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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波斯密信

  本來想知道她們姊妹兩個聊什麼,這會兒也不用看瞭,月霜已經對小紫信個十足。論起性格,月霜與雲丹琉有些相似,無論說話辦事都直接瞭當,而且脾氣火爆。但月霜自小在軍營長大,比雲丫頭單純得多。如果是雲丹琉,小紫那番話根本騙不住她,說不定還趁機黑吃黑把泉玉姬幹掉,消除一個隱患。

  說到底月霜臉皮還是比較薄,如果在草原被自己上的是雲丹琉,雲丫頭吃那麼大虧,這會兒同乘一船,自己早就被她替天行道。月霜當著滿船人的面,怎麼也不肯說出草原上吃虧的實情。

  腳下甲板微微晃動,樓船升起扇形的硬帆在夜色中啟航,沿著浩瀚雲水順流而下,朝數千裡外的晴州港駛去。

  小紫施施然進來,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露出天眞笑容。程宗揚兩手抱在腦後,躺在床上道:“看你笑得那麼開心,活像一隻小狐貍剛偷吃瞭人傢的母雞。老實說,你找月霜說什麼瞭?”

  “當然是認姊妹,然後抱頭痛哭一場囉。”

  “得瞭吧,你把敖潤他們都騙得服服貼貼,月霜那傻丫頭還不是隨便讓你騙著玩啊?老實說,不然打你屁股!”

  小紫白瞭他一眼,“你不是都聽到瞭嗎?”

  程宗揚理直氣壯地叫道“我又沒聽全!”

  小紫忽然一笑:“程頭兒,有件好玩的事,你想聽嗎?”

  程宗揚懷疑地說:“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吧?”

  “猜對瞭!”小紫笑道:“雪隼傭兵團的人送貨到廣陽,還接瞭一件任務,從廣陽帶瞭一件東西回晴州。你猜委托他們的客戶是誰?”

  “這你都套出來瞭?”

  程宗揚坐起身,“傭兵團不是要替客戶保密嗎?”

  小紫叉住腰,“別忘瞭,我是六扇門的捕頭;要查疑犯的數據,他們當然要配合。”

  “喂,你是怎麼冒充捕頭的?不會拿個假腰牌,他們就信瞭吧?”

  小紫得意洋洋地說:“我的捕頭身分可是經過認定的。”

  程宗揚一頭霧水,“誰認定的?”

  “笨死你瞭,當然是這裡的地方官嘍。”

  “那個小官?”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丫頭用泉玉姬的身分得到丹陽官吏的信任,再用丹陽那個小官得到敖潤等人的信任。敷潤他們不信泉玉姬,丹陽的地方官卻不能不信。

  死丫頭再做點手腳,輕而易舉弄幾份文件出來,要騙倒敖潤也不是難事。

  程宗揚氣哼哼道:“你就騙吧,小心掉進拔舌地獄爬不出來。”

  小紫忽然抱住他,輕聲道:“如果我眞進瞭地獄呢?”

  抱著小紫纖軟的腰肢,程宗揚心頭一陣激蕩,過瞭會兒道:“那我隻好跟閻羅王拼命瞭。”

  小紫抬起頭驚喜說道:“你會幫我殺掉閱羅王嗎?”

  “會!”

  程宗揚大聲說:“不管誰欺負你,我都把他碎屍萬段!”

  “太好瞭!”

  小紫舉起白嫩小手高興地說:“到時候你當閻羅王,我要當地獄女王!”

  “你要當地獄女王,全天下的人都該一心行善,免得落到你手裡。”程宗揚說著,忍不住低頭想吻她的小嘴。小紫咯咯一笑,遊魚般從他臂間滑出,讓自己親瞭個空。程宗揚懊惱地說道:“廢什麼話呢!趕緊說!那客戶是什麼人?”

  “一個波斯人。他委托雪隼傭兵圑送一件東西,交給晴州的波斯商會。”

  “傭兵團接的奇怪東西多瞭吧,月丫頭為什麼對這東西上心?”

