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我心中隱隱做痛,似乎是將好的傷疤又被人重新揭開一樣。

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我淡淡的道:“阿琪是誰?”

方寧不說話瞭,我狠抽瞭幾口煙,握住蓓蕾的右手又狠狠的加瞭力,旁邊的女人便又一陣顫抖。

“陳錯,壓抑自己就隻能傷害自己。放開胸懷,才能有更好的將來。”

方寧的話在我耳裡就像教科書一樣蒼白無力。

我呵呵笑道:“你是不是言情片看多瞭,這些話隻能哄哄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孩子瞭。”

方寧沒有絲毫的生氣:“你知道我的意思的。你忘不瞭阿琪,就會作踐自己,就會隨便找個女人。可是這樣又能怎樣呢?一晚上的風流快活,你可以暫時忘記阿琪,可是早上醒來呢?阿琪要是在你心裡生瞭根,就是拿刀砍也砍不走的。”

女人確實是天生的演說傢,這番話要是譚火對我說,恐怕早就已經被我罵的死去活來瞭,隻可惜現在對我講這番話的是方寧,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比她更適合講這番話的。

“方寧,我很謝謝你,當年若沒有你,我也不會認識阿琪的。”

每次提起阿琪的名字,我的心都會一陣顫抖。四年瞭,已經四年沒有見過阿琪瞭,在這個光陰似金的行業,四年是一段絕對不短的歲月,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她所倚住臂膀的男人,是否一如當年的我一般的幸福?

“我現在倒是寧願你們沒有認識過。”

方寧幽幽的聲音傳來,我心中一陣苦笑,當年我與譚火幾個人縱橫江湖的風雲年代,外語系的兩朵金花之一的阿琪,我怎麼可能不認識?

“你們若沒有認識,你現在也許就還是以前的陳錯。”

女人總是喜歡作些毫無意義的假設,更壞的是卻往往很能打動男人,便如現在的我。

我狠狠的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也許和女人談愛情是男人最大的錯誤,因為她們永遠是忠實的理論傢和實踐傢。

我嘆瞭口氣說:“方寧,我們別談阿琪瞭好不好?尤其是不要這個時候談。”

方寧不說話,我當她是默許瞭,趕緊道:“你們現在怎麼樣?你和譚火都還好吧。”

不和女人談愛情瞭,方寧便沒瞭什麼動力,倦倦的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和譚火談。”

便將電話交給瞭譚火。

對譚火我可沒那麼客氣:“你小子,半夜三更讓你老婆教訓我,忒不夠意思瞭吧。小心我揭發你。”

譚火黑嘿的道:“揭發?太晚瞭,現在生米煮成熟飯瞭,哎喲——”

不用看也知道,這小子又著瞭方寧的道。

等他們安靜下來,我接著問道:“現在怎麼樣?幹的還順心吧?”

電話那頭熟悉的“啪”的一聲,譚火燃上瞭一根煙,聲調有些低沉瞭:“順心能半夜三更給你打電話嗎?”

方寧有一點很讓我贊賞,那就是對自己的男朋友抽煙采取瞭絕對的包容,不像阿琪,認識她之後就逼著我戒煙。

“丫抽的什麼?”

我學著譚火的語氣道,譚火是北京人,丫不離口。“呵呵,你聞聞看。”

這小子還撩我呢。

我似乎真的聞到話筒中傳來的淡淡的煙草味道:“嘿,中華,還軟的,靠!”

譚火驚叫道:“你丫的狗鼻子啊,賊靈。”

“嘿嘿,你哥我是神仙,看著你抽大的。”

“嘛叫抽大啊?”

方寧是天津人,時不時能弄出兩句津味來,當年我在宿舍打趣譚火時,最多的時候就是學著方寧的語調“你幹嘛呢?”

此時再次聽到她正宗的津味,真的讓我好不懷念當初的歲月。

“呵呵,什麼叫抽大的都不懂,我是說我看著他抽煙長大的,從一塊錢一包的,到兩塊錢一包的,再到今天六十塊一包的,哎,歲月喲——”

我嘆瞭口氣,雖是調侃的語氣,卻真的有些感懷。

“得瞭吧,少賣文。老錯,告兒你件事。”

譚火悠悠的語調中,我竟有些窺不到他的心思。

“喲,嘛事兒啊,是不是有個小東西等不及,要叫我叔叔瞭,哈哈——”

這次連方寧也不放過我瞭:“陳錯,我要砍瞭你——”

倒是男人的大度在此時再次體現,譚火說:“老錯,別貧瞭。我被炒瞭瞭——““什麼?”

我倒是真的大吃一驚,譚火所在的L公司,曾經也是全球業界的翹楚,譚火進去四年,幹的有多麼好我不敢說,但W大風雲人物的底子我是很清楚的,以譚火的水平,絕對不會比別人差。雖說現在整個行業不景氣,前段時間L公司也曾經傳出過裁員的傳聞,但在這個業界普遍裁員的背景下,這點小傳聞算得瞭什麼呢?

“為什麼炒你?你在那兒幹瞭四年,媽的,在這個行業,在這個年代,能在一傢公司待上四年,那簡直是個奇跡。”

我有些憤怒瞭,也許是因為譚火的經歷和我太過相像,讓我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是因為我是老臣子,拿的薪水比別人高,老板才要炒的。丫的,這小子還說照顧我的面子,要我主動提出辭職。”

譚火的聲音緩慢而低沉,我卻怎麼也聽不出悲傷的味道。

“那你準備怎麼辦?換傢公司?”

