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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入文工團

  「劉大哥,謝謝你!怪不得別人都叫你活雷鋒。」何小萍站在火車車廂上,很感激地說出這句話。

  「謝我啥啊,大傢以後就都是戰友瞭,以後叫我劉峰就好瞭。」劉峰一邊說,一邊替何小萍安放火車上的行理。「你的包也不重啊,以前接新兵的時候,大包小包,堆都堆不下。你當瞭兵,怎麼也不見你傢裡人來送送你。」

  「傢裡人都有自己的事,再說小弟弟剛上學,我也不想他們為我操心。」何小萍低著頭,不敢直視劉峰熾熱的眼神。

  「何小萍同志,你現在是革命軍人,不是黑五類,說話不用低著頭。」劉峰開導何小萍。

  何小萍擡起頭,但還是不敢看劉峰的眼睛。

  火車上,何小萍貪婪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的景象,眼睛眨都不不眨一下。

  「都是山,有啥好看的。」劉峰削瞭個蘋果,遞給瞭何小萍。何小萍猶豫瞭一下,還是接瞭,畢竟他們已經坐瞭很久的火車。

  「劉大哥,哦,劉峰,你說這山有盡頭嗎?」

  「這算什麼山?到瞭大西南,你才知道什麼叫山。不過世界上的任何山,它都是有盡頭的,就像人總是會死的。」最後一句話,劉峰說得很小聲,說得小萍一楞一楞。「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傢?」

  「小萍,你跟你生父已經劃清界線瞭,出身一欄我填的是革幹,到團裡別說出去。」

  小萍就像心裡放下一塊石頭,前面幾次招兵,都是因為出身卡住瞭。不知道這次因為什麼,來的招兵幹部劉峰對自己卻這麼放松標準。想到這裡,小萍又想到另一種可能,眼睛不由又脧瞭幾下劉峰,心裡又像裝進瞭一頭小鹿。

  「這個劉同志人倒是不錯,隻是不知道傢裡面情況怎麼樣?」忽地又想起自己的傢庭身世,又不覺自作多情。

  火車在祖國的大江南北飛馳,何小萍有些困倦,不知不覺就倚在劉峰肩膀上睡著瞭。

  劉峰隻好保持著這個動作,動也不敢動一下。雖然說文工團都是些大美女,但劉峰平時跟她們根本都沒有什麼親密接觸,這可是犯紀律的大事。其實從這個角度觀察何小萍,發現她也是個大美女,隻是可能由於平時營養不良的緣故,所以顯得有些瘦削。

  劉峰望著何小萍蒼白的嘴唇,瘦削的肩膀,目光不由地又向下掃過去,毛衣很好地遮掩住裡面的風光,但還是能夠驚鴻一瞥。劉峰很想把目光湊過去,猶豫瞭下,還是拉過自己的衣服給小萍披上瞭。

  對於何小萍,劉峰是很滿意,他認為這是他這幾年招到最好的文藝兵。雖說傢庭出身不好,但由於從小跟著母親學習舞蹈的緣故,比那些官小姐不知道高到哪裡去瞭。其實從私心上來說,劉峰也是很願意招些像何小萍一樣「苦出身」的人,因為劉峰本身也是來自農村的,雖然說根正苗紅,在團裡也有「活雷鋒」的美譽,但總不免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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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省軍區文工團,迎面而來的是兩行大字:「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門口兩名哨兵持槍而立,大門內隱隱綽綽地顯出「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

  何小萍有些興奮,雖然說她來自北京,但這種地方,她還是第一次進。其實何小萍的傢就在天安門附近,騎自行車隻要十分鐘,但她還從來沒有去過天安門。

  記得國慶十周年閱兵,班上選代表去獻花,小萍的成績是最好的,卻連名都不敢報,這一切都隻是因為父親在五六年聽從黨的號召「大鳴大放」被打成右派。即使傢裡人這樣忍辱負重,小萍的父親還是在文革一開始就被打倒瞭,現在被遣送到甘肅一個叫「夾邊溝」的地方,有時一年也通不瞭一封信。小萍的母親是帶著小萍離婚改嫁的,這年頭,章含之奉命離婚是婦女先驅,小萍的母親卻不免受到街坊鄰居背地裡的指指點點。

  小萍對於母親,是理解的,其實現在的繼父對她也並不壞。對於父親,她不恨,也不愛,因為父親離開她的時候,她也隻有八歲。父親給予她的,隻有模模糊糊的映象,和摘不掉的右派子女「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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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工團是很大的,劉峰把小萍領到瞭一個類似禮堂的地方,那裡一群和小萍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在排練舞蹈。

