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六朝清羽记>第四章 佈局

第四章 佈局

  建康東郊,少陵侯府。

  涼亭內,蕭遙逸一手搖著折扇,一手輕輕敲著棋子,緊盯眼前的棋盤,擰眉沉吟許久,最後大喝一聲:“全押!”

  說著將面前的棋子一把推瞭過去。

  程宗揚訝道:“這麼爛的牌你還敢全押?”

  蕭遙逸笑嘻嘻道:“再爛的牌,隻要比對手大一點,就是絕妙的好牌。聖人兄,還剩最後一張,要不要加?”

  “當然要加!”

  程宗揚啪地甩出手裡的對子,“想嚇跑我?沒門!”

  蕭遙逸呆看半晌,然後一拍棋盤,厲聲道:“大亂將至,我們還在這裡醉生夢死,簡直可恥!蕭五!把牌拿走,我要和程兄縱論天下大事!”

  “少來!這一局我至少贏瞭五十金銖,先把錢拿來!”

  蕭遙逸一臉委屈地叫道:“五十個金銖還叫錢?”

  蕭五躬身道:“小侯爺,加上前兩局,一共是欠瞭程少爺一百二十個金銖。老爺以前交待過,我們蕭傢是有身分的體面人傢,願賭服輸,欠債還錢,不能壞瞭侯府的名頭。”

  “死奴才,你起來越來越嚼舌!”

  “不敢,”蕭五垂著手,恭恭敬敬地說道:“程少爺說瞭,他贏的錢有小的一成,讓小的發牌時留點心。十二個金銖,夠小的半年月錢瞭。”

  程宗揚大笑起來,“小狐貍,你輸得一點都不冤。”

  蕭遙逸笑罵道:“蕭五你個殺千萬的奴才,合起來蒙我!我說我怎麼輸那麼慘呢。快滾!給程爺拿錢去。”

  蕭五離開涼亭,蕭遙逸剝瞭顆桔子,揶揄道:“沒想到程聖人對吃喝嫖賭也這麼精通。”

  “你是想問我怎麼會玩這個吧?”

  程宗揚不露聲色地說道:“還是在南荒,謝藝教我的。”

  蕭遙逸微笑不語,慢慢吃著桔子,良久道:“程兄不用瞞我。當日在湖中別墅,我就看出來瞭。”

  這小狐貍敏感得很,想蒙他可不容易,程宗揚隻好幹笑一聲。

  蕭遙逸嘆道:“蕭某再蠢,也看得出程兄與嶽帥大有源淵。此中詳情,程兄不願說,蕭某也不會多問。程兄隻需知道,我星月湖始終是嶽帥親衛,無論嶽帥生前還是故後,都以嶽帥馬首是瞻。”

  蕭遙逸丟開桔皮,瀟灑地拍瞭拍手,望著程宗揚的眼睛道:“隻要與嶽帥有關的人,都能得到星月湖毫無保留的支持。”

  程宗揚心裡一動,“你們孟老大發話瞭?”

  蕭遙逸用力點瞭一下頭,“程兄敏捷!孟老大安葬過藝哥,在臨安與兄弟們商議,決定與程兄合作。星月湖的產業都是嶽帥留下的,我們兄弟不過是代為保管。既然找到嶽帥的後裔,理當物歸原主。孟老大說,從現在起,星月湖所有資源,都對程兄和小紫姑娘開放。”

  他笑瞭笑,“程兄有什麼要小弟幫忙的,盡管開口。”

  程宗揚也不客氣:“那好,有件事要你幫忙。”

  蕭遙逸正容道:“殺身成仁,在所不惜!”

  程宗揚笑道:“沒那麼嚴重,隻需要蕭兄派個人去說一句話,就幫瞭我大忙瞭。事成之後,拿的錢分你一半,至少有六、七千金吧。”

  蕭遙逸訝道,“我說話什麼時候這麼值錢瞭?”

