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長江以南是被密佈的水網一片片分割開的小塊平原,行走在路上不時會看到撐著船往來忙碌的佃農,破碎的平原地形給瞭塢堡式的農莊提供瞭極好的條件,受地形限制,每一個塢堡隻能圍住一塊平原,而這恰恰正是塢堡所能管轄的極限,塢堡之內各地主是絕對權威,塢堡之內一切都聽從於塢堡之主,大的平原建起瞭大的塢堡,小的平原建起小的塢堡,佃農依附於地主豪強,一個個地主豪強的共主便是大黎的皇帝。

  王雄坐在馬車裡看著窗外高大的塢堡,用石塊壘成的墻上一個個傢丁來回巡邏,這些私人傢丁完全聽命於傢主,與大黎朝廷沒有半點關系,一個個圈地為王當自己塢堡的土皇帝,這樣的形態模式幫助大黎成功抵擋瞭一次又一次來自北方的入侵,當北方的皇帝帶著大軍沖破長江防線時,便在這江南密佈的水網和密佈的塢堡的夾擊下頭破血流,一個個塢堡就像一根根釘子牢牢鍥在敵人前進的道路上。

  而同樣,這些分散的塢堡也讓大黎朝廷無法調集起任何可以和北方對抗的陸上力量,一旦離開塢堡,面對精銳的騎兵大黎的士兵脆弱的如同一張紙一般,更何況,大黎朝廷任何試圖加強中央力量的舉動都會遭到各地地主豪強明裡暗裡的反對,到如今皇權旁落,王傢南宮傢與司徒氏皇傢共治天下,更不可能有任何去加強皇權的舉動。

  再加上佛門勢大更進一步讓大黎朝廷的威信衰落,嗎,每一座新建的佛寺都在蠶食著朝廷僅剩的所能直接管轄的土地,佛門用自己強大的影響力讓朝廷不再對佛寺的土地征稅,不再將佛寺下的人口編入戶籍,在大黎每一座佛寺都相當於獨立的王國,朝廷根本不知道佛寺名下到底有多少財產,占據瞭多少土地以及控制瞭多少人口,如果不是佛門一分為三,裂成三宗,隻怕連王傢和南宮傢都要擔心佛門住持會不會有朝一日登基稱皇。

  想想大黎當前復雜的局勢王雄就是一陣頭疼,兩百多年來的積弊積難讓王雄根本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唔,長舒一口氣,王雄讓申淩然趴到自己身後將頭靠在飽滿的雙乳上緩解煩躁的心情。

  忽然馬車突然停瞭下來,一個牝獸從馬車前端快步跑來「主子,前邊路一個很長的隊伍擋住瞭,我們可能要等一會才能過去。」

  「什麼隊伍,軍隊出行嗎?之前過銅陵的時候,銅陵提督不是跟我保證說最近沒有軍隊調動嗎?」

  「主子,不是軍隊是一個很長很長送葬的隊伍,好多人都穿著黃衣,有好些武林高手所以奴不敢輕舉妄動。」

  王雄滿是疑惑的鉆出馬車,一擡眼馬車前方浩浩蕩蕩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綿延四五裡地,至少也有兩三萬人之多,持著上百個木幡上面寫著大方賢師,這麼長的送葬隊伍是給所謂大方賢師送葬的,人人手持兵器從外形上看品質不凡,不是尋常小作坊能打造出來的。

  「大方賢師是誰?」王雄好奇問瞭一句,卻發現四周都搖瞭搖頭,沒有一人聽說過大方賢師的名號,「奴去看看」申淩然自告奮勇要去探查一番,王雄搖瞭搖頭,「算瞭,或許是地方某個大傢去世,民眾為他送葬也是正常」想瞭想還是決定放棄在此糾纏,畢竟時間要緊,不必多生事端。

  不過出乎王雄意料的是才剛坐回馬車就聽到瞭震天的喊殺聲,王雄撩起簾子望去,那漫長的穿黃衣的送葬隊伍變成瞭沖鋒陷陣的士兵朝遠處一座山頭沖去,那座山王雄知道是馬頭山,因最高的那座山峰像一個馬頭而聞名,原本是銅陵一個員外的,後來就不知道到瞭誰的手裡,地勢險要,山之中更是有一個谷地適宜耕種,這讓馬頭山在銅陵名聲大噪。

