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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八五折 玉面春華,遙望奐若

  她那套招牌的索兒莫帖金甲,落入鬼先生手中,就連仿制得維妙維肖的贗品,此際亦穿在染紅霞身上,雪艷青生不出第三套袒露雪肌、幾近半裸的異域金甲來,但這一現身,仍死死攫住戰團之外,如鬼先生、蛆狩雲,乃至符赤錦等人的目光:一襲淺紫色的大袖紗羅衫,滾瞭綾錦金線的襟領卻敞至上臂,露出白皙修長、滑潤如水的肩頸線條,彷佛羅衫自行由香肩兩側滑落,風情動人,充滿女子獨有的嫵媚韻致;大袖衫下,乃是一件壓紅邊兒的綾羅小兜,色澤是較外衫略深的芋紫,光滑的緞面裹出兩枚異常飽滿的酥瑩乳球,乳形渾圓,尺寸傲人。

  同樣是雙峰堅挺,較之胸脯高聳、玲瓏浮凸的染紅霞,雪艷青雙足一落地,玉乳跌巖,乳質似偏向細綿一路,怕兜裡裹的美肉遠勝目測,實際乳量絕不止如此。

  自來她雙乳之盛,俱被金甲所掩,換上這身充滿女人味的仕女宮裝之後,才凸顯出乳峰的豐盈飽實。下身所著乃是曳地長裙,中纏圍腰,再系上三色細絳,更顯身板兒纖細,被白皙寬闊的雙肩一襯,說不出的窈窕好看。

  除裝扮上的改變,險教眾人下巴摔得一地,這位以驍勇英風盡壓須眉的武癡戰魁,居然還梳瞭辮子;雖未挽髻,長及臀後的淺色長發卻於左側結出一條三股魚尾辮,襯與鬢邊的珠花,不知怎的竟有一股少女般的酸甜青澀,若搭配雪靨緋紅的模樣,當是一幀美不勝收的青春圖畫。

  目睹此景,在場眾人中,受驚最甚的恐非鬼先生,而是蚳狩雲。

  將雪艷青與妖刀萬劫藏於刀棺一事,入谷前染紅霞已悄悄告知,雖不及問明門主是如何脫險、這些日子又在何處雲雲,由染紅霞的神情語氣推斷,雪艷青非但無礙,甚且氣力盈滿,摩拳擦掌,等著向鬼先生討個交代,萬料不到破棺而出的“玉面蟠祖”搖身一變,居然成瞭個動人的美橋娘。

  想起過往雪艷青一心練武,衣容妝發等耗費心神的勾當,向來被她視為是變強的阻礙,若非顧及谷內一幹丫頭們的觀感,被姥姥苦苦勸下,她還想一刀將長發齊耳割去,免得每回演武過後香汗淋漓,平添洗頭的困擾────看著她女人味十足的衣著,更別提終於肯綁辮子戴珠花瞭,剎那間蚳狩雲感慨萬千,若非此際不宜,老婦人隻怕已紅瞭眼眶,喜得低頭拭淚。不容易啊,早知在外流落一段時日,能使女郎有如許驚人的轉變,紙狩雲深恨自己沒早幾年放她出去歷練,也好省瞭苦口婆心。

  雪艷青持杖如槍,掖於臂後,躍下之際裙裾鼓揚、衣袂飄飄,宛若芍藥開綻,柔媚的身姿與豪勇的金杖形成強烈的對比,又是另一種異樣風情。

  (難怪……難怪蚳狩雲那老虔婆有恃無恐,原來是有此靠山!

  鬼先生本以為是望天葬出瞭狀況,不想是雪艷青回轉冷爐谷,見玉人從天而降,攔在身前,從容笑道:“雪門主久違啦。血河蕩一別,門主風采,令在下沉吟至今,無一刻稍忘。不知當日與門主一齊墜入江中那位……”

  語聲忽沉,難以悉聽。

  這是江湖上慣見的手法,誘人趨近,借機暗手偷襲,莫說薛百膳之流的老江湖不會中招,連在武林中打滾過一年半載、沒丟瞭性命的,這等無賴詐術也看得不想再看。偏生雪艷青蛾眉輕皺,微微欠身:“你說什麼────”語聲未落,藍汪汪的青芒映亮清秀的面龐,鬼先生寶刀一掠,徑往她頭頸掃來!

