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張語綺點點頭,微微唔瞭一唔,似乎是正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又冷不丁地說瞭一句:“這次的事情出乎意料,所以我們都沒有準備,讓你受傷瞭很抱歉,本來是應該去給你姑媽專門登門道個歉的,但是最近事情太多,我忙著處理,實在是抽不出什麼時間來,就給耽擱瞭。”

  我聞聲,心頭微微一動,她這是在做什麼?向我解釋嗎?上級有必要向下屬解釋這些事情嗎?思及此,我心底又是“撲通撲通”瞭一陣子,但很快地,我又覺察出瞭她話語中的那股子冷漠和疏離感,隻得有些尷尬地順著她這個話的勢頭說瞭下去:“啊,沒事的。”

  張語綺又突然不再說話瞭,整個人恢復瞭那個清清冷冷的模樣,雙眼平視前方,就這麼平靜地開著車子在筆直的公路上前行。過瞭一會兒,車子在某個地方陡然停瞭下來。我這才反應過來,往窗外看瞭一眼,出乎意料,竟然是一處我從來沒見過的地方,看起來象是郊外,很大的一片綠色草地,偶爾有幾處地方長著幾棵不怎麼高大的樹。

  我正微訝著,還沒來得及問她這是哪的時候,張語綺已經解開瞭自己的安全帶,自顧自地拉開瞭車門,我還沒反應過來,她人已經輕飄飄地下瞭車子,踩著鞋跟像錐子一般又尖又細的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到瞭我這邊的車門,在車窗玻璃上輕輕敲瞭敲,兩根如玉的纖細手指彎曲起來,蔥白的手指關節碰撞在堅硬冰涼的玻璃上,發出瞭一陣十分清脆的“??”聲。

  我看著她鮮艷如血的兩片嘴唇輕輕張瞭張,動作十分性感地沖著我做瞭個口型:“下來。”說完,又自顧自地轉過身去往那片翠綠色的青草地上走瞭過去。

  我拉開車門跟瞭下去,一陣小步快跑才勉強跟上瞭她的步伐。

  張語綺微微仰起瞭一點下巴,面上流淌著一片溫潤而幹凈的陽光,襯得她整個人一時間竟是多瞭幾分少女般的澄澈,然後她輕輕笑瞭一下,轉過頭來看著我,問道:“感覺怎麼樣?”聲音又輕盈又伶俐。

  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愣怔著張瞭張嘴唇:“啊?什、什麼?”

  張語綺倒也不氣不惱,眸子裡暈染著些許溫潤而晶瑩的光芒,反而是勾勾唇角,露出瞭一個更加深沉的笑容來,象是自顧自地講述著某個動人的故事一樣:“這個地方是我以前很喜歡的,沒有什麼人,空氣很好,也比較清靜,環境還不錯,在這裡坐一坐,或者是走一走,都能讓人腦子清醒起來。”

  說著說著,她還輕輕地合上瞭眼睛,深深吸瞭一口氣,又徐徐地吐瞭出來,然後笑著看向我:“你試試看?”

  我還愣怔著,沒意識清楚這是個什麼情況,但身體卻已經被她的思維完全給帶著走瞭,不自覺地就也深呼吸瞭幾口氣,這麼做完之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卻突然覺得身體裡面似乎真的幹凈和舒暢瞭許多。

  張語綺看著我,會心地笑瞭一下:“感覺怎麼樣?”

  我點瞭點頭,突然覺得面上又有些羞怯神色,道:“嗯,好像是舒服瞭點……”

  說話的時候,其實我有些不安,一隻手一直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反復揉捏著,掌心有一些細密而粘膩的汗水正往外一絲一絲地滲透出來。

  張語綺陡然轉瞭個話題,問道:“對瞭,之前我好像是問過你傢人,你父母是……什麼情況來著?”

  我唔瞭一唔,仍一五一十地悉數全交待瞭出來:“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父母,隻聽姑媽說過我父親是出瞭意外犧牲瞭,母親那邊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面瞭,應該也是已經不幸遇難瞭吧。”

  聽著他這個十分淡然,甚至有些輕描淡寫的語氣,張語綺心頭沒由來的陡然疼瞭一下,她皺瞭皺眉,有些艱難地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她有可能還活著呢?”

  我亦是皺起瞭眉頭,其實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但很快地,這個疑慮被我重新打消瞭,我輕輕嘆瞭口氣,不曾多說什麼,隻將內心的想法給說瞭出來:“我覺得應該已經不會瞭吧,不然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我和姑媽又一直在這個城市裡生活著,又沒有搬走,她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呢?是吧?”我說的不甚在意,卻也十分真誠,不曾隱瞞半分,隻將實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罷瞭,不曾覺察到有什麼不合適,卻沒有註意到身旁的女人面上逐漸僵硬起來瞭的笑容。

  張語綺聽的心臟一寸一寸沉下去,手不動聲色地攥成瞭個拳頭,悄無聲息地在自己裙擺上輕輕捏瞭一下。倏爾,她又勾瞭勾唇角,隻不過這次顯得有些勉強,然後她迅速地轉移瞭話題:“那你姑媽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你媽媽的事情?比如說……她的職業啊什麼的。”