  “他們剛接到東西,不到一個時辰那個送信的波斯商人就被殺瞭。”

  小紫笑嘻嘻道:“死得很慘呢。”

  程宗揚生出一絲好奇:“什麼東西?”

  小紫拿出一張紙在他面前晃瞭晃。

  程宗揚接過來,上面寫著幾行古怪符號,字跡傾斜,看起來有點像字母,但都是一半一半的。

  “這是什麼鬼畫符?”

  “人傢看瞭好久也沒想出來。”

  小紫眨瞭眨眼,“程頭兒,你要能看懂,人傢就讓你親一口。”

  你都看不出來,故意拿出來是想讓我難看吧?程宗揚橫豎看瞭幾遍,忽然幾個殘缺字母吸引他的目光。那些字母有些像隻寫瞭一半的羅馬數字,一行是上半邊,一行是下半邊。

  程宗揚心裡一動,把紙張折起來,幾個殘缺字母拼在一起,顯出幾個完整的羅馬數字:1111IVI。

  “我明白瞭!”程宗揚拍案叫道:“這本來是一些紙條!被人謄寫到一張紙上才變成幾行。”

  程宗揚把紙張沿著傾斜字跡裁開,連成一長條再卷成筒狀。錯落的字母旋轉著一行行拼接起來,變得清晰可辨。

  小紫疑惑地看著程宗揚,“你怎麼想出來的?”

  終於能壓過死丫頭一次,程宗揚得意說道:“過來!先讓我親一口!”

  小紫眨瞭眨眼睛,“你先說,說完就讓你親哦。”

  “泰西有個大國,他們的軍隊發佈密令時,用羊皮包在一根圓木棍上,寫完後把文字螺旋狀切開。送密令的人隻拿到一堆零散字符,得到密令的一方用一根直徑相同的木棍,把羊皮纏在上面就可以復原文字。”

  這是亞歷山大的發明,幸虧自己還記得。程宗揚道:“是拉丁語。羅馬人的文字。”

  小紫好奇地說:“你認得嗎?”

  程宗揚搖瞭搖頭。自己隻能勉強認出一些字根,整篇就不知道什麼意思,隻有幾個羅馬數字確定不會認錯。三一四一……是時間還是數量?

  “晴州還有波斯人商會?”

  程宗揚琢磨著放下紙條,“波斯人的事跟咱們沒什麼關系吧?”

  “拜火教呢?”

  程宗揚抬起頭。小紫笑吟吟道:“月霜覺得委托人好像和拜火教有關,你們在大草原上遇過,她對這事很在意呢。”

  程宗揚心裡升起不祥預感,小心道:“那丫頭什麼都跟你說瞭?”

  小紫挺起胸脯。”你的事我全部都知道!還知道你跟她上過床!你這個無恥的淫賊!”

  “我幹!你肯定用什麼妖法吧!我才不信月霜會告訴你這些!”

  小紫抱住手臂冷笑一聲:“程頭兒你眞沒用,一騙就騙出來。”

  又被騙瞭!程宗揚心裡慘叫。小紫已經用力踢瞭他一腳,“好啊,你敢和她上床!”

  “誤會啊!我們之間完全是誤會!”

  程宗揚抱著腿叫道:“你若覺得吃虧,我也陪你上床好瞭!”

  “討厭!”

  “喂,別跑啊!剛才你答應過讓我親一口的!哎喲……”

  在船上相處幾天,程宗揚和雪隼傭兵團的漢子已經混熟瞭。初始大傢對這個六扇門的年輕捕快有點戒心,程宗揚趕緊解釋隻有自己小姨是六扇門的人,他本人是做生意的,跟六扇門沒什麼關系。馮源沉吟道:“我說副隊長在六扇門好端端的,怎麼非要跑到晴州當傭兵,原來還有這些不為人知的內情啊。”

  老張道:“副隊長和你的事,是你小姨牽的線吧?我看她們兩個很要好啊,這雨天整日待在一起。”

  新加入的傭兵漢子道:“哎喲!你不會就是和小侯爺光屁股在船上跳舞那個吧?可不是!整個建康城都知道瞭!眞的不是啊?我說你看起來也沒那麼不要臉嘛!喂,六扇門內鬥的事究竟是眞的假的……”

  敖潤道,“六扇門!六扇門!你們少說點不行嗎?喝酒!喝酒!”