  “……好卑鄙!”

  場邊,符赤錦氣得起身大叫,總算雪艷青反應過人,及時仰避,僅被刀風批下一綹瀏海;淺茶色的柔絲兀自飄在空中,赫見紫紗寬袖一翻,大蓬金燦燦的豪光自袖底飆出!

  橫勁壓體,鬼先生頓覺肺裡連一絲空氣也吸不進,那杖頭明明寬不過尺許,算上左右一尺的氣勁延伸,至多四尺范圍,以他的輕功,騰挪閃避就是眨眼間事;豈料勁力來得霸道絕倫,無論左閃右躲,都不免生出“被氣旋吸入”的危機直感,硬生生回刃一封,“鏗!”

  一聲金鐵交鳴,連人帶刀被巨力揮開,杖勁透臂而入,震得他半身酸麻,落地時險一踉蹌。

  所幸狐異門秘傳的《思首玄功》他已有火候,此功將人身氣脈練得極其靈動,若將內功比喻成一疋佈,其他門派或將佈匹練得厚實強韌,刀槍不入,水火難侵,無論攻守皆有極大優勢;或將佈越練越大,敵人縱可毀傷,造成的缺損不過九牛一毛,聚餘者而攻之,仍可一舉克敵。

  而《思首玄》練出的,乍看是平整的佈面,其實是由無數細小的活點構成,硬時如針尖,軟時如苔茸,質性萬變,面對天下最繁復難解的鎖孔,即能變化成最合適的鑰匙;無論來的是何種奇形怪狀的兵器,皆能幻成最服貼的裹鞘……除瞭汨汨綿長的好處,此功更能模擬剛柔陰陽等性質各異的內息,不管遭遇到多古怪僻冷的氣勁,隻消撐過頭一擊,其後便有機會衍出化應之道來。

  鬼先生憑借此功殊異,及“思見身中”的天賜稟賦,不知模仿、竊取瞭多少絕學,他之所以有把握能推動“玄囂八陣字”仗的也是思首玄功的強大適性。此際雖被雪艷青的怪力揮開,但地字訣內勁透入體內,雖未能解破,朦朧的輪廓似又廓清瞭些個,及時調整功體,轉力移出,才得不倒。

  雪艷青一杖破去刀式,本欲猱身撲上,不知怎的身子一晃,卻未追擊。

  鬼先生對她的武功沒甚把握,脾性卻摸得一清二楚,雪艷青幾無心計,不過一武癡耳,戰鬥尤憑直覺,趨弱避強、尋隙而擊,才是她該有的反應,心念微動:“莫非……她下盤有什麼不便?”

  得勢不饒,提運眞氣,唰唰唰三刀連環,攻的全是腰腿身側。

  變幻莫測的天狐刀,搭配變化自如的《思首玄》珂雪寶刀的瀠熒青芒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忽又似拍岸驚濤,嘯卷而來。雪艷青不為所動,金杖一揮,以力破巧,漫天碧芒撞上杖影,碎成千迭雪浪,俱止於修長曼妙的玉人身前。

  天狐刀畢竟是鋒界絕學,珂雪寶刀對上虛危之杖,神兵對神兵,勢均力敵,但杖頭新鑄的蛛形飾首不過是鑌鐵鎏金,三式天狐刀全中首杖相接的脆弱處,“鏗”的一聲脆響,蛛首應聲而斷,露出杖頭內藏的烏沉矛尖來,虛危之杖應作“虛危之矛”才是。

