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三天,小方告訴無月,他沒法再送他瞭,因為前方已是遼東女真人的勢力范圍。殷殷告別、互道珍重之後,小方依依不舍地轉身而去,走得很慢很慢,這些日子與無月和情兒相處,除瞭感受到來自同胞的溫暖,還得到一種尊重,在這兒奴隸是得不到尊重的。
無月和情兒趕著牛車繼續前行,隨即他發現一個看似簡單卻很棘手的難題,那頭老牛很倔,和情兒有得一拼,根本不買他的帳,他和情兒都沒有駕車經驗,不僅無法驅趕老牛拉車往東北方走,而且小方走出沒多遠,老牛便調頭隨他而去,無論無月如何鞭打呵斥也沒用,這頭倔牛似乎和小方混得挺熟,感情匪淺。
離瞭牛車他根本寸步難行,不禁沖小方苦笑:“方兄,這可咋辦?”
小方試瞭數次,想趁老牛不註意時偷偷溜走,均未成功,無奈之下隻好把牛車趕到一片林子邊上,用獸皮把牛頭整個包得嚴實,他再躡手躡腳地穿過林子溜走。一刻鐘之後,情兒下去牽著牛鼻子往東走瞭一段,才把牛頭上的佈解開。
老牛扭頭四顧,不見瞭主人,急得哞哞直叫,再不肯聽情兒指揮,可著勁兒在附近兜圈子亂跑一氣,似想追尋主人,顛得無月斷腳疼痛不堪!
足足一刻多鐘之後老牛跑得有些累瞭,依然未能找到小方,頹然停下,在原地垂頭喪氣地似很難過,一雙大大的牛眼有些紅腫潮濕。
無月哭笑不得,看看情兒再看看老牛,總結道:“你有沒有發現,每當你瞪眼時,都快趕上這雙牛眼瞭。”
她果然瞪眼:“這當口您居然還有心思奚落人傢,眼下讓老牛走路才是當務之急!”
無月仔細對比一下,確認果然小不瞭多少,難怪她和老牛的倔性子有得一拼。
老牛不再亂跑固然是件好事,然而要想讓它再走起來也很費勁,傷心之下它似已破罐子破摔,任由無月如何鞭打、情兒如何使勁兒拉拽,它都懶得再挪動一步。
人和牛足足較勁半個時辰之後,那陣失去主人的難受勁兒過去,老牛的日常勞作本能漸漸占據上風,這才肯拉著破車繼續往東北方走去。它肯走瞭固然是件好事,然而走快走慢或是往哪邊走卻全憑它高興,無月和情兒竭盡全力也隻能保證大方向不偏而已,一路彎來拐去地走斜線實在別扭。
麻煩還不止於此,老牛不按常理出牌,放著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走向雜草叢生的荒僻之處,弄得無月難辨路徑,尤其日落西山之後,星月尚未出來,東彎西拐地再走一陣,他連大方向也搞不清瞭,隻好停下牛車不敢再走。
夜風漸起,情兒蜷縮在他的懷裡,凍得瑟瑟發抖,他也忍不住牙關打顫,讓情兒下車點起一堆篝火,準備露宿。光線漸暗,老牛忽然不安地哞哞直叫,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四蹄在地上跺來跺去,焦躁不安地直打響鼻。
他看向灰暗不清的茫茫原野,心中生出一股警兆,瞧老牛如此表現,附近難道潛伏著猛獸?
隨著一聲長長的淒厲狼嚎,四周漸漸有狼群聚集,借著天邊餘輝,不時有一頭狼由十餘丈外悠然踱過,看似懶洋洋地,其實在仔細觀察獵物,盤算著是否能攻擊,又該如何攻擊?
這些森林狼比他在餓狼谷中見識過的草原狼個頭更大也更加兇猛,個個黑背熊軀,眼中發出幽幽綠芒,不時抬頭瞄他一眼。正收集幹柴的情兒嚇得趕緊竄上牛車,縮在他懷裡一動不敢動,在餓狼谷她可是見識過狼群的可怕,時常害她做噩夢!
在黑夜的荒野中被狼群團團圍住,無疑是等死,無月隻好驅趕老牛一陣狂奔,狼群不緊不慢地跟瞭上來,跑出數箭之地以後,狼群漸漸靠近牛車,開始發動攻擊!
他拔出彎刀凝神戒備,左手抱牢情兒,隨時準備砍殺敢於跳上牛車的惡狼。可狼群並未攻擊他和情兒,而是專心對付老牛,不時有惡狼撲到它的身側撕咬它的肚子。他心知老牛若是倒下,即便狼群吃飽瞭不再攻擊自己和情兒,可他腿腳不便,往後如何趕路?
