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收拾好瞭客廳裡的一片狼藉,將桌子上所有的飯菜全部給倒掉瞭,我料想著姑媽醒來之後看見這些東西一定心裡會很不好受吧。我瞧著都惡心,不用多加思量也能想到,那個畜牲肯定是把催情藥下在瞭這些飯菜裡。此時,一桌精美的飯菜早已經悄然涼透,剩下的隻是無情的諷刺罷瞭。
我沒能等到姑媽醒來,給她留瞭一張紙條就匆匆收拾瞭一下離開瞭。然後給我在警校的一些死黨打瞭電話,讓他們去替我收拾一下那個下藥的畜牲,無論他是什麼人,動瞭在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姑媽,就得付出代價。
下午回到公司,在大門口正好撞上瞭從裡面風塵仆仆地走出來的張語綺,她面上精致深邃的煙熏妝再也掩飾不住瞭那種強烈的疲憊感,整個人看起來似乎瞬間蒼老瞭許多。我心臟一揪,趕忙走上前去:「那個…事情處理的怎麼樣瞭?」
張語綺聞聲抬頭,看到是我,又迅速地掃瞭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上車說。」
「砰」的一聲,車門關閉瞭,她方才松下來一口氣,目光很凝重:「很不好,現在所有的矛頭都在指向我,之前的保釋一旦被調查出來是走後門,後果就更嚴重瞭。現在保釋已經撤銷,我還是個嫌疑人。」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失瞭聲,「那…那怎麼辦!」
張語綺甚無力地搖搖頭,長發軟軟地散落在她單薄的肩胛骨上。我看著這個早已經超負荷運轉到瞭疲憊不堪的地步的女人,感覺心臟一陣一陣疼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迅速流逝,我看著張語綺,明明我們的身體之間隻有咫尺距離,卻不知怎的給瞭我一種相隔萬裡的感覺,好像她突然就生出瞭一雙翅膀,緩慢地向著高處飛去瞭,而我卻隻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離我越來越遠,拼盡全身力氣卻沒能抬起手臂去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怎麼辦…
我將拳頭握的又緊瞭幾分,抿瞭抿唇,腦子中亂糟糟的一團沒有頭緒,最終輕輕嘆瞭口氣道:「我再去警局問問看。」說話間,我才驀然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掌心已然濕滑一片,涼薄的汗水涔涔滲出。
張語綺窩在她的駕駛座裡面,手上轉動方向盤的動作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沉著,可是她整個身子看起來無比單薄瘦弱,面上顴骨高高聳起,眼窩深陷,化瞭濃濃的煙熏妝的眼睛卻顯得十分無神,瞳孔深處的那股活潑而又神秘的波瀾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瞭。我看著這樣的一個她,感到無比心疼,彷佛胸腔裡突然被人塞進去瞭一隻尖嘴猴腮的小白鼠,此時正上下翻騰著,搞得我完全沒瞭心思去集中精力,整個大腦都被張語綺現在這個樣子給塞得滿滿的瞭。她那麼一個高傲倔強的女人,突然間成瞭這般模樣,叫我怎麼能放心的下?
我沒忍住,握瞭握衣角,語氣有些憤怒地說道:「就不能讓郭深幫忙救你嗎?你為他做瞭那麼多!怎麼就不能讓他知道呢?!」最後一個字剛剛落地,張語綺就突然勐地踩瞭一下剎車,轉過頭來看著我,漆黑的一雙眸子死死盯住我的臉,表情是說不出的嚴峻冷漠。剛剛還在疾馳的車子被她這麼一下弄得突然停瞭下來,雖然我系著安全帶,可整個身子還是跟隨著強大的慣性往前傾瞭一下,雖隔著幾層衣服,可那股強大的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都給甩出去的力量還是弄得我胸前驀地疼瞭一下。我縮瞭縮脖子坐定,不由自主地皺瞭皺眉頭,抬手去輕輕揉瞭揉胸口和腹部的肌肉。
我尚且沒來得及從這陣子疼痛中回過神來,耳邊卻已然落下瞭一個清冷凜冽的女聲:「這些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從你來給我當保鏢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告訴過你很多次瞭,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些事情你心裡該有個分寸,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歷練,我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明白該怎麼做瞭呢!你看看你自己剛才說的那些溷賬話!」張語綺看起來特別生氣,她說話的聲音雖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可我分明感覺得到,她整個人都被氣的微微顫抖起來,兩頰的肌肉緊繃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可是被她很好地控制住瞭。
我先是微微一愣怔,而後才後知後覺地面上紅熱起來。面前這個女人現在的這個認真模樣,不像是我的雇主,或者說我的老板,怎麼說呢,反而像是我的長輩正因為我反復犯同一件錯誤而指責我一樣,搞得好像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我十分不喜歡這種被她輕視的感覺,卻也明白這幾句話我確實不該說,有些事情自己在心裡明白就好瞭,偏偏一定要說出來的話反而會傷瞭和氣,對於我或者他人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好處。可我就是忍不住。自從我來到張語綺身邊開始,斷斷續續的事情接連不斷的發生,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瞭,不管面對瞭怎麼樣的困難,永遠都是張語綺孤身一人挺身而出前去解決,而郭深卻一直假借著那早就已經痊愈瞭的槍傷躲在最後面當縮頭烏龜。我不能明白,她一個女人,不管再強悍再精明,終究骨子裡隻是一個柔軟的、需要別人保護和關愛的女人啊,為什麼偏偏就倔強成瞭這個樣子,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非得親自上陣去扛呢?
