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滿心打著算盤,到瞭外面讓秦檜和吳三桂跟雲老哥他們周旋,自己找機會開溜,好去和雲如瑤見面。那丫頭聰明剔透,又是未出閣的妙齡閨秀;嬌嫩柔弱的姿態比起身邊那些女人,別有一番韻致。雖然連手都不能摸,但能說說話就是好的。
可惜從書房出來,迎面便撞上一個佳人。
雲丹琉筆直走到程宗揚面前,也不開口,就那麼抬手抱在胸前,以一種睨視姿態看著他。
這丫頭比自己還高點,身高腿長,背挺腰直,遠處看挺有美感,這會兒鼻尖對著自己額頭,再加上野性十足的挑釁眼神,相當有威懾力。
程宗揚幹笑兩聲,“原來是雲大小姐。哈哈……”
雲丹琉冷冷道:“程少主好悠閑啊。”
程宗揚陪笑道:“托福!托福!”
雲丹琉挺起高聳胸脯,壓低聲音,“你這種無恥小人,若在船上早把你拴上石頭,丟到海裡!”
不用半夜跟小狐貍出去偷雞摸狗,程宗揚又恢復瞭帶背包的習慣。他摸瞭摸背包裡那隻妖鈴,心裡發出一聲冷笑:媽的,我怎麼無恥瞭?早知道當時就不幫你提褲子,讓你全脫下來才好呢。
雲蒼峰喝道:“丹琉!”
雲丹琉被長輩一喝,不禁嘟起嘴,偏又沒辦法解釋,隻好扭頭離開。
雲蒼峰解釋道:“這丫頭在外面野慣瞭,不知禮數,小哥別往心裡去。”
“沒事兒。”
程宗揚聳瞭聳肩,“大小姐的脾氣我都習慣瞭。”
雲丫頭這麼橫,我也不跟你客氣,坑人誰怕誰啊。程宗揚堆起一臉假笑,關切地說:“大小姐年紀也不小瞭吧,我說雲老哥,趕緊找個人嫁瞭,再過兩三年就不好辦瞭。”
雲蒼峰露出老狐貍般的笑容,“可不是嘛……”
程宗揚先是莫名其妙,接著冷不丁打個寒噤。乖乖的,雲老哥不會是看中我瞭吧?再想想雲蒼峰前幾日的表現,程宗揚越想越不妙。這位老哥哥似乎有意無意為他們兩個創造相處的機會。
雲蒼峰不等程宗揚開口便拉住他的手腕,“走,喝酒!喝酒!”
雲棲峰、林清浦、秦檜、吳三桂都在座,大傢心情雖然喜憂參半,但終究得大於失,這會兒拋開心事盡情歡飲,場面很快熱鬧起來。
雲棲峰固然酒量過人,吳三桂也不遑多讓,兩人推杯換盞,說起平生快意之事,彼此撫掌大笑,喝得不亦樂乎。這邊雲蒼峰、秦檜與林清浦是雅飲,幾個都是博聞廣識之輩,雖然沒有雲棲峰、吳三桂那麼豪邁,興致卻不比他們低。
今晚算是雲氏的慶功宴,本來易彪也該與席,但他剛脫離北府兵,這幾日心情鬱鬱。吳戰威看不過去,和小魏一道拉著他到城外作坊找祁遠散心。秦檜談笑間替程宗揚擋瞭大半的酒。程宗揚喝瞭幾杯,趁眾人興致高昂,借口尿遁。
一出門,程宗揚便越過圍墻,查看周圍動靜,然後輕手輕腳地朝那座小樓掠去。
閨房內點著一盞紗燈,天氣轉涼,雲如瑤身上狐裘愈發厚密,此時正握筆在燈下寫著什麼。
“咦,你竟然沒睡?”
雲如瑤放下筆,回首淺笑道:“我知道你今晚會來。”
“是嗎?”
程宗揚放下簾子,開玩笑道:“你不會是學瞭那些占卜妖書,已經得道瞭吧?”