  敖潤喝瞭兩碗,喘氣道:“老程啊,你那天一腳把我踢暈,後面的事我沒看到,但泉捕頭……那功夫可眞邪門!”

  程宗揚道:“鄭捕頭的拘魂鎖也很邪門嘛。幸好我姨奶奶來得及時,要不我小命就沒瞭。這件事六扇門自己去辦,咱們就別管瞭。來!喝酒喝酒!”

  靠著小紫騙死人不償命的謊話,終於把瓠山發生的事支吾過去。接下來談起生意,大傢分外相得。敷潤口沫橫飛地說:“我們雪隼慵兵圑可是晴州一等一的大團!宗旨就是公平、正義、勇氣和責任!老程你若有貨就交給我們雪隼傭兵圑!別管是不是遠在天邊,都保證給你順順利利送到!你瞧我這些兄弟,老張!八極門的高手,一身橫練功夫,早就是第四級入微的境界!放哪兒都響當當的!副隊長就不用說瞭,正經的巾幗不讓須眉!馮大法,平山宗的大法師!一手火法出神入化!你去打聽打聽,像我們雪隼圑這樣每隊配一名法師,有幾個傭兵圑能做到?不說遠的,建康城赫赫有名的雲傢,在晴州的貨物也是我們押運!”

  “你們和雲傢也挺熟?”

  “那當然!雲傢在晴州有好幾間商號,都是雲六爺親手打理。他跟我們團長薛延山、副團長石之隼都是過命交情!不瞞你說,老敖這次到建康就是從雲傢得的消息!”程宗揚笑道“……越說越近瞭。雲傢和我也不是外人,這頓我請客!”

  “哪兒能讓你破費!”

  敖潤把口袋拍得山響,“我們雪隼團有的是錢!”

  程宗揚也不推辭。”正好我有事要和雲傢聯絡,沿途有沒有雲傢的商號?”

  “前面就是揚州,船要在碼頭泊一日。喂,老張!”

  敖潤扭頭道:“雲傢在揚州的商號叫什麼來著?”

  “就是雲氏商會在揚州的支號,掌櫃也是雲傢的人。”

  敖潤道:“坐船坐得難受,正好上岸散散心。到瞭揚州,我陪你去!”

  說話間旁邊傳來一陣轟笑,敖潤扭頭道:“馮大法!又幹嘛呢?”

  馮源盤膝坐在甲板上,在他身前數丈距離放著三盞油燈。這位平山宗的大法師左手平放,掌心向天,右手食指、中指豎起,放在左掌上,垂眼默念片刻,然後大喝一聲,“疾!”

  馮源戟指往前一揮,三盞油燈有兩盞同時跳出火光。另外一盞被勁氣鹿倒,燈油灑瞭一地。

  馮源收回手,得意洋洋地說道,“怎麼樣!”

  幾名傭兵漢子紛紛道參,“不錯不錯!有點道行!”

  “這戲法變得好!”

  老張怪聲怪氣道:“馮大法,可你這戲法有什麼用?”

  馮源哂然道:“用處大瞭!別看你一身橫練功夫,我隔空往你胸口一指就能在你胸口燒個洞出來。”

  “得瞭吧!誰打仗時懷裡揣個油燈讓你點呢?”

  老張道:“就算你法力漲十倍,能揮出個火球,起碼得兩個呼吸時間吧?我一步跨過去,先這麼一刀,再這麼一刀!你還沒施完法就把你大卸八塊,扔水裡喂魚瞭!”

  馮源叫道:“死老張!看我馮大法師的猛火訣!”說著用力一點。

  “啊!”老張慘叫一聲,梧著胸口一蹦三尺高,“砰“地倒在甲板上。馮源嚇得跳起來,“老張!你沒事吧?”