  沒瞭杖頭累贅,雪艷青掖槍旋舞,翻攪紗袖如蝶影,半透明的寬大袖中藕臂似雪,映得人滿眼酥白,空著的左手一持槍末,驀地中宮戟出,勢勝奔龍,鬼先生莫敢徑攖,索性連兵器交擊都省瞭,百忙中賣個虛招,點足後掠,避得險極,回刃抵去槍尖帶起的隔空勁力,藉勢再退幾步。

  無論是速度或力量,雪艷青皆穩壓他一頭,毋須挪足,矛尖連點,換作旁人,於疾退間身上便多幾處透明窟窿,還沒落地人就死瞭;但鬼先生的身法委實太快,雪艷青連紮幾槍都被他閃過,正要追擊,稍動又止,“嚓”的一聲,伸手撕開長裙一側,露出一條雪酥酥的筆直玉腿,膚可欺霜,渾圓修長,連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澤的膝蓋都光滑細致,形狀姣好,挑不出一絲缺陷。

  這等宮裝,裙內自是空空如也,她這一扯從腿根裂至裙腳,行動自如是沒話說瞭,動將起來,休說一雙美腿,怕連腿心臀股亦若隱若現,全無體面,玉面蠕祖卻半點也不介意,緊蹙的蛾眉開展,松瞭口氣似的,正色道:“礙事兒的解決瞭,咱們再來打過。我須得警告你,這會兒,可沒忒容易閃躲啦。留神!”

  裙下探出一隻赤裸的雪足,玉顆似的趾尖雖沾泥塵,益顯肌膚白皙,竟無絲毫不潔之感,隻覺說不出的可愛。

  鬼先生無心欣賞她的雙足之美,適才刀槍對擊,殘留在腕臂之間的酸麻還未全褪,純以怪力而論,此妹絕不遜於南冥惡佛,且與天生膂力極強、猶在男子之上的染紅霞相比,雪艷青的橫勁更具穿透力,便運起內功亦不易抵擋,若非思首玄功應化萬千,能於頃刻間調整適性,他很可能連第一擊都接不下;見雪靈青撕開長裙,挺槍欲試,急忙喝止:“……且慢!我有話說。”

  雪須青輕蹙柳眉。“我同你沒甚好說的。若你棄刀投降,我還是要教訓你。”

  鬼先生哭笑不得,見雪艷青畢竟停下瞭攻擊,忙打蛇隨棍上,倒持寶刀舉起雙手,示以無備,怡然笑道:“眼下是七玄會盟的場子,不涉私怨,門主也看見啦,若不能阻止惡佛,拖將下去,難免出現死傷。要不咱們先連手解決瞭這一樁,大會也才能進行不是?”

  便在兩人對峙之間,後方戰團再度生變,隻聽一聲悶哼,一團灰影猛被發狂的惡佛揮瞭出去,於半空中曳開一抹長長血線,背脊重重撞在階下、復又彈起,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般連滾幾匝,才得頓止,竟是薛百膳。

  “……老神君!”

  符赤錦與漱玉節雙雙驚叫,可惡佛巨軀一擰,赤紅雙眼照定距離最近的漱玉節,怒吼而至。漱玉節豈敢托大?左刀右劍、以攻掩退,若非染、媚二妹救得及時,怕也要繼薛百媵之後,落得筋骨摧折收場。

  符赤錦不顧嬌軀猶虛,拎起裙裾,裙下蓮瓣似的繡尖交錯,飛快趨前,將薛百媵扶靠在懷裡,見他口鼻溢血、面如淡金,微微凹陷的胸口不住痙攣起伏,出氣多進氣少,顯是受傷不輕。

  “神君……”

  符赤錦身上本攜有傷藥、水囊,棄兒嶺上被聶冥途瞎纏夾一陣,那隻小巧的羊皮薄囊不知遺失在何處,眼見老人呑咽困難,顧不得禮數,將藥丸嚼碎瞭和著香唾,吐在掌中,徐徐鋪喂。薛百滕服下藥唾,咳出些許血沫子,渙散的眸焦漸漸凝聚,忽然笑道:“妳……妳小時候生病,不肯吃藥,我曾……我曾拿稀蜜和藥末喂妳,便似這般。妳……妳爹說大夫吩咐,病中不可食甜,我說:“那也容易,我打到他改口,也就是瞭。””符赤錦眼眶一紅,險險掉淚,強笑道:“哪有這樣的?這事我不記得啦,那時還小罷?”