雲如瑤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間來瞭。”
說著她斟瞭杯茶,雙手捧起茶盞,笑道:“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程宗揚有些糊塗瞭。雲丹琉來見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會說自己好話?不可能啊!
他怔怔接過杯子:“我沒有什麼英雄的事吧?”
雲如瑤微笑道:“丹琉嘴上從來不服人,雖然說的時候還有些氣鼓鼓的,但看得出她對你很服氣呢。”
雲丹瑤對自己服氣?就剛才她挑釁的架式,如果不服該是什麼樣呢?
程宗揚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沒有什麼服氣的吧?”
“怎麼沒有?”
雲如瑤水靈靈的美目瞥瞭他一眼,含笑道:“蕭公子縱橫深宮,無往不利,湖上酣戰,英武過人。丹琉說,沒想到蘭陵蕭傢的紈絝子弟還有這樣的人物。比起他旁邊那位姓程的公子,不啻於天壤之別。”
程宗揚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想死的心都有。
雲丹琉啊雲丹琉,你誇小狐貍用不著拿我當墊腳石吧?怎麼他就是天上的雲彩,我就是溝裡的污泥?看著雲如瑤眼中的笑意,程宗揚覺得茶水幾乎咽不下去。
如果你知道我其實才是雲丹琉嘴裡的程公子,不知還能不能笑出來。也怪自己,冒充誰不好,非要冒充小狐貍……
程宗揚放下茶盞,不再提這個讓自己難堪的問題。”上次給你帶的書看完瞭嗎?”
雲如瑤點頭:“我做瞭一些考訂。關於宋國錢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寫的嗎?”
程宗揚看瞭一眼,書上細細寫著蠅頭小楷,字跡娟美秀麗。
雲如瑤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書裡關於宋國錢荒的論斷似乎頗可商榷。”
“什麼錢荒?”
“就是朝野無錢可用,以至百貨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書中記載,宋國並不缺錢。比如每年鑄錢數!”
雲如瑤翻到書頁,指著上面一行數字道:“我算瞭一下,宋國有鑄錢的銅監十七所,鐵監七所,最盛時一年鑄銅錢五百萬貫,鐵錢也有五百萬貫。算下來,宋國歷年鑄錢合計超過兩萬萬貫,加上鐵錢和紙幣,總合不下五萬萬貫。”
這是五千億銅銖的巨額貨幣,而且是實物貨幣,無論如何不能算少。難道銅錢的用量有這麼大?
雲如瑤放下書卷:“我們雲傢有銅器坊,兼為朝中鑄造銅銖。每年鑄造的數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鑄銅銖三十萬貫,用銅一百八十萬斤。雖然用料比宋國更多,但數量遠不及宋國所鑄。”
程宗揚道:“你們還有銀銖和金銖可以交易,我看數量也不少。”
雲丹琉道:“晉國每年鑄銀銖五千貫,用銀一百萬兩,近三萬斤;金銖每三年一鑄,每次鑄九萬枚,用金三萬一千兩。全部折算為銅銖,每年合計一共八十六萬貫,不及宋國每年鑄錢數量兩成。而書中記載宋國人口隻比晉國多兩倍,為何宋國屢屢出現錢荒呢?”
程宗揚已經聽暈,抓瞭抓腦袋,“書上怎麼說的?”
“書上說,因為錢賤銅貴,有人私熔錢幣為銅器,還有就是富有人傢大量屯集銅錢。”
“聽起來很合理啊。”
“熔銅錢為銅器,富人屯集銅錢哪裡都不罕見,書上把這些列為原因似乎並不合適。”
雲如瑤道:“我覺得是宋國的錢法不對,沒有引入金銀為貨幣。”
程宗揚笑道:“也許金銀先被富人屯集完瞭。”
雲如瑤合掌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肯定是宋國金銀數量太少,同時流通不足。”
這倒是個大問題。歷史上如果不是歐洲從美洲搶奪銀礦進行交易,白銀早就不夠用瞭。
程宗揚笑道:“我來又聽你上瞭一課。”
雲如瑤臉上一紅,“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蒼白面孔慢慢漲紅,接著連眼圈也紅起來,忽然間轉身進入內室。
程宗揚嚇瞭一跳,“喂,你怎麼瞭?”
