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府前院,夕陽下湖面波光粼粼,一群三四歲的小孩正站在湖邊撿起薄薄的石子打水漂玩。一個頭紮一對小辮兒的小女孩投出的這塊石子在水面上連續彈起五次,才最終沉落水中,引來小夥伴們的一陣喝彩!
練武場上,精衛隊員們剛結束一天的艱苦訓練,大部分隊員排成長長的整齊隊列向東邊的營房走去,最後在營房前解散,各忙各的日常工作。
小女孩紅蘋果一般圓圓的臉蛋上滿是得意的笑靨,又撿起一塊石子準備扔出,兩位仍身著訓練服的男女手拉著手來到她身邊,面帶微笑地看著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女孩。
見夥伴們一起看向自己,小女孩回頭一看,忙撲進女人的懷裡,親昵地叫道:“爸爸,媽媽!今天我打水漂成績最好,您們訓練結束啦?”
女人柔聲道:“烏娜,已快到晚飯時間,該回去瞭,否則爺爺奶奶又要出來到處找你瞭。”
小女孩看看西山上的日頭,撲閃著長長的眼睫毛嬌聲說道:“不是還有一個時辰嘛,我正玩得高興呢,待會兒再回去。爸爸媽媽,今晚能過來跟咱們一起吃晚飯麼?一傢人好久沒在一起瞭。”
女人搖搖頭,“今天還不行,精衛隊有條令的,女兒要乖乖的哦,聽爺爺奶奶的話,爸媽還有事,先去瞭。”
戀戀不舍地目送父母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騰龍閣後面,小女孩這才回身投出石子,這次竟在水面上彈起六次,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
半晌之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手扶拐杖,步履蹣跚地踱來,遠遠地看著小女孩,氣喘籲籲地高聲喊道:“小囡囡,該回傢嘍!”
小女孩回頭,“奶奶,我還沒玩夠哩,晚飯不是還有一會兒麼?您先回吧,我再玩一會兒。”
老太太嘮叨起來:“你這孩子,每次都是這樣說,玩得高興便什麼都忘瞭,說是隻玩一會兒,經常等你半天也不見人影兒,飯菜都涼瞭,你這陣兒不回去,待會兒奶奶還得出來跑一趟……”
小女孩哀嘆一聲,一臉無奈地跺跺腳,“飯菜涼瞭再熱一熱不就行瞭,真是!”
老太太慈愛地笑道:“小囡囡啊,跟奶奶回去,奶奶跟你講故事。”
小孩子們同時歡呼起來,“拜雅奶奶要講故事嘍!喔~喔!”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跑到老太太身邊,扶著她往西走去。
馬廄前有一長排平房,裡面住的全是馬夫。女真人的馬匹屬於私人財產,即便是暴龍軍和精衛隊的戰馬也是如此,每個暴龍軍或精衛隊員都擁有兩三匹之多,大傢平時忙於訓練,還要承擔府中的各項日常工作,老人們便主動承擔起為子女們喂養馬匹和撫養小孩的責任。
平房中住的全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和五六歲以下的幼童,此刻傢傢戶戶炊煙裊裊,正忙著準備晚飯。
左邊第二間平房,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頭子正在廚房中忙著張羅晚飯,門外,老太太坐在一張小凳上,被滿臉期待之色的孩子們圍在中間,正緩緩講述著:“在爺爺奶奶的故鄉,也就是你們的老傢,每到冬季便是一片林海雪原,奶奶傢往東一裡外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封凍後我們常常到海上滑冰,敲破厚厚的冰層捕魚,可好玩啦!到得夏季,海上波濤翻滾,無數海鷗在天上自由翱翔……”
小女孩眼中露出嚴重向往之色,喃喃地道:“奶奶,真是好美哦!我好想去看看大海,可您們總不帶我回老傢。”
老太太揪揪她右邊那根可愛的小辮兒,慈愛無限地道:“我的小囡囡,你說得容易,老傢離這兒六七千裡地呢,騎馬都要十天以上,你小小年紀怎麼受得瞭?不過,等你到瞭八歲,爺爺奶奶就帶你回去看看大海。”
小女孩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包括您以前跟我講過的北疆美麗遼闊的大草原,還有無邊無際的大沙漠,長大後您和爺爺可都要帶我去看看哦!”