在情兒的攙扶下他費力地騎上牛背,揮舞彎刀東劈西砍,保護老牛免遭狼群的襲擊,後臀被咬上幾口之後,老牛吃痛發力狂奔,原野上展開瞭一場人狼追逐戰。由於有無月手中利刃,被砍翻幾頭狼之後,狼群一時不敢逼得過緊,一路追逐著,似想和他比比耐力。
不辨東西地不知跑出瞭多遠,來到一座廣袤的森林邊緣,老牛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氣,他正焦躁間,忽聽身後的情兒驚喜地叫道:“公子您看,那邊兒有座廟!”說完伸手指向右邊。
他抬頭看去,淒迷夜色下,森林邊枝椏之間果然探出一角飛簷,他心神大振,忙驅牛往那邊跑去,或許患難之際老牛也懂得要齊心協力的道理,或許感激無月對它的保護,這次變得很聽話,奮起餘力奔馳一陣,前方漸漸現出一座神廟的輪廓。
在神廟大門前他單腳著地,揮刀對付不時撲上來的惡狼,與情兒合力卸下車轅,手扶牛頭一跳一跳地讓情兒把它牽進神廟,她忙返身關好大門,把門閂好,二人噗噗兩聲坐倒在地,呼呼直喘粗氣,任由狼群在外面嚎叫不止。
無月打量四周,神廟坐北朝南、高大巍峨,他和情兒置身之處乃是朝南的庭院,占地約十畝,四周由一丈多高的夯土圍墻將綿延起伏的針葉林和神廟隔開,由於長期無人打理,也不知是鳥兒傳播種子的緣故,還是樹林通過根系的蔓延從地下滲透進來的,院子裡也散佈著一株株疏落的針松,枝葉間掛滿冰雪,和白茫茫的雪地渾然一體。
待得身上力氣漸復,情兒扶著他登上十餘級臺階,吱呀一聲推開兩扇斑駁腐朽的木門,進入神廟大殿之中,任老牛在院墻邊刨開厚厚的積雪,啃食稀疏的雜草。
夜色漸濃,情兒點燃一根枯枝權作火把,火光下寬闊的大殿中依然顯得陰森,正對大門的巨大神龕之中,一座高大、威嚴的青銅神像昂首而立,頭上生有一對鹿角,兩角之間箕踞著一頭正視前方、展翅欲飛的雄鷹,神像前胸鑲嵌著一塊日形神鏡,雙肩上各有一隻佈谷鳥,看個頭應該是雌雄各一,右手持巨斧,一手執長弓,好像正在狩獵,怒目圓睜、巨口大張,似要發出氣壯山河的怒吼!
神龕之前安放著一尊焚香祭拜的碩大香爐,看看裡面的香灰,該有多年未曾有信徒前來祭拜瞭。
情兒扶住他的身子一顫,靠進他懷裡說道:“這座神像的模樣好嚇人!咋跟我平時在破廟裡見到的神像不一樣呢?”
他跟隨夫人久瞭,府中便奉養著來自本部的薩滿大祭司,對她傢鄉所信仰的薩滿神多少有些瞭解,便對她解釋道:“這是女真人供奉薩滿諸神的神廟,和中原的道觀和佛廟自然大不相同,講究天地人通過靈魂呼吸相通,這是薩滿中地位崇高的太陽神,自然顯得氣勢如虹。”
他看向左側,一座稍小的神龕內供奉著一尊面帶神秘微笑的石刻女神像,頭部較大,面目清晰,眉目可見,盤坐於神龕之中,似乎在做深呼吸、以氣作法的神態,頭戴一件碧玉馬蹄形玉箍,胸前佩戴一對白玉豬龍。
右側同等大小的神龕之中供奉的是一尊裸露上身的女神,體態豐腴圓潤,胸前竟生出九個碩大的乳房,見情兒眼中滿是迷惑,他解釋道:“這應該是薩滿中的地母神九乳媽媽,她象征著廣袤肥沃的大地和女子的貞潔,九個乳房象征著大地對人類的滋養。”
情兒很是奇怪地問道:“女人的胸脯能長成那麼大麼?我咋就沒有呢?”
雖然處境糟糕,無月仍被她的童稚之言逗得噗嗤一笑:“你才多大一點兒,尚未開始發育哩!呵呵~再說瞭,成年女子也不可能長成她那樣的,為瞭表達對大地母親的崇敬之意,女真人故意把女神像塑造得誇張一些,懂麼?”
情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道:“公子咋知道成年女人的胸脯長什麼樣?難道您見過麼?”
無月一窒,尷尬地笑笑,拍拍她的小腦袋說道:“呃~偶爾見過……嗨~你小孩子問這個幹嘛,真是!”
在情兒的攙扶下,二人在寬敞的大殿中走瞭一圈,已有些氣喘籲籲,見太陽神像身後右手邊有一道小門,估計是通向後殿,便說道:“咱們到後邊去歇息吧,免得被狼嚎吵得不得安寧。”
臨進門時情兒看看那尊面帶微笑的女神像,問道:“公子,這位女神又是什麼大神呢?”
無月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沒聽府中薩滿大祭司提起過,正奇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