雲如瑤扣上房門,低聲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說錯話,你可別生氣啊。”
程宗揚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看看時間也差不多瞭,隻好帶著滿肚子疑問先溜回去赴宴。
席間觥籌交錯正喝得熱鬧,隻不過比剛才又多瞭一個人。
雲丹琉似乎也喝瞭酒,玉頰微微泛紅。看見程宗揚進來,她眼睛頓時一亮,一手拎起一隻酒壇“啪”的放在案上,一臉挑釁地說道:“程少主,敢不敢與我對飲?”
雲棲峰已經醉瞭八分,與吳三桂差不多摟在一起,這時醉醺醺喝道:“一個女兒傢,成何體統!”
剛說完險些栽倒。
雲丹琉應聲道:“不錯!程少主難道連女人都喝不過嗎?”
程宗揚看出來瞭,這丫頭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邊的秦檜面帶尷尬。自傢主公被一個女人挑釁,他如果出頭顯然坐實程宗揚還不如一個女人。雲棲峰已經喝多瞭,唯一能管住雲丹琉的雲蒼峰這會兒突然對面前一碟黃豆產生莫大興趣,用箸尖挑著豆子,一顆顆吃得認真,似乎沒聽到自己親侄女要跟客人鬥酒。
程宗揚心一橫,抓起酒壇。六朝很少有烈酒,雲傢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隻比啤酒烈一點。自己啤酒八瓶的量,這段時間可能酒量又長瞭些,難道還怕這丫頭不成?
程宗揚揭開泥封,直接抱起來喝瞭一口,然後朝雲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死丫頭,你盡管放馬過來!”
雲丹琉抬掌一拍,陶制酒甕齊齊飛起一圈,邊緣像被刀切一樣整齊,露出裡面清澈的酒漿。
第一招自己就落瞭個灰頭土臉。程宗揚發狠地抱起酒壇狂飲一通,準備在喝酒氣勢上壓倒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
三斤裝的小壇很快見瞭底,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傢夥立刻送上兩隻五斤裝的酒甕。
程宗揚啤酒能喝八瓶,這酒度數比啤酒高一些,估計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硬撐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兩甕下來八斤可就要命。
第二甕喝瞭三分之一,程宗揚停下來用力吐口酒氣。對面的死丫頭從容不迫,用一隻銀制酒觥在壇裡一觥一觥舀著喝,看起來比自己斯文得多,不過那酒喝得一點都不慢。第二甕已經喝瞭一半,那丫頭仍舊行若無事,連氣都不帶喘的。
程宗揚看瞭旁邊的秦檜一眼。秦檜頭一低,小聲道:“出海的船隻通常要帶淡水,但淡水不出數日就會變質,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帶淡酒當作淡水。”
程宗揚眼角霍霍跳瞭幾下:“你是說她平常是拿酒當水喝的?”
“正是。”
秦檜點瞭點頭,“公子好自為之。”
“幹!”
程宗揚眼冒金星,“你怎麼不早說!”
就是喝水,八斤也夠撐的。那死丫頭看著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揚捧起酒壇,拼瞭老命把第二甕喝到見底,隻覺酒水從胃裡一直脹到喉嚨,隻要自己一彎腰就會從嘴巴裡流出來。
“叮”的一聲,雲丹琉一手拿起酒壇,倒過來在觥口磕瞭一下,然後舉觥飲盡;一邊抬眼露出譏諷笑容。
吳三桂和雲棲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滾到一起;雲蒼峰那碟黃豆看來還能吃半個時辰;秦檜和林清浦都露出無奈苦笑,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別雲大小姐的苗頭。
至於雲丹琉,臉還是最初的微微酡紅,看起來再喝一壇也就那樣。程宗揚打個酒嗝,感覺自己像在冰天雪地裡光著身子獨對那死丫頭的偃月長刀,寒意透徹心肺。
雲丹琉放下酒觥,“再來一壇!”
“等等!”
