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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選妃

  這共産黨就是怪。吃瞭飯沒事兒,他就撮摸鬥爭。不鬥這個,就鬥那個,看誰的生活冒瞭點尖兒,就慌著把你掐掉。反正他是要弄得沒窮沒富才行。那世界上,有君就得有臣;有上就得有下;有人騎馬,就得有人喂馬;有人坐轎,就得有人擡轎。要光是騎馬坐轎的,那誰喂馬擡轎哩?沒窮沒富還成個啥世界?——《東方》

  劉峰本人對於這段話體會是十分深刻的。劉峰雖是貧民出身,但托共産黨的福,勉強讀完初中就參瞭軍,在當今社會竟然還算是個文化人。劉峰喜歡看小說,但建國後就沒出版過幾部小說,有些劉峰也無緣一睹。劉峰最喜歡的是《紅巖》、《東方》,還有周而復的《上海的早晨》。劉峰不喜歡那些臉譜式的英雄人物,反而喜歡其中的反派,比如《紅巖》中的蒲志高,《東方》的謝清齋、陸希榮,《上海的早晨》中的徐守仁。相比那些主角,這些反派的思想反而更令人親近一些,也更容易理解一些。其中,謝清齋是惟一一個完整表現自己思想的,有時候劉峰甚至會想,魏巍是不是故意用這個人物來發泄自己的內心不滿。就像某部電影中演日本鬼子那個傢夥,人們都說他演鬼子演得那麼像,就證明他內心深處就同情鬼子。

  去年八九月份在廬山召開九屆二中全會,林彪提出重新設立國傢主席,被毛澤東所否定,並受到嚴厲斥責,隨後就在黨內開展「批陳整風」運動。近來報紙上的氛圍越來越緊張,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表面上的目標雖然是陳伯達,但實際上指向的是毛澤東的接班人。

  這件事的發展走向現在看來還不明朗。報紙上說主席最近正在進行南巡,途中不斷地接見各地黨政軍領導。他們都說瞭些什麼,做瞭些什麼,劉峰對此不能不對此留心。在這個關鍵時刻,你不關心政治,政治也會來關心你。

  耳內突然傳來一陣嘟嘟的敲門聲,打亂瞭林峰的思緒。林峰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從北京帶來的何小萍,手裡還抱著一疊文件。

  「我給團長送文件,他叫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雖然已經一起坐過火車,何小萍似乎還是不習慣跟劉峰面對面說話,眼神還是怯怯的。

  「唔,知道瞭。我馬上過去。」劉峰回屋把書籍收好,關上門。

  「劉峰,你可真好學,你看的什麼書?」

  「魏巍寫的《東方》。」

  「《東方》?我沒看過,我以前跟我爸爸看過一部書叫《紅巖》,寫得挺有意思的。裡面的江姐革命意志堅定,爸爸教導我要跟她學習。」何小萍漸漸地話多瞭起來。

  「你爸?你爸現在怎麼樣瞭?」

  「他來信跟我說在那邊過得還不錯。我等會就要寄信過去,還要寄軍裝照過去。」

  「嗯,以後有什麼困難跟我說。」劉峰一般是不會這麼跟人承諾的,但不知道爲什麼,何小萍總給他一種想要保護的感覺,他就這麼說瞭。

  到瞭團長辦公室,何小萍把文件放下就走瞭,團長讓劉峰坐下。

  「劉峰啊,你這次接新兵任務完成得不錯,我看這個何小萍同志是個好苗子,你可要當好這個師傅啊。但是現在呢,團裡有個更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團長你說吧,我個人堅決服從組織命令。」

  「嗯,是這樣,你明天坐火車跟蕭穗子一起去北京,介紹信團裡已經開好瞭。」

  「團長,我能問一下,是什麼具體任務嗎?」

  「你的任務就是負責把人安全地送到北京,到瞭北京會有人接你們。」

  林峰站起來,敬禮答道:「是!」。

  過瞭一天,劉峰帶上蕭穗子一起搭上瞭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

  劉峰雖然比蕭穗子來文工團的時間要早,但在團裡的人際關系方面,劉峰遠沒有蕭穗子經營得好,也許這就是男女的差別。劉峰需要不斷地做好人好事,才能獲得團裡其他人的尊重和信賴,但蕭穗子作爲漂亮女生,從來不缺人巴結。

