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川流銀座。
須賀剛穿過警戒線,對守在線內的巡察警員出示自己的證件。冬園彩子緊張的手忙腳亂,還差點被警戒線絆倒,七??手八腳的跟著須賀剛走進藍色塑膠佈裡面的命案現場。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沒過幾秒,彩子立刻按著自己的嘴巴,狂奔到現場附近的下水道溝蓋上,把今天早上吃的鮪魚火腿給吐瞭出來。
“他媽的……”須賀剛冷笑道,“這傢夥以為在拍電影啊?以為他是義大利黑手黨嗎?隻差沒把這些肉片給冷凍起來裱框而已。”看著地上被切割成許多塊的千條北朝。很久沒看到這麼夠份量的現場瞭。須賀不禁苦笑著搖頭。
須賀將頭探出藍色塑膠佈外面,“小鬼!你吐完瞭沒?吐完瞭就趕快給我滾進來!”吼道。
“是……是!”彩子連忙拿出面紙把嘴巴附近的早餐殘渣給擦幹凈,呼吸裡都還有一股酸味。彩子站起身,鼓起勇氣,再次鉆到塑膠佈裡面。
“嗚啊啊……!!”但結果隻是讓她把還沒吐完的早餐繼續吐完而已。
彩子慘叫著,又奔到下水道溝蓋前。
須賀剛哈哈大笑,“他媽的,這下可好玩瞭!”取出胸前的打火機和七星,須賀點瞭一根煙,在清晨的商店街吐出一口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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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神無川市警署。
“大傢好!我是冬園彩子,是今年才通過刑事考試的新任刑警,今年二十……”彩子神情爽朗地推開辦公室的大門,用響亮的聲音想要讓前輩們對她有個好印象。
彩子的聲音慢慢變小,因為她發現坐在辦公桌上的人個個都用兇神惡煞的眼神看著自己。
“……今年二十七……”短短的頭發染成茶色,彩子穿著充滿精神和幹勁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不安的握緊自己手中的女用皮包。
‘天啊!怎麼這麼多流氓在這裡?是不是剛剛才去突擊臨檢,然後抓他們回來問訊的?’看著眼前幾個男人,他們都穿著俗到不能再俗的花襯衫,黑色的寬松西裝褲,手指和脖子上一大堆金屬配件閃閃發光,留的發型也是一個比一個怪。
“怎麼啦?繼續說啊?”最靠近彩子的男人笑道。他從辦公桌上滑下來,靠近彩子。
“你你你你你你你……”彩子驚慌的道,“你想幹什麼?這裡是警察局喔!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啊?”男人染成紅色的飛機頭隨著他訝異的表情晃來晃去。
“你們在等筆錄嗎?那最好安靜的等。”彩子把皮包的肩帶握住,緊張的準備將它當成萬一時的武器。
“肏你媽的!”男人邊笑邊罵,“你以為我是啥啊?”
“你你你你……”彩子小小的臉蛋脹的通紅,“你不要罵臟話!”
辦公室裡面的所有人都大聲的笑瞭起來。
彩子又緊張又害怕,幾乎都快哭出來瞭。
“他媽的!”碰的一聲,門被踹瞭開來。
一個穿著皺的亂七八糟的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走瞭進來,滿臉胡渣,身上一股酒氣,襯衫的扣子都還沒扣好,彩子可以看見襯衫裡面有點泛黃的內衣還有他的啤酒肚。
“媽的!一大早吵個屁啊!”他吼道,“我昨天喝到吐,現在頭痛的要死,媽的!”
“新人啦。”紅色飛機頭笑著指指彩子。
“他媽的你唬誰啊?”中年男子看看彩子,噗的笑瞭出來,“你們這種鬼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女警進來?”
“他媽的你怎麼知道不會有!”紅色飛機頭怒道。
“肏你媽的屄勒!”中年男子笑道,“最好是你叫這小鬼進到松竹組的辦公室裡面去抓人啦!”
“松竹組?”一直找不到機會開溜的彩子突然驚道,“這裡是黑道股?(刑事課第四股,專門辦黑社會相關案件的,昵稱黑道股)”
“不然呢?”中年男子笑道。
“對不起!我走錯瞭!”彩子連忙九十度大鞠躬,然後慌忙的逃離四股辦公室。
“靠勒!”紅色飛機頭怒道,“都是你啦!該死的!”