小夥伴們也七嘴八舌地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啊,就是不知到時候爺爺奶奶是否還能走得動!”
元月十四日深夜,方天戟以手中兵符調動各路大軍,將濟南府和羅剎門總舵暮雲府團團包圍。鄭天恩指揮下的繡衣閣和飛鷹門等高手則作為突擊力量,協助官軍對暮雲府發動突襲。
臨戰前夕,暮雲府廣闊的庭院裡一片沉寂,也不知是慕容紫煙心神不屬之下,疏於防范,還是暗藏殺機?
院墻外小西街一棟民宅陰暗的屋簷之下,一位高鼻鷹目、面目陰沉的中年人負手而立,體型高挑瘦削,身穿衣領和袖口上帶有黃邊豹形紋飾的繡衣。
在他身後整整齊齊地站著兩排繡衣人,大約有五六十人左右,在這些繡衣人兩側全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人,個個身高體瘦,臉上隻露出兩個眼孔,目光沉靜冰冷,宛若來自幽冥地府的鬼魂。
身後的幾隻火把將黃邊繡衣人高挑的身材拖出長長的影子,籠罩在陰影中的面孔顯得模糊不清,愈發陰森冷肅。
他靜靜地看著小西街對面那堵高達三四丈、兩頭望不到邊的院墻,院墻內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顯得神秘莫測。
但聽“嗖嗖嗖~砰砰砰~”一陣巨響傳來,他知道,那是集中於暮雲府南大門外的八臺拋石機同時發射,開始轟擊緊閉的厚重院門。
他抬頭看天,那些二十來斤重的圓石在夜色中閃閃發亮,劃出一道道白色弧形軌跡重重地砸向地面,不是高就是低,要麼砸向院內,要麼就是砸在院門之外,發出陣陣巨響,可就是沒有一枚砸中院門。
“這幫混蛋!平時都不知是怎麼訓練的,居然還是禁衛軍!”黃邊繡衣人不禁心中暗罵。
在前兩輪打飛之後,大約那幫拋石兵們重新調校過一番,第三輪發射時終有四塊大石呈拋物線擊中目標,將厚重院門撞出裂紋,緊接著傳來兵士們抬著粗大檑木狠狠撞擊院門的“咣~咣~”巨響,撞擊二十多次之後,又是一陣“咔嚓嚓”碎裂聲傳來,應該是院門被撞開瞭?
大院南門那邊傳來一通鼓響,黃邊繡衣人高舉雙手向前一揮,肅立於他身後的繡衣人和黑衣蒙面人立刻如鷹隼般疾掠而起,高高掠過站在街道上負責合圍的官軍們的頭頂,眨眼間已現身於院墻之上,隨即紛紛撲進院內。
三百多個繡衣閣和飛鷹門高手分別由大門和西墻突入暮雲府,大隊官軍緊隨其後。
院墻內頓時響起一陣“嗖嗖嗖~呼呼呼~”等亂七八糟的聲音,接著有淒厲的慘叫聲傳來!
黃邊繡衣人心中一緊,忙沖天而起躍落墻頭,身形更是快捷如電!低頭看去,眼見無數光點正迅疾絕倫地飛向自己的屬下!
約有十餘個繡衣人和二十來個黑衣人已被各種各樣的暗器射中,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粗略看瞭一下,大約有袖箭、飛鏢、弩箭、梅花針和尖角棱邊的五角飛星之類,另有十來個黑衣人被碩大的鐵錘砸進那排鐵籠之中,身上同樣插滿暗器,眼見不能活瞭!
他皺瞭皺眉,抬頭一看,眼前是一排排用圓木搭建、延綿不絕的馬廄,然而此刻裡面空空如也,一匹馬也無,倒是陣陣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
他大吼一聲:“給我往裡沖,敢於抵抗者殺無赦!”