  我在腦子裡飛快地思考瞭一會兒,將過去這一二十年的記憶全細細地檢索瞭一遍,然後搖瞭搖頭:“我不記得瞭,應該是沒說過,姑媽隻告訴過我我爸爸是個警察,至於媽媽……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嗎?原來不是很清楚啊。

  張語綺眼底迅速地閃爍過瞭一陣冰涼的落寞,然後問道:“你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才去當警察的嗎?”說話的時候,語氣是連她自己都不曾覺察出來的涼薄淡漠,彷佛一瞬間蒼老瞭許多。

  其實在剛剛能夠確認陳海凌的身份的時候,張語綺就已經在心底疑惑瞭許久,關於陳嘉倩會不會把過去的事情全告訴他,這個問題她擔心瞭好久,又驚又怕,可是如今真的從陳海凌嘴裡聽見瞭這個原本最應該讓她感到放心的答案的時候,她卻恍然之間驚覺,自己內心竟是一陣落寞的,而沒有絲毫欣喜。

  我唔瞭一唔道:“這個,算是吧,因為之前也聽姑媽講過不少關於我爸爸的事情,算是從小耳濡目染吧。”說到這裡,我內心其實是十分自豪的,我的父親,雖然已經離開瞭人世,也離開瞭我們,我甚至都還不曾來得及見他一面,同他說上一句話,這著實十分可惜,但他的那些事跡,對於我來說,早已經在姑媽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陳述之中成為瞭鮮活的記憶,就好像我真的經歷過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一樣。雖然不曾見過面,由於某種意外,傢裡也沒能剩下一張照片什麼的,但在我心目中,我父親的形象早已經被建立瞭起來,高大魁梧,英俊瀟灑。

  張語綺聞聲淺淺一笑:“聽你這麼說,你對你母親似乎沒什麼印象是嗎?”

  我回之一笑,有些尷尬地說:“這個,因為聽姑媽說,我們傢當年是出瞭什麼變故,所以傢裡東西全沒瞭,連照片也沒能留下,我沒見過我媽媽,偏偏姑媽也沒怎麼提起過她,我想著大概是因為兩人曾經關系不太好吧,所以也就沒再追問過。”

  “是這樣啊。”張語綺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輕輕點瞭點頭。但沒有人知道,她春風拂面輕松自如的外表下面,心臟早已經痛的難以忍受,那些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堅實壁壘此刻全潰不成軍、坍塌殆盡瞭。

  如果說起曾經,她和陳嘉倩的關系怎麼可能不好?一度她甚至覺得自己和這個小姑子竟然是驚人的投緣,但沒想到,陳嘉倩就真的能將那些過往全給埋葬在瞭自己內心最深處再也絕口不提,甚至還給瞭陳海凌一種這樣的天大的錯覺。不過仔細想來也是,曾經無話不談的最親密的人突然間背叛瞭自己,這種打擊對於當年的陳嘉倩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吧,她隻是選擇瞭將傷口隱藏起來,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思及此,張語綺涼涼地垂下意氣風發的眼角,唇微微動瞭動:“你恨你母親嗎?”

  “嗯?”她這一句話一落地,倒是將我給實實在在地震驚住瞭,我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得這麼直截瞭當。但隨即,我又很快地反應瞭過來,本來是想脫口而出一句否定的,可話明明已經到瞭嘴邊,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能說出來。

  我陡然怔住瞭,張語綺這個問題來的太過猝不及防,讓我一時間竟有些無力招架。母親嗎?這個概念從小在我腦子裡就是個空白的缺口,我沒有母親,也不知道所謂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樣子,在我心裡,姑媽就是我最親的人,她的存在,就像母親一樣,曾經的我,一度都是這麼以為的啊,可是此時此刻,當這個問題真的就這麼赤裸裸地擺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猶豫瞭,或許是身體最深處的那個本能的我被喚醒瞭的緣故吧,不知怎的,我竟沒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來。

  我恨她嗎?可是又該恨她什麼呢?如果真的恨她,那麼多個午夜夢回裡,我為什麼腦海裡全是她?

  我看著張語綺美麗而深邃的眼眸,久久沒有回答,說來也奇怪,她的眼底總是有些我看不太懂的難過和哀傷,而我面對她時,心裡也會時不時的悸動,就象是心臟突然被一隻手抓緊一樣,莫名的難受。這個時候的我還不明白,這些奇怪的情緒,源於兩人之間血濃於水的親情。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我悔恨不已,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張語綺的不對勁。這都是後話瞭。

  微風輕輕的吹著,帶起些許翻飛的衣角。我沉默著,張語綺也跟著沉默,兩人彷佛都如老僧入定一般,佇立在那,象是要沉默到地老天荒。

  彷佛過瞭一個世紀那麼久,我才給出瞭答案,“不恨吧。”我頓瞭頓,又繼續說道,“但是沒能見過她,也算是一個遺憾。”

