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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寄身峨眉

  「快!去那邊瞧瞧!」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好生奇怪!那丫頭的行蹤怎的到瞭此處,便沒瞭蹤影?」

  郭襄抱著倚天劍,好像是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縮在一個狹小逼仄的山洞裡,不敢探頭。由於她已經進入瞭大宋的國界之內,所以尾隨的蒙古騎兵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擊,換成瞭一批黑衣人前來。這些高手看起來個個武藝不弱,用的功夫也俱是各大門派的獨門絕技,想來是元人在中原的走狗瞭。

  就在昨天,郭襄路過一個鎮子的時候,在鎮上遭遇瞭這群黑衣人。打鬥之下,郭襄勐然發現,這些人的武藝大多不在自己之下,好在自己手中有寶劍作為倚仗,這才脫身而出。不料黑衣人緊隨其後,一路追殺。在路上,郭襄又與他們交手,一時疏忽,被一劍刺中瞭肩膀,血流如註。

  郭襄一路從襄陽城外殺來,也不知手刃瞭多少韃子和走狗,身上也不知落下瞭多少傷疤。能夠堅持到現在,全憑著一股信念。隻不過,慌亂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走錯瞭道,隻見四面俱是層巒疊嶂,危峰深壑,已是分不清東南西北瞭。

  「回稟上人,我等已經在四處查探過瞭,並未尋見郭襄的蹤跡,想必她已是從另一條道上走遠瞭!」山洞外,另一個聲音像剛才那粗獷的聲音回報道。

  那被稱為上人的老者,身上披著一見道袍,看起來卻像是某個觀裡的道士。

  隻見他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趕緊召集人馬,從那道路上追趕過去!」

  郭襄不敢露頭,隻等那些人馬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從藏身之處探出身子來。

  「哎唷……」郭襄剛抬腳,便感覺肩頭一陣劇痛。肩膀上的劍傷又像被撕裂瞭一般,鮮血汩汩地流瞭出來。

  忽然,她聽到身後有些細微的動靜,急忙抖擻起精神,拔劍在手,大喝一聲:「什麼人?」

  倚天出鞘,日月同輝,如月光般揮灑的銀光,頓時照亮瞭整個山谷。可是她一用勁,肩頭便愈發疼痛。一滴鮮血落在劍刃之上。可是倚天劍好像殺人不沾血一般,血滴立時化成瞭紅色的滾珠,從劍尖上落瞭下去,正如雨點落在荷葉上。

  「姑娘!」身後之人見郭襄亮出瞭寶劍,驚得失瞭顏色,急急後退。

  郭襄一見那漢子,面目雖生得醜陋,但眸子裡見不到半點敵意,不禁松懈下來,把寶劍垂落,問道:「你,你是什麼人……」話未說完,已是眼前一花,昏瞭過去。

  郭襄身上多處受傷,幾乎流盡瞭身體裡的每一滴血,能堅持到現在已是不易。

  等她醒轉過來時,卻見自己身在一個茅草屋裡,臥在一個熱乎乎的榻子之上。

  她急忙下意識地摸瞭摸身邊,倚天劍已是不知去向,心裡一驚,急忙從床上坐瞭起來。

  正在此時,茅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瞭,一個二十多的村婦從外頭走瞭進來,見郭襄坐在榻上,急忙放下手中剛剛端進來的藥碗,道:「姑娘,你醒瞭?」

  「我現在在哪裡?我的劍呢?」郭襄對那村婦多瞭幾分戒備,警惕地問。

  村婦和藹地笑笑,「喏」瞭一聲,指指郭襄的床頭。原來,她的倚天劍正完好無損的放在床頭的櫃子之上。

  郭襄急忙將寶劍抄在手中,握緊瞭劍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村婦似乎有還害怕郭襄手中的寶劍,不敢近前,道:「姑娘切莫慌張,我等不過是峨眉山下的獵戶,我丈夫姓方。今日他進山狩獵,卻見姑娘昏倒在山上,便將你背回來救治。冒犯之處,還請過娘見諒!」