三百餘名手持利劍的繡衣人和黑衣殺手各自展開輕功,小心翼翼地沿著馬廄之間的甬道“嗖嗖”往前疾掠,很快便來到馬廄前那一長排平房之前。
幾個黑衣人手持火把,“咣”地一聲踹開一間房門。
“你們是什麼人?要幹嘛?”炕上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嚇得坐起身來,渾身瑟瑟發抖,驚恐萬狀地看著這些黑衣蒙面的不速之客,兩位老人之間躺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頭紮小辮,紅蘋果一般圓圓的臉蛋,長長的眼睫毛將緊閉的雙眼完全遮蓋,蜷曲側臥的小小身子、微微上翹的嘴角如天使一般可愛,兀自沉睡不醒。
“唰”地一聲寒光耀眼,躺在炕外側的白發老漢隻來得及發出“啊!”地半聲慘叫,便嘎然而止,人倒、頭落、一叢血光噴出!
“我的老頭子啊!嗚嗚嗚~啊!!”老漢的頭顱滾落炕上,被白發老婦人捧住,竭力想安回老漢的頭上,忍不住嘶聲痛哭。
黑衣人跨前一步,傷心欲絕的白發老婦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忙低頭看向身邊的小女孩,眼中充滿驚恐和慈愛之意,俯身趴在兀自天使般沉睡著的小女孩身上,哀聲求道:“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小孫女兒……啊!”
寒光一閃、再閃,祖孫倆雙雙人頭離體飛出!
小女孩的頭齊頸而斷,殷紅的鮮血由頸腔內汩汩冒出,也不知是艷麗的血色還是火把,將這幾個黑衣人的雙眼染成一片血紅,顯得無比妖異而恐怖!
可憐的小女孩,連慘叫聲都未發出一聲,便於夢中死於非命。或許她正夢見美麗的大草原?波瀾壯闊的大海?無邊無際的大沙漠?所有這些她聽爺爺奶奶說起過卻從未見過的地方,她很想長大後都去看一看?
霎那間,這一長排大約四十來間平房之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黃邊繡衣人背負雙手鐵青著臉,由這些平房門外緩緩走過,房中的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人數有多有少,已全被殺得幹幹凈凈!
見已徹底解決掉馬廄這邊的“敵人”,他抬手一揮,指揮手下繼續撲向湖邊那片寬闊的廣場。
在他們的前方,有大隊人馬影影綽綽地飛掠而來,雙方在廣場中迎面遭遇,一時間兵刃撞擊的“叮當”聲、廝殺喊殺聲響成一片,一場激戰由此展開!
還有一些人掠過角鬥場,急急地奔向馬廄前那排平房,半晌之後,陣陣撕心裂肺、叫爹叫娘、呼兒喚女的哭喊聲響成一片,令人聞之鼻酸。
黃邊繡衣人在十餘個手下的簇擁下靜立場邊,註視著場中的惡鬥,羅剎門中人似乎並未料到堂堂朝廷大軍居然會卑鄙到發動夜襲,有些措手不及,個個衣衫不整,可個個武功高強、悍不畏死,在自己手下高手和大批官軍的圍攻之下,竟絲毫不落下風……
“羅剎門能雄霸北武林多年,看來的確是臥虎藏龍。”看看仍源源不斷地由大門外湧入的官軍,他心中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拼上多長時間!”
大院裡戰鬥激烈,院門前一棵老槐樹下,這些從禁衛軍調來的拋石兵反而沒什麼事幹,數十人聚在一起伸長瞭脖子,一邊聊天一邊看熱鬧。這些拋石機準頭較差,主要用於轟擊城門、房屋或固定障礙物,大約需轟擊幾輪才能勉強挨邊,且必須直接擊中人體才能傷人,用於轟擊運動中的人群基本無效,雙方接戰之時更是派不上用場。
於是乎,這些拋石兵全成瞭閑人,他們之所以還留在此處戀棧不去,是想等著剿匪行動結束後好沖進大院打打秋風。如此規模宏大的深宅大院,其主人之富足可想而知。
這夥人此刻正在討論待會兒沖進去後該如何下手,才能避開長官們的耳目,正說得興高采烈,但聽“嘚嘚嘚”一陣馬蹄聲傳來。
他們齊齊扭頭看去,幽暗夜色中,但見東街那邊影影綽綽似乎來瞭不少人馬,隨著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漸行漸近,一隊奇怪的黑衣騎士疾馳而來,已沖上小南街東頭。
那是一個三人一排、很長很長的馬隊,一眼看不到頭,前隊已踏上小南街,後續人馬仍由東街方向源源不斷地疾馳而來。
幽明不定的火把之下,這些人個個膀闊腰圓、神情肅穆,胯下馬匹高大健壯,在中原很是少見,如此之多的駿馬同時出現,更是稀罕!