  死丫頭詭計多端,這次不怕那妖婦不上鉤。程總佯笑道:“蕭兄到時候便知道瞭。”

  蕭遙逸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程兄從南荒跋涉千裡來到建康,必然有所圖謀。無論是否與嶽帥有關,我星月湖都將不遺餘力襄助程兄。”

  程宗揚一怔,連忙搖手。”不是,不是。你別誤會,其實我真沒有什麼大事,什麼爭霸天下、一統江湖……這些聽起來就夠累的,我沒興趣。”

  蕭遙逸不動聲色。”那程兄準備做些什麼?”

  程宗揚咳瞭一聲:“其實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在建康開間商號,輕輕松松掙點錢,當個富傢翁,娶幾個美女……”

  蕭遙逸打量他,忽然一笑,擠瞭擠眼:“看程兄的神情莫非是瞧中哪傢姑娘瞭?”

  程宗揚嘆瞭口氣,“讓你說中瞭,我這會兒真的想著一個。”

  蕭遙逸連忙道:“先說啊,王謝兩傢就免瞭,他們架子大得很,別說寒門,就與皇傢聯姻都覺得委屈。程兄祖上沒有三五代高官,就不用提瞭。”

  程宗揚摸瞭摸臉頰,“光明觀堂--蕭兄熟悉嗎?”

  蕭遙逸臉色微變,“誰?”

  程宗揚臉上微微一紅,“一個小丫頭,叫樂明珠。”

  “我以為你看中她們觀主瞭呢。”

  蕭遙逸冷笑道:“這個好辦,一會兒我給四哥、五哥傳訊--他們接到訊息,到光明觀堂大概四天時間,從光明觀堂到建康六天--給我十天時間,十天之內,把人給你綁來。”

  程宗揚嚇瞭一跳:“硬搶啊!”

  “別人也就罷瞭。”

  蕭遙逸氣勢洶洶地叫道:“光明觀堂還欠我們星月湖人呢,搶瞭也白搶丨”

  “別亂來啊!”

  程宗揚連忙道:“那丫頭是我的心肝寶貝!”

  蕭遙逸翻瞭個大大的白眼。

  “喂,你們和光明觀堂到底怎麼回事?”

  程宗揚納悶地問道:“怎麼一提起光明觀堂都這副德性?”

  不問還好,一問蕭遙逸頓時怒發沖冠,拍案叫道:“要不是嶽帥吩咐過,我早就滅瞭這個娼窠!”

  程宗揚點瞭點頭。”這話謝藝也說過--不過我看光明觀堂教得挺好啊,濟世救人,匡正除邪,還是蠻認真的。光明觀堂到底是什麼門派、做瞭什麼,讓你們這麼火大?”

  “光明觀堂原本是醫傢一脈,”蕭遙逸“啪”的打開折扇,一邊“嘩嘩“地搖著,一邊冷冰冰說道:“擅長醫傢六術:砭、針、灸、藥、按蹺與導引。”

  蕭遙逸解釋幾句,程宗揚明白過來。醫傢六術其實就是刮痧、針刺、艾灸、湯藥、按摩、運動六種自古相傳的醫療方法。

  “聽起來就是一般的醫術啊,”程宗揚玩笑道:“光明觀堂不會都是些女醫生、女護士吧?”

  蕭遙逸看著他,唇角慢慢挑起:“女護士?嶽帥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如果不是年歲對不上,我真要懷疑程兄是嶽帥轉世瞭。”

  “我跟嶽帥真沒什麼關系……”

  程宗揚嘆瞭口氣,“你還是接著說吧。”

  蕭遙逸用扇子支住下巴,“光明觀堂隻收女子,程兄知道吧?”

  程宗揚點頭說道:“原來不懂,現在知道瞭。”

  在六朝,單收女徒或單收男徒的門派並不少見,一般都是因為門規所限,或門內的武學隻適於女子或男子修習。

  蕭遙逸點頭道:“光明觀堂的祛毒、除病、養生之術都有獨得之秘,武學上的修為也頗有所長。”

  “她們不是搞醫術的嗎?怎麼也習武?”