  「你說什麼?」郭襄大驚,「這裡是峨眉山?」

  「正是!」

  「哎呀!」郭襄一拍腦袋,「想來是我慌亂之中,走錯瞭途徑,竟到瞭這峨眉山下來瞭!不成,我得到合州去!」

  「姑娘,你要去合州作甚?」村婦道,「那合州城如今你是萬萬去不得的。韃子的大軍如今已經圍困瞭釣魚城,正如數年前那般,日夜強攻,片刻也不停歇。你若是去瞭,定遭韃子……」

  就在村婦說話的時候,屋外又進來一人,正是郭襄在昏迷之前碰見的那醜陋男子,隻見他一聽妻子正喋喋不休,急忙沖上前來,一把捂住瞭她的嘴巴,斥罵道:「你這瘋婆娘,胡言亂語甚麼?」一邊說,一邊把眼不停地在郭襄的身上轉著。

  郭襄立時會意。原來,她從張大胯子的大營裡殺出之時,赤身裸體,為瞭遮羞,剝瞭一身元人的衣裳來避寒。想必那方姓獵戶將自己當成瞭元人,方才有所忌憚。

  村婦從丈夫的手裡掙脫,沒好氣地瞪瞭他一眼,道:「你這糙漢,慌張甚麼?方才我正與姑娘交談,卻見她的舉止頗為賢淑儒雅,絕非元人!」

  郭襄急忙道:「二位休要驚慌。這位夫人說得沒錯,我並非韃子,乃是堂堂正正的宋人!」

  方姓獵戶一聽郭襄的口音,確是宋人,這才松瞭口氣,道:「卻不知姑娘為何身負重傷,會出現在這深山之中?方才我又聽聞你一心要去合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郭襄不禁有些猶豫,一雙眼又警惕得打量起這對夫婦來。

  「哦!你這糙漢,問這些做什麼?」村婦急忙推開她的丈夫,對郭襄道,「姑娘既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隻是這合州城,如今確是去不得的。兩軍交戰,你一個姑娘傢入瞭戰場,定然是兇多吉少。更何況,你現在還有傷勢在身,還是等養好瞭身子,再做打算吧!」

  郭襄見這對夫婦倒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輩,便道:「實不相瞞,小女姓郭,單名一個襄字。乃是襄陽城守備呂文煥大人幕下客卿郭靖之女……」

  「啊!你是郭大俠的女兒?」方姓夫婦更是吃驚,「聽聞郭大俠乃是不世的豪傑,想不到我等夫婦有幸,居然能在這窮鄉僻壤,遇見大俠的血脈,實在是失敬!」

  郭襄又接著道:「襄陽城破,我父親戰死在城裡,母親又遭韃子所擄。在元人攻進襄陽之前,我父母已鑄下倚天屠龍,一刀一劍,令我與三弟破虜背負刀劍而出。一路之上,慌不擇路,不意竟誤入深山,遇見瞭二位。若無二位恩公,我今日想必已是橫屍荒野瞭!」

  方姓夫婦道:「郭女俠豈能如此說道?郭大俠一生為國為民,不求回報。我等山野莽夫,能與郭大俠之女說上半句話,便已是覺得萬幸!」

  郭襄接著道:「我父母窮盡畢生心力,打造刀劍,如今我正是受瞭父母的遺命,要將這把寶劍交給合州守備王大人!」

  方姓獵戶道:「郭女俠,在下倒是有一事不解。你若是想將那刀劍交給官府,為何不東去臨安,卻偏偏到瞭這西蜀來呢?」

  郭襄道:「韃子攻破襄陽之後,轉而攻打鄂州江防。由襄陽東去的道路已是阻塞,不得前行。我聞合州守備王大人忠勇,便想著將刀劍交付與他,也好助他守城之用!」

  方姓獵戶嘆道:「郭女俠已是晚瞭一步,就在前幾日,合州戰事又開,韃子已將釣魚城圍得如銅墻鐵壁一般,縱使女俠有郭大俠那般能耐,也是萬萬殺不進那裡三層,外三層的重圍的。不如在此調養身子,從長計議如何?隻是敝室寒微,恐怕委屈瞭姑娘!」