  「領頭的那個姑娘叫蕭穗子,你也可以叫她「小穗子」。劉峰向小萍作介紹,「這是團裡的劉老師。」

  「你就是何小萍同志吧。來,先給大傢做個自我介紹。」劉老師對小萍的初次映象是不錯的,看身段是個跳舞的好苗子。

  何小萍結結巴巴地做瞭自我介紹。可能是因為穿著破舊的緣故(其實這已經是小萍能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瞭),大傢似乎對新來的同志都不太感興趣,沒什麼人跟她攀談。

  劉老師讓何小萍表演下舞蹈動作,順便看下功退沒退。劉峰維護小萍說坐瞭太久的火車,動作都沒活動開,小萍卻不想給大傢不好的印象,結果自然是不如人意的。大傢似乎都有些嘲笑小萍的土氣,但其實細數每個人的身世,她們的父輩大多都沒離開農村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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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當時的中國,沒有任何地方能像部隊一樣包攬人所有的生活。何小萍一到文工團,就領到瞭自己的被褥等生活用品,但就是沒有軍裝,因為新軍裝要過兩個星期才能發下來。何小萍心裡很著急,倒不是因為虛榮什麼的,她想照張軍裝相寄給自己遠在勞改營的父親,這是父親聽說自己參軍之後特意要求的。父親雖然說被共產黨打倒瞭,但作為曾經的統戰分子,父親心裡其實還是傾向共產黨的,更提不上仇視。所以父親很贊同女兒參軍的想法,而且這樣也能保證女兒不被別人欺負。

  共產黨軍隊的文工團最早可以追溯到工農革命時期,不過那時的文工團主要作用是給士氣加油鼓氣,現在的文工團其實給領導作報告演出才是重頭戲,聽說毛澤東的身邊就有不少文工團出身的紅人。

  到現在,小萍也開始後悔起來。原本以為到文工團之後,吃住都有保證,來的時候隻帶瞭幾雙換洗的衣裳。但真正來到文工團之後,才發現團裡大部分人都是幹部傢庭出身,宿舍裡大包小包,什麼牙刷、肥皂、雪花膏,都是一應俱全。

  相比之下,小萍不僅是寒磣,更是邋遢瞭。

  宿舍裡除瞭她,一共有三個人,父母都是軍隊幹部的郝淑雯,長得很漂亮的林丁丁,父母同樣被邊緣化,但情況比她好得多的蕭穗子。這裡面,除瞭蕭穗子看她來打瞭聲招呼,其他人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小萍並未對此感到過份沮喪,因為像這樣的情況以前都在發生。

  「唉,小萍,你傢裡是幹什麼的啊!」蕭穗子很友善地問。

  「嗯,我爸爸是革命幹部,在農業部工作。」小萍記得劉峰的囑咐,擡出瞭繼父的身份。

  「哇,國傢部委的人啊,那不是天天能看到毛主席嗎?」不知怎地,林丁丁這話聽起來總覺得帶有一種譏諷的味道。

  「什麼啊,最多是個二十四級幹部,平時連個部長都看不到的。」郝淑雯的這話很傷小萍的自尊。

  「得瞭,大傢以後都是戰友,幹嘛這麼唇槍舌劍的。」蕭穗子似乎感同身受,維護瞭下小萍。

  突然從禮堂傳來一聲長長的呼喚「該排練瞭,都出來準備」,所有人都換上舞蹈服走瞭出去。因為考慮小萍需要休息的緣故,今天的排練她不用參加。

  望著瞬間空蕩蕩的宿舍,小萍心裡有些失落,看來軍隊也不是純潔的地方,到處都有勾心鬥角。小萍不傻,她知道這一切都隻是因為她的出身和貧窮,如果她有一個像郝淑雯一樣的爸爸,或者長得像林丁丁一樣長得引人註目,所有人就不會這樣對她瞭。

  小萍忽地看見墻上掛著的林丁丁軍裝,頓時有些出神。她有些猶豫,但一想到自己父親來信的囑托,手就顫抖著拿起瞭軍裝。這是件當時中國很常見的綠軍裝,但不知怎地,看起來還是很新的樣子,聞起來還有一種清香的味道。

  小萍不知怎地,有瞭一種惡心她的想法,叫你看不起我,我就偏要穿你的軍裝。但不出一會,小萍就為自己會有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恥,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總是教導自己要與人為善,不要打擊報復別人。不管怎麼樣,小萍還是穿著林丁丁的軍裝照瞭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