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鴨子西餐廳小小的,姬曉鳳走進去,猶如走進瞭童話中的森林小屋。綠色的植物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窗臺上擺滿瞭美麗的盆花,鋪著雪白臺佈的桌子上點著臘燭,藤椅上放置的軟墊充滿瞭異國情調。野鴨子演唱組像水般流瀉的歌聲從各個角落中傳來,抑揚頓挫的樂聲仿佛能激起人的往日情懷。
“不錯。”姬曉鳳靠在椅背上,半閉著眼睛,“我喜歡這裡,好有氣氛。”
單立夫笑笑,他已經發現來這裡用餐的大都是情侶,他們不是緊緊依偎在一起,就是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唯一引人註意的倒是那個坐在角落裡,默默喝著葡萄酒的紫衣少婦。
“小姐,請問要點什麼?”穿著花格子長裙的女侍走過來問。
“我要一客焗海鮮。”單立夫看瞭看菜單說。
“牛排。還有一杯檸檬汁。”姬曉鳳沒有接過單立夫遞過來的菜單。
女侍又問瞭姬曉鳳牛排要幾分熟後說瞭聲“謝謝”就離去瞭。
“這裡的東西都好貴的,公安局買單嗎?”姬曉鳳喝著桌子的茶水,淡淡地問。
“這倒不用,我還付得起。”單立夫聽得出她語氣不善,也體諒近段日子以來她的心境。
“說吧,有什麼事?”
“你就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嗎?”
姬曉鳳冷冷地看著他的眼睛,似乎試圖要從這裡面看出點什麼,“是嗎,單局長知道他的下落?還請告知。”
已經失去瞭聞於斯的音訊許多天瞭,這些日子以來,她每一天過的都比往常的漫長和焦灼。每每子夜夢回,盡是聞於斯血淋淋的臉,還有那雙原本深邃憂鬱的眼睛無神地在暗夜中凝視著她。她常常在夢醒時大哭一場,這樣的夢靨折磨著她剛強的神經,也逐漸地摧毀她一向自信的心墻。
他曾經跟她有約。可他背叛瞭這個約定。她恨他,恨他的鐵骨心腸,讓她總是在漫漫的長夜裡無盡的思念中枯守青春苦熬寂寞。
恐怖的心理打著黑色的漩渦,籠壓在她脆弱的心靈裡,無語而流……沉默隻不過是躺在漩渦與漩渦之間罷瞭,時時刻刻不在等待渲瀉和呼叫。
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女人呀!這種美是蘊藏在骨子裡面的,由裡及外,流淌出醉人心扉的蜜液。單立夫懂得欣賞這種美麗,這種淡雅清遠的美麗是隻有在真正的上流社會中才具備的,沒有經過幾代人的醞釀和積淀,沒有極高的個人修養是不可能擁有的,這種從骨子裡透出的高貴之氣,遠非那種用金錢裝飾出來的鋪陳的庸俗可比。
“我可以很確定地跟你說,他已回國瞭。”為瞭得到聞於斯的行蹤,公安廳早就下令,對姬曉鳳實施二十四小時的監控。很明顯,聞於斯並不曾跟姬曉鳳聯絡過。這個狡猾的聞於斯好象人間蒸發瞭似的,卻又好象無處不在,根據可靠情報,他已經潛回大陸,打算執行某項特別任務。
這不可能!他回來一定會跟我聯系的!姬曉鳳想著。她抬起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對面單立夫,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又似乎在揣摩著對方的心理。
他到底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
姬曉鳳淡淡地笑瞭笑。”哦,你們不是在找他嗎?這不正好嗎?”眼前隻有擺脫掉這些盯人咬人的傢夥,他才會有機會來找自己。霎時,她知道瞭聞於斯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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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坐在角落的紫衣少婦呡瞭口酒,蛾眉淡掃,美目微閉,一副悠閑的樣子。隻是她鳳眼斜睨,若有所思,目光所及卻是介於一樓與二樓之間的一個小夾層上的玻璃窗。
那扇玻璃窗從外面看,就是一張鏡子似的,裡面的紫衣少婦風情萬種,略微染色的秀發在朦朧的燈光下,更是顯得艷麗多姿。站在玻璃窗後的聞於斯冷冷的看著她,然後把目光轉向瞭坐在另一邊的那張桌子。
她沒有變。如果說有變化的話,就是數十天不見,她顯得憔悴瞭,隱隱中,聞於斯感到有些心疼。自己是對不起姬曉鳳的。