  「穗子,這次到北京去,你知道是什麼任務嗎?」

  「沒什麼,就是讓我到北京進修一下。」蕭穗子似乎有些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這個答案也不能使劉峰信服,一個舞蹈演員來北京進修什麼?據他所知,蕭穗子也沒什麼傢庭背景,父母都是普通的知識份子。這年頭講究知識越多越反動,當然劉峰不這麼想,他還是很尊重文化人的。

  「到瞭北京,要不要先去你爸爸媽媽傢看看。你來團裡之後好像還沒回去過吧。」

  「這樣好嗎?不會違反紀律吧。」

  「這有什麼大不瞭的,你傢就在北京,回傢住一晚都沒事。」

  到瞭北京,劉峰和蕭穗子並沒有立刻趕到約定地點——京西賓館,而是先去瞭蕭穗子在北京的傢。

  蕭穗子的父母都是典型的知識分子,父親高高瘦瘦,帶著黑邊眼鏡,留著一抹不重的黑胡子,對於女兒的歸來似乎無動於衷,但劉峰仍然從他的眼睛中讀出瞭一絲熱烈。母親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但實際年齡肯定比看起來要大,畢竟實下的中國流行的是晚婚晚育。母親對於女兒的歸來,激動的情緒溢於言表,對於劉峰也是十分客氣,還特意去街上買瞭一些茶葉糖果來招待。

  「劉同志啊,你這次帶著穗子回北京,不是專門看傢裡,是不是有什麼任務?」蕭穗子的父親問劉峰。

  「嗯,沒什麼任務,就是穗子要在北京進修一下。」穗子眨瞭眨眼睛,似乎不想劉峰對此談過多。

  「那不著急的話,你們倆今天晚上就在傢裡住,明天再去報道。」穗子的媽媽對於劉峰的熱情讓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媽,傢裡哪有那麼多房間。」

  「夠的,你弟弟不是下鄉瞭嗎?就讓劉峰同志住在你弟弟房間就好瞭。」

  蕭穗子覺得她媽媽實在是有些多管閑事,或者說有些誤會,當然劉峰覺得這並不是誤會,而是實情,當然,他現在還不到跟蕭穗子直接表白的時機。

  來到京西賓館,沒想到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士,自稱是「林辦」的工作人員。她認認真真地打量瞭一遍蕭穗子,還問瞭一些連劉峰都感到不好意思的問題,最後帶著蕭穗子到醫院做瞭全身檢查。拿到檢查結果,這位女士似乎對結果很滿意。她把劉峰支開,單獨和蕭穗子聊瞭有半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劉峰發現蕭穗子臉上有淚痕,他沒有作聲。

  回到蕭穗子的傢,她把自己關到房間,誰也不理。這樣一來,劉峰的位置顯得就有些尷尬。

  蕭穗子的媽媽有些迫切地詢問劉峰「出什麼事瞭?」,劉峰隻好勉強回答,「沒事,鬧瞭點小矛盾。」

  蕭穗子的爸爸對此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又繼續看他的書籍去瞭。

  敲瞭幾次門,終於進瞭蕭穗子的房間,劉峰問蕭穗子,「出什麼事瞭?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我替你擔著。」

  「你替我擔著,你算我什麼人?我告訴你,你別以爲我媽看上你,你就得意,那是我媽,我不同意。」說完又哭瞭起來。

  「是不是那個女的跟你說瞭什麼?她到底要你做什麼?」劉峰有些不好的感覺。

  「她要我去毛傢灣一號大院,她讓我去見林副主席的老婆和兒子,她讓我和他交往。」

  不用她再繼續往下說,劉峰已經明白瞭。好像以前就隱隱約約聽團裡什麼人提起過,林彪的兒子林立果在全國廣泛挑選美女,擇其優者爲妻。初聽此話,以爲是些荒誕的謠言,現在看來現實更加荒誕。