程宗揚站起身,沉聲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揚一邊“嘩嘩”放著水,一邊緊張地思索對策。這會兒自己已經拼瞭老命,再喝肯定要完蛋,當場出醜是免不瞭。但如果這麼認輸,以後別想在雲丹琉面前再抬起頭。
怎麼辦?怎麼辦?
程宗揚心裡嘀咕,一手伸進背包在裡面掏摸,看有什麼能應付目前局面的法寶。
一隻冰涼玉瓶是幽冥宗的都盧難旦妖鈴;煙茶水晶做的墨鏡,自己這會兒戴上也沒效果啊;帶孔的牙齒是小狐貍留給自己的禮物;琥珀,裡面有蘇妖婦的血;兩本書,媽的,剛才隻顧說話,忘記給雲如瑤瞭;一串保險套……這是自己手邊最後一點穿越前的物品,自己這會兒帶上也許真會突然酒量大增;一條絲襪……
用來上吊倒是個好主意。
程宗揚哀嘆一聲。不能力敵,也不能智取,今晚這日子實在是沒法過瞭。
程宗揚硬著頭皮回到樓上,心裡抱定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主意。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但入目情景頓時使他心花怒放。
眾人雖然都帶著八分酒意,但神情露出幾分肅然,連雲蒼峰也抬頭看著席間一個身影。
席間多瞭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長玉立,穿著一襲黑底紅邊的捕快衣物,長褲潔白如雪,腰側掛著一隻銅制腰牌,英姿颯然。因為在室內,她取下頭上竹笠,但臉上仍戴著面紗,彎眉星眸,正是長安六扇門的泉玉姬泉捕頭。
捕快找上門來肯定有事發生。程宗揚雙手合十,大大慶幸一把。不管好事壞事,這場酒自己終於逃掉瞭。
雲丹琉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八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十四日奉詔入宮,中間沒有離開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語調問道:“八月十五日那夜,你在哪裡?”
“宮中。”
雲丹琉毫不猶豫地說道:“當晚宮中鬧鬼,至少一千名禁軍可以為我作證。”
程宗揚低聲道:“怎麼瞭?”
“泉捕頭來查一樁命案。”
秦檜悄聲道:“據說是六扇門一個臥底的捕快被殺,而且陳屍挑釁,引得六扇門總部大怒。泉捕頭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兇手手法類似,懷疑與臥底捕快之死有關。”
“那她來找雲大小姐幹嘛?”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妓,身上值錢東西都被搶走,身邊隻有幾顆被捏碎的珍珠。泉捕頭細查之後,發現是雲傢剛從海外販來的南海珠,剛售賣不到兩日,才來詢問大小姐。”
“這位捕頭也太不曉事瞭吧?半夜三更來敲門。”
程宗揚打量一下,雲蒼峰等人臉色都很慎重,沒有絲毫不耐煩,顯然對長安六扇門來人很重視。
程宗揚暗暗踢瞭秦檜一下,“別傻坐著,這麼好的機會還不走?”
秦檜長身而起,施禮道:“雲三爺、五爺,既然府上有事,我們改日再來打擾。”
說著向雲丹琉笑道:“大小姐豪邁過人,在下欽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與敝主鬥酒不分勝負,他日請大小姐紆尊降貴,到敝宅宴飲,好讓敝主人一盡主人之誼。”
程宗揚帶著一絲遺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難逢啊。改天有機會大傢再來痛飲一番吧。雲老哥,小弟告辭瞭。”
雲蒼峰苦笑著擺手。雲丹琉狠狠瞪瞭他一眼,眼中“懦夫”兩個字就差射出來,程宗揚隻當沒看見。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著雲丹琉,似乎在註視她的一舉一動,但程宗揚感覺到她眼角餘光掃來,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揚不敢多留,叫上秦檜和吳三桂,連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雲宅門外,然後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隻是敝宗受雲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揚無言地拍瞭拍林清浦的肩,對秦檜和吳三桂道:“看到瞭嗎?忠心耿耿,義氣過人,這才是一等一的好漢呢。”
這兩個死漢奸沒有一點愧色,反而佩服地看著林清浦,目光頗為友善,讓程宗揚覺得自己這一記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處。他打瞭個哈哈,說道:“林兄不必客氣,咱們彼此合作,無論林兄在雲氏還是在我這兒,大傢交情都一樣!”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謝公子。”
車輪挽挽轉動,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顛簸。程宗揚靠在墊子上,隻覺酒意一陣陣上湧,腦子像封在一隻厚厚的玻璃瓶中,隨著馬車顛簸一下下在腦殼中震蕩,撞得耳膜崩崩作響。他呼瞭口酒氣,有氣無力地對秦檜說道:“受不瞭瞭,給我找找,有一種橡膠樹,什麼地方有……”
“橡膠樹?”