可是,身處黑暗之中的自己,尚且在生命的大河中載浮載沉,不能自己,又何暇顧及於她呢。更何況,再長此下去,唯有拖累她耽誤她的份。前程一度光明閃耀的她是被自己一步步拖到目前這種境地的,如果說有一天,姬曉鳳墜落到萬丈深淵的話,自己無疑是那雙把她推向深淵的手。
聞於斯長長地嘆瞭口氣,憂鬱的目光凝註在姬曉鳳的臉上。
符載音說得沒錯,一個走上瞭不歸路的人,是不配談情說愛的。有瞭心中的掛牽,就算是浪跡天涯,他的心頭也會蒙上一層陰鬱的色彩。
他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姬曉鳳時,她穿著一件以黑灰為基調、前胸綴有淡紫色花紋的呢絨外套,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發夾別著,在料峭的春寒中容光煥發,少婦的風致在她的身上盡覽無匹。隨著歲月的增長,她越發具有女人味瞭,總是亭亭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如一剪泣露的幽蘭,又如一朵墮影的芙蓉,凌波凝佇,暗香襲來。
整個中國都在捕捉他。聞於斯苦笑。
偌大的中國,竟容不下一個聞於斯嗎?難道,就不能安安穩穩的做個大學教授,傳課授業,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嗎?這沒有答案,也不會有答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在人生的長河裡,畢竟隻是浪花一片,就算是微微漾起波瀾,也終將隱沒無痕。
正是下班時分,餐廳裡漸漸地來瞭許多顧客。姬曉鳳很快就和那個新任不久的公安局長走瞭。
聞於斯聽到瞭身後輕輕的步履聲,輕盈如雪花零碎飄落,然後,有一縷幽幽的清香浮動,迅速彌漫瞭整個房間。
“怎麼樣?聞先生,見到老情人的感受如何?”紫衣少婦淡淡地笑著,有如一朵紫菊恬靜地舒展著腰肢,正合時下初春的清秀可人。
聞於斯心中一凜,轉過身來。他並沒有感受到這份恬淡,在這張白皙細膩的臉上,他卻看到瞭冷光浮淺,看到瞭未化的殘霜和冰棱,仿佛有一股剪子風正襲向心頭,“雛君,你聽到瞭什麼?”
雛君揚起臉,慵倦地伸瞭伸腰,“我累瞭,聞先生幫我按按摩如何?”她顧左右而言他,似乎是在吊聞於斯的胃口。美目斜睨,若有若無地閃爍著調侃的意味。
聞於斯笑著拉著她遞過來的小手,纖指柔軟,肌肉飽滿,典型的貴夫人的手型。突然隻聽得雛君慘叫一聲,她的手指被聞於斯拗向反方,身形頓時向後仰,臉上露出痛苦之極的神色。
“金雛君,你給我聽著,在我的面前不要囂張……惹惱瞭老子,叫你屍骨無存。”聞於斯的眼中掠過一絲殺意,他冷冷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雛君的腦中猛然出現瞭一隻桀驁的山鷹在峭巖上空久久盤旋,那摧頹的毛羽閃動著鉛灰色的孤冷。
難怪上面曾交待過,這是一個不能輕易招惹的亡命之徒,已經窮途末路至此瞭,依然這樣的飛揚跋扈。
“不要就不要嘛,幹嘛動手,人傢的手好痛……”金雛君的眼中閃著粼粼的淚花,雖在痛楚之中,聲音仍是嗲嗲的騷媚入骨。
聞於斯陰沉著臉,凌利的目光裡透著一股殺氣騰騰,“我平生最恨漢奸賣國賊,你賣身投靠外國,要是早落在我手裡,哪有今日你的小命在。”他的語氣雖然兇惡,緊捏金雛君的手也放松瞭,畢竟現在還不是容許他翻臉的時候。
“呸!老娘可不是漢人,想當漢奸也當不成。何況老娘也不是你們中國人,從小到大就是喝著北海道的水長大的,說什麼賣國賊。聞於斯,你別不識好歹,就憑你單槍匹馬的,能成什麼事?”金雛君也撕破臉皮瞭,頓時斯文不再,一口一個老娘的罵瞭起來。
聞於斯不怒反笑,哦瞭一聲,“嘿,老子忘瞭你是旗人,還入瞭日本籍。”
“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不得什麼好漢。”金雛君幽怨地看瞭他一眼,顯得異常的楚楚可憐。
聞於斯暗暗地吸瞭口氣,舒緩一下自己的神經。眼前這個面容淒艷哀怨的少婦並非常人,他曾有所耳聞,有過不少男人死在她的面前,還懇求她在他們死後不要忘瞭他們,可謂是被人賣瞭還幫人數錢。
他笑瞭,帶些詭秘,“你是弱女子嗎?嘿嘿,雛君,如果是的話,那麼你就是站在男子漢肩膀上的弱女子呀。聽說你前些日子拿瞭一個高級軍官,折磨得人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不知有沒有撈到些什麼?”