  老人勉力一笑:“年紀大瞭,不記近事記遠事,等妳再大些,慢慢便能記起。妳小的時候,可鬼靈精瞭。”

  自嶽宸風入主五島之後,兩人再不曾這樣說話,但符赤錦清楚記得幼年時,她與薛公公是很親的;抱著老人漸漸失溫的身子,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助與彷徨油然而生,忍淚含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估計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待老神君養好傷,再細細說與我聽。”

  薛百媵艱難地動瞭動下頷,似是搖頭,緩過一口氣來,打起精神道:“我有些事,要趁現在告訴妳,要不有個什麼萬一,我死不瞑目。”

  將在荒林裡遭遇魔君、受他暗示而悟之事,扼要地交代一遍。

  符赤錦聽得杏陣圓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驀地想起適才眾人與惡佛交戰,漱玉節奮勇當先,分持食塵玄母,架住瞭惡佛的攻擊,替眾人爭取些許喘息之機,久戰無力仍不肯退,千鈞一發之際,是薛百膳挺身替她挨瞭一記,才受如此重傷,心想:“騷狐貍是何等人,豈有舍己為人的道理?這是……這是借刀殺人的毒計!”

  思之背脊生寒,咬牙道:“恐怕她也知風聲走漏,才故意引你……老神君,你中計瞭啊!”

  老人淡淡一笑。

  “沒奈何,但教她一天還坐在宗主的位子上,老夫便須為她舍命。明知是計,卻無第二條路可走。”

  劇咳一陣,低聲道:“我……我若有什麼不測,煩……煩妳為我照看瓊飛,莫教……莫教漱玉節害她。”

  符赤錦強笑道:“莫胡說!你……你不會有事的。瓊飛這個麻煩精,誰能照看得瞭?你是她阿爺,可不能這般不負責任,須得長命百歲,自己多費心。”

  老人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話既出口,符赤錦總不能眼睜睜棄瓊飛於不顧,略略放心,閉目調息運復。

  場上少瞭薛百塍,戰況更加吃緊,染紅霞等三人隻能在外圈遊鬥,誰也擋不瞭惡佛正面一擊。

  媚兒對腹中陽丹所知有限,每回出手,總是頭一擊威力宏大,浩氣如升,彷佛南驪武祖再世,足堪滅卻千魔;然而陽丹所聚,卻被她一下放完,雖能自行調運,總不免費些辰光,於是第二招、第三招……威能迅速消退,轉眼又回復原本狀態,媚兒也不以為意。

  “……一會兒狀況好瞭,就順手啦!”

  她總是這樣自我安慰,卻不曾去深究過這個“順手”其實是有周期、會循環的,反正一上陣先使殺手鐧,一合幹不掉的,多打片刻總能解決。

  她長期處在這種誤判己身實力的情況,隻記初出手的烜赫之威,不免生出“我好像有點厲害”的錯覺,對上發狂的惡佛,不停地尋找出手的機會,以期能一擊將他撂倒,以致險象環生,須得染紅霞頻頻救援,才未折於鐵拳之下。

  如此一來,主導攻勢的是力量不足的媚兒,而膂力極強、適合主攻的染紅霞反成瞭從旁打救的後援角色;唯一能以利刃格擋巨漢的漱玉節,自薛百媵傷退,始終在最外圈遊走,絕不涉險,尤令寶寶錦兒恨得牙癢癢的。位置錯亂,調遣失衡,戰局的天秤正迅速傾向一側,隻消惡佛一擊得手,至少也是兩人倒下的局面。

