偷偷大樂,仍裝做半生不死的模樣,將茶慢慢喝瞭,一臂從被底伸出,悄悄將睛雯柳腰抱住,口中呻吟道:“我要死啦。”
睛雯本要掙開,一聽公子的話,眼圈立紅瞭,任他抱著道:“別亂說,不過一時之癥,稍加調理,自然就好。”
襲人也是泫然欲泣,抽噎道:“早上出去時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子?”
寶玉道:“你又不理睬我,怎麼知道我早上怎麼樣?”襲人俏面微微一紅,道:“我哪裡不睬你瞭,早上……早上……”下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原來寶玉早上將睛雯拉入帳內時她已經醒瞭,心想一大早便這麼來勁那還不算好好的麼。
睛雯飛霞滿面,若在平時,早對寶玉大發嬌嗔瞭,但此刻滿懷皆是柔情關切,怔怔道:“莫不是早上衣服穿得太少,出去著涼瞭?”
寶玉淒然道:“興許是吧,唉……若你們都不理睬我瞭,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這淫人面上哀聲嘆氣,心中卻十分憋情恣情恰意,晴雯肯讓他這麼乖乖抱著,真是稀罕無比的事。
襲人急道:“誰不理睬你啦,不過因為你老是回來太晚,跟你鬧鬧兒罷瞭。”
寶玉道:“那你是理睬我瞭?”另一臂也從被底探出,將她腰兒摟著,樂得幾乎快笑出聲來。
襲人點點頭,一註清澈的淚水已沿著臉龐滑下,柔情萬端道:“我哪裡會真的不理睬你呢,你快快好起來吧,以後不再鬧你瞭。”
寶玉心滿意足,轉頭望向睛雯,道:“那你呢?理不理睬我?”
睛雯道:“我?我哪有不理睬你。”
寶玉盯著她,趁機大耍無賴:“若我還跟……還跟你那樣,你……你生不生氣?”
睛雯耳根紅透,挨瞭半響,方細不可聞道:“不……不生氣。”寶玉心頭蕩漾,還要趁機便宜她們倆,見麝月端瞭一臉盆熱水跑進來,飛快地絞瞭條毛巾,遞與襲人道:“快趁熱敷一敷,或許會舒服些哩。”望著床上的公子,眼中也盡是無限的關切。
寶玉心中大為感動,再不忍讓她們擔心下去,拿起襲人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笑道:“你們都對我好,我一下就好多瞭,你摸摸我還冰不冰?”
襲人感覺他額頭已有微溫,不禁十分歡喜,破啼笑道:“果然好些哩,你別動,隻在被窩裡暖著,我再去喚人熬碗薑湯來喝。”轉身出去瞭。
睛雯雙手合什,瞑目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小爺你真真嚇死我們瞭。”寶玉道:“我真的好瞭,不信你也摸摸。”又捉瞭她的綿手兒放在額頭。麝月問道:“怎麼會這樣的?”
寶玉笑道:“料是今早衣服穿少瞭,你過來摸摸我要不要?”
麝月見他笑得奸詐,隻離他遠遠的,嫣然搖頭道:“已有兩個摸過瞭,我再摸一摸,隻怕便得燙起來哩,那又不好啦。”
睛雯一聽,趕忙把手兒從公子掌中抽出,羞不可奈地掙出他臂彎,站起來道:“一碗薑湯也弄這麼久,我瞧瞧去。”一道煙溜出去瞭。
寶玉躺在床上,思忖今日所遇的種種奇事,仿佛做夢一般,猛想起明兒便是中秋,可卿說不定會過這邊來,憶及半月前的水軒銷魂,不禁癡瞭。
這夜所夢,盡是與可卿婉轉纏綿顛鶯倒鳳。
次晨,寶玉早早便起床,在屋裡東摸摸西弄弄坐立不安,不時喚小丫鬟去打聽東府的人過來沒有。
襲人隻好跟著起床侍候,睛雯卻仍賴在被窩裡,夔眉道:“小爺,東府那邊縱然過來,也沒這麼早呀,您安靜一會兒成不成?”
寶玉心裡思念可卿,哪能靜得下來,道:“好好,我到外邊去,免得你瞧著眼煩。”出瞭院子,漫無目的地亂逛,穿過花廳,瞧見園子裡搭瞭戲臺,猛想起秦鍾說過的那個馳名夭下的琪官兒,心道:“哎呀,忘瞭求老祖宗去請那蔣傢班哩。”正在出神,忽見佳蕙跑來,道:“東府那邊過來瞭。”
寶玉忙問:“那……那蓉哥兒媳婦來沒有?”
