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得沒錯。”
“刷”的一聲,蕭遙逸瀟灑地甩開折扇,從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傢頭上潑污水。”蕭遙逸道:“程兄還不知道吧?現在建康城已經傳開瞭,說太原王傢的駙馬爺殺瞭徐司空兒子一傢,證據嘛……世間哪兒還有第二枝龍牙錐?”
程宗揚皺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沒有的。不過……瑯琊王傢也就王處仲是個人物。那廝城府極深,連我都摸不透。先燒把火讓他焦頭爛額也不錯。”
程宗揚沉默一會兒,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瞭吧?”
“誰說我下的手?”
蕭遙逸叫屈道:“我隻是出瞭主意,把龍牙錐借他們用用。下手的是桓老三和張侯爺。說實話,他們做這麼絕,我也很佩服。”
程宗揚觸摸到這些世傢子弟的另一面,他們出身顯赫,一生下來就是貴族,視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這樣,桓歆、張少煌是這樣,連蕭遙逸也一樣。他們眼都不眨地滅掉徐敖滿門,隻為出一口氣。想說服他們把別人的性命看得和他們自己一樣,比登天還難。
“聖人兄?”
程宗揚苦笑一聲。“我也管不瞭那麼多,但願別因為我害死人就好。”
“聖人兄多慮瞭。”蕭遙逸安慰道:“徐敖敢謀逆,滅族是遲早的事,這些人隻不過早死幾曰而已。”
話雖然這麼說,程宗揚心裡卻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獄的辦案人在現場找到一枚釘子,你們小心一點,別露出馬腳被人抓到。”
蕭遙逸神情一緊。“什麼釘子?”
程宗揚回憶道:“四棱錐形,長不到兩寸。”
蕭遙逸臉色難看下來。“這群飯桶!”
程宗揚道:“釘子遍地都是,他們能查出什麼來?”
蕭遙逸道:“釘子用處並不多。除瞭造船用的長釘,就是釘馬掌的釘子瞭。他們既然找到這枚釘子,查出造釘的作坊並不難……媽的,誰這麼精細?”
蕭遙逸一說,程宗揚才想起來,晉國確實很少使用釘子。大到樓宇,小到傢具都是卯榫結構,難怪他們一看就知道是馬掌釘。
“是長安來的一個女捕頭。”
蕭遙逸神情頓時松懈下來,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頭吧?你放心,她來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會在本地刑案上費多少工夫。”
程宗揚轉身要走,又被蕭遙逸拉住,“程兄別急啊,還有樁大事要和程兄商量。”
程宗揚冷著臉道:“滅門的事就別找我瞭。”
蕭遙逸重新換過茶。“現在多半可以斷定,找人刺殺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兄猜猜,那小子會躲到哪裡?”
“他既然手裡有虎符,宮中肯定有他的內應。我敢賭一萬金銖,那小子藏在宮裡。”
蕭遙逸撫掌道:“英雄所見略同!程兄--”
“我幹!一看你笑的淫賤樣子就沒好事!”
蕭遙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廢話瞭,今晚到宮中一遊,程兄可有興趣?”
“沒有!”
蕭遙逸一臉壞笑地低聲道:“都說張侯爺的姊姊張貴妃千嬌百媚、美艷絕倫,讓陛下愛如珍寶,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揚皺眉道:“你是到宮裡查找真相?還是準備去偷香竊玉呢?”
蕭遙逸訝道:“這兩件事有必要分開嗎?查找真相也不耽誤咱們兄弟偷香竊玉吧?”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少來“咱們兄弟”!是你!”說著他想起一件事,“麗娘和蕓娘有消息嗎?”