  蕭遙逸道:“醫武同源,醫傢六術都與人體經絡氣血相關。嶽帥橫空出世以前,光明觀堂一直是黑魔海的勁敵。能和黑魔海這樣強悍的宗派抗衡數百年,光明觀堂武學上的修為,也在天下宗派中赫赫有名。其中最顯赫的,莫過於光明觀堂的第一神功,鳳凰寶典。”

  就是小香瓜練的功夫瞭,不過橫豎都不像很厲害的樣子。程宗揚道:“蕭兄能不能仔細說說?我對這門功夫有些好奇。”

  “鳳凰寶典一向與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十方叢林的釋佛邏耶神功,又稱無相神功,還有黑魔海的太一經並稱。”

  蕭遙逸道:“據說鳳凰寶典是光明觀堂第三代觀主所創。此前光明觀堂隻是個行醫濟世的小門派,後來在太平湖一戰,光明觀堂以鳳凰寶典的神功連斬黑魔海兩位長老,橫絕一時,從此成為黑魔海的大敵。”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很厲害啊。”

  蕭遙逸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其實鳳凰寶典隻是徒有虛名。光明觀堂還編出隻能由純陰之體修練的鬼話,每代隻挑選數人傳授。光明觀堂曾經與黑魔海立下契約,每二十年雙方各出門人一較高下。結果接連數代,光明觀堂都無人練成鳳凰寶典。四十年前一戰,光明觀堂派出的弟子落敗身死,光明觀堂數次派人搶奪屍體,都被黑魔海打得一敗塗地,不僅顏面無存,而且折損瞭許多門徒。”

  程宗揚道:“神功這東西本來就不容易練。我記得太乙真宗的九陽神功,也有很多年沒有人練到第九級瞭。”

  “九陽神功我服氣,”蕭遙逸坦然道:“雖然極少有人練到第九級,似第七級就可以橫行天下瞭。紫陽真人第八級巔峰的實力,就是嶽帥當年也頗有不及。似光明觀堂的鳳凰寶典,一連數代最多都隻練到第七重。比起傳說中第九重的威力,判若雲泥。”

  程宗揚提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聽說鳳凰寶典練成之前,一旦失身就會香消玉殞,是不是真的?”

  蕭遙逸憤然道:“真要死倒好瞭!十八……十九年前!又值光明觀堂與黑魔海較量,那時我還沒到嶽帥身邊,聽藝哥說,光明觀堂重創之餘,弟子凋零。黑魔海已經放話要徹底剿滅光明觀堂,把堂內僅剩的六名光明貞女收為妓奴--後來的事程兄都知道瞭吧?”

  “聽謝藝說過一些。好像有個女人來找嶽帥?”

  蕭遙逸一字字說道:“燕姣然!那賤人與嶽帥結識後便眉來眼去,惹得嶽帥心動,費盡心思才把她弄到手。結果那賤人卻說自己練的是鳳凰寶典,隻有第六重的修為,一旦破體,輕則經脈重創,重則殯命。”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買瞭票才發現這車沒輪胎發不動,我要是嶽帥肯定很火大。

  蕭遙逸冷著臉道:“嶽帥本來已經收手,那賤人卻故意撩撥嶽帥,嶽帥一時興起,上瞭那個賤人。結果那賤人真氣逆行,命若遊絲,在榻上哀求嶽帥出手對付黑魔海。嶽帥被她美色所惑,不但一口答應,還大耗真元為那賤人調息續命。”

  這小子站在嶽帥一邊,言語中帶瞭太多情緒,聽起來不怎麼客觀。程宗揚道:“我覺得,什麼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什麼太出格的。”

  蕭遙逸神情不悅地說道:“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藝哥?如果隻是這些,嶽帥吃虧我們也認瞭。嶽帥出事前曾經讓藝哥和四哥邀那賤人到臨安一敘,意思想讓霜小姐拜到光明觀堂門下,托她照料。那賤人不僅拒絕嶽帥的心意,還反咬一口,致書宋主,稱嶽帥私募軍士,要求遣散星月湖大營。藝哥那樣好脾氣的人,當時也被激得大怒,最後還是嶽帥吩咐,不讓我們去找光明觀堂的麻煩。”

  程宗揚寬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開點吧。”

  “我幹!”