  雪艷青雖不通世務,比武較量卻是她最擅長的領域,看出三人極是不妙,猶豫片刻,點頭道:“那好,我們先制服瞭惡佛,再計較不遲。”

  見惡佛鐵拳掄至,染紅霞腳下踉蹌、避之不及,也沒管鬼先生如何響應,虛危之矛穿入戰團,穩穩接過惡招獰勢。

  “玄囂八陣字”的地字訣一門,其力剛強,足以與惡佛一鬥。然而,發狂狀態的惡佛,力量較之平日,豈止倍增?雪艷青硬扛攻勢,也不過就是接下而已,勻不出還手的餘力,染、媚二姝見狀齊齊搶上,兩攻一守,終於止住潰退,重又陷入膠著。

  這正是鬼先生夢寐以求的局面。

  若漱玉節加入戰團,全力搶攻,縱不能無血制伏惡佛,最終也能保住勝利,立於不敗之地。但他深知這名黒島毒婦的脾性,藉勢重傷薛百縢,她的目的已達,沒有天大的好處,休想她以身犯險。

  這樣一來,雪艷青等必與南冥惡佛僵持不下,既無法罷鬥,也難取勝。鬼先生正好乘機施為,以迅捷無倫的天狐刀配合思首玄功,見縫插針,一一將四人放倒,就如廢驛當夜那樣────不知不賀冏,鬼先生開始以勵武的思維,來。待“七玄混一”一事。

  先前在這裡,他與祗狩雲“交心”的那番懇談,其中未必無肺腑之言,但最終連蚳狩雲也叛瞭……不,或許從一開始,那老虔婆就不曾被說服,伏首貼耳的恭順姿態不過是為瞭等待機會,恰如此際。

  ────既然勸服不瞭、設計不瞭,也隻好訴諸武力瞭。

  就像嶽宸風鎮壓帝窟五島那樣。鬼先生也備妥瞭另一套腳本,在懷柔、乃至威脅利誘以外,還有其他成事的選擇。下定決心的剎那間,黑衣青年松瞭口氣似的,嘴角微揚,眸光爍亮,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人哪,還是得做自己擅長的。違心就最不好瞭。

  他提著珂雪寶刀,越走越快,落足卻輕如貓步,竟連些許聲響也無,背對他的南冥惡佛眼耳汩血,不知還餘幾分清靈,自無所覺;染、雪等三姝縱以餘光瞥見,礙於須全力應敵,根本勻不出心思旁顧,連符赤錦大聲示警亦難以入耳,遑論提防暗算。

  漱玉節看似仍在外圈遊走,卻悄悄拉開距離,也不理寶寶錦兒叫罵,鐵瞭心作壁上觀。鬼先生頭個要放倒的是“鬼王”陰宿冥,其役鬼令神功時靈時不靈,威力忽強忽弱,卻是唯一自正面打穿惡佛防禦的路數,留著他極不穩妥。接下來,則按染紅霞、雪艷青、惡佛……的順序為之,正所謂“鷸蚌相爭”得利的終究是────“你就這點出息,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汝父?”

  聲音近得像是貼耳呢喃,鬼先生心念未動,身子本能生出反應,珂雪刀回身一掃,卻隻劈開瞭祭殿中幹燥微冷的空氣,哪兒有半個鬼影?自武功大成以來,隻他神出鬼沒,幾曾有人在他面前裝神弄鬼?鬼先生揮瞭個空,不敢冒進,橫刀當胸,擺出守禦架勢,暗忖:“這是“分光化影”麼?不可能,當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江湖不聞久矣!便是鳳翼山“那人”再渡紅塵,決計不能悄無聲息……是瞭,此法定是“傳音入密”隻是來人修為高我太多,才得這般隱密。”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內,露出一抹狠笑,揚聲道:“哪位高人蒞臨指教,不必藏頭露尾,還請現身一見!”