佳蕙瞧瞭他一眼,心中奇怪:“怎麼別人都不問,卻單單問她一個?”答道:“不知哩,是聽李嬤嬤說的。”寶玉擺擺手,徑往老太太處趕去。
進瞭屋,見地上已站滿瞭一眾東府那邊的姬妾媳婦,正由尤氏領著向老太大請安,寶玉把眼急急一掃,已瞧見那魂縈夢繞的人兒,心中一顫,既是歡喜又是迷醉,直到鴛鴦過來叫瞭一聲,才驚省過來,聽她道:“一大早就犯迷糊呢?老太太喚你過去哩。”
寶玉忙到賈母跟前請安,這時恰逢薛姨媽與寶釵來瞭,便趁著眾人說話偷瞧可卿,見她正住這邊望來,目光觸著自已的視線,又低下頭去瞭。
熱鬧瞭一陣,王夫人說:“屋子裡人多瞭氣悶,大傢到園子裡看戲去吧。”於是眾人擁著賈母出屋去瞭。
寶玉混在人群裡,悄悄靠近可卿,想與她說說話兒,誰知她卻隻顧低頭走著,緊緊跟在尤氏身畔,毫無可趁之機。
園子裡早已擺瞭十來席,備瞭酒果茶點,正席旁邊放瞭一隻透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上邊靠背、引枕、被褥俱全,一頭還擺瞭一張極輕巧的洋漆描金小幾,幾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類,乃是專為賈母所設。
眾人坐下,賈母請薛姨媽點戲,薛姨媽又讓與尤氏先點,眾人相互推讓一陣,才點瞭《劉二當衣》、《滿床笏》等幾折賈母愛看的熱鬧戲。
寶玉坐得離可卿甚遠,更無機會親近,心裡急得有如熱鍋螞蟻,在那裡悄自長籲短嘆,怔怔地看瞭一會戲,幾個姐妹離座過來,探春道:“寶哥哥,這些戲早就看熟瞭,接下幾折也沒什麼新鮮的,我們要去那邊玩兒,你來不來?”
寶玉正感沒趣,偏又舍不得離開,道:“你們先走,我過一會再去。”
好容易才熬至近午,鳳姐兒問賈母午飯要在哪裡吃,賈母懶得動,道:“就這兒吧,省得來回挪。”
鳳姐兒忙與李執吩咐丫鬟婆子擺碗安著,張羅廚房上菜,眾人便在園子裡用瞭飯。
寶玉悶悶不樂,趁人沒註意,連喝瞭幾杯燒酒。
飯畢,鳳姐兒笑道:“這會兒剛剛熱鬧過,睡不著覺的,不如我們鬥牌罷?”
賈母一聽,正合心意,應道:“好啊。”轉頭對尤氏道:“難得你們婆媳倆過來,做一處玩玩吧。”
尤氏笑道:“我是非得睡會兒中覺不可,要不下午睜不開眼睛的。”指瞭可卿,說:“讓這孩子給你們湊數去。”
賈母便不勉強,鳳姐又請瞭薛姨媽,一起回到上房,小丫鬟聽說主子們要玩牌,忙在桌上鋪下軟氈,四人坐定,洗牌告麼,玩瞭起來。
寶玉苦苦等到中午,心裡盼著眾人散去後,能有機會跟可卿說話,這時見她又被拉去陪老祖宗玩牌,差點沒哭瞭出來,這癡人在園子裡呆瞭半響,還是不甘就此作罷,便又跟進賈母屋裡去,強顏笑道:“我幫老太太看牌,免得被鳳姐姐混去瞭。”賈母自是十分喜歡,拉他在身邊坐下。
鳳姐兒笑罵道:“老祖宗不知已贏瞭我多少去,你還要幫著,難道眼裡隻認得老太太卻不認我這姐姐麼?”
薛姨媽對她笑道:“應該的應該的,等你孫兒也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自然明白這道理沒錯。”
賈母笑摟著寶玉,道:“等你猴子的孫兒也這樣大的時候,都不知何年何月瞭。”
鳳姐兒知老太太取笑自己不生兒子,臉上微微一紅,笑道:“哎,認瞭認瞭,別人悶聲發大財,我隻悶聲破大財罷啦,免得輸瞭錢又招惹難聽話,何苦呢。”
賈母呵呵笑道:“你若覺得不忿,自己快快去生一個兒子出來,也不用瞧別人的眼紅瞭。”
局間眾人談笑風生,可卿卻隻是瞧著牌,偶爾嫣然淺笑,半點不敢住寶玉處望去。
鳳姐兒跟可卿素來最是要好,互相深知性子的,見她竟沒有趁機打趣自已,不似平日的活潑鮮辣,心中微感詫異。
寶玉裝作幫賈母看牌,初時尚有些節制,到後來隻是癡癡望著可卿,口水差點兒沒掉下來,不想被鳳姐兒瞧見,心中愈覺奇怪,再去看可卿,見她似乎神不守舍,牌也是亂出,放瞭好幾回瞎炮。
不知薛姨媽是否也覺察瞭,忽瞧瞧寶玉笑道:“你今兒倒有些奇怪,怎麼隻守在這裡,不跟姐妹們玩去?”