蕭遙逸搖瞭搖頭。
程宗揚心頭微緊,這對美妓數日來音訊皆無,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滅瞭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車馬都備好瞭,要請我到金谷園散心。”說著程宗揚晃瞭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瞭一槊,再怎麼也要兩、三天時間才能下水。”
“程兄傷勢好得很快啊。那好。”蕭遙逸從善如流地說道:“我就再等兩三天吧。”
程宗揚知道推動雲氏與臨川王聯手的是雲傢五爺雲棲峰,這會兒雙方正在玄武湖密談。自己極不願參與此事,有心避開,因此石超開口邀請便痛快地答應。
石府的管傢谷安是個竹竿一樣的瘦子,與石超胖大的體型相映成趣。他在玉雞巷已經等瞭兩個時辰,程宗揚一回來,當即帶著車馬,載瞭程宗揚、吳戰威二人一路向南過瞭朱雀橋,然後西行。
過瞭人煙稠密的橫塘,馬車駛出建康,遠遠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陽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車旁指點道:“程爺第一次來建康,可能不曉得,那是莫愁湖。以前秦淮河是從莫愁湖入江,後來淤塞改道,這裡就成瞭個大湖,方圓比玄武湖也小不瞭多少。”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聽說過。遠遠望去,湖上煙波浩渺,比玄武湖更多瞭幾分靜謐的美感。
程宗揚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傢,怎麼還用原來的姓?”
谷安笑道:“程爺明鑒,石傢的規矩,下人們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奴冒充主傢、侵奪財產。我們金谷石傢的下人都是用金、谷兩個姓。”
程宗揚點瞭點頭。莫愁湖極大,雖然隻從一角穿過,也用瞭近半個時辰。谷安道:“那邊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園瞭。傳說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爺把園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點仙氣。”
吳戰威在車裡坐得不耐煩,跨上匹馬和石府的護衛前後奔馳,馬踏秋風,興高采烈。管傢谷安甚是健談,一路說笑也不覺煩悶。
到瞭園門前,石超已經乘輦在門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輦,滿面春風地迎過來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來瞭!”
程宗揚下瞭馬車,笑道:“依山傍湖,你們石傢選的好風水。”
石超一張胖臉笑得眼睛都看不到,“這地方太靜,一點都不及城裡熱鬧。依我的意思,還不及在金錢豹請哥哥快活呢。”
程宗揚哈哈大笑。來前蕭遙逸已經提醒自己,石超雖然是少主,但他老爹兩年前就中風不能說話,現在隻剩一口氣吊著,整個人已經死瞭一大半,石傢的事都由石超做主。當下也不多問,和石超並肩進瞭園門。
一向隻聽說金谷石傢富可敵國,進瞭園子,自己才知道石傢有多富。
山腳下,清一色的白墻灰瓦連綿不絕,將半個四望山都圍在園內,方圓足有幾十裡。園內依山勢起伏,高處築有樓臺亭閣,低處鑿池開湖。一條兩丈寬的河流從山間流下,玉帶般穿園而過。園內種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無數花樹穿插其中,風起時萬花飛舞,流鶯四起,風光旖旎,如同人間仙境。
園內還有一道圍墻,谷安等人到瞭門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婦過來迎接。程宗揚知道這是內宅,一般人傢都是外宅待客,從不帶人進入內宅。石超這是不把自己當外人瞭。
石超道:“程哥,咱們去象牙亭怎麼樣?”
程宗揚笑道:“你自己傢還來問我?”
石超嘿嘿笑瞭兩聲,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內院來來往往的凈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護衛,這裡一個都看不見。路旁的房舍、園落越來越精致,許多都鑲著珍珠、琥珀、瑪瑙,看起來比宮裡還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來越華貴,一個個錦帶絲履、頭戴珠翠,模樣更是一個比一個標致。
程宗揚還好點,把這當成選美大賽的現場也能接受。吳戰威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隻寸步不離地緊跟著主子。
因為程宗揚不願乘輦,石超也隻好走路陪著,雖然有侍姬扶攜,還是走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瞭一處園子,幾個侍姬迎上來一同扶住石超。
亭內已經設瞭錦茵,石超像灘泥一樣倒在席上,一邊讓侍姬抹汗打扇,一邊喘著氣道:“哥哥……坐……”程宗揚和吳戰威誰都沒坐,兩人都揚起頭,張大嘴巴看著那亭子。
金谷園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蓋用一整塊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寸;透過亭蓋能看天際雲卷雲舒。陽光浸過碧玉變成翠綠的顏色,宛如一池碧水浸在身上,令人涼意四起。支撐亭蓋的柱子是六根長及丈許的象牙,上面包著金箔,精心雕刻花卉禽鳥,柱底用黃金鑄成臺基。
石超道:二號子倒也罷瞭,就是這六根象牙一般長短,著實難得。程哥要是喜歡,我立刻讓人拆瞭送到程哥府上。”
“免瞭。”程宗揚道:“這亭子要放我傢裡,我覺都睡不著,整天得抱著它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侍姬送上瓜果,又捧來冰盆。程宗揚見盆裡冰塊也雕成假山形狀,不禁暗自搖頭。以前聽說過把蠟雕成百獸當柴燒的豪奢,沒想到讓自己親眼目睹一回。
程宗揚坐下來,吃瞭顆冰湃過的李子,說道:“不是說你們石傢的歌姬最出色嗎?”