  “什麼藏頭露尾的?沒禮貌!我一直在這兒,是你目瞽如盲,睜眼不見。”

  銀鈴般的笑語聲飄來,正是自望璺頂端的祭殿入口發出,隻見那盞繪著桑木陰“建木”標記的白燈籠一路搖下,持燈的卻非身穿銀袍的妙齡女郎,而是一名容貌奇醜的銀發老嫗。

  鬼先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幾日進出冷爐谷,確定谷中不曾見過這號人物。然而更奇的還在後頭。

  緊接在老嫗身後,兩名身似孩童、臉皺如幹枳的小小老頭一前一後,抬瞭頂極小巧的垂紗小轎進來。那小轎的華蓋上遍貼金箔,轎頂有隻似鳳非鳳、喙如彎鉤的鎏金鳥飾,振翼沖天,氣勢迫人,仔細一瞧竟有三足;說是“轎子”更像軟椅上加瞭華蓋,這尺寸連坐進一名女子都嫌局促,比之迎神賽會時抬神像的神轎,似也差不瞭多少。

  但那動聽的銀鈴笑語,偏偏就是自轎中傳出。抬轎的本身就是侏儒瞭,身形較侏儒更加細小,那還算是人麼?

  “為瞭能抬進你這龍皇祭殿,”

  那人輕嘆道。“我專程找人打造瞭這頂縮小的向日金烏帳,枕頭什麼的,都留在舊的那頂裡啦。胤傢小子,你可是好生折騰瞭蠶娘一把呀,一點也不孝順。”

  鬼先生沒想到眞能引出瞭神秘宗派“桑木陰”的人,偏偏七玄典籍中,對這一支描述最少,所言無不諱莫如深,他隻知歷任桑木陰之主皆以“馬蠶娘”為號,便如“鬼王”陰宿冥一般,心中一凜:“……來的居然是桑木陰一派的首腦!”

  他讓蚳狩雲找人假扮桑木陰使者,就是吃定她們百年來不曾在武林中行走,是存是滅,誰也不敢鑿言,形同虛設。此際卻不禁額汗涔涔,伸出左手按瞭按懷襟,心神略定,怡然道:“原來是桑木陰一脈的宗主到瞭,晚輩有失遠迎,還請蠶娘恕罪。”

  “你罪無可逭啦,蠶娘也不知該從何恕起。”

  轎中人懶洋洋地嘆瞭口氣,似乎眞的有些煩惱。

  “念在我與汝父的香火情,你就自盡罷,胤野那廂,我會同她說的。畢竟養子不教,父母師長都有責任,汝父既已不在,她做娘親的,總不能撇得一乾二凈,是不是?”

  鬼先生氣得七竅生煙。

  聽她這麼說,讓自己橫刀抹脖子,居然已是法外開恩,是要特別提出來同母親談談的程度。他平生最恨人盛贊父親、貶抑母親,這人將忌諱一股腦兒犯全瞭,若非摸不清底細,隻怕鬼先生早已翻臉。

  在使出最後的手段之前,他總想再試試,看能不能隻憑自己的力量,再次履險如夷,化危機為轉機;強抑怒氣,定瞭定神,涎著臉道:“怎生處置在下,可容後再議,前輩再不出手。隻怕您所疼愛的這些個女子,便要香消玉殯啦。”

  染紅霞反叛、雪艷青破棺而出,緊接著,又是桑木陰之主不知何時與自己安排的暗椿悄悄調換,堂皇現身……這一切不可能沒有關連。毋須證據相佐,甚至不用明確的因果連結,他都敢斷言蠶娘與染、雪二姝,乃至與蚳狩雲有聯系,把她拉進“對付惡佛”的泥淖裡,是眼前於己最有利的應變處置。

  果然蠶娘輕笑一聲,那頂具體而微的小“向日金烏帳”一路搖將下來,徑往戰團裡走去。

  藕紗輕揚,一隻細如嬰掌、比例卻與成年人無異,遠看甚覺纖長的柔荑一揮,專心應敵的雪艷青冷不防“哎呀”一聲,左手撝著裙後跳起來,彷佛屁股給抽瞭一記,清秀的臉蛋漲起兩朵紅雲,襯與一身華服,以及裙裂中裸露的修長玉腿,難得充滿女子的嬌憨風情。

  “雪丫頭,我說過多少次瞭?妳一見這傢夥就打,無論他說什麼,哪怕是放聲哭叫妳都別理他,往死裡打就是。怎地蠶娘的話,妳也不聽瞭?”