秦檜納悶地問道:“公子要做傢具嗎?”
“不是!”
程宗揚用力擺手,“我要用橡膠樹的樹汁做車輪……”
秦檜和吳三桂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公子,喝醉瞭吧?”
程宗揚點瞭點他們兩個,“文盲!”
然後一頭栽倒,睡瞭過去。
朦朧中,程宗揚隻覺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後攤開薄被替自己蓋上。
雲丹琉那個殺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撐死瞭,她還若無其事;八斤酒呢,她都灌哪兒瞭?
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嘟囔,旁邊一個悅耳女聲微笑道:“酒有別腸,無關長短。”
聲音聽起頗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這兩天上過的哪個美人兒。不過既然在自己床邊,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揚不客氣地把她摟進懷裡,一手朝她懷中探去。
那具肉體香噴噴的,腰肢豐穠合度。隻不過她竟然推瞭自己一把!雖然力氣不大,但實在是從未有過的怪事。無論卓美人、蕓娘、麗娘,還是這些天在宮裡上手的美女,哪個不是主動投懷送抱,被自己一摟就乖乖放軟身段?
程宗揚一陣火大,手臂用力摟得更緊,氣哼哼睜開眼睛。
接著他松開手像彈簧一樣跳起來,退得遠遠的,幹笑道:“原……原來是嫂夫人。哈哈,小弟喝醉瞭。見笑!見笑!”
柳翠煙一手攏著秀發,一手拉著松開的衣襟,將被他扯開的衣鈕一一扣上,神情從容不迫。在她旁邊還有個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煙扣好衣紐,抬起頭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瞭,且用些茶水吧。”
旁邊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揚認出她是鶯兒,與小魏相好那個。這會兒酒醒瞭幾分,趕緊接過杯子訕笑道:“多謝、多謝!哎呀,過幾天我也該叫你嫂子瞭。”
鶯兒不好意思地扭過頭,退到一邊。
茶水裡調瞭蜂蜜,微微發燙,喝下去整個腸胃都舒服多瞭。程宗揚這才意識到秦吳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雞巷的宅子裡。那兩個傢夥論起上陣群毆、單挑,還是下場施詭計禍害人都算好手,貼身仆役這種活卻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內宅請柳翠煙和鶯兒過來照顧自己這個醉鬼,卻差點兒讓自己吃瞭豆腐。
程宗揚晃瞭晃發沉的腦袋,左右張望一下,“吳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煙道:“他們和易叔叔一道出去瞭。”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嫂子莫怪,我剛才沒聽出來是你。”
“無妨的。”
柳翠煙微笑道:“公子該找個房裡人瞭。”
“不好找啊。”
程宗揚嘆道:“我現在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柳翠煙和鶯兒都笑瞭起來。她們都來自金谷石傢,以前就相識,與程宗揚相處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於一般的傢主,這會兒也沒有太多忌諱。當下鶯兒笑道:“雁兒妹妹不合公子的意嗎?”
程宗揚連忙擺手:“雁兒是個好姑娘,人長得美貌,性子又和順,我可不想耽誤人傢。對瞭,還有個鸝兒,找到合適的沒有?”