鳳姐兒也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都奇怪呢,等著糖兒吃麼?”
老太太便道:“不用你侍候瞭,換鴛鴦來幫我看牌得啦,酒氣那麼重,適才定是偷喝瞭不少酒罷?睡一會中覺去。”
寶玉心裡有鬼,滿面皆燙,聽她們這麼說瞭,再不好意思賴下去,便向幾位長輩請瞭安,依依不舍的離開,出去時猶回頭偷望瞭可卿一眼,見她耳根似乎兀紅,心中不禁一蕩。
寶玉到瞭外邊,滿懷皆鬱,暗嘆道:“卿卿好容易才過來一次,但今日看樣子是無望單獨見面的瞭,唉……還是無緣吶,老天爺啊老天爺,既然無緣,為何偏偏又讓我們夢中相會呢,教人這樣難受!”總不甘心走遠,隻在賈母屋子附近來回踱步。
上房內四人仍繼續玩牌,可卿屢屢點炮,輸得一塌糊塗,賈母卻胡瞭最多,樂呵呵的十分高興,本來慣睡中覺的,此際竟無半點倦意。
這時李紋從園子裡忙完進來,立在賈母旁邊陪著說笑。可卿忽道:“大嫂子也來玩會兒,我輸得頭都昏瞭,去洗把臉再來。”
賈母笑道:“哎,放你去睡覺瞭,眼睛都亂晃呢,不用再來陪我們啦。”
寶玉一走,可卿就自然瞭,笑道:“我隻洗把臉就回來,老祖宗贏瞭錢不讓人翻本麼?”
賈母笑得合不攏口,道:“你來你來,等你哩。”
可卿出瞭上房,先去旁間洗瞭臉,又走到外邊,沿著穿廊緩緩走瞭一圈,呼吸院子裡的新鮮空氣。
其時已是午後,除瞭幾個在屋裡侍候的丫鬟婆子,別的下人大多睡瞭,院子裡靜悄悄的,可卿在廊下看瞭一會籠子裡的畫眉,不知怎麼,心中一陣悵然若失,方要回屋裡去,忽聽後邊有人小聲叫道:“卿卿,你可出來瞭,等得我好苦啊。”
可卿嬌軀一震,不用回頭,已知是誰叫她,心臟幾乎都快蹦出來瞭,卻咬瞭咬唇兒,仍住屋裡走去。
寶玉好容易才見她出來,怎肯就此放將回去,忙一把捉住她的手兒,急道:“我們好容易才遇著,你怎麼一句話不說就走?”
可卿全然不理不睬,繃著臉甩瞭甩手,寶玉隻緊緊地握住,惶然道:“到底怎麼啦?說與我聽,也好幫你解解悶。”
可卿小聲道:“你放手,我還要進去玩牌呢。”
寶玉心中涼透,道:“你不願見我瞭麼?那隻須明明白白的說一句,以後我便再也不鬧你瞭。”
可卿半響不語,突然轉身嬌慎道:“適才你傻瞭麼,若被她們看出端倪來怎麼辦?”
寶玉頓然大喜,心想原來是為這個生氣,忙陪笑道:“她們隻顧玩牌,怎會發覺呢。”
可卿道:“呆子!別人還好,鳳嬸嬸人精兒一個,你那樣子又怎麼逃得過她的眼睛。”想起剛才屋裡的情形,心中仍有餘悸,不由又羞又惱。
寶玉嬉皮笑臉,湊近低聲道:“別生氣瞭,下回我一定小心。”
可卿俏臉生暈,道:“還想下回,下回我就不過來瞭。”她雖然說得端莊,但那神態舉止,自有一股天生的風流嫵媚透出,瞧得寶玉幾乎癡瞭,情不自禁張臂將其抱住,柔聲道:“你若真的不再理睬我,明兒我就出傢當和尚去。”
可卿嫣然一笑,旋又繃瞭臉,道:“我不理睬你瞭。”寶玉心神蕩漾,猛一口罩住她的櫻唇,不由分說,便強索香吻。
可卿掙紮瞭幾下,身子就軟瞭,雙臂繞在寶玉的脖子上,如火如焰地與他一起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