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段氏鮮卑以各分支部落首領聯盟大會為最高權力機構的組織管理形式也一並延續下來,隻不過如今變成瞭由長老會決策、族長負責執行的傢族管理模式,族長並不擁有絕對權力。
當年段世恒決意迎娶一名地位卑賤的丫鬟為妻,他父親作為段傢族長一氣之下把他逐出傢族,可長老會經過決議、認可他的傑出才能,很快又把他請回段傢並扶上副族長高位,成為段傢族長當仁不讓的繼承人。此外段傢的教育自成體系,加上所處地域的關系,並未沾染上中原百姓的羊群特性,段傢子弟披掛上陣時的勇悍和堅韌絕非尋常官軍所能及。
有趣的是,段傢軍將士全是來自遼西安喜地區的段傢子弟,被朝廷劃歸遼人一脈,按地域本該納入宣遼軍編制,可千禧帝對段傢軍頗為猜忌,不願在他的嫡系鐵軍中混入這樣一支自成體系的大貴族武裝,故而將其編入普通官軍序列,一向也不太重視,以段傢軍的不敗戰績和堅韌不下於宣遼軍的頑強精神,段世恒及其部將們的升遷速度算是非常慢的,這也是歷朝歷代大一統帝王不能容忍旁支大貴族武裝過於突出的典型事例。
戰天鷹仔細翻閱段傢軍的歷次作戰記錄時,一次不起眼的小戰鬥引起瞭他的濃厚興趣。那是當年段世恒率軍在渾河沈州堡一帶跟女真軍惡戰,沿渾河成一字長蛇陣部署防禦的官軍陣營無險可守,根本抵擋不住女真鐵騎勢不可擋的兇猛沖擊,紛紛潰散,唯有孟州軍和段傢軍的陣營牢不可破,雖傷亡慘重且被女真軍合圍,仍堅守渾河北岸原陣地待援。
當時孟州軍的主帥父子已雙雙壯烈殉國,段世恒隻好臨時接手指揮,隨後梁紅玉率一支娘子軍及時趕來,孟州軍這才重新有瞭主心骨,她率軍搶回丈夫和兒子的遺體之後,與段傢軍並肩作戰,力保兩軍陣營未被女真軍攻破,不過一個多月之後已箭盡糧絕,跟懷安之役後期梁段組合面臨的危機局面如出一轍。
段世恒隻好分遣許多三十餘人的小分隊於深夜外出就地籌糧,其中一支小分隊帶著籌集到的糧草返回女真軍的封鎖線時被發現,在原野上他們根本不是女真重裝鐵騎之敵,卻並未象尋常官軍步兵小隊遇上這種危急情況時那樣被沖散、然後被鐵騎追上來一一屠殺,他們沒有一人掉隊、緊密結陣硬撼往來沖殺的女真鐵騎,最終除瞭兩人重傷,其餘全部陣亡。
當時夜色已深,女真騎士檢視重傷號補上一刀時恰好把他倆漏掉,隨即策馬呼嘯而去。那兩個被陣亡的戰友壓在下面的重傷號已失去獨自行動的能力,躺在塞外嚴冬的茫茫雪原上,寒風刺骨,通常情況下他倆很快便會因失血過多而亡,要麼就是被凍死。
但他倆竭盡全力地爬向對方,緊緊擁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用殘餘的一點力氣替對方包紮足以致命的傷口,隨後緊緊依偎在一起、一點點爬向段傢軍大營,因為他倆一刻也不能停下、否則很快就會被凍死,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他倆遇上外出搜救的戰友,回營時段世恒親自迎出轅門,並在二人養傷的床邊守瞭一夜,鼓起他倆求生的勇氣,最終奇跡般活瞭下來。
看到這兒,即便心如鐵石的戰天鷹,雙眼也不禁變得有些濕潤,何等忠勇的士兵,又是何等愛兵如子的主帥!這便是傢族武裝的特色,也難怪段傢軍凝聚力如此之強,渾如鐵板一塊!
隨後遼東總兵官李天威親率數萬生力軍趕來增援,與堅守到底的孟州軍和段傢軍裡應外合,齊心協力奮勇作戰。遭到兩面夾擊的沙爾溫眼見無利可圖,遂率軍退回渾河南岸、休兵罷戰,千禧帝國在逼近老寨的遼東渾河一線的軍事存在得以延長近十年之久。那兩名傷愈歸隊的戰士在其後的歷次戰鬥中表現突出,目前均已晉升為段傢軍校尉!