  蕭遙逸七情上臉,大聲叫道:“要不是這賤人,嶽帥死後也不會背上私募軍伍、圖謀不軌的罪名!我們星月湖上千名兄弟也不用隱名埋姓,藏身江湖。我幹親娘親爹親姥姥的!說起來我就火大!”

  蕭遙逸扯開衣領,露出頸中暴跳的刺青,像個老兵痞一樣破口大罵,污言穢語滾滾而出,足足罵瞭一頓飯工夫還不罷休。

  原來雙方在這裡結仇,星月湖等於毀在光明觀堂手裡,難怪謝藝和小狐貍都對光明觀堂切齒痛恨。趁蕭遙逸喘氣的時候,程宗揚苦笑道:“行瞭,給我留點面子吧。你這麼上下一通亂罵,連我也給罵進去瞭。”

  蕭遙逸悻悻道:“光明觀堂那些賤人有什麼好的?不過是養生有術,看起來夠騷,當婊子還行……”

  程宗揚打斷他:“別亂說啊,我可是準備拿來當老婆的。”

  “當老婆?你傻啊!”

  蕭遙逸又跳瞭起來,叫道:“隨便玩玩就行瞭,你還認真瞭!我說聖人兄,這你可別學嶽帥!”

  “少廢話!我也不用你四哥他們幫忙瞭,這邊的事忙完,我自己去找她。”

  “別想拋下我!”

  蕭遙逸嚷道:“這種事怎麼能少得瞭我?你放心,我答應過嶽帥不找光明觀堂的麻煩,不過光明觀堂請嶽帥對付黑魔海時,答應給嶽帥尋找幾個良質美材,將來送給嶽帥當姬妾。程兄跟嶽帥淵源不淺,咱們一起去要帳總可以吧?喂!這點面子都不給,你也太把我當外人瞭吧?”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行瞭,大少爺,一起去還不行嗎?”

  蕭遙逸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這才是好兄弟呢。程兄,今晚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走走?”

  程宗揚警覺地問道:“去哪兒?”

  蕭遙逸笑嘻嘻道:“今晚就不喝花酒瞭,咱們去司空府逛逛。”

  “徐度?建佛窟寺那個?”

  蕭遙逸道:“不瞞程兄,前日的事我已經給孟老大傳訊過去。老大聽瞭之後十分上心,但因為王大將軍身死的事分不開身,交代我打探明白,究竟是誰在晉宮搗鬼。我想來想去,咱們兩個跟嫡親兄弟一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肯定不舍得讓我自己摸黑去司空府,對吧?”

  程宗揚卻皺起眉:“王大將軍身死的事是怎麼回事?”

  “王大將軍決戰前,曾經傳訊回來,稱在敵軍中發現拜火教的蹤跡。孟大哥說,王大將軍之死有些蹊蹺,他查到的線索,說大戰前兩個月,有人故意切斷左武軍的糧道,還將左武軍的行跡泄漏出去。事情很棘手,孟老大和二哥一起去瞭洛邑。”

  程宗揚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心裡也一直懷疑,為什麼王哲對敵軍的出現一無所知,而羅馬軍團卻會突然出現,在大草原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對左武軍形成合圍。

  能做到這一點,除非他們對左武軍的行動路線十分清楚。如果真有人故意勾結外敵,把王哲和他的左武軍置於死地……

  “程兄?”

  程宗揚苦笑道:“我還不知道文澤最後一次傳訊是傳給你們的。”

  他呼瞭口氣,“好吧,師帥遇難時,我正好在他身邊……”

  蕭五已經回到涼亭,不出聲地立在一旁,蕭遙逸仔細聽著。等程宗揚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說道:“蕭五,你都聽到瞭?”

  蕭五微微躬身,“聽到瞭。”

  蕭遙逸命令道:“去給老大傳訊。”

  “是。”

  蕭五將金銖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蕭遙逸道:“蕭五是我心腹,以前同在星月湖大營,是嶽帥的親衛。”

  說著他嘆瞭口氣,“程兄又幫瞭我大忙。人情越欠越大,這可怎麼辦呢?”