石超吩咐幾句,一名侍姬捧著琴過來。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己的假貨高明得多。
那侍姬撥瞭幾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聲音。
程宗揚沒來由地想起鳳尾森森這個詞,隻覺一股幽涼寒意湧上心頭,紛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一個穿著朱紅羅裙的麗人盈盈走來,倚著象牙柱,婉聲唱道:“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歌聲裊裊飄入雲瑞,餘韻久久末絕。
程宗揚依稀聽過歌詞,尤其是落花猶似墜樓人一句尤為耳熟,這會兒品味詞中意蘊,一時有些發呆。
石超以為他聽得不高興,連忙道:“該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這些!換個艷致的。”
那麗人應瞭一聲,然後含笑重啟歌喉,柔聲唱道:“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窗外轆鱸聲,斂眉含笑驚……柳蔭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石超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些娘兒們學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沒滋沒味的。改日到金枝會館,我請哥哥聽那裡的山歌,才好聽呢。”
程宗揚出瞭片刻神,舉盞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謝程少主。”
石超臉上有光,不禁笑逐顏開:“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費心。一邊與石超推杯換盞,一邊聽著麗人美妙的歌聲,程宗揚漸漸覺得滿腹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不知不覺已是紅曰西沉,石超早巳喝得肉山傾頹,爛泥般趴在席間。程宗揚也覺得酒意上湧,腦中一陣陣發昏,勉強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兩名侍姬過來扶他離席,程宗揚扭頭卻沒有見到吳戰威。
石傢的廁所也極為精致,凈桶內蓋著一層沉香層,氣息香馥得如同閨房,好在沒有看到塞鼻的幹棗。兩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揚正要答應,忽然心頭一陣悸動,頸後仿佛掠過一股寒意,汗毛都豎瞭起來。
“公子……”侍姬在旁輕聲喚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瞭,程宗揚吸口氣穩住心神,然後摒開兩女。坐在檀香木制成的馬桶上歇瞭片刻,起身用涼水洗把臉,多少清醒一些。想起剛才的心悸,他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揚推門出來,那兩名侍姬已經芳蹤杳然,周圍帷幕低垂,辨不出哪裡是來時的路徑。
好在園子並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象牙亭。程宗揚隨便揀瞭個方向,一路隻見珠玉滿目,真不知石傢這座園子花費多少錢財。
忽然帷幕後傳來女子柔媚的低叫,聽起來像是一男一女正在交歡。程宗揚本能地想要避開,緊接著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腳步--內院除瞭石超就自己這個客人,怎麼還有其他男人?
程宗揚頓時酒醒一半,壓著嗓子寒聲道:“吳大刀!”
裡面的聲音一停,接著傳來穿衣的聲音。片刻後,吳戰威衣衫不整,臉色通紅地拉開帷幕,尷尬地說道:“程頭兒……”
程宗揚朝裡面看瞭一眼,那女子蜷縮在一條薄薄的錦衾內,容貌姝麗,依稀是剛才那個歌姬。
程宗揚又氣又惱,低聲道:“我幹!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咱們是來做客的,你跑來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讓他撞見還要不要臉面?”
吳戰威老臉脹得通紅,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那歌姬忽然掀開錦衾,從榻上下來,赤裸著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揚面前。
“是我勾引他的,程爺要責怪,就責怪我吧。”
程宗揚牙痛似地抽口涼氣。“你傻啊!你們石少主殺個侍姬比殺雞還容易,要讓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嗎?”