“聞先生真是高人啊,這也瞞不過你。我聽說我有一個師姐死在他手上,就想看看是何等驚天動地的人物,是不是當真長瞭三頭六臂不成,誰知隻不過如此而已。不過,這個人有一個好處,就是骨頭還真夠硬!頗有點我大和民族武士道精神。我給他打針吃藥威逼色誘,幾乎要淘空瞭他的五臟六腑,也沒能從他的嘴裡撬出任何關於軍事基地的情況。聞先生,要不要試一試,如果真能幫我們搞到些什麼,小女子感激不盡。”金雛君媚眼如絲,一邊說著一邊脫下瞭她的紫色旗袍,婀娜的身影如一抹輕煙的流痕,撞擊著聞於斯的眼。
聞於斯看著她披上瞭蟬翼般輕盈素潔的翠綃睡袍,點點頭贊道,“雛君,你好漂亮,氣質高雅,超凡脫俗,不愧是一個有皇朝血脈的女人。”
眼前這個女子出身滿清皇族,要是愛新覺羅氏沒有失去江山的話,她就是一個格格。當年她的祖父將她送給日本國重臣大江久住做養女,其後,在日本當局的調教下,竟成瞭日本國內舉足輕重的人物,年紀輕輕就常常成為皇族豪門的席上客。一個女人如果隻是美貌並不值得害怕,再加上心機狡詐,就是一個讓人無比畏懼的角色瞭。
“很是抱歉,本人這次另有重要任務,明早就要起程瞭。不知,雛君可為我準備好瞭嗎?”
“是呀,真是可惜。不過我們這次不能合作,並不意味著將來不能呀。關於徐子平全傢人的資料我已經全部傳到你的電子郵件瞭,希望聞先生馬到成功,雛君在此焚香遙祝。”
金雛君從桌子的花瓶裡拈起一朵水仙花,清香裊裊,裸露在綃衣外面的肌膚勝雪,垂腰的青絲在暗香中顫舞。
“你不想見見那人嗎?他的老婆關昭可是個大美人,依我看呀,比你的老相好可漂亮多瞭。”
關昭?
聞於斯乍聽之下頗有些意外,難道竟是他的丈夫牟融被人捉瞭?聽說牟融不過是個普通的推銷員,原來竟有這層身份。世事難料,人心莫測。聞於斯不禁感到心涼,隻是他雖是心中驚疑,臉上仍是似笑非笑,“不會吧,一向自負的雛君也會稱贊別的女人,那這個女人可真是不得瞭瞭。”
“可不是。我原本想看看這個關昭的真身,叫人去弄她來,沒想到那些廢物竟然沒辦成功。聽說聞先生一向好此道,要不要親自嘗嘗滋味,憑先生的身手,還不是手到擒來。”金雛君一雙妙目滴溜溜地盯著聞於斯,她的嘴角含著一朵詭秘的微笑。
“嘿嘿,這個我倒是有些興趣瞭。咱們先去看看她的老公是何等樣人物,配得上這個美人。”聞於斯故意舔瞭下嘴唇,做出一副垂涎三尺好色的模樣,把手放在金雛君的細腰上撓瞭兩下。
“雛君,要不,咱們在這兒先試一試?”
金雛君斜乜著他,秋波流轉,恍若朝露,簡直要滴出水兒似的,“啐,你就不怕死在我的銷魂功下嗎?”
“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聞於斯輕輕地啜瞭啜她尖巧的耳垂,淡淡的香氣仿佛起於青萍之末,悠揚婉約,在靜室裡綻放。
“我看算瞭吧。今兒個我看你也沒有興致,何況,我與人做愛講究氣氛地點的,像這種近乎野合的方式可是不符我的胃口。嘻嘻嘻……”金雛君俏皮地笑瞭笑,然後當著聞於斯的面脫下瞭睡袍,換上瞭一件大桃紅色羊絨衣。
聞於斯幫她披上狐皮大衣,系上瞭一條淺紫色絲巾,退後數步欣賞著,嘴裡嘖嘖稱贊不已,似乎在欣賞一件寶貴的珍玩。
“聞先生就是這麼討好女孩子的嗎?難怪咱們江城第一女強人姬曉鳳被你弄得神魂顛倒的,連傢庭事業統統可以棄之不顧。隻是,真不知你有什麼好?”
聞於斯嘆瞭口氣,“唉,這或許就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吧。”
“我更相信緣分天定。每個人的命裡都有一個魔,註定要成為你今生今世的冤孽,就算它對你再壞,你想忘瞭它,丟棄它,可總也是割舍不下它。大概,你就是她姬曉鳳命裡的魔吧。聞先生,從這方面來講,你真幸福。”說到這裡,金雛君的臉頓時黯然,原本靈動活潑的眼裡泫然欲淚,似乎觸動瞭某一根心弦,脆弱,如風雪中,疏枝間,簌簌凋落的花瓣。
一時間,室內的空氣幽冷凝滯,有一滴淚珠自金雛君的美腮邊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