  從馬頭山上射下來無數箭雨,穿黃衣的前排倒瞭些人沒有絲毫阻擋住向山頂沖鋒的腳步,一個個悍不畏死嘴裡喊叫著王雄沒聽懂的口號沖向山頂,忽然穿黃衣的隊伍中又爆發一陣歡呼聲,就聽到一陣弓弦嘎吱嘎吱轉動聲音,數十隻弩齊齊射向山頂牢牢釘在山頂上,果然弩箭一發山頂上防守瞬間出現瞭一絲破綻,穿黃衣的隊伍士氣更加高漲,嗷嗷叫著將大方賢師的旗幟插在山頂上,隊伍的正中央,大方賢師旗幟下眾人簇擁著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中年漢子也在打量著王雄和他的車隊,「方帥,除瞭山下那個車隊,附近還發現瞭六支探查的人馬都在遠遠的觀望。」

  「方帥,我們這次這麼光明正大的動手,天公知道瞭怕是會責罰」旁邊書生打扮的人微微笑著神態上看不出任何擔憂的意思,「這次過後天公想要低調也不可能瞭,這也正好,我太平道信徒數百萬之多,遍佈大黎四地五州,天公日日要低調行事也是太過小心瞭,如今天下流民遍地,官員豪紳沆瀣一氣貪墨成風,君上大權旁落,權臣當道,正是蒼天已死,太平當立,大黎氣數已盡這江山也該換換主瞭。」

  太平道的方帥正豪氣指點江山,而王雄這邊卻是異常驚訝,竟然有弩,這些到底是什麼人,不可能會是附近的地主豪強,能有兩三萬人可戰之兵,那就意味著至少有二十萬人口才能抽調的出來,而二十萬人口放眼整個大黎都是可以數得出來,何況這裡是銅陵,離王傢核心安慶不遠,有這樣勢力的地主王雄不可能不知道,王雄現在隻想知道父親對於這些人到底瞭解多少,又打算如何應對。

  王雄面色異常冷峻,身後的申淩然也發現瞭不對勁,「奴…。」支支吾吾的沒說出來話,「後撤,我們換條路去安慶,不去王府瞭,直奔靈覺寺。」

  靈覺寺坐落在安慶,乃是大黎最大也是地位最高的佛寺,凈土宗現世佛泓一上人就在此參悟佛法。最近泓一上人已經圓寂的消息江湖上傳得越來越盛,相傳泓一上人圓寂之前修悟十七種佛門神通,留下大量武功典籍註解,讓江湖上不少宵小之輩分外眼紅,眼下泓一上人圓寂,靈覺寺內正處在一個真空狀態,一時間不少江湖人士試圖前來靈覺寺內盜取典籍偷得武功秘法。

  靈覺寺的萬法塔存放著泓一上人數十年來收集的武功典籍註解等,是佛門的武學聖地,存放的武功典籍的數量和質量放眼整個大黎也沒有能與之媲美的。

  這些日子借著泓一上人圓寂的消息,寺裡來著不少人,江湖上諸多人士就借著這個機會乘機盜走萬法塔內的典籍,短短幾天之內靈覺寺就殺瞭不少盜賊,可是這武功典籍的誘惑實在太大,依然是源源不斷的前來靈覺寺偷取典籍。

  一入安慶王雄寫瞭封手書便讓申淩然帶著馬車前去王府,自己驅馬趕往靈覺寺,自己的父親現在正在靈覺寺籌備泓一上人圓寂之禮,快馬加鞭足足跑死瞭三匹馬停在瞭靈覺寺前,王雄翻身下馬直奔寶象殿而去。

  這些日子正是要辦圓寂之禮,靈覺寺內來來往往不少人,都是皇親國戚重臣之後,王雄身為王傢大宗之子與他相識的自然不少,有好幾個貴族子弟湊過來想跟他打招呼,王雄胡亂應付幾下就直沖進寶象殿。