作為傑出的領袖人物,他從這場小小的遭遇戰和這兩名戰士的傳奇經歷中,看出瞭段傢軍將士之間猶如父子兄弟一般、彼此絕對信任、相互依賴的親密關系,以及由此產生的可怕凝聚力。
他之所以稱為可怕,乃因段傢軍在歷次征戰中均是如此,緊密協作貫穿於各部隊和每個戰士之間,這種團結協作精神不僅來自於部隊的日常訓練,更是一代代段傢子弟在特殊傢訓的反復熏陶下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一種本能,讓他們在生死關頭總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這也是段傢軍總能堅持到最後關頭的關鍵因素。
他的大軍非常忠誠,上陣殺敵時英勇頑強、一往無前,但他很清楚,這是建立在全軍將士對他狂熱崇拜的基礎上,將士們的崇拜是通過尚軍師精心策劃的一場大騙局、將他捧上高高的神壇之後獲得的,這種忠誠和崇拜很盲目、缺乏深厚底蘊,故而無法持久,隻因這個驚天大騙局一旦被某個高人揭穿,他的大軍立馬就會變成一盤散沙、任人宰割的烏合之眾!
這一直是他非常擔心的問題,或者該說是他的大軍截止目前最致命的弱點,然而正如梁紅玉拿麾下官軍士氣不振這一嚴重缺陷束手無策一樣,戰天鷹也拿這個日夜困擾他的致命傷毫無辦法、唯有拼命掩蓋。因此段傢軍這種由大傢族數百年傳承鍛造出的、擁有深厚底蘊的強大凝聚力,正是他的大軍最迫切需要偏偏又普遍缺乏的高貴品質。
這就是他麾下這支平民大軍和段傢軍這種貴族精英部隊之間的巨大區別,也是他如此欣賞段世恒的主要原因。所以他不會因為段翔的過失處罰段世恒,更不會拆散段傢軍,隻因他如果那樣做的話,這支部隊就會失去他們之所以成為段傢軍的靈魂和強大的凝聚力,他也會失去一支不敗雄師和全軍的好榜樣。
至於個別高級幕僚對段傢軍的猜忌,他認為大可不必,若連這點肚量都沒有,他跟千禧帝又有何差別?他也不可能創立起雲中帝國、麾下大軍更不會快速發展壯大到如此程度。而且他竊以為,即便段世恒往後真有反意,以那些安插到朔州軍各部隊之中的段傢子弟對他的絕對忠誠,到時候朔州軍中到處都有他的大批內應,那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做出上述這番深入考察之後,戰天鷹愈發堅信,隻要段傢軍出馬,就一定能拿下飛狐陘這個至關重要的戰略要塞!
然而他尚未來得及下令駐紮在廣陵的段世恒率軍開拔、向飛狐陘要塞發動新一輪更猛烈的攻勢,便敏銳地察覺到瞭羅剎門的一系列異動,對此他不得不加以留意,畢竟他的根據地附近都不穩固,豈敢輕言向千禧皇朝的核心地帶大舉進攻?
他的反應是抽調部分兵力加以應對,尤其是在跟羅剎門利益爭奪非常激烈的重點地區。在懷安之役中戰功顯赫、向宣府軍鎮進攻時卻受阻的宣德軍詹海亮率所部回到銀州府,遏制羅剎門關中分舵的夜霧霜擴張勢力;在桑幹河畔差點全軍覆沒、後來在飛狐陘也未能有所建樹的朔州軍麥騰則率軍回到太原府,主要精力用來對付飛鴻山莊艾龍麾下的地主武裝。
雙方的爭奪焦點主要體現在爭取民眾支持方面,隨著戰天鷹大軍規模越來越龐大,逐漸變得有些良莠不齊,四處流竄的小股部隊時常幹些打傢劫舍的勾當,這也是歷朝歷代起義大軍的共同特色,戰天鷹雖明令禁止也阻擋不住這股壞風氣。
所以,對於羅剎門鑲紅旗和鑲白旗而言,除瞭設法找冤傢對頭收回各自的產業,還不得不以武力來保護自己的傳統勢力范圍和各種利益。
幾次稍大規模的沖突下來,夜霧霜和艾龍麾下這兩支鄉勇武裝雖然人數不少,但訓練時間和強度不足、戰鬥力有限,自然奈何不瞭英勇善戰的詹海亮和麥騰所部,但由於有實力強悍的羅剎旗兵做後盾,鄉勇武裝吃瞭大虧時,兩位旗主請示夫人同意後調集部分旗兵參與沖突,詹海亮和麥騰也同樣沒法將他們擊垮。
截至目前,無論是羅剎女王還是戰天鷹都有些投鼠忌器、不願放手一搏,這是一場雙方綜合利益之間的大博弈,而非大決戰。道理很簡單,二人原本都並未將對方視為主要對手,卻對二人實現各自的戰略目標都有所妨礙,而這,正是由於長公主的巧妙安排所致。
戰天鷹本是雲中武林大豪、江湖草莽出身,起事後他的義軍中加入許多占山為王的土匪,和許多不事耕作、遊手好閑的各地遊民,從人員構成上決定瞭其掠奪性,也是養活這支數十萬大軍的需要。
羅剎門的鄉勇武裝則主要是租用羅剎旗兵下屬各女真傢族的土地從事畜牧或耕作的農牧民,無月三年前在吟嘯山莊附近遇上的那對樸實善良的老農夫婦一傢三口就屬於這種情況,隻要勤勞且租用的田地夠多、再養些傢畜之類,不僅能保證溫飽,還能有點餘錢用來蓋房子娶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