  「方大哥哪裡話?能在此處落腳,已是萬幸!」郭襄說罷,便放下瞭手中的寶劍,又躺瞭下去。事到如今,也隻能照著這獵戶夫婦說的那樣,等合州戰事稍歇,再入釣魚城面見王堅父子。

  過幾日,郭襄的傷勢在方姓獵戶夫婦的照料之下,已是漸漸有瞭好轉。這一日,郭襄在病榻之上已是躺不下去,便落地下床,到瞭屋外。隻見這峨眉山山勢奇峻,雲霧繚繞,隱隱的,似有佛光寶氣蘊藏其中,不由地贊嘆道:「好一處名山大嶽!若是等宋元戰事罷瞭,與母親大姊隱居此處,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說著,已是不由自主地落下瞭眼淚。

  想起瞭戰死的父親和生死不明的弟弟,又想起瞭此時還在敵營之中的母親、楊過哥哥和龍姐姐,手中的倚天寶劍便隱隱龍吟,似有蓄勢待發之態。

  「郭女俠,你身子尚未痊愈,緣何下床走路瞭?來來來,快隨我到屋裡去!今日我傢那口子打到瞭一些野味,讓我熬成瞭肉湯,正好給女俠補補身子!」

  方氏手中端著一個破碗,不知何時已站到瞭郭襄的身後。

  郭襄回過頭來,道:「方大嫂,這幾日襄兒覺著胸口煩悶,正好出來透氣散心!等天黑之前,襄兒自是會進屋去的!」

  方姓村婦嘆息道:「郭女俠,你如今既已在此落腳,便休要去管那些人間瑣事瞭!你若是一去,我,我……」說著,已是有瞭不舍之態。

  幾日相處下來,這村婦見郭襄煞是乖巧可愛,已是將她當成瞭自己的妹妹。

  但隻要一想到她出瞭峨眉山,又要赴刀山火海,便又是一陣心酸。

  「你若是胸口煩悶,便舞一段劍法,派遣憂愁便是!」方氏道。

  郭襄聽瞭,點點頭,手中的倚天立時出鞘,劍光耀眼,宛如天日。劍光所到之處,無堅不摧,漫天劍影,摧得那落葉片片,俱被一刀兩斷。

  「好!好!姊姊果真是好劍法!」忽然,一個如銀鈴般的女童聲在兩人身後響瞭起來,一邊拍手,一邊活蹦亂跳。

  郭襄急忙一回頭,卻見是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童,樣子生得煞是可愛,急忙收住瞭劍勢,笑著問道:「你這女童,不知從何處來?又叫什麼名字?」

  方氏道:「她乃是山下村莊裡的幼童。前些年,父母已讓韃子殺瞭個幹凈。我等見她可憐,每日施舍些飯菜給她,總算保全瞭她一條性命!至於名字嘛……」方氏說著搖瞭搖頭道,「窮苦人傢的孩兒,又怎會有名字呢?我們一直都是丫頭丫頭這般叫喚的!」

  郭襄聽瞭,對那女童道:「不如,姊姊為你取個名字如何?」

  女童笑得幾乎臉上盛開瞭花,道:「好啊!丫頭今後便有瞭名字瞭!」

  郭襄略一沉吟,想起瞭自己與楊過在風陵渡的初遇,彷佛自己又在那一瞬間,回到瞭最美好的年華裡頭去,心中不由地一酸,道:「今後,我便喚你作風陵如何?」

  「風陵?好啊!」女童拍著手,急忙跪瞭下來,道,「多謝師父賜名!」

  「啊!」郭襄著實愣瞭一下,笑道,「姊姊不過是給你取瞭個名,何時說要收瞭你這個徒兒?」

  方氏道:「郭女俠,這女童也著實可憐,幾乎是剛生下來,便已孤苦無依。不如女俠將其收為徒兒,教習她一招半式,從今往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這……」郭襄不免有些猶豫。