“媽的關我屁事啊?”中年男子回罵,隨即也離開四股辦公室。他踱到走廊上,彩子正像是無頭蒼蠅般在路上飄來飄去的。
“喂!”他喊道。
彩子聽見剛才那中年男子的聲音,不安的回頭。
“你找刑事課辦公室的話,就到二股來,課長室也在這裡。”中年男子道。
“啊……”彩子跟著他走瞭一段距離,才想到要道謝,“謝謝。”
“你叫什麼名字?”中年男子問道。
“冬園彩子。”彩子回答。兩人走進一間辦公室,裡面人的模樣比較符合彩子心中對刑事課的想像。偌大的辦公室裡面,桌子上都擺滿凌亂的資料和煙灰缸,幾個穿著襯衫,看起來一夜沒睡的人瞪著彩子和那中年人。
“老哥,你的犯人?”一個坐在辦公桌旁,戴著眼鏡的男子指指彩子道。
“我可以抓到這麼可愛的犯人就好囉,”中年男子坐到辦公室一隅的黑色長沙發上,上面有很多皺成一團的報紙,似乎他剛剛就是在這邊睡覺的,“這樣問訊的時候我的心情會很好,對嫌疑犯的不當動作也會變少。”
“這倒是。”眼鏡男道。中年男子躺瞭下去,然後就再也不說話瞭。
“請坐。你是新人嗎?”眼鏡男道,拉出一張旋轉椅給彩子坐。
“是!我叫做冬園彩子。”彩子連忙道,總算看到一個像是刑事的人瞭。
“我是清水一馬。你好。你來的太早瞭,我待會再帶你去見署長。”清水道。
“那個……請問刑事課長……”彩子問道,因為理論上是要課長帶著她去見副署長,再由副署長帶她去見署長。
“我就是啊。”清水道。
“啊?”彩子不禁驚訝的看著這個看起來一臉斯文的男子,穿著幹凈襯衫的清水看起來不過四十幾歲,一點都沒有電影裡刑事課課長那種咄咄逼人的樣子。
清水看著彩子的表情笑瞭起來,彩子心想大概是新人們都會有像自己這樣的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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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完瞭沒啊?”須賀不耐道。
“吐完瞭啦……”彩子臉色慘白的道。
“你剛剛說你叫什麼?”須賀問道。
“彩子啊。”
“我看你以後就叫慘子吧。”須賀笑道,“才第一天正式上工就這麼慘,你以後怎麼活下去啊?”
“不要叫我慘子!”彩子十分的不滿,高聲抗議。
“好啦,慘子,你趕快多看幾眼,這麼精彩的畫面可不是到處都有的。”須賀一邊說,一邊把彩子推到塑膠佈裡面去。
沒過幾秒,彩子又奔瞭出來。
須賀開心的呵呵大笑,他最喜歡這樣教育新人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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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彩子,歡迎來到神無川縣警局,我是神無川市警署署長,廣田裕隆。”
穿著黑色制服的廣田有力的大手握住彩子的小手,用力搖瞭幾下後放開。彩子傻傻的看著他肩膀上閃亮的階級徽,不禁感到一股幸福充斥在心中。
“須賀巡察部長(巡察部長乃是階級的名稱)。”廣田坐回辦公桌後,喊道。
“是!”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子走進署長室。
彩子微微一驚,是早上那個在沙發上睡覺的中年男子,他這次有把衣服穿好,隻是胡子還是沒刮。
“你從今天開始帶著冬園去熟悉刑事課的日常作息,順便讓她學習刑事課的辦案模式。”廣田道。
“是!”須賀大聲回答。
“可別太狠啊。”廣田署長叮嚀道。
“是!”須賀似乎忍著不要笑出來,嘴附近的肌肉不自然的抽搐。
“彩子你可以先回去瞭,我還有事要和須賀巡察部長談。”廣田署長的口氣帶著幾絲催促,彩子覺得他們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滿腹的好奇隻好壓抑到下次有機會看到署長再說瞭。
喀的一聲,彩子把門帶上。
“喂,”須賀的態度馬上變瞭個樣,“搞啥啊?要我帶她?”不悅的道。
“不滿嗎?”廣田署長笑道。
“是沒有不滿啦……”須賀抓瞭抓下巴的胡子,“但是你居然要我帶新人……有點詭異啊……”
“我看過她的資料瞭,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聽說她也有意願參加國傢官僚考試,”廣田道,須賀老大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署長的桌上,“……喂。”
“坐一下會死啊?”須賀笑道。
“好,沒關系……”廣田無奈道,“如果她考上瞭,就是警界少數的女性菁英,我希望到時候她在基層的經驗可以幫助她在上面的工作。”
“你覺得我會對她有幫助?”須賀啼笑皆非的道。
“大概吧,我也不確定。”廣田也聳肩道,“但至少跟著你,看到的東西會比別人??多很多。我希望她能夠從實際的現場,體會到現在制度面的缺陷。”
“你不覺得叫她跟著一個隨時有被砍頭可能的暴力警探不太妥當嗎?”須賀詫異的問道。
“但至少但現在還沒你破不瞭的案子。”廣田道,“那也是你為什麼還沒被法辦的原因。”
“哇……”須賀不禁搖頭道,“上官威脅部屬喔……”
“有時間說這些閑話,”廣田冷冷道,“不如趕快去教教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
須賀從桌子上跳下,“好……”伸瞭個懶腰,“我會〝非常〞溫柔的對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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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晚間六點。
“啊啊啊啊!”彩子驚駭的指著電視螢幕,“殺人瞭啦!殺人瞭啦!”