  雪艷青一想,的確是自己之過,雖不知說著說著,怎就跑來打惡佛瞭,追根究柢,還是沒遵守蠶娘囑咐所致,垂著修長白皙的鵝頸,任淺茶色的瀏海覆住柳眉,老實道:“……是我不好。”

  認眞之至,全忘瞭身在戰團中。所幸惡佛的攻擊被及時補位的染紅霞接瞭過去,雙方打得風風火火,高更甚“萬裡楓江”的長腿女郎兀自低頭反省,恍若不覺。

  “乖!”

  蠶娘的聲音聽來眉花眼笑。“念妳也是一片好心,從寬處置。我看就罰妳……嗯,再穿這樣的衣裳一個半月。這樣算來,妳還要穿多久?”

  “半年又十四天。”

  怎麼聽都是巧立名目所致。

  蠶娘滿意極瞭,註意力又轉到與巨漢搏鬥的染紅霞身上。

  “我留給妳的天覆神功,怎麼不用?是嫌蠶娘邪魔外道,污瞭妳正派名門的出身?”

  鬼先生聞言一震:“果然是天覆神功!正宗的神功心訣,原來是這樣。”

  染紅霞隻有在初對惡佛時,體內的寒冰內息自行發動,以免被霸道絕倫的勁力所傷,及至搏命相鬥時,她便極力抑制“天覆神功”功勁,僅以日漸衰弱的水月本門心法相應,在手底極硬的惡佛跟前,自是討不瞭半點好。

  她體內的水月內功已不到全盛時的一半,少瞭雪艷青幫忙分擔,獨對惡佛的悍猛壓力,連開口說話的餘裕也無,櫻唇一咬,俏臉上卻露出倔強的表情,她心中所想,毋須出口亦能教人聽見。

  蠶娘也不生氣,輕笑道:“妳這別扭的脾氣合著是胎裡帶的,治不好啦,罰也沒意思。眞該罰的,是妳明知兩人武功特性,卻將主導權輕易交給瞭不明白的人,若無雪丫頭插手,妳們倆早死瞭。

  “謙讓算不算君子,各有各的看法,然而戰陣之上,卻須“當仁不讓”汝父統率萬軍時,想的也不是扮好人裝君子,揖讓而升、下而飮,而是如何帶最多的士兵回傢,交還他們的親人。這“當仁不讓”與“婦人之仁”妳須辨清瞭,切不可再混淆。”

  染紅霞露出思索的神情,迷惘不過一瞬,旋即意志堅定,煥於形色。

  蠶娘笑道:“好孩子!這回就水小處罰一下,小懲大戒、小懲大戒。”

  柔荑隔空一擰,染紅霞“呀”的一聲,抱著堅挺渾圓的玉乳蹲下,堪堪躲過惡佛的猛力一擊。

  媚兒都傻瞭。這哪裡是什麼老妖怪?根本喝醉酒的老變態!眼看雪、染均退出戰團,躍躍欲試,正欲敵住惡佛,忽聽蠶娘道:“到妳啦,小鬼王!“山河板蕩開玄冥”快!”

  連媚兒都沒察覺腹中陽丹所聚,復至臨界,猛被一喝,像給小和尙插得狠瞭,尿意高漲,不得不發,雙掌對正南冥惡佛,轟然推出!浩浩陽勁似有形質,所經處顫融如蒸,一條粗如盤磨、若隱若現的龍形氣柱筆直貫出,正中惡佛胸口,撞得他雙腳離地,向後彈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