柳翠煙笑道:“那丫頭好像對易叔叔有點意思呢。”
程宗揚笑道:“還真巧!我幫瞭石胖子一把,倒給兄弟們每人找個媳婦。你們先是姐妹,往後又是妯娌。鸝兒的事明天我問問彪子去,那傢夥這幾天跟霜打過一樣,蔫得不像樣,我看得給他找點事幹瞭。”
柳翠煙見他酒醒瞭些,便重新沏瞭茶,用羹匙取瞭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調著,隨口道:“前些天新搬過來幾個姐妹,說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揚一拍額頭。前幾天那死丫頭設的連環計不光榨空蘇妲己手裡的錢財,還得瞭十二名上等舞姬。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錢送回傢,還有兩個無傢可歸的和蘭姑一同留下。自己一連幾日不在傢,早把這事忘到腦後。
“她們在這兒還好吧?”
“都好。”
柳翠煙抿嘴笑道:“倒是那位蘭姑姐姐好像看上祁四叔瞭。”
程宗揚哈哈大笑,“她要失望瞭。祁老四在南荒已經有個相好的。”
他尋思一下,嘀咕道:“不過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認識,說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煙與鶯兒相視而笑。
程宗揚道:“喂,有什麼事瞞著我呢?”
鶯兒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說道:“祁四爺整天在作坊辛苦,蘭姑姐姐每天給他煲雞湯送去。今晚說是留在那邊不回來睡瞭。”
程宗揚啞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艷福啊。那傢夥不是說要去接人傢碧津姑娘來建康成親嗎?”
柳翠煙笑道:“祁四叔如果答應,讓蘭姑姐姐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
程宗揚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還不成渣瞭?”
柳翠煙道:“戰威私下問過,祁四叔不肯,說公子還沒有納妾,他怎麼好先納。不過蘭姑姐姐這時還沒回來,想必已經……”
鶯兒在旁邊忍不住笑起來。
程宗揚坐在床榻上,喝著熱燙茶水舒服地吐口氣:“我就是愛聽這種八卦,比那些爭奪天下的大事舒心多瞭。”
柳翠煙道:“傢長裡短,怎好打擾公子。”
“嫂夫人,這話可不對瞭,瑣瑣碎碎才是過日子嘛。”
程宗揚盤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來準備明天說的。前幾天我讓人看瞭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讓人給石胖子遞信,人是金谷石傢出來的,他怎麼也算半個娘傢人,少不得按規矩送兩位嫂嫂出門,辰時三刻接到我們傢,就在這裡拜堂。”
他笑嘻嘻道:“兩位嫂嫂看怎麼樣?”
柳翠煙和鶯兒羞喜交加,片刻後都紅瞭臉,不好意思地扭頭就走。
程宗揚在後面叫道:“哎!時辰是秦會之算的!要是不對,你們記得去找他的麻煩,跟我沒關系啊。”
一覺醒來程宗揚隻覺神清氣爽。雲傢的酒真不錯,一點頭痛的後遺癥都沒有。
隻不過一想起昨晚鬥酒時噩夢般的經歷,自己還有點想吐。
八斤啊,程宗揚充滿惡意地想道:姓雲的丫頭片子會不會喝成水牛肚呢。
一連荒唐好幾天也該收收心幹點正事。程宗揚用苦參擦過牙,叫來秦檜:“備馬!我去作坊看看!”
秦檜笑道:“馬匹已經備好瞭,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織坊、銅器坊,還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個坊?”
“在石灰坊。”
秦檜道:“銅器坊和織坊都在城內,吳戰威負責河邊土地的清理,兼管旁邊的盛銀織坊。銅器坊進貨出貨都由雲傢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著。小魏每天還回來一趟,祁遠平時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裡,這些天累得臉色越發青瞭。”
程宗揚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幹正事很欣慰啊,說這麼多。走吧!”
雲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對面一處僻靜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鍛燒石灰時的濃煙影響周圍居民,另一方面也便於伐木燒炭和開采石灰石。
程宗揚趕到時,作坊正在燒煉。圓錐形石灰窖上,煙囪都封著,隻露出一個小孔冒出濃煙。幾名石灰匠認得秦檜,程宗揚卻是第一次來,在窖旁遠遠看著他們。
程宗揚來時,秦檜已經給他備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銅銖。這會兒跳下馬,一人一串遞過去,呵呵笑道:“諸位辛苦!辛苦!”