“吵死瞭,安靜點!”清水課長怒道,“你的頭不要擋到螢幕!”
彩子這才發現除瞭她之外,每個人都已停下手邊工作,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視。
刑事二股默默的盯著螢幕,直到螢幕變成藍色的為止。
“十二分鐘。”一個刑警看著手表道,“整整轉播瞭十二分鐘。”
清水盯著藍色的電視螢幕,上面浮著“因為衛星收訊不良,現在沒有畫面,請各位見諒。”的白色字樣。
“老哥,你怎麼說?”清水問道。
“他媽的,我腦袋一片空白。”須賀坐在黑色沙發上,皺眉道。
“會不會是用鋼琴線?”“不太可能吧,那樣的話他不會慢慢滑下來啊,高速移動的鋼琴線會把割下來的部分給扯飛的。”“肏,這怎麼找兇器?”幾個刑事開始大聲的討論起來。
“看樣子這會變成大事……”清水低聲道,把香煙捻熄,“大夥準備迎接總公司的大哥們吧。”
“呃……”彩子驚訝的看著這一群神色自若的中年人,“你們都不害怕嗎?”
須賀抓抓頭,無奈地站瞭起來。
“小鬼!給我聽好!”他一把將彩子的一領揪住,“你以為咱們是幹嘛的?我們是專門搞兇殺案的,小姐!如果你肚子裡面有什麼東西會讓你感到害怕的話,待會我就給你一瓶瀉藥,你給我把它整罐吃下去,把你肚子裡面的懦弱玩意全部給我拉出來沖掉!”
“是……是……”彩子專心的聽著,鄭重的點頭,旁邊的刑事們早就笑翻瞭。
特別搜查中心在八月九日的下午於神無川市警署成立,須賀和彩子被編在同一組和另外八組刑事警員共同從事被害人資料的收集和可疑線索的偵察等等第一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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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智子看著盤子裡面的肉塊,心中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吃的法國菜,裡面有一道肉凍,長的差不多就這模樣。
嘆瞭口氣,智子用戴著塑膠手套的雙手,把肉塊拿到平臺上,開始玩起組合遊戲。
從頭顱到第四根肋骨,千條北朝被斜斜地切成十二塊,智子一邊把器官塞回去,一邊試著讓它們不要再度分開。
不過腦漿因為都已經碎裂四散,恐怕是無法組合起來的瞭。
消毒水和防腐劑的味道充斥在驗屍間中,智子默默地,小心翼翼地,過瞭快一個小時,總算完成瞭重組工作。千條北朝恢復瞭人形,如果他現在有感覺,大概是覺得涼爽無比吧?畢竟身上可供散熱的表面積瞬間多瞭百分之三十呢。
“怎麼樣?”站在一邊不發一語的須賀這時終於開口問道。
“簡直是藝術,”智子贊嘆道,“如果你抓到犯人,請務必要讓我見上他一面,我一定要當面向他請益要怎麼才能把人切得這麼幹凈。”
“你媽的屄勒!”須賀微怒道,“誰在問你這個!”