  風陵一聽,急忙叩頭不止,道:「多謝師父!」

  郭襄也是無奈,將風陵扶瞭起來,道:「那你從今日起,便隨我一道修習武藝可好?」

  風陵乖巧地應瞭一聲:「謹遵師命!隻是……隻是不知,要修習何種武藝?」

  郭襄自己的親人朋友無一不是江湖高手,所學龐雜,思索瞭一陣,忽然想起瞭當日在覺遠和尚座前,與張君寶、無色禪師一道聽來的九陽真經,便道:「我教你九陽功如何?」

  風陵皺瞭皺眉頭道:「這武功好像聞所未聞,卻不知厲不厲害瞭?」

  郭襄噗嗤一聲笑瞭出來,道:「這武功乃是姊姊無意之中聽來的,可惜不全。前些日子姊姊被韃子追殺,九陽神功護住肺腑心脈,才能撐至今日,你說厲不厲害?這裡是峨眉山,我們姑且將它喚做峨眉九陽功如何?」

  「好!峨眉九陽功,風陵很是喜歡這個名字!」風陵道。

  又過幾日,郭襄一邊教習風陵武藝,一邊修煉九陽神功,身子已是完全康復。

  隻是方姓獵戶一傢茅舍狹小,與他們住在一起,也多有不便,於是辭瞭夫婦二人,帶著風陵,在峨眉山之巔,也蓋起瞭一間茅舍來,獨自居住。她與方傢夫婦雖是一個山上,一個山下,平日裡也頗多往來。

  郭襄修煉幾日,隻覺得渾身神清氣爽,好似脫胎換骨一般。這一日,走出屋舍,輕輕一掌,拍到屋前那碗口粗的松木之上。隻見那樹咔嚓一下,應聲而斷。

  「這九陽神功,果真深厚。隻可惜,當初在覺遠大師跟前,隻記下瞭半部。若是能通篇記憶,定然能助我功力大進!」郭襄暗暗地說道。

  「師父!師父!」小風陵氣喘籲籲地上瞭山,在郭襄面前一跪,道,「徒兒已經下山打探明白瞭,合州戰事已是愈演愈烈,韃子與王大人所率的宋軍相持不下。隻怕一時半會,合州之圍是解不瞭瞭的!」

  「哦……」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郭襄倒也並不覺得失望,隻是一邊嘆息,一邊沉默。

  「師父,徒兒在回山的路上,聽到瞭另外一個消息!」風陵接著又道,「這幾日,蜀中來瞭許多荊湖各地的流民,從他們口中得知,韃子大軍攻破襄陽之後,又南下鄂州。如今伯顏已經攻下瞭鄂州,令水師沿江東進,直逼臨安府!」

  「啊?」郭襄大吃一驚,「鄂州也失守瞭?」

  「沒錯!伯顏以兩位女俠為人質,在江面上相繼擊潰夏貴和張世傑的漢陽水師與兩淮水師,如今整個江防已是分崩離析!伯顏功成身退,已著手準備押著俘虜返回京城,面見大汗。」小小的風陵,在郭襄的調教之下,說話也跟著老成瞭起來。

  「這……」郭襄忽然有些絕望起來。難怪合州數月不解圍,原來江防已經被元人突破,沒瞭襄陽、鄂州等地作為依托,合州也馬上會成為一座孤城。

  「師父,你……你還想著要去釣魚城見王大人嗎?」風陵小心翼翼地問。

  郭襄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助過,天下大勢,已是一發不可收拾。不過再轉念想想,隻憑她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夠挽回得瞭?就連她神功蓋世的爹爹,也不得不戰死在疆場之上。

  「不!」郭襄一咬牙道,「風陵,你趕緊收拾一下。我們不去合州瞭,去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