  進入大殿敲瞭敲側室的門,門一下就開瞭,父親果然在裡面,對面坐著普玄法師二人如同老友一般把酒言歡,普玄法師更是毫無高僧的模樣側臥在蒲團上翹著二郎腿,王雄有些驚訝還是躬身行禮,低聲道瞭句「父親」而後向普玄法師行禮。

  「雄兒來啦,坐吧」大黎太子太保、中書省樞密使、荊楚大都督、五軍元帥王離隨意指瞭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兒子坐在那裡,王雄心中焦急但也發作不得隻好順著父親的意思坐在一旁。

  「此子便是拜在法相宗門下,不費一兵一卒而有武勝關,使大黎再有向北的門戶,年紀輕輕便是國之幹城,將來大有可為啊!」

  王離笑瞭一下接受瞭普玄的吹捧,「法師邀請我到這裡想必不隻是單單在這裡喝酒稱贊一下犬子吧。」

  「昔日我師父泓一上人有四大坐騎,分別為護法、護教、護寺、禮佛四大坐騎,出寺行走時分別持我師父的一個佛杵,一個佛印和兩本佛經,禮佛和護寺兩獸現在在寺中,隻是這護法和護教兩獸皆被我師父借瞭出去,普玄現接替主持之位想把師父遺留在外的拿回來,還望王離將軍配合。」

  護法和護教兩個都在父親這裡?護法想必就是雪月仙子瞭,隻是這護教是哪一個,王雄心下想著一言不發聽著二人的交談。「雪月是令師尊在圓寂前親口承諾給予我王傢之禮,豈有收回之理,那鈴兒本來就應該是我王傢的人,跟隨泓一大師修行佛法,現在泓一大師已經圓寂,自然應該回到王傢又豈有再交於靈覺寺之理,何況普玄法師您還未繼任住持之位何必這麼急呢!」

  「哈哈,倒也是,這事是小僧著相瞭,此事還可從長計議,隻是護教護法皆在靈覺寺待瞭許久,早就與靈覺寺榮辱一體,若是條件許可,還望王將軍能讓護教和護寺重回靈覺寺受佛祖庇佑。」

  「凈土宗與王傢淵源深厚,交情頗深,靈覺寺又是凈土宗的核心所在,王傢自然不會做出有損於凈土宗的事,隻是國有國法,傢有傢規,現在凈土宗上下大局未定,便商議此事於法於理都不合啊,待凈土宗住持議定,需要護法護教來拱衛靈覺寺,那時王傢絕無半點怨言,定當鼎力相助。」

  普玄微微動瞭動嘴唇算是承認瞭王離的這番話,雙手合十念瞭聲佛號,屏風後忽的轉出一個女子頭戴著鬥笠,從鬥笠上垂下來一層層薄紗將女子的身體擋的嚴嚴實實的,也是那靈覺寺的佛奴之一,單膝跪倒在地「佛主,羽依師姐在萬法塔抓到一個盜賊,沒想到那盜賊手持著上人留下的典籍,師姐怕傷瞭典籍,急切奈何他不得,奴等特來請佛主決斷。」

  普玄正要發作似乎想到瞭什麼,站起身朝王離父子念瞭聲佛哈「寺中有變小僧這邊不便再招待二位,還請二位自行方便。」

  「法師何出此言,王傢與靈覺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靈覺寺出瞭事,王傢豈有作壁上觀之理,若是靈覺寺需要王傢出手的地方,但憑招呼,王傢一定鼎力相助。」普玄也不再說什麼,雙手合十轉身離去,佛奴也緊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離開瞭。

  見兩人離開,王雄見狀立即和父親談起在銅陵所見,提醒父親盡快將這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勢力剿滅殆盡,「雄兒啊,你見到那些人是太平道的人,最近這些年在各地行善佈施,行醫救濟,引得不少人入教,為首的是一男號稱天公,又有天母若幹侍奉天公,以萬人為一方,每方設方帥,額外另有所謂的大方賢師坐鎮在各方,都聽天公號令,其志非小啊;此番招你回府便有這個原因。」