  老張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怪笑道:“瑪大法,你的手藝還差點兒啊!”

  “呸!我點!再點!”

  馮源正點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叫道:“哎喲!火!”

  甲板上的燈油不知什麼時候被點著,一群漢子連忙撿起東西撲打。敖潤也嚇瞭一眺:“胡搞什麼!船上也敢玩火法!馮大法,燒瞭船你賠啊!”

  馮源連忙道:“不玩瞭!不玩瞭!”

  眾人手忙腳亂撲滅火勢,幸好燈油不多,沒有釀出事來。程宗揚驀然想起一件事,扭頭卻不見敖潤。他叫住馮源,“敖老大呢?”

  馮源擠眉弄眼地笑瞭兩聲:“副隊長剛才把老大叫走瞭,沒往這邊來。”

  船上這些天月霜一直沒有理睬自己,落在這些漢子眼中又是一樁笑談。不管怎麼說,比起一見面月霜就想要自己的命,現在的狀況已經好瞭很多。程宗揚道:“馮大法,你們練火法的用過火藥沒有?”

  “火薬?”

  馮源皺起眉頭。老張插口道:“你說火器?那東西宋軍使過,叫突火槍,弄根竹筒,裡面塞上藥、裝上火捻,一點火噴出去。好像是個姓武的……”

  馮源道:“武穆王!人傢姓嶽!”

  “對對!”老張拍瞭拍腦袋,“那玩意兒不好使,打不著人,不小心倒把自己給傷瞭。後來換成鑄鐵的更麻煩。火藥塞少瞭隻能打幾步遠,一股煙就沒瞭。塞多瞭,鐵筒一炸,手都保不住。不多不少,打球不準!”

  老張一番話說得程宗揚大笑起來。多瞭炸膛、少瞭沒勁,不多不少又沒有準頭。看來嶽帥的火器和玻璃一樣,費瞭不少工夫也沒成功。槍械的制作和t不一樣,六朝的絲織工藝除瞭沒有工業化,其它方面既有長時間的技術積累,也有熟練的技術工人;隻要提供合適原料和設計,要做出絲襪並不難。但槍械制作在這個時代最困難的不是發明子彈,或者提供槍械制作原理和設計想法,而是制作的精度。這牽涉到采礦、冶煉、模具、技術工匠、エ藝流程等一整套內容,每一件都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斷試驗和技術積累。即使以嶽鷗舉的雄厚資金和實力,也不可能在十幾年內完成幾百項創新。

  自己對槍械的瞭解不會比嶽鵬舉更多,嶽鵬舉已經嘗試失敗,自己可以打消短時間內造出槍械的念頭。如果退一歩,做一個簡單的爆炸物呢?

  沉吟間,老張道:“還想?火藥那玩意兒貴得很,打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銀銖!誰有錢往那兒糟蹋啊!”

  程宗揚道:“火藥得多少錢?”

  “一斤總得好幾個銀銖吧。”老張道:“聽說一桿突火槍花的錢足夠養五個好射手,否則宋軍為何也不怎麼用?”

  火藥不像箭矢可以回收利用;大規模做戰之外,單是平常的訓練費就要消耗一大筆錢,射程和威力又有限。雖然自己知道火藥的巨大潛力,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弓弩無疑是一種更明智的選擇。

  船後貨艙內,敖潤氣得臉色煞白,指著月霜道:“你怎麼能把客戶的東西給別人啊!”

  月霜道:“我懷疑裡面有陰謀,交給六扇門有什麼不對?”

  “那也不成!”敖潤叫道:“咱們是講信譽的大團!拿瞭客戶的東西就該安安穩穩送到地方!你這不是砸我們雪隼的招牌嗎?”

  “明知道為虎作倀你也要做?”

  “怎麼為虎作倀?人傢送的就是封信!”

  “送封信就會被殺?”

  “你小點聲!”