“別生氣啊,老哥。”智子笑道,脫下手上的塑膠手套,掠瞭掠短短的黑發。
“她怎麼啦?”智子詫異的指瞭指須賀身旁,臉色慘綠的彩子。
“她叫冬園慘子,”須賀道,“我的小弟。”
“喔……你好,慘子。”智子笑道。
彩子回過神來,怒道:“我叫做彩子!前輩!請不要隨便竄改別人的姓名!”
“不錯嘛,第一次還這麼有精神。”智子瞪大眼睛看瞭看彩子,笑道。
“別管慘子瞭,這人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死的?”須賀不耐煩道。
“我不知道。”智子道,“那是你的工作,我的工作隻能告訴你他的死因,至於兇手是如何做到的,那是你的事。”智子兩手交叉於胸前,“而且這是你第幾次不按規定來啊?憑什麼你可以比別人先拿到檢驗報告?”
“他媽的快說啦!”須賀皺眉道。
“好,首先,致命死因並不是外表所見,他不是被砍死的,而是因為大量失血而死。”智子指指千條下腹部的傷口,“主動脈在他的兩手被切下來之前,就已經被剪瞭一個大洞,大量的失血造成心臟加速跳動,結果造成更大量的失血。”
“由於在他體內檢驗出大量的正腎上腺素,亢奮的交感神經系統恐怕是造成他死亡的主要兇手,為瞭讓血液能夠運行到全身各處,心臟快速的跳動,但卻讓血液從主動脈的分枝希哩嘩啦的流瞭出去,然後積在腹腔裡面。這就是為什麼他的肚子被剖開時會有那樣多的血噴出來的原因。”智子冷靜的道。
“接下來沒什麼好說的,就跟你看到的一樣,他被切瞭開來,因為血液已經被放光瞭,不會有血液積存在血管和肌肉裡面造成屍斑,所以他的屍體才會這麼幹凈。”智子指指千條臘人般慘白的肌膚道。
“……你覺得什麼樣的人可以在六百人的註視下做出這種事情?”須賀問道。
“我還想問你哩,老哥!”智子失笑道,“你不是可以未卜先知嗎?”
“這次我可是什麼都感覺不到。”須賀無奈道。
“未卜先知?”彩子不禁問道。
“你不知道嗎?他沒跟你說他的豐功偉業?”智子笑道,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須賀老大可是神無川市警署出瞭名的預知能力者呢!”
“啊?”彩子不禁好奇的看著須賀。 “媽的看屁啊!”須賀不禁怒道。
“他老大什麼證據都沒有,隻是憑著心裡的幾個預感,就沖出去抓人,還每次都給他抓到真兇,久而久之,大傢都說他會未卜先知啦。”智子笑道。
“那叫做警察的敏銳嗅覺!”須賀有點害羞的喊道。
“不過,因為他經常沒有證據,又喜歡毆打嫌犯,已經不隻一次被總部監察處提報為風紀矯正對象,更是我們神無川市警署屈打成招的代表??人物呢!”智子笑得開心極瞭,如數傢珍般地訴說須賀擅長的各種嚴刑逼供的手法,就像自己親眼看到的一樣。
“他媽的,你還真喜歡到處亂講,不知道就是瞭吧?把檢驗報告給我一份,我要走瞭!”須賀怒道,但也拿智子沒辦法。
“喔……”彩子看著須賀的雙眼頓時浮現出景仰的神色。
“他媽的,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須賀一張老臉也不禁翻紅。
“話說回來……”智子突然若有所思的道,“一個月前,這傢夥,千條他不是才撞到一個學生嗎?而且那學生後來變成植物人瞭。”
“……我在報告上有看到,目前是其他刑事在跑這條線。”須賀回頭道,“我想今天晚上的會報上應該就可以聽到他們的情報。”須賀奇怪的問道:“你怎麼會想到這個?你也有看報告嗎?”
“不……隻是我的大學同學是那個學生的主治醫師,前陣子她還跟我抱怨過說那個小孩受傷的方式很奇怪。”智子緩緩把盛著千條北朝的平臺推到冷凍櫃前方。
“……聽起來很有趣。”須賀笑道,“我會註意這方面的消息,謝啦,死人小姐。”
“你的嘴還真臟啊。”智子不悅的皺眉道。
彩子跟著須賀走出驗屍間,心中如釋重負,不過她已經進步很多瞭,至少午餐還留在肚子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