秦檜在旁道:“這位是咱們傢主,盤江程氏的少主,今日來問候諸位。”
幾名工匠這才知道程宗揚的身份,接過賞錢連聲道謝。
說瞭幾句閑話,程宗揚道:“祁遠呢?”
工匠們道:“祁管傢昨晚喝多瞭,這會兒隻怕剛起身,小的過去叫他。”
“不用!”
程宗揚促狹地朝秦檜擠眼,“秦老板,咱們一起去見見祁管傢!”
祁遠在作坊的住處極為簡陋,一扇柴門,上面搭著簾子就算門瞭,簾子倒挺新,像是剛掛上的。
程宗揚先咳瞭一聲,不等裡面的人反應過來就踢開柴門,跳進房內,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幹的好事!”
一個人影猛地坐起來,祁遠張大嘴巴,看著哈哈大笑的程宗揚。
那間土壞房裡什麼都沒有,祁遠的被裳倒是織錦的,裳下鋪的卻是草席,顯然是別人帶來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遠光著上身,錦被滑開,露出旁邊一個半裸的婦人,果然是蘭姑。
程宗揚看著祁遠發呆的樣子,不禁捧腹大笑。祁遠酒勁還沒退,倒是旁邊的蘭姑推瞭他一把,這才連忙扯過衣物。
祁遠晃瞭晃腦袋,期期艾艾道:“程頭兒,你怎麼來瞭?”
程宗揚笑咪咪道:“捉奸來瞭!老四行啊,這麼快就跟蘭姑好上瞭。說吧,你準備怎麼辦?”
祁遠訕訕地開不瞭口。蘭姑久在風月場中倒沒有多少羞澀,她在被中披上衣物,起身拂瞭拂發絲,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爺的,主子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吧。”
程宗揚笑道:“別主子、主子的叫瞭,咱們不興這個。老四,蘭姑可比你強多瞭。你那舌頭不是石頭都能說出花兒嗎?這會兒怎麼啞瞭?”
祁遠青黃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沒想到,蘭姑……”
“誰問你這個瞭。”
程宗揚滿意地看著他尷尬的樣子,“我問你準備怎麼對人傢。老四,你摸著良心問問,對得起人傢煲的雞湯嗎?”
蘭姑似乎想說什麼,又閉上嘴。
祁遠為難地抬起頭,“程頭兒……”
程宗揚道:“喂,蘭姑,咱們也是熟人,我跟你說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過命,說好要娶人傢的。你要不覺得委屈,給老四做個小怎麼樣?老四,我看你就從瞭吧。”
“不。”
開口的卻是蘭姑。
程宗揚一怔。蘭姑出身風月,如果當正室隻怕她自己都尷尬。像她這樣的出身,年紀又不輕,能做個妾室已經是不錯的歸宿。祁遠是她老相識,身傢又不菲,誰知她卻不願意。
蘭姑放緩聲音:“奴婢不是不識抬舉。隻是奴婢不慣做房裡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與祁四哥相識,這些天見他辛苦,過來給他解解乏,並沒有別的念頭。”
程宗揚半晌才回過神。蘭姑這算什麼?豪放女嗎?
蘭姑飛瞭個媚眼,笑道:“奴婢是歡場中人,一點紅唇萬人嘗,這樣的日子已經慣瞭。”
祁遠叫道:“蘭姑!”
蘭姑擁住祁遠的脖頸,當著程宗揚的面在他嘴上親瞭一口,笑道:“你不用說瞭,哪日煩悶瞭便來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說著蘭姑站起身,臨走時還在秦檜身上摸瞭一把,這才放浪地笑著出門。
程宗揚與秦檜大眼瞪小眼,然後扭過頭:“老四,這是怎麼回事?”
祁遠咧瞭咧嘴:“蘭姑過慣樓裡的日子,本來就沒打算成傢。程頭兒,咱們還是說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