“老錯,我不知道你的感覺怎麼樣,我隻覺得在這行幹特累。老板沒日沒夜的壓你,恨不得榨幹你所有的血,我有時候隻想一覺睡上十天,再也不醒來。”

累,恐怕是這個行業人的共同感覺,可是累又怎麼樣呢?你拿瞭比別的行業高得多的薪水,你就必須比別人付出的更多。這話我沒有對譚火說,因為這種道理人人都明白,譚火入行也不短瞭,肯定比別人領悟的更透徹。

“老錯,你還準備繼續幹下去麼?有沒有想過將來怎麼辦?”

將來?譚火的話撥動瞭我心中的某根弦,一個我長期不敢面對的問題終於真實的擺在瞭眼前。IT業中,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不知道將來怎麼辦的人。很不幸,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嘆瞭口氣:“沒想過,我不知道。”

譚火大概早就料到瞭我的答案:“我也正在想。說實話,在L公司雖然薪水可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早就沒有幹下去的動力瞭。現在正好,幫我下瞭決心。”

沉默一會兒,譚火又說:“別的公司我也不想去瞭,不瞞你說,有幾個公司一直想挖我,薪水也還過得去,但我就是不想過去。去瞭也是給別人打工,連在業界老大L公司我都不想幹下去瞭,去別的地方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我是絕對的相信,曾經滄海難為水,這種感覺很多人都有過。“那是因為你已經到達一個山頂,卻找不到更高的山峰可以攀登。失去瞭方向,又找不準自己的坐標,自然也就沒有前進的動力瞭。”

我的這番說教換來的是譚火的不屑:“得,得,你丫的要是再在行內混兩三年,準可以弄個業界第一哲的稱號。看來W大的水草真是養人,又弄出你丫這麼大一人才來。”

W大已經有百年的歷史瞭,這在國內的大學裡面是數一數二的。有瞭歷史的沉淀,自然就會形成一種特定的人文氣氛,而W大在國內正是以文科著稱的,歷史上也出過不少的哲人。

和國內的大多數綜合性大學一樣,文科超強的,工科就一般,而我因為我向往W大的人文氛圍,又不想專念文科,所以選擇瞭W大的工科。

譚火則不一樣,用他的話說是在北京呆膩瞭,想脫出牢籠出來玩玩,莫名其妙就選擇瞭W大,莫名其妙就選擇瞭工科,莫名其妙就被動的選擇瞭與我上下鋪。

“那你到底想怎麼辦呢?”

我實在想不到譚火能出什麼主意。

“老錯,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當老板?”

譚火神秘兮兮的問,我心中一動,這小子莫不是有什麼企圖瞭吧。

“有啊,我做夢都想。當老板多爽啊,有自己的寫字樓,住別墅,開名車,抱小蜜,財源美女滾滾來。”

“丫的,別作白日夢瞭吧。”

譚火對我的癡心妄想表示憤慨:“跟你說真的,有沒有這想法?”

“想法當然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

譚火很明顯的來勁瞭。“不過沒錢,呵呵。”

我仿佛聽到譚火在電話那頭嘆瞭口氣,然後來瞭句:“我也沒錢。”

我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譚火也是放聲大笑。我們都知道,幹這行錢是多麼重要,我所在的X公司、譚火所在的L公司做的單子都是動輒幾百萬、幾千萬的,這對於我們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數字。

“算瞭,不說瞭,也就想想而已。你什麼時候來上海玩玩,我再叫上胖子、老三,哥幾個再好好商量一下。”

胖子和老三都是當年大學同宿舍,與我和譚火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好啊,包我機票。”

“丫的,你小子還真貪,來吧,包你往返機票。”

我嘿嘿一笑:“好,說定瞭,我下個星期就休假。”

休假的話也隻能說說,我已經連續兩年沒有休過假瞭,老板不會這麼輕易放我的。

“哎,慢點掛,譚火,來一段。”

我愣愣的道。“你丫有毛病啊,半夜三更的讓我唱京劇?”

果然不愧是我的鐵哥們,一點就透。

“嘿嘿,你要不是那張嘴,當年方美女能看上你麼?”

說實話,譚火的京劇唱的是真不錯,不是一般的玩票的水準,當年《軋美案》那段在百年校慶晚會上也是滿堂彩。

譚火清瞭清嗓子道:“丫的,就給你再聽這一回。”

這當然不是譚火發瞭善心,定是精靈古怪的方美女在他耳邊搗鼓瞭什麼,大概也想看看凌晨兩點唱京劇會有什麼效果。

“駙——馬——爺——上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她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駙馬郎——”

“朗格朗格裡格朗——”

我透過話筒為他伴奏。

“將那狀紙壓在爺的大——堂——上——哈——哈——哈——”

他奶奶的,譚火這腔真是好。透過話筒,譚火那高亢的聲音仿佛都飄揚在這城市的上空。這京劇真是國寶。

還沒等他哈完,我已經高叫道:“好,收線瞭,再讓我親親親愛的方美女,哈哈——”

譚火那小子剛哈到一半,聞音忙道:“嘿,你小子——”

在方寧的尖叫聲中,我掛斷瞭電話。看看電話上顯示的通話時間,四十五分鐘,好傢夥,這倆人足足給我上瞭一節課。他們知道我是不用擔心電話費的,有公司報銷呢。

我嘆瞭口氣,打開床頭的臺燈,燈光柔和得像女人的手,輕輕拂過我的全身,沉重的心情回復瞭一絲暖意。

一隻纖細的手從被窩裡伸瞭出來,撫在剛剛通完話的手機上:“我能看看你的手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