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對無月,也有那樣的感情?
周韻使勁兒搖搖頭,似乎覺得不該有這樣的念頭,隨後走進無月的洞室,她頓時崩潰,坐倒在地!
屋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幫著師祖一手佈置的,有可愛的小燭臺,漂亮的小燈罩,衣櫃裡有淡紫色小衣裳,一個漂亮的佈娃娃,上面繡著她的小名兒,不過離開時已被無月帶走,因為那是她的替身,希望無時無刻都陪伴著他,她要他永遠也不得丟棄。
小榻上他蜷曲著小身子睡覺的壓痕猶在,隻是同樣撲滿瞭灰塵。她趴到床邊擦得幹幹凈凈,壓痕中似乎仍散發著他的那種獨特味道,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聲似仍漂浮於空中,天使般的睡姿依然歷歷在目,當年那個填滿她空虛懷抱的小身子柔軟光滑,總是令她愛不釋手。
她時常鼻尖對鼻尖地磨蹭著逗他,他呼出的氣都是甜的。他偶爾思念父母,也會偷偷流淚,若身上沒帶手巾,她便替他舔幹眼淚,發覺他的淚水竟那麼甜,從此每當他流淚,她再也不用手巾。
這屋裡堆滿瞭她的心愛之物,唯獨沒有他最心愛的風箏,因為她喜歡無月來求她,喜歡看他那付絞盡腦汁施展陰謀詭計的奸詐模樣,喜歡聽他說出一大堆缺乏營養、毫無誠意卻分外動聽的話兒……
後來她獨自睡瞭,每晚已不用聽師祖講故事哄她也能睡著,變成每晚她來這兒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她希望他永遠不要長大,一直都是這樣一付可愛的小模樣。
然而他終究還是一天天長大瞭,他的模樣,令她越來越不敢逼視。中間有一陣,她下意識地刻意避開他,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身子有瞭一種可怕的變化,令她心慌意亂,時常莫名其妙地臉紅。和他在一起,她時而恐慌,時而煩躁,每月總有那麼幾天,哪怕隻是無意中碰觸到他的手,都會心驚肉跳,引發一陣顫栗!
她這一切瞞不過師祖的眼睛,師祖為她織瞭些需用之物,她笑嘻嘻地說,“無月戴上這個一定很有趣!您給他做瞭幾條?”
師祖搖搖頭,“他不用。”
她既驚訝又憤怒,“師祖,為何無月就不需要?”
師祖解釋,“因為無月是男孩子呀,隻有女孩子才用這個。”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和他男女有別,她像小偷一樣將那堆東西塞進她認為最隱秘之處,洗過之後也不敢晾,夜裡閂好門躲在屋裡偷偷烤幹,再小心藏好。有次剛換下正準備洗,師祖喚她有事,她隻好揉成一團塞進褥子下面,待她忙完匆匆返回準備收拾時,無月不知何時已鉆進她屋裡,竟找出那樣東西天真地問她,“大姊,這是什麼東西呀?”
她氣得眼淚都出來瞭,揮手便給瞭他一記耳光!
他傻乎乎地看著她,眼中驚訝和莫名其妙的神情,她現在還記憶猶新。不過他沒敢再問什麼,隻是呆呆地站在當地不知所措,似乎隱隱猜出自己犯瞭某種忌諱。她也沒做任何解釋,隻是用被子捂住臉大哭瞭一場!
她為何如此生氣,如此傷心?她自己也想不清楚。怨他不該進來亂翻東西麼?他一向都是可以進來拿走任何東西的,對於特別心愛之物,無論她藏得多好,他都能找到,她也從未拒絕過。似乎嫉妒他身為男兒,又似丟失瞭某種最珍貴之物,隱隱還有些擔憂,以後無法和他再像往常那樣相處自如……
從此,暗夜中她習慣蒙住臉,忍不住要細細回味最近所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新感覺,弄得臉紅心跳,身子熱得難受,感覺好奇妙。半年多之後,待她發覺這些感覺並不可怕,一切又恢復瞭正常,她不再遮遮掩掩,該幹啥幹啥,感情上和他更加親密,隻是與他目光相遇時,她的心總會莫名其妙地一跳,繼而湧上一股暖流。
為此她變得喜歡捕捉他的目光,呆呆地看著他,和他默默對視,她覺得自己連話都不太會說瞭,變得像個傻丫頭。那是她一生中最為沉默寡言的一段時光,敏感而脆弱,不爭氣的眼淚太不值錢,也就是那時,她覺得自己永生永世,已與他密不可分!