  “隻要你不因為欠債太多,把債主幹掉,我就很承情瞭。”

  蕭遙逸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倒也是。好吧,我也想通瞭,一筆是欠,兩筆也是欠--程兄,今晚的事咱們就說定瞭。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不耽誤咱們去東山打獵。”

  “去這麼早?不怕露瞭行跡?”

  蕭遙逸笑得像小狐貍一樣。”很奇怪嗎?徐大司空是朝中八公之一,位高權重,當然要堂堂正正登門拜訪瞭。”

  晉國品秩最高的官職,分別為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馬、大將軍,合稱八公。八公沒有實際權力,而是做為榮銜加授。

  如徐度官職的全稱是:都督湘、沅、武、巴、桂、安六州諸軍事、使持節、散騎常侍、湘州刺史、加司空銜、開府儀同三司、廣德侯。這些職位中,真正的實權在於都督六州軍事、湘州刺史這一軍一政兩個職位。

  晉國一共二十五個州,都督六州軍事,相當於控制晉國四分之一領土的軍力。

  臨川王的親王身分也僅與徐度相當。蕭遙逸說的位高權重,絕不僅僅是句空話。

  晉國大臣的府舍大都集中在禦道兩側,向北進入宣陽門,就是宮城內的百官衙署。蕭遙逸帶著隨從馳過青溪中橋,來到徐司空府上。門口一個年輕公子迎上來道:“小侯爺,傢父已經等候多時瞭。”

  蕭遙逸跳下馬,笑道:“怎敢讓司空大人等候?”

  姓徐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傢父在朝中最看重蕭侯,聽說小侯爺過來拜訪,想必是蕭侯的意思瞭。”

  蕭遙逸笑嘻嘻道:“徐司空出身軍伍,一向倜儻不群,怎麼到瞭徐兄這裡變得這麼文謅謅瞭?”

  兩人雖是談笑,言語間卻不怎麼客氣。進瞭司空府,遠遠便看到一個身材魁偉的老人立在階前。他鬢發已經斑白,眼中神采依然鋒利,雖然身著華服,卻有著與建康城那些世傢貴族迥然相異的威武氣質。

  蕭遙逸收起嘻笑,恭恭敬敬上前施禮,“小侄見過司空大人,代傢父向大人問安。”

  “罷瞭。”

  老者聲音中氣十足,“進來吧。”

  徐度雖然是司空之尊,堂內陳設卻簡單異常,什麼古董、寶物一應俱無,短榻上鋪的不是茵席,而是一張張鐵灰色的狼皮,墻上掛著刀劍弓矢。

  晉國士族多刻意虛文浮飾,這位司空大人卻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武夫出身,把客堂裝點和武庫一樣。

  徐度擺瞭擺手,“坐。”

  蕭遙逸使瞭個眼色,程宗揚立刻上前,雙手捧上一隻沉甸甸的木盒。

  “這是傢父當日獵到的一頭猛虎,雖然不稀奇,但剝下的虎皮從頭至尾長及兩丈四尺,又是從虎眼一箭射入,沒有弄傷虎皮,也算難得。”

  蕭遙逸道:“大人來都多日,傢父未親來拜訪,特命小侄獻上此物,請大人恕罪。”

  徐度濃眉一挑:“是蕭侯當日在先帝駕前射殺的碧睛虎?”

  蕭遙逸微笑道:“正是。請大人笑納。”

  “好,好,好。”

  徐度也不客氣,當即命人收下虎皮,一邊道:“蕭侯的咳疾還沒有好嗎?”

  蕭遙逸搖頭道:“不大好。入秋後又犯瞭幾次,現在朝中的事務也隻能五日一理。”

  程宗揚換瞭仆從的衣物,冒充蕭遙逸的隨從,獻上虎皮後便退到一旁。晉國士族的奴仆大多是些俊俏小廝,徐府卻是一些身強力壯的大漢,雖然穿著下人的服色,仍掩蓋不瞭赳赳武夫的本色。

  堂上兩人寒暄幾句,徐度徑直道:“蕭侯既然讓你來拜訪,總是有話要對老夫講,直管說吧。”

  蕭遙逸露出玩世不恭的嘻笑,搖著扇子道:“聽說大人建的佛窟寺已經落成,不知道何時行開光大典?”