但見群馬奔騰中,黑衣騎士們個個腰背挺直,顯然騎術極佳。拋石兵頭目看得心中很是奇怪:“說他們是官軍騎兵吧,衣著打扮不象,且胯下坐騎也非官軍戰馬所能比擬;說是江湖草莽吧,馬匹和裝備不可能如此精良……”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帶著手下兩個兄弟迎向這隊黑衣騎士,大聲問道:“你們是哪部分的?可是前來增援的官軍……”
話音未落,但見寒光閃過,三顆人頭落地,而馬上騎士似乎就未動過!剩下的拋石兵們見狀,頓時嚇得一哄而散,府中的財物固然令他們眼紅,可小命兒更加重要!
這隊黑衣騎士正是暴龍軍。
在沂南圍場帶隊操練的周韻算算時間,無月也該回來瞭,再也無心操練,帶領人馬匆匆趕回濟南。
返回途中,在城東二十多裡外正準備散開來分頭進城,便接到摘月的飛鴿傳書,她心中大喜,以為無月已經回府,打開一看,上書“府中遭襲,速回!”寥寥數字,且並未使用暗語,可知必是十萬火急!
暴龍軍在她的率領下火速趕來,由東城門長驅直入殺進城中。上前盤問或擋道的官軍將士們,其下場和那三個拋石兵一樣,尚未搞清狀況便紛紛人頭落地!
一輛豪華馬車行進在隊列中央,周韻端坐其中,貞雯等四婢策馬護衛馬車四周,每人除瞭腰佩彎刀,貞雯馬鞍上的武器袋裡還插著一根超大號狼牙棒,和她欣長苗條的身材相比實在顯得太過巨大沉重,很是令人懷疑她怎能使得動?
小翠的武器袋裡插著一把長柄超大號彎刀,小紅是一把比人還高的鐵胎長弓,小綠的武器袋裡則插著數十支比標槍略短、比長箭粗長許多的玩意兒,酷似投槍,但又比投槍長得多。車後還跟著四匹備換的駿馬。
看看已接近暮雲府,周韻從車廂裡騰身而起,飄落於車後一匹高大神駿的大黑馬背上。貞雯口中鼠哨吹響一個難聽之極的雙音,整個隊列嘎然而止,一時間,再不聞一絲馬蹄聲響!
周韻大聲吼道:“暴龍軍全體將士,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到瞭!希望你們續寫祖先輝煌,不要玷污這一悠久而光榮的稱號!註意聽口令,用哨音保持相互聯絡。”說完對貞雯揮瞭揮手。
所有黑衣騎士們並未表現出熱血沸騰的神情,更看不到一絲臨戰前的緊張和不安,依然個個滿臉冷肅之色。戰鬥對他們來說已成習慣,他們面對的隻是一群獵物,有什麼好緊張的?
對一支部隊來說,充滿戰鬥激情是很害人的,因為激情會令指揮官和將士們失去理智的判斷。真正的鐵軍應該擁有狼群一般的冷靜和耐心,如狐貍一般狡猾,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動則已、動則一擊致命!
暴龍軍無疑做到瞭這一點!
貞雯吹出一個三音節。所有騎士頓時三人一組,解開馬鞍後面的背囊,迅速為其中一人連同坐騎披掛上寒光閃閃的成型板甲,其餘二人也各自披掛整齊,隻是裝備看起來沒那麼厚重而已。
這一切動作,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內全部完成。暴龍軍日常訓練中,對時間的精確控制要求得非常嚴格,稍微拖拉一些都會付出可怕的代價!
這是周韻對重裝騎兵戰術進行認真研究後,制訂的人馬協作配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