“死瞭也比這裡幹凈。”那麗人咬瞭咬唇,揚起臉,“我們以前是老爺的侍姬,老爺中風後,少主就把我們都用瞭。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或是打死,或是賣人。我不怕醜,今日見著程爺和吳爺,我就鐵瞭心要跟兩位爺。程爺是主子,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視線落在吳戰威身上,眉梢眼角毫不掩飾地洋溢出喜悅,低聲道:“奴婢雖然隻見過吳爺一次,但能看出吳爺是鐵錚錚的男兒。比起那些塗脂抹粉的公子……吳爺才是男人。”
吳戰威紅著臉也要跪,程宗揚沒好氣地說:“什麼意思?你讓我也跪著跟你說話才舒服?滾起來吧。”
吳戰威訕然起身,拿起錦衾幫那麗人掩住身體。
程宗揚松瞭口氣,對那麗人說:“喂,大姐,你可想清楚瞭。我們吳爺是個粗人--不騙你,真是個粗胚!腳還奇臭!你剛才唱的曲子我也聽瞭,你這麼個雅致美人,跟咱們吳爺,實在是……”
程宗揚皺起眉頭想半天,無奈地說:“不搭調啊。”
那麗人輕聲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揚連忙搖手,“這話可別亂說!”
麗人一笑,柔聲道:“雁兒她們前些日子傳瞭話來。奴婢們知道她們日子過得開心,都替她們高興,盼隻盼能遇上程爺這樣的好主子。”
“我好個屁啊。有便宜我也占。”
程宗揚越想越惱,“那個雁兒也怪瞭,論長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長得帥;論身傢,吳爺也不比我窮多少;論功夫,我上比不瞭秦會之,下比不瞭看門的幾個,她怎麼就盯上我呢?”
麗人道:“因為程爺是主子。”
“主子有什麼用啊?我都說過瞭,一不娶妻、二不納妾,跟瞭我什麼好處都沒有。嫁給吳爺他們當娘子多好,怎這麼死心眼兒呢?”
麗人沉默片刻,抬起頭,“園子裡也有女兒嫁給下人的。雖然擔著娘子的名頭,但不僅主子們想睡就睡,便是管傢吩咐瞭,也須去陪床。跟著主子縱然沒有名分,也不必受這些屈辱。”
程宗揚怔瞭一會兒,然後揪著吳戰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聲道:“我說吳爺,你老人傢什麼意思?”
吳戰威吭哧幾聲,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也想清楚瞭,你們兩個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能合適嗎?”
吳戰威茫然道:“焦大?哪門派的?”
程宗揚嘆瞭口氣。“算我沒說。吳爺,你可想好瞭。如果是逢場作戲,我這就回絕她;如果想娶人傢--想想你的小寡婦,這個是嬌生慣養的芙蓉花,你覺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吳戰威臊眉搭眼地說:“在床上還不都一樣……”
程宗揚怔瞭一會兒,豎起拇指,“吳爺,你行!”
說著他轉過身,堆起笑臉,“這位大姐,隻要你不後悔,這會兒就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吧。”
那麗人淚水一下子滾落出來,哽咽道:“多謝主子。”
“別叫主子,往後我還得叫你嫂子呢。”
程宗揚笑嘻嘻說著,忽然又是一陣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揚,早就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程宗揚隻好對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瞭,跟他說一聲,這位……”
那麗人低聲道:“翠煙。”
“翠煙姑娘我買瞭。”程宗揚摸瞭摸身上,也沒有什麼可以當信物的,索性把吳戰威的刀押到席間。“贖身要多少錢,讓石少主隻管開價,明天把翠煙姑娘的身契送來。聽清楚瞭嗎?”