  敖潤連忙喝瞭一聲,不放心地看看周圍,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過,睡上標記是刺客國留下的。那幾個刺客畫不好惹,萬一被他們知道咱們帶著東西就麻煩瞭。實話跟你說,這一路上我都捏著汗呢。”

  月霜賭氣道:“反正我把信給瞭六扇門,你自己去要吧。”

  “姑奶奶,你下次別這樣瞭。”

  敖潤道:“紫姑娘雖然人好,但太年輕瞭不是?得,我去跟人傢說清楚,讓人傢留點神。這個馮大法也是!我交代要他收好,萬一出事就立刻用火法把信燒瞭,結果還拿給你!”

  “我是副隊長,他當然要聽我的!”

  “好好好!聽你的沒錯,行瞭吧?”

  敖潤哄得月霜不再生氣,才唉聲嘆氣離開貨艙。

  越往下遊,河流越發寬廣,雨岸起伏的山巒逐漸被平原代替,茂密森林也讓位於大片大片開墾過的田地。寛闊河面浩浩蕩蕩在大地上流淌,往來的樓船巨艦散佈在江面,猶如密集的蟻群。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泛江巨舸縱橫往來,六朝的繁華和巨大的規模都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這些天程宗揚沒事就跟俞子元、雪隼傭兵團的人閑聊,先學會的就是透過旗幟顏色分辨船隻。秦國尙水德,以黑為正色,打著黒色旗織的是秦國船隻;晉國尙金德,船隻大都打著白色旗幟;使用黃色旗幟的多半是以土德自居的唐國船隻。漢國自稱炎漢,尙火德,旗幟用紅色。偶爾有幾艘旗幟上繪著星鳥圖騰,則是來自昭南的商船。

  所有船隻中,超過半數都飄揚著宋國青旗。這不是因為宋國在五德中尙木德,或者宋國商會的實力強大。實際上,宋國自認為尙火德,但對五德之說並不在意,選擇青色是因為這些船隻中有六成來自晴州商會;晴州人最推崇雨過天青的青色,象征好天氣和好運道。

  程宗揚對晴州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如果六朝還有歴史的影子,晴州完全是個異敷。為何會在六朝夾縫中,出現一個被商賈控制的商業犬港?

  俞子元的回答是:晴州位於東海之濱,是雲水唯一出海口,無論哪方都不願意見到晴州被一國獨占,所以晴州的商會才能在六朝之間左右逢源。馮源認眞地告訴他:晴州是天下氣運所繋,無論道門的六大宗派、釋門的十方叢林,還是諸子各大學院,都在晴州設有教門支派。這麼多神明、賢士匯集一處,當然受到上天庇佑。

  敖潤的回答很幹脆,“錢!”晴州的大商會有的是錢;不管什麼事,隻要有錢,一律擺--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晴州人崇尙自由,充滿冒險精神,無論誰來統治都不可能束縛晴州人飛揚的船帆。

  樓船進入夜航,滿天星鬥下,船身猶如一頭巨鯨破浪而行。艙下小閣內擺瞭張紫漆茶床,上面放著兩隻茶盞。茶盞呈鬥笠狀,青色釉面佈滿冰絲般的裂紋,更顯得瑩潤剔透。

  俞子元泡瞭杯茶,“程公子,請。”

  程宗揚拿起茶盞笑道:“難得你泡的是茶葉。”

  俞子元道:“六朝飮茶最是雅事。長安盛行龍圑鳳餅,臨安城賣的最好的是顧渚紫筍和龍團勝雪。茶農將茶葉制成茶餅,每次飮茶前先用微火把茶餅炙幹,然後碾成粉末,再用絹制的細羅篩過,接著燒水、洗盞,最後還要點茶。燒水的炭要講究無煙無味,茶餅要先秤過,一塊不能超過半兩,碾茶要用碧玉碾。篩茶的絹隻能用一次。最細致的要算點茶,用哪種手法點出來的茶有什麼花色……”

  程宗揚聽得笑瞭起來,“我在建康見過有人這麼喝茶,比吃飯都麻煩。”

  俞子元笑道:“嶽帥不耐煩那些繁雜瑣碎,喝茶隻用茶葉沖泡。我們這些人跟隨嶽帥,也習慣沖茶。”

  他搖瞭搖頭,“因為這個,嶽帥一直被臨安官場視為粗魯無文的軍頭,卻不知嶽帥生性儉樸,比起不知世間疾苦的高門貴胄,不啻於天壤之別。”

  程宗揚一口茶幾乎噴出來。嶽鵬舉喜歡泡茶喝跟儉樸沒什麼關系,純粹是習憤。不過追隨者有意無意將領袖神化,也屬於正常--追隨者對信奉的人破口大罵才是異事。

  程宗揚放下茶盞。“你們這些年都在做什麼生意?”