他依然喜歡拉著她的手到處瘋玩,以前是她帶他,後來變成他帶她,偶爾她心中會忽然湧上一種更加陌生的情感,越往後次數越多,越發強烈,難遏難止。直到某一天,師祖允許她喝下第一口酒,好辣啊!繼而醺醺然、暈乎乎地,那感覺似曾相識?
於是她喝下瞭一罐,她醉瞭,是的,她似乎找到瞭那種感覺!
區別是,喝酒會頭暈,而那種感覺是心醉!
她曾天真地問過師祖幾次,心兒為什麼也會醉?師祖時而慈愛地看著她,笑而不答;時而神情復雜,默然無語。看來師祖也是不知道瞭,次數多瞭她已習慣,也就不再問瞭,隻是仍有些奇怪,為啥和他在一起才會這樣?跟師祖那麼親都沒有。
和他在一起話變得越來越少,她心中積壓的東西卻似乎越來越多,越來越堵得慌,她渾身所有經脈已暢通無阻,無數次試著提聚真氣將心脈中鬱積之物渲泄出來,總不成功,似被結印封死在裡面!為此她苦惱、煩躁,心緒不寧,舉止失常。
直到某一天,她的臉被他偷襲成功,她被他點燃瞭!心中鬱積之物化為熊熊烈焰,不用刻意渲泄也會噴薄而出,迸發出最絢麗奪目的光芒,照亮她的人生,照亮整個世間!那一刻,他填滿瞭她的整個心靈,她因為他而存在;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那是人世間最真實最深沉的一種愛!
從此再跟他在一起,心中烈焰總會燃起,令她心醉神迷,不知身在何處?那已是回到濟南府中的事情瞭,他身邊多瞭許多人,母親似乎刻意要把她從他的生活圈子中趕走,北風漸漸取代瞭她,成為他最親昵的姊姊,相見不再那麼容易。
在府中,他本是北風撿回來的,二人感情自然不一般,實事求是地說,這無可厚非。
令她擔憂的是,無月已開始醒事,由可愛的小天使變為一個翩翩少年,越來越依賴北風,他看北風的眼神漸漸蒙上一層薄霧,就像當初她情竇初開時看他的眼神一般。她的擔憂變成瞭恐慌,他對北風的感情正在發生蛻變,待羽化成蝶,一切都晚瞭!
她漸漸發現,一向冷冰冰的北風居然也變瞭,而且變化巨大,對無月竟比她更加溫柔,更加體貼,似變瞭個人一般!當年那位永遠聽命行事、隨時可以扔下無月決絕而去的冷漠的北風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少女,北風看他的眼神也是越來越復雜,以前她不懂,現在懂瞭……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得設法捍衛自己的愛!好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最喜歡吃什麼,穿什麼,喜歡什麼樣的花草魚蟲,喜歡女子的哪種發型和妝扮。她用盡所有才智和奇思妙想,準備好他最喜歡吃的食物,把自己和暮雨樓妝點成對他最有吸引力的那種。
好在她腦子裡從來不乏新奇的點子,無論是以前用來整他還是如今用來吸引他,她的努力從來都沒有白費,換來無數個花前月下,娓娓私話、相依相偎。每天清晨起床後梳洗打扮一番,她的發型是他最喜歡那種,柔細長發大多結成數十根細長小辮兒披垂腦後,留下兩綹長長秀發飄垂於左右胸前,一成不變,鬢邊少女黃色絨毛是他的最愛,那是萬萬不能修剪的。
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站在暮雨樓圓拱門外眺望秋水軒方向,每當看見他面帶比鮮艷桃花更加燦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沿著花徑跑來,便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府中不比天池,到處都有一雙雙眼睛盯著她,她知道母親不希望自己和他過於親近,每次他來,便帶他上樓躲在屋裡,即便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她也是那麼快樂。
也不管他煩不煩,她最愛問他:“無月,喜歡大姊麼?”
