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看到我們,點瞭點頭,像是知道我們會來的樣子。他很自然地關門走瞭出來,一點驚慌也沒有,不過他的話卻不那麼讓人舒服。
“不報警是我知道你們遲早會來,不過,我要讓那混蛋認罪伏法!你們要是辦不到,從我這什麼證據也拿不走,不相信現在就帶我走吧!”
他兩手一伸,我擺瞭擺手,沒給他上銬,就這麼帶回瞭局裡。
按照慣例,像這種上來就提條件的情況,一律會被視為對我們的挑釁,是絕不會與他談條件的。可眼前這件事卻又沒那麼簡單,對方犯罪也是事實,就算沒有他這句話,也不可能輕易被放過——那人是某居某領導的獨子,但僅憑這點一樣要受懲罰。
看來李輝的意思很明顯瞭,他要的是重辦、嚴辦的結果,不然不會和我們妥協。
但這一次我們對他還真的束手無策!
“他這臺電腦的情況比較特殊,常規方式破解很可能破壞裡面的數據,我們或許能拿到證據,但數據被清洗的可能最大!”廳裡來的技術人員無奈說道。
李輝第一時間交代瞭證據的存放處,但我們取回來才發現,關鍵處都是加鎖的文件。這種情況並不奇怪,廳裡來的人裡面就有這方面的技術骨幹。但當我們花瞭一天的話時間進行解鎖的時候才發現:以現有的技術手段根本不可能將我麼怒要的證據無損地取出來!
“不是一個密碼的問題,這裡面的密碼其實隻是一個‘開門’的口令,和解開它的程序之間還有一個專門的服務器負責驗證。兩邊需要交換口令才能確認身份,就好像是諜戰劇裡面特務接頭一樣,密碼對不上身份就驗證不瞭,自然下一步完成不瞭瞭。”
“什麼下一步?”領導們問道。
“確認身份以後,服務器還有第二道驗證,要確認這臺電腦的序列號,但問題是這種序列號要麼是隨機編排的連他本人都記不住,要麼是他設計的隻有他才知道。咱們想知道,破解這個電腦根本沒有用,得找到哪個服務器才行。”
“那怎麼不去找?”
“他們用的不是現在市面上的IP地址,而且一般像這種有組織的,都不會用市面的網絡……基本就是找不到。”
這下領導不高興瞭,找不到的另一層意思,就是等著被人要挾。而且,打開的電腦上,公開著一些文件,都是“表姐”被傢暴的種種證據,其中還有不少當時公安調查取證時候照的相片——赤裸裸的打臉!
我們還是沒抗住,因為部裡面下瞭最後通牒,要麼馬上拿到證據,要麼接受處分!
“他們明天就會外逃,具體情況都在我電腦裡。我現在就要一個承諾!”李輝火上澆油地說道,我們把情況報瞭上去。
“情報屬實,抓緊核實外逃路線!”上面批復道。
各位領導清一色苦瓜臉。
“人都抓瞭,同不同意有什麼分別,難道他不說那邊就不辦案瞭嗎?是不是你們當領導當壞瞭腦子,都是什麼覺悟!”廳長的電話充滿憤怒,誰又敢說不是?
說實話,對那位某局領導的公子,全局上下都已經恨透瞭,幹脆一股腦把材料都上繳,愛判多重判多重吧!
“你們抓的不是大魚,最後一部分打不開的文件,裡面有關於我的證據和那個人的所有證據,不然你們還是結不瞭案!我要等審判的結果,他們有多快你們就有多快!”李輝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但我們心裡還是很佩服這小子的:有種!
李輝自然不傻,聞訊而來的部裡領導跟他隻談瞭十分鐘,出門後就一句話:馬上、統統全部辦理!
這世界“懲惡”的節目有很多,但有一種很少見得到,就是“小惡”招惹瞭“大惡”。那位公子平日怎麼威風我們並不清楚,但在李輝涉及的案子面前顯然是不夠看的,就連我們也不清楚具體的內幕。
為此我特意去瞭一趟監獄,把問題拋給瞭李輝。
“為瞭你好,千萬別知道。有興趣的話你可以查查我的合法財產有多少,就算是一點安慰吧!”