  我不得不承認,縱然我以前再怎麼不在乎,再怎麼灑脫,也改變不瞭我想見她的事實。從小的時候,被幼兒園的小朋友嘲笑起,我心底裡就有瞭媽媽的概念。我問姑媽,我的媽媽去哪瞭,我為什麼沒有媽媽,姑媽那時隻抱著我,痛哭流涕,欲言又止。再大些時候,我知道瞭自己的身世,知道我的父親失蹤,沒過多久母親也失蹤瞭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也曾傷心,也曾在被子裡偷偷的哭,卻又怕姑媽擔心隻能緊緊的用被角捂著自己的嘴哽咽。我努力說服自己,我不需要媽媽,姑媽就是我的媽媽,這才自欺欺人的過瞭這麼多年。但是,無數個午夜夢回是騙不瞭人的,我的確把姑媽看作我的親生母親,但血緣這種東西,是代替不瞭的,記憶中沒有母親的面孔,這是多大的遺憾!

  我淡淡的說著,心思也不知飄到瞭哪兒。因此沒有註意到,張語綺聽完我的話後,掩在袖下的指尖在微微的顫抖,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美麗的眼睛裡更是泛著晶瑩的淚花。

  後來兩人都沒怎麼開口,尷尬之際,張語綺的電話響瞭,那頭說公司有事情找她。她便開車將我送回瞭傢,然後又去瞭公司。

  辦公室內,張語綺心不在焉的整理著資料。雖然手上在不停的工作,心卻早已不知飛到瞭什麼地方,腦海中全是剛才和陳海凌的對話。

  “她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呢?”“至於媽媽……我也不是很清楚。”“沒能見過她,也算是一個遺憾。”無窮無盡的愧疚和無力鋪天蓋地的襲來,張語綺彷佛置身在一個小島,四周是波濤洶湧的浪花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潮水,她彷佛渾身浸沒在刺骨的海水當中,內心都被冰凍瞭,冷的無法呼吸。卸下偽裝,她隻是一個女性,一名母親,她也是脆弱的,她的酸楚,又有誰能懂?

  張語綺心中無限思索。渾然沒註意到身後一個人影慢慢的靠近。

  男人強壯有力的雙臂猛的一下伸出,將她箍進懷裡,張語綺這才發現有人靠近。

  “誰?!”隻是瞬間,她便恢復瞭那個冷艷沉著的血玫瑰,聲音中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還能有誰?”熟悉的聲音響起,男人溫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耳畔,弄得臉頰微癢。“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連我進來都不知道。”

  “深哥……”張語綺臉色緩和,唇角又勾起瞭她那招牌式的明艷笑容,轉過身來摟住瞭男人的脖子,“你怎麼不好好休息,來公司做什麼?”

  “沒什麼,來看看你。”郭深隨意的說著,眼眸卻是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不知在思考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剛才想什麼想的那麼入神,嗯?”

  張語綺怔瞭一瞬,笑得愈發美艷動人,如同那含苞待放的玫瑰,張著一張魅惑眾生的面孔,卻有著最危險的刺,引得無數男人不惜頭破血流也要征服她。

  “沒什麼,工作上的一點小事情。”張語綺蠻不在乎的說道。

  郭深不知怎麼的,興致突然一下子就上來瞭。他突然很想要她,想看她冰山似的臉龐在自己面前破碎,想看她在自己的身下嬌媚的呻吟,想看她完完全全的在自己身下綻放。

  郭深從來不是個願意委屈自己的人,他心中有瞭想法,身體上便也這麼做瞭。大手一揮將辦公桌上張語琦剛整理的好資料一把掃開,兩手托著女人的臀部將她放在瞭辦公桌上。

  “深哥……別……”張語綺扭動著身子,堅定的拒絕。剛剛和陳海凌,和自己的兒子有過那樣一番對話,她哪有心情去做這些事。若是平日,她也許就隨著郭深去瞭。畢竟這麼多年,兩人做那事也不是一次兩次,最初的惡心感已經逐漸消失,郭深如此和她做些親密無間的事,她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去迎合。但是今天,她想到陳海凌,想到陳嘉倩是如何帶著一個孩子度過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她就不由得憎惡,憎惡這樣臟的自己,更不願再讓郭深再碰自己。

  “深哥,我還有工作要忙……”她嬌笑著,企圖再和之前那樣同他講道理,“公司裡的那些個老傢夥可都是虎視眈眈,我可一刻不敢懈怠。”

  “哼,我看誰敢放肆。”郭深一反常態,沒有聽信張語綺的說詞,低啞的嗓音從她的耳畔響起,火熱的氣息噴薄在張語綺的耳畔,彷佛最親密的戀人在調情一般,那漆黑的如同一潭深水的眼眸也染上瞭幾分情欲。

  “我郭深的女人,還不至於連個陪爺們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說完,便動手去解張語綺的上衣扣子,火熱的大掌更是不容置喙的在她的身上遊走,摩挲。手掌所到之處,點起熊熊巨火,是怒火,也是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