“當然喜歡啦,跟你在一起這麼好玩。”
“除瞭好玩,就沒有別的原因瞭麼?”
“當然有瞭!大姊既勤快又好看,對我那麼好,夫人打我時你還要護著我……反正好處多得說都說不完,唔唔唔~香一個!大姊的臉上好香好光滑哦!”
他那張小嘴兒簡直迷死人,總是哄得她心花怒放,每被他親一下,心兒便會砰砰亂跳!然而她還是一定要問個清楚,“那你以後願意娶大姊做你的媳婦兒麼?”
“為什麼要娶媳婦兒呀?”
“娶瞭媳婦兒才有人給你洗衣做飯、為你生兒育女啊!”
“呵呵,大姊做的飯菜最好吃瞭,以後就做我的媳婦兒吧。除瞭洗衣做飯,該怎樣生兒育女呢?”
她一窒,“就、就是夫妻間該做的那、那些事咯……”
每每說到情濃之時,好渴望他那深情的吻,她不好意思主動要求,便做出許多暗示的舉動,他總是那麼善解人意,總會有所反應。他的手輕輕一招,她的頭便靠上他的肩,他的臉轉向她,她立即獻上微啟紅唇,她已過瞭最青澀的階段,自己最珍貴之物已被他看過,還有啥好害羞的?
他似乎天生便是此中頂尖高手,每一個吻,魂兒都被他的舌尖勾走!不知他吻別的女子是否也是如此深情自然,毫不牽強?
火焰在心中和唇舌之間燃燒是什麼滋味?天地萬物,所有的一切不復存在,除瞭她和他,天下還有什麼能令她如此渾然忘我、意亂情迷?
原來火焰竟如此神奇,轟地一聲便可改變世界!從此她變成縱火專傢,她喜歡看熊熊燃燒的烈火,和心中愛的烈焰交相輝映,足以毀天滅地,她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這是她的愛最形象的描繪!
她眼中耀眼的光芒倏地斂去,美麗的臉上現出深深的痛楚。後來的一切在腦際一閃而過,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夾雜著一段燦爛輝煌的幸福和滿足!然而卻是曇花一現,直到此刻,噩夢仍未醒來,等待還得持續,何時才是盡頭?
她閉上美麗的眼睛,雙手合十,用心靈祈禱,無月,我就在你的屋裡,今晚就睡這兒,希望你能聽見大姊的呼喚,夜裡托個夢給我,告訴我你到底在哪兒,好麼?求求你!
將屋裡徹底打掃幹凈之後,她起身走向自己的洞室,當初離開時,她把門關得很死,將那個青澀少女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夢牢牢鎖在裡面。她找出鑰匙打開斑駁的木門,裡面一切如故,滿眼塵埃,恍若隔世。對他的傾心之戀便是躲在裡面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現在想來,當時的她真是幼稚可笑,他不經意的幾句話便可令她神魂顛倒,或是惹得她傷心流淚!
裡面的一切她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遠沒有師祖和無月留下之物那麼令她依戀,那種每看上一眼,便心中空落落地、想要流淚的感覺。
走出洞天府,她漫步來到湖畔,坐在枯草上,遙望對面起伏山巒和藍天白雲,呆呆出神。初春時節,春寒料峭,群峰白雪皚皚,已有零星山花綻放,孤傲而美麗。他常說早春孤傲的花兒就像她,她很喜歡這個比喻,他是天下絕無僅有,她也得做到獨一無二,絕不能讓他瞧不起!
正在解凍的湖面一如既往的呈深藍色,間或閃爍著凌亂冰棱藍幽幽的光芒,她常說藍得像他那雙深邃晶亮的雙瞳。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湖面,越看越深,心也在一點點地下沉,卻始終無法看清湖底風光,就像看不清他的內心世界,到底都有些誰?
她最喜歡天池的嚴冬,霧凇晶瑩剔透,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片,如煙如霧,又象藍天上的白雲,皎潔閃爍,像冰雪世界中怒放的花朵,所以無月稱之為冰花,很準確,他對待任何事物都是如此準確,就是不明白對於感情,是無需這樣的;她喜歡稱之為傲霜花,就象長白山上的玉蟬,凌霜傲雪,在酷寒中綻放出絕世的美麗!這樣的別名兒,豈非更富有感情色彩?