但這事情並沒有完,雖然僅僅背負瞭四年刑期,但這時間卻有人經受不起瞭:李輝的那位“表姐”居然在不久之後失去瞭行蹤,隻有一封長信被我帶瞭過去。
信的內容是從李輝的哭訴中知道的,但真相卻是這樣殘酷:在數次殘忍的傢暴中,這可憐的姑娘已經失去瞭生育的能力,足令她與李輝結合的願望破碎成空。而仇人已經伏法,她不知何去何從,隻想去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瞭卻餘生……
我和李輝的交情是這個時候開始的,我承諾有生之年一定尋到他的這位“表姐”,盡管我們都知道這近乎一個童話般虛無。
他出獄時候我並沒有去接,因為沒有必要,我們之間嚴格地說算是“密友”。如果不是在那幾年的交往,我的確萬萬想不到,他竟然還是本市乃至半個省的區域中電子硬件市場的“地下皇帝”——這是他當初洗錢的手段,借助的是那時候這個領域的混亂局面,根本無可指摘!
看著面前翩翩少年一般的李輝,我很慶幸選的是市裡唯一的一傢咖啡廳而不是大排檔之類的地方。精彩絕艷之輩是值得喝彩的,盡管嚴格意義上說他還是個犯罪分子,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之間的交情。
“哥,這幾年辛苦你瞭。”他沒有落座,而是誠懇地向我鞠瞭一躬。
我伸手相扶,他趁機引我落座。
跟著來的是一個面目粗魯的漢子,我詫異,但是他一張口我就笑瞭:“苗隊!我可真不知道是您,那啥,您可別抓我啊!”
“邵陽,我和我哥單獨聊聊。”
門一關,就剩我們兩個。
“她去年出國的時候,我們才找到她,前面三年什麼都沒找到!”我拿出一張照片,上面的人畫風依舊,未見歲月增減的痕跡。
李峰隻看瞭一眼,淚眼婆娑起來,他將照片按在胸口,強忍著自己的情緒。
“哭吧,兄弟!”我嘆瞭一聲。
一個男人的嚎啕大哭,在我有生之年何止一次見過,但老實說起來,唯有這一次是因為愛而不是悔!
“她現在在哪兒?”他顫抖著聲音問道。
“我的能力有限,隻能確定當時她去的是歐洲,而且一直也沒有回國。還有就是你也知道的,她並沒有和傢裡聯系過……”
“哥,你做的夠多瞭,剩下的是應該我自己努力的瞭!”
“那我也不說什麼瞭。”
“我安排一下,馬上就去一趟歐洲,正好我在那邊有個工廠,看看能不能利用關系找到她……”
“我真是佩服你!”
“現在我是徹底洗白瞭,還記得當初跟我談話那位領導麼?我出來以後找瞭他,蒙他給我指瞭一條明路。現在這邊的那些事,邵陽接的我的班,不過時代不一樣瞭,他們現在也是正行瞭。我不在的這段,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找他。”
“你這發展的,讓我這點小事都不敢開口瞭。”我笑道。
“哥!”李輝正色道:“除瞭這條命我得去見我表姐,其他的隻要你開口,我絕對眉頭不皺一下!”
“這樣就沒意思瞭,兄弟倆沒有這麼說話的!”我板起臉來,但在心裡,卻反思自己是不是變得虛偽瞭。
“那你說什麼事兒吧。”
“案子上的事兒,找個人……其實我也沒想你現在玩這麼大,這不是你該幹的活兒!”我也不好意思起來,這種破事兒實在是大材小用到瞭極點。
“我看看是誰吧!”他向我伸手道。
我拿出相片。
“咦?”
“認識?”
“我問問邵陽。”
“這不是那個……那個姓孫的,叫什麼來著?”邵陽拍著腦袋,啪啪響:“孫東來,沒錯!這是他弟弟。”
“操!你有譜沒譜?到底是誰!”李輝很生氣。
“孫東旭!”
“等會,你剛說那個孫東來……怎麼這麼耳熟,幹什麼的?”李輝攔瞭一句。
“嗨!不就要買咱地皮那個麼,什麼地產來著?時間有點長,我記不住瞭。”邵陽又開始啪啪地拍著他的腦袋。
“是什麼人?”
“這人的哥哥我們認識,打過交道。”
“回來吧資料給我吧,發我QQ上就行。”我站起來,既然有瞭眉目就好說瞭。
這時候電話響瞭:“姐夫,你這才恢復點兒就閑不住瞭?趕緊回來,傢裡有人找,是上回你那個同事來瞭!”
是猴子。
“也沒別的事兒,隊長,你現在好瞭?”猴子在客廳等著我,見我進門趕緊走上來對我使瞭下眼色。
我們進到臥室裡。
“怎麼瞭這麼神秘?”我有點詫異。
“你先看看這個!”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檔案袋。
“這得看到多會,先簡單說說什麼情況!”我一看那厚度就有點煩。
“就上次你讓我找的人,有點復雜,而且還跟嫂子有關系!”他低聲說。
“什麼!”我驚訝地站起來,這也能查到?