  「明白瞭父親」

  「嗯,先跟我回府吧,你蓮姨,熙姨她們都許久沒有見你瞭,隻怕是想你的緊,這段時間就在安慶歇息歇息吧。」

  「是,父親。」

  萬法塔下無數武僧擺出陣型將萬法塔團團圍住,塔頂卻是一個黑衣男子和一個戴著鬥笠全身被薄紗遮住的女子交手,那女子應該就是前面佛奴口中的羽依師姐瞭,禮佛坐騎李羽依。道道氣勁直沖黑衣男子而去,卻沒有一道直指男子的胸口明顯是忌憚男子身前放在懷中厚厚的典籍。

  這黑衣男子的身法甚是瞭得,若是一心想走還未必真能攔得住,但打瞭這麼半天卻沒有絲毫後退的意思,完全沒有把靈覺寺眾人放在眼裡,「賊子,若是抓住瞭你定要將你挫骨揚灰。」

  「哎,真是讓我失望啊,沒想到被凡夫俗子玩弄瞭那麼久,竟然還這般文雅,連罵臟話都這般我還想看看大傢閨秀被玩壞瞭之後那粗俗不堪的樣子呢」黑衣人側身避開李羽依的氣勁便往萬法塔裡鉆去。

  那黑衣人入瞭萬法塔卻是輕車熟路般從一個佛堂鉆入下一個佛堂,李羽依也不敢出手生怕動手毀掉瞭典籍,這般貓鼠遊戲在萬法塔裡玩瞭許久,黑衣人才停下來面對李羽依掏出藏在懷中的典籍沖李羽依說道「我用典籍威脅讓所有武僧退去隻跟你一人交涉,你可知曉為何?」

  「趕快還瞭典籍乖乖受伏,還能饒你一條性命,識相的束手就擒我還可以在佛主面前求個情廢瞭你的武功斬瞭你的舌頭剜去雙目,再放你離去」

  「世人皆道萬法塔是佛門聖地,收藏天下佛學典籍,實際上最寶貴的幾本經書根本就沒有寫成書,而是寫在你們這些坐騎的身上,再施加法力讓梵文隱匿與身形之中,對也不對。」

  「要你死…。」聽到這李羽依瞬間暴起,佛經藏與身的消息隻有泓一上人一人知曉,連普玄都不知道這件事,若是消息傳瞭出去,別說是自己其他幾人也都要成天下武林追獵的對象。

  「所以這萬法塔裡最重要的典籍不是別的就是你啊!」黑衣人身形瞬間變換躍向空中身形一分為三將李羽依團團圍住,「今天我便要見識見識印在身上的佛經到底有多珍貴」無數道劍氣直撲李羽依而來。

  「癡心妄想」李羽依身上金光大作道道氣勁一接觸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反手便是一劍刺去擊碎瞭空中一個身影,那黑衣人見狀立即掉頭往底層跑去,李羽依有些猶豫卻不想那黑衣人回頭調笑道』怎麼都要回傢瞭卻不敢進來瞭?

  「你…。」李羽依吃瞭一驚一躍而起在墻壁上一點借力直沖黑衣人而去,「你說我打開這面墻會看到什麼樣的情景呢?」黑衣人背靠著墻壁一幅悠然自得的樣子,「若是不想讓我打開那就乖乖讓我看看你身上的佛經到底是什麼」

  「你…。」李羽依一時說不出話來,那面墻背後的情景李羽依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見到一次,她不知道為什麼黑衣人會知道自己的過往,但將佛經泄露給外人更是萬萬不可以。

  淩冽的寒氣在空中彌漫,「她怎麼來瞭」,黑衣人將懷中的典籍一丟身影憑空化為瞭虛影,「賊子休走」李羽依還要追一擊卻刺瞭個空,「算瞭,妹妹不要追瞭」半空中落下個倩影穿著打扮也和李羽依一樣,不過身上散發著刺骨的寒氣,正是護寺寒衣,十幾年前縱橫江湖的冰雪無情寒衣仙子。

  「今日能見到寒衣、羽依兩大坐騎也是不枉我走這一遭,哈哈,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虛無的空中回蕩著黑衣人留下的話。

  「姐姐」李羽依撿起被黑衣人丟下的典籍開心的沖寒衣仙子跑過去,「他知道?」寒衣仙子話很簡潔,「是的,姐姐,他知道很多事情,不但我們…連秘聞也知道一些。」李羽依看著姐姐寒衣面無表情的反應有些焦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