且慢!焉知他沒有別的深意?那個醜陋花瓶中,插的不就是一束冰花麼?而且……的名字中,也有個冰字……
她猛拍額頭一掌,咋老是如此胡思亂想?簡直是對師祖的褻瀆!
定瞭定神,繼續回憶冬季的天池奇景。湖面封凍後積雪,似與群峰融為一體,一片純白之中,平整的湖面在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群峰投下輪廓起伏的藍色陰影則顯得淒迷美麗,她酷愛那種淒迷的幽藍色,隻因他喜歡淡紫色,所以她的衣衫一向都是藍紫色。
她時常掃開湖面上的積雪,就像當年北風那樣,拉著他在上面一邊滑冰,一邊放風箏,風箏很快便會飛得又高又遠,像是掛在天邊的兩隻小蝌蚪。無月滑冰很笨,總是學不好,偏偏還非要自己放一隻風箏,時常摔跤,風箏很大,峰頂上風更大,他又死活不肯放掉風箏線,或四腳朝天、或五體投地、或側躺在冰面上,跌得齜牙咧嘴,被風箏線拉得像坐雪橇一樣向前滑,看得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最喜歡天池的嚴冬,師祖曾告訴她,故老相傳,白雪皚皚的長白山能保佑有情人長相守、到白頭。
夏日最美的時刻是夕陽西下,紫紅色晚霞鋪滿天際,湖畔染上一層赤紅,與淒迷的深藍湖面和對岸陰影中的起伏山巒,構成一幅如夢似幻的圖畫。待得日落之後,如同變魔術一般,周遭迅速變成一片藍幽幽的世界,遠處的朦朧群山就像鋪在腳下的煙雲,令人恍惚置身於仙境之中。
每每這種時刻,和他手拉手漫步其間,師祖見瞭總是贊嘆不已,真的好像仙界中的金童玉女!
斜對面那座瀑佈宏偉壯觀,落地如雷聲貫耳,一塊巨石將瀑佈劈為兩半,撲向突起的石灘,沖向深深的谷底,濺起飛浪數丈,在空中綻放,如天女散花。這兒還有溫泉處處,她常帶著無月在最燙的溫泉池裡煮雞蛋,味道和鍋裡煮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她陶醉於這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瑰麗萬方,可即便如此美麗的景色,也趕不上身畔的少年更令她心醉神迷。她很小的時候就來這兒瞭,以前從未感覺天池竟如此絢麗。不知是身邊之人令景色變得阿娜多姿,還是如斯美景,令他更加動人心扉?
是啊,凡是有他出現的地方,無論是此地,還是府中的梅苑,或是她的暮雨樓,總是會煥發出各種各樣的美景。
正出神間,遙見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向這邊走來,像鵝一般走得左搖右晃,好像當年剛來時的無月!她一陣恍惚,如同時光倒流,閃電般掠過去一把抱住男孩,他身上的奶香味兒令她激動,在那張嫩白光滑的臉蛋兒上親瞭又親!
“無月,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又回來瞭麼?嗚嗚嗚……”
一時間難以自持,如醉夢中,哽咽難言!
一聲呼喚驚醒瞭她的迷夢,抬頭一看,是一對年輕夫婦,看裝束應是進山采參之人。她低頭看看懷中男孩,大頭圓臉,絕非無月幼時模樣。
她將男孩拎過去還給夫婦倆,皺眉道:“這兒如此荒僻險峻,而且是仙人居住之處,你們跑這兒來幹嘛?”
夫婦倆目露驚訝之色,“是麼?俺們剛從南邊來此不久,尚不知……”
“記住,以後別來瞭,否則觸怒天神,罪不可恕!”藍紫色身影倏地消失!
夫婦倆大驚失色,舉目四望,四周一片空曠,剛才那位女子如此美麗,不似來自人間。若非天仙,她豈能無故消失?
夫婦倆忙拉著孩子一起跪倒,三叩九拜,無比虔誠地祈求大仙恕罪,起身後將孩子放進背簍,逃一般下山而去,以後是絕不敢再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