“你別急啊,他們倆是大學同學,怨我沒說清楚。”
“操,你現在怎麼越來越跟大象一樣的口氣瞭?”
“操!扯遠瞭。”猴子清清嗓子,示意從頭開始:“這人叫孫東旭,現在名下有個對外貿易的公司,跟嫂子的公司有業務往來;他上邊有個哥哥叫孫東來,名下有個房地產公司,名字叫‘大地勝和’,想起來瞭麼?”
“就那個案子……”
“對,現在證據還沒指向那邊,不過看樣子也快瞭。這還不算完,後面還有呢。這哥倆上邊,又一個姑舅表兄弟,不過來往不怎麼親密……姓馬。”
“媽的,有什麼可藏著的?是哪個!”我一聽就急瞭,我和馬傢也是有淵源的,這不越扯越瞎麼?
“是惠文……馬惠文。”猴子有些無奈,這個馬惠文是馬傢和我關系最近的一個瞭。倒不是因為別的,他最小,所以“馬三姑”最喜歡他,就這麼簡單。
“我想想……”
“還有個事兒。”
“什麼事兒?”
“老爺子打電話到局裡,說要找你。”
“現在就去!”
“老爺子”是我師父,這個真不敢不去。
猴子把我撂下就跑瞭,沒辦法,按評書裡的說法,師父也是一代奇人。在特殊年代裡,作為地方上聲明響亮的一代武師,他可是沒少跟地方合作。改革開放的時候,市局裡的擒拿格鬥水平上不去,也是他受老一輩的請托傳授警察們實戰技術。盡管隨著時代的進步這些都湮滅在歷史中瞭,但故人健在,名聲依舊。後來的不少心高氣傲之輩每每聽到此人,沒少來他這裡“請教”的,但都鎩羽而回。
“現在能出來瞭?”師父在院中端坐,手裡拿著茶杯。
“是。”我垂手而立,是多年的習慣。
“多咱能恢復起來?”
“現在就是養著,照這樣再有半年也就跟平常人一樣。”
“那可不行!我這現在也沒多少藥瞭,就剩個方子……”
“我找人弄藥來?”
“我把缺的東西給你寫上,實在不行再換方子吧!”
我拿過來看瞭一眼,不僅是價值不菲,有的根本是現在有價無市的東西。
“哥,什麼事?”才半天就打電話,李輝知道肯定是急事。
“給你找點麻煩,我這有個單子,上面的東西我有用,你找人來拿一下,我辦不瞭!”我是咬著牙說的,現在找誰也不見得能弄到,除瞭他這種大老板。
來的是邵陽:“臥槽!苗隊,這是給誰治病用的?”
“怎麼瞭?你懂?”我詫異道。
“現在除瞭我老傢東北,也就內蒙那邊還能找到一點,別的地方還真弄不著!”邵陽說的似乎有點誇張,不過我也知道這些都不好弄。
他打量著我,然後掏出電話,撥瞭個號碼出去。
“老三,你現在上山去給我找‘趙四老爺’去,告訴他貓爪子、羊犄角、鯰魚須子一樣來三份!還有把胡老大的藥鋪子的金瘡藥取三份來!你親自給我頂著帶過來,我這邊急用知道麼!弄不好我給你扔江裡喂王八!”
“行瞭?”我看他掛瞭電話,問道。
“行瞭,苗隊,您可什麼都別問,到時候東西來瞭我給您電話。”
說完他就上車走瞭,讓我感到有些詫異。
眼前的天色已晚,我獨自一人回到傢裡。這時候“照例值班”的小姨子已經回傢瞭,看著樓上的燈光明亮,我知道那是等我回傢的妻子在那裡。
但我此時忽然有些迷惘起來,似乎忘記瞭樓上那個人究竟是誰的樣子,那一番在畫面中翻滾糾纏的肉體使我生出一股悲哀,卻並不感到憤怒。我想起她曾被我長期占有的樣子,似乎也曾有過久違的快樂與迷醉,但卻像是遠去的年代裡發生過的事情。
有些事情越晚發生越是災難,可往往卻事到臨頭,開口是想象不出的艱難。人生就是在這麼矛盾的掙紮中越陷越深,而我,一樣同絕大部分人那麼無力。
門鈴響起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動靜傳來,想起手上還有鑰匙,我慢慢打開瞭門。燈依舊亮著,但不用向裡走也知道是空無一人的,這小小的意外令我有些許的詫異。餐桌上的飯菜打開不久的樣子,並沒有人吃過,看來她也是才走不久的樣子。
我沒有進門,就這麼站在門口,好像我對這裡已經生疏,不知何去何從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