  “開光就免瞭。”

  徐度哼瞭一聲,“老夫一生殺賊,並無冤愆要消,建造此寺不過是祭奠手下送命的兒郎,何必便宜那些禿驢?”

  “大人真夠光明磊落的。原來是祭奠手下的士卒……”

  蕭遙逸笑嘻嘻道:“難怪湘沅六州的精銳都到寺中剃發為僧瞭。”

  徐度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既然看出來,也不必瞞你。老夫到瞭建康才知道我大晉風雨飄搖,時刻有傾頹之憂。這五百僧兵連同府裡的仆從,不過是老夫自保之術。”

  程宗揚心裡格登一聲,蕭遙逸卻不露聲色,反而問道:“大人何以辭去鎮東將軍之職呢?”

  徐度毫不避諱地說道:“想必是老夫礙瞭許多人的眼吧。”

  蕭遙逸拱手道:“小侄明白瞭,多謝司空大人指點。”

  徐度臉色稍霽,“老夫在湘州常聽說你生性浮浪,喜好聲色犬馬,這些年倒長進瞭。”

  蕭遙逸笑道:“大人莫怪,明日小侄還要射獵東山呢。不知道敖大哥有沒有興趣?”

  徐敖還沒有答話,徐度便說道:“他明日要回湘州省親,不用管他。”

  離開司空府,蕭遙逸與程宗揚並轡而行。蕭遙逸扭頭道:“程兄有什麼感覺?”

  “司空府裡沒有歌伎舞樂,裡外戒備森嚴,倒像座軍營。”

  程宗揚頓瞭一下,“小狐貍,你是不是猜錯瞭?如果是他幹的,不會說的那麼幹脆吧?”

  “可能徐老頭中瞭別人借刀殺人的計策吧。”

  蕭遙逸嘟囔道:“我說徐老頭的手段,怎麼會找幾個毛賊呢。”

  程宗揚道:“也許我們找錯人瞭。不過那個紫臉漢子行蹤詭秘,肯定有蹊蹺之處。”

  蕭遙逸想瞭半晌,喃喃道:“究竟是誰呢?”

  “你明天不是要拿自己當餌嗎?等吞餌的出來,不就知道是哪條魚瞭?”

  蕭遙逸苦著臉道:“我這不是心裡沒底嗎?萬一釣上的是條鱷魚呢?唉,徐老頭是指望不上瞭。”

  徐度不願讓兒子與他走得太近,顯然看出建康局勢險惡,打定主意要明哲保身。一行人踏上青溪中橋,一騎突然從後追來。”小侯爺稍等!”

  蕭遙逸勒住馬匹,那人奔過來,俐落地滾鞍下馬,“小侯爺!”

  蕭遙逸打量他一眼:“是司空大人的手下吧?剛才在堂中見過。”

  “小侯爺好眼力。小人徐寄,是少爺的心腹。少爺明日並不回湘州,隻是當著司空大人的面不好答應。少爺命小的來知會小侯爺,明日藉口踏秋,先一步離府前往東山;如果小侯爺不棄,午後在鷹愁峪等候,一同射獵。”

  蕭遙逸喜上眉梢。”如此最好,明日午後,不見不散!”

  徐寄施過禮,匆匆離去。

  程宗揚揶揄道:“好啊,又多拖瞭個人下水。”

  蕭遙逸笑道:“希望那隻鱷魚不要太弱,多吃幾個才好呢。”

  程宗揚提醒道:“別忘瞭你說的,爭權奪利是你們的事,別鬧得天下大亂,傷及無辜。”

  蕭遙逸笑嘻嘻道:“放心吧聖人兄,我們這群鳥人沒一個無辜的。建康人巴不得我們全死瞭才好呢。走吧,程兄,明日就知道誰是魚,誰是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