“是。”眾侍姬參差不齊地應道,看著翠煙的眼神都充滿羨慕。
這會兒暮色已濃,趕回城中差不多已是深夜。石府的管傢谷安竭力挽留,但程宗揚心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似乎有什麼事正在發生,讓人坐臥不寧。
況且吳戰威一會兒工夫就弄上個大美人,在這裡住一晚說不定還要出什麼妖蛾子。程宗揚藉口肩上有傷,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建康。
谷安無奈,又沒辦法請示石超,隻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揚回去。
程宗揚自己乘瞭一輛車,把吳戰威攆到後面,讓他跟翠煙同乘,好在車上繼續卿卿我我。但吳戰威樣子粗豪,臉皮卻薄,這種拋開兄弟跟女人在車上廝混的事怎麼也做不出來,隻肯騎瞭匹馬跟在程宗揚車旁。
看著吳大刀臉上時不時露出的傻笑,程宗揚也禁不住笑起來。跟自己來的幾位兄弟裡,小魏年輕,長得又帥,在南荒時倍受歡迎。有他這朵鮮花一襯,吳戰威和祁遠隻能做綠葉瞭。這幾日小魏和鶯兒打得火熱,現在吳大刀又弄瞭個美人回來,說不定回去後能給兩個兄弟一起擺喜酒。
馬車在土路上一搖一晃,程宗揚心頭的不安戚漸漸散去,接著倦意湧來,閉上眼蒙龍入睡。
半夢半醒間,胸口忽然一陣炙熱。程宗揚驚醒過來,急忙掏出懷中的琥珀。
那滴細小血滴在淡黃琥珀中像火苗一樣跳動,散發出燙手的熱量。
程宗揚一肚子的酒水都變成冷汗淌出來,叫道:“小心!”
大叫聲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練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護衛身體一歪,半邊頭顱被刀光斬下。
程宗揚擎出雙刀,丟瞭一柄給吳戰威,叫道:“別管我!你護好後面!”
隨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傢護衛,聽到程宗揚的叫聲都心生警覺,紛紛叫嚷著拔出兵刃。
可惜他們還是慢瞭一步,數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幽靈般現身,她們身上披著黑色鬥篷,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直到手中彎刀刀光亮起,那些護衛才驚覺死亡近在咫尺。
隊伍頓時大亂,不時有人墜馬發出瀕死慘叫。這些蘇妲己身邊的女護衛擅長隱蹤匿跡,一直潛到車隊旁邊才出手。
事起倉促,又是夜間,石府的護衛大多各自為戰,匆忙中根本無法組織,交手不過短短一刻已倒瞭六七人,餘下的更見混亂。
程宗揚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敗局已定。自己早該想到那妖婦不會善罷幹休,隻不過設計硬吃瞭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身邊的危險。
雖然沒見過蘇妲己出手,但看她處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這妖婦睚皆必報,毒辣成性。既有琥珀示警,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也不至於讓那妖婦來到身邊才發覺。
程宗揚顧不得懊惱,一腳踹碎車廂躍到車外。那些女護衛藉著夜色隱匿身形,幽靈般在人群間出沒,別說組織反擊,就連來瞭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險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後面車上的翠煙有個三長兩短,這輩子都對不起吳大刀。程宗揚一橫心,翻身躍上一匹空馬,叫道:“兄弟們!逃啊!”說著朝車隊行進的方向直闖過去。
吳戰威在白湖商館待過,對那些女護衛的手段頗為熟悉,擋住她們突如其來的一輪襲擊,已經穩住陣腳。眼見程宗揚獨自朝前直闖,他先是一愣,接著明白過來:他這是仿傚蕭遙逸的故技,用自己來引開刺客。
吳戰威回頭看後面的馬車一眼,然後縱馬趕過去,叫道:“程頭兒!”程宗揚橫刀與一名女護衛拼瞭一記,肩胛傷處隱隱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喝一聲,將那名女護衛的彎刀劈到一邊,然後狠狠一夾馬腹,坐騎嘶鳴著狂奔過去。
程宗揚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體俯在鞍上緊貼馬背,打馬疾馳,隻希望把她們引得越遠越好。
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坐騎已經奔出數十步。程宗揚回過頭,隻見那些女子一邊與吳戰威纏鬥,一邊將石府的護衛逐開,卻沒有人來追自己。
程宗揚心裡一陣發寒。她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自己,此時不來追擊,理由隻有一個--前面有人在等著自己。
剛想到這點,馬匹像撞到一堵無形氣墻,速度猛然一緩,踉蹌止步。程宗揚像被人重重撞瞭一記,心頭狂震,難過得幾乎吐血。
黑暗中,穿著華服的妖婦施施然從林中現身,妖媚的瓜子臉微微抬起,犀利眼神中帶著一絲殘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