  “主要是船行、車馬行的生意,還有些兄弟在外面自己做事。”

  “你們的人那麼能打,怎麼不建個傭兵圑呢?我聽敖潤說,傭兵圑的利潤也很轚厚啊。”

  俞子元道:“我們若建傭兵團,隻怕不出一個月就被六朝聯軍剿滅。”

  在這個世界待瞭這麼久,程宗揚也學會和六朝人一樣蓄發,但始終不習慣留胡須。這會兒摸著下巴道:“你們嶽帥結的仇傢也太多瞭吧?”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嶽帥。”

  俞子元雖然說得平淡,程宗揚心裡有些嘀咕。嶽雕舉執掌宋國權柄,結仇太多還可以理解,但沒道理除瞭他的追隨者,一個朋友都沒有吧?難道嶽鳥人這麼極品?領著一班小弟逢人就踩?

  俞子元道:“孟團長一直負責組建星月湖大營,很少在外面走動,才由他出面成立鵬翼社。一一團的侯中校當年是嶽帥麾下猛將,露面太多,如今化名在秦國做客將。其它幾位長官也都換瞭身分,免得被人識破。”

  程宗揚笑道:“我聽說還有賣畫、教書的?”

  “賣畫的是崔中校,教書的是王中校。王中校在八位校官中位列第七,號朱驊。與我們謝中校交情最好。”

  謝藝臨終前曾說要自己帶著小紫去找王韜、孟非卿或粛遙逸。八駿中的老大鐵騮孟非卿、老三龍驥謝藝、老四幻駒斯明信、老五雲驂盧景、老八玄騏蕭遙逸,自己已經見過。未曾謀面的還有老二天駟侯玄、老六青雖崔茂和老七朱驊王韜瞭。

  記得小狐貍說過,王韜出身太原王傢,與謝藝交好也不稀奇。不過算起來,八駿中有三個都是建康的世傢子弟,再加上玄武湖中的別墅……姓嶽的似乎和建康關系很深啊。

  窗外傳來幾聲呼喊,船上水手正在與駛過船隻相互應答。程宗揚有些好奇地說:“我看雲水的船隻好像都是十幾條一起走,難道都是船隊嗎?”

  俞子元道,“雲水流經地域廣袤,許多地方都不太平,船隻結伴而行,彼此也好照應。”

  “六朝內陸也不太平?有土匪嗎?”

  俞子元解釋道:“六朝各據一方,邊境不是大山就是大澤,人口稀少。山林水澤間頗多怪獸,還有許多奇特異族,往往襲擾過往的船隻。尤其是過瞭揚州的一段水路,兩岸山高浪急,最容易出事。”

  程宗揚想起南蠢些鐾。自己看雲蒼線時,還以為六朝連在一起,占據地圖上最肥沃的土地,看來並非如此。六朝更像是六個以都城為輻射的地方政權,彼此除瞭幾條道路連接以外,仍留有大片的空白地帶。

  “既然大傢都結隊而行,為什麼鯤字號隻有一條船呢?”

  俞子元笑著添上茶:“不瞞公子說,兩個月前,我們矚翼社的船行開始從晴州販運物品經廣陽送往江州,當然不好與其它船隻結伴。”

  “販運什麼物品?”

  “武器、糧食。”

  程宗揚明白過來。兩個月前那是孟非卿第一次到建康的時候。看來星月湖早已安排周全,等著找個理由動手。十幾年才等到這個機會,也難怪他們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