  「僅僅是交往而已嗎?然後呢。」

  「她沒說,她隻說,如果我同意的話,組織上就會提拔我來北京進修,然後就是提幹入黨,甚至連我父母的待遇,他們也能想辦法提高。」

  「看來他們已經調查過你的背景瞭。你怎麼考慮的。」

  「我沒考慮,我答應她瞭。」

  「爲什麼?」

  「劉峰,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瞭,做什麼都不能隻顧眼前。我們不能一輩子都在文工團跳舞,再說我爸爸媽媽也老瞭,弟弟又在農村,誰來養他們?」

  劉峰很想回答說:「我來照顧他們,你不用這麼做的。」他想去擁抱蕭穗子,但他做不到,他明白他現在還沒有權力這麼回答。

  劉峰離開瞭蕭穗子傢,借口當然是有重要任務,他找到一傢招待所,用介紹信開瞭一間房。他和衣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他想起瞭和蕭穗子的第一次接觸。

  記得蕭穗子剛來團裡的時候,也是他劉峰接的新兵。可以這麼說,在女兵當中,蕭穗子雖然不是最漂亮的,但卻是最令劉峰感到耳目一新的。其他的女兵,行理上裝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什麼衣服襯衫或者小吃零食之類的,蕭穗子隻帶瞭一個小包,裡面除瞭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就隻剩下幾本書。

  「蕭穗子同志,你就帶這麼點東西啊。」他有些好奇地問。

  「衣服被褥團裡不是都發嗎?」蕭穗子反而不以爲意。

  「是發,但你們女同志不都喜歡大包小包的嗎?」

  「你這是典型的惟心主義,誰說女同志就必須這樣就必須那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手裡拿的什麼書啊?能借我一本看看嗎?」

  「這是魯迅的書,劉峰,你看過魯迅的書嗎?」

  「我看過魯迅寫的阿Q 正傳和一些短篇,他寫的書有點意思。」

  他們就這樣在火車上談論起瞭魯迅和文學藝術。不得不說,在這方面,劉峰雖然自忖看過不少文革前出版和國外的書籍,但和知識分子傢庭出身的蕭穗子相比,他簡直就是個文盲。

  「你看過艾特瑪托夫寫的《白輪船》嗎?」劉峰搖搖頭,他連聽都沒聽過這本書。

  蕭穗子拿出一本包好書皮的書籍,遞給劉峰。劉峰打開,前面是署名「任犢」寫的序言。

  「那個畜生寫的序言沒什麼好看的。」這話一說出來,蕭穗子就後悔瞭,劉峰也吃瞭一驚,幸好旁邊的人都沒怎麼註意他們。

  這是本蘇聯人寫的小說,蘇聯人以前算是中國的老大哥,但他們的文學風格和中國是格格不入的,這本書又似乎和劉峰以前看過的蘇聯小說有所不同。聽蕭穗子說,艾特瑪托夫是個吉爾吉斯人,所以寫作風格和俄羅斯文學是根本不同的。劉峰知道吉爾吉斯和俄羅斯一樣都屬於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接觸。後來,他們由文學到詩歌,彼此興趣相投、無話不談。

  林峰在北京還有一件事情要完成,幫郝淑雯帶東西回傢裡。

  郝淑雯的父親好像是中央某個部裡的大官,曾經在周總理手下任職。當然,現在一切權力屬於中央文革小組,部裡也沒什麼權力,平時也沒什麼事。以前到郝淑雯傢裡去的時候,他的父母一般都在傢裡,也挺熱情的。這次隻有郝淑雯的母親在傢,她說最近不知道出瞭什麼,郝淑雯的父親最近一直在忙。她準備瞭一些東西,讓劉峰帶回去給郝淑雯。

  劉峰獨自一個坐在書房裡,正百無聊奈地看著報紙。突然,抽屜裡某份文件吸引瞭他的註意力,上面擡頭赫然寫著「絕密」二字。劉峰有些好奇,反正也沒人註意,就打開瞭抽屜。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映入眼簾:中共中央正式通知,林彪於1971年9 月13日倉皇出逃,狼狽投敵,叛黨叛國,自取滅亡。

  他不由嚇出瞭一身冷汗,不是爲自己,而是爲瞭蕭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