一想到那些郭深將張語綺壓在身下,兩人弄得整個別墅裡都是旖旎春光和短促呻吟的情景,我就覺得心頭一直窩著的那團無名火就噌噌地往腦門上竄過來,將我整個神志都燒的幾乎不剩什麼瞭。郭深那張帶著刀疤的臉,以及他那個猙獰的、略帶嘲笑和諷刺的笑容,突然又出現在我腦海中,我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沒能上的來,頓時就覺得心頭委屈和憤怒一起往上翻湧,我咬著一點嘴唇,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但還是倔強地添瞭句:「事實不是這樣嗎?」
張語綺微微挑起一點眉毛,似乎完全沒有料到我還是會頂撞她這麼一句,但她很快地就反應瞭過來,兩條秀氣的眉毛擰成瞭疙瘩,語氣甚至比剛才還要再森冷幾分:「現在是不是理論的時候,你搞不清楚嗎?這也要我告訴你?」
她連續兩個疑問句拋出來,其實語氣是輕飄飄的,可我卻覺得,這不再是勸誡,反而像是從她那兩片鮮艷欲滴的紅玫瑰般的嘴唇中「砰」的一聲吐出來的冰渣子,裹著霜雪的森冷之氣,噗嗤噗嗤地紮進我的皮肉之中。
原本與她相比起來,我就顯得十分幼稚,現在被她這麼一反問,我覺得更加難受,羞恥和不甘一齊融化在血液裡湧上心頭,隨著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被驅使著流向我的全身各處、四肢百骸。我不動聲色地將衣角握瞭握,胸口的肌肉酸疼的感覺還在,可與皮肉之下心臟的疼痛比起來,這也就算不得什麼瞭。我終於領悟過來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是多麼的幼稚與不合時宜,畢竟是別人的事情,說到頭來,我與張語綺隻是相識一場罷瞭,她是黑白兩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王,是能穿著高跟鞋徒手爬上東方明珠的女蜘蛛俠,是悄然在黑夜裡姿意綻放的帶血的紅玫瑰花,而我不過是個平凡人罷瞭,我們本就是從不同的起點發射出去的兩條射線,註定不能平行,是我一時間產生瞭不該有的錯覺,竟天真至此,狂妄自大地以為已經與她身處同一維度瞭,其實從來都沒有過,甚至不曾有過任何瓜葛,這個交點之後,我與她的人生註定要分道揚鑣,此生恐怕都不會再相見瞭,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這樣的一段本就不該產生的緣分,我究竟是在幹什麼呢?我在糾結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努力地將心頭泛起來的一陣酸楚波浪壓制瞭下去,十分勉強地提起一邊唇角露出個笑臉來:「是我失態瞭,對不起。」雖然現在面前沒有鏡子,但我依然能透過張語綺漆黑深邃的瞳孔看見我自己的臉,那麼可笑幼稚、醜態畢露,帶著個簡直不能再難看的笑容。而張語綺即使是在現在這種艱難地處境之下,也顯得很冷靜,依舊妝容整齊衣裳幹凈,除瞭面部微微有些憔悴之外,與我印象中的她並無半分不同。
我這句話落瞭地,就覺得喉嚨裡迅速泛起瞭一股血腥氣,弄得我有些想吐,於是我縮瞭縮脖子,將原本一直支撐著的筆直的身板松垮下去,癱在副駕駛上不再吭聲。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想就這麼變成一攤爛泥算瞭,想要的得不到,偏偏喜歡上的也早已經名花有主,再一想到今天在傢裡發生的那一幕,我就覺得異常煩躁。
張語綺見我不說話,也沒再多說,扭瞭一下鑰匙繼續向前開著車。她會時不時地透過後視鏡悄悄看一眼窩在副駕駛的那個孩子,看著他清亮的眸子沒有一絲光彩的模樣,覺得心臟一陣鈍痛,但是她沒有說話,隻是咬瞭咬牙,將手心裡的方向盤捏的又緊瞭幾分,努力控制著自己挪開視線去看著前面的路。現在擺在面前的難題還很多,她心裡比誰都明白,這不是個好時機,起碼現在還不能讓這個孩子知道太多。張語綺又何嘗願意用這麼一個冰冷又憤怒的姿態去面對這個孩子,隻是看著他這個樣子,她心裡著急啊!她太擔心如果不加以勸誡的話,萬一他到瞭郭深那裡,或者說其他人面前也像這樣說話不過腦子,到時候該怎麼辦!怕是連自己都救不瞭他瞭。
我並不知道張語綺此時心裡在想什麼,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瞧見她半張塗瞭脂粉的面頰,眉骨很立體,整個人在微弱的天光之下顯得柔和而又美好,或許是因為有些疲憊的緣故,以至於給瞭我一種似乎她沒有以前那麼冷漠瞭的感覺。
之後的二十多分鐘裡,我們兩個人就保持著這麼一種安靜的狀態沒再多說一個字,車子到瞭一處我從未去過的地方,看起來像是一間公寓樓。我有些疑惑,從來沒想過張語綺還會來這樣的不起眼的地方。但我還沒來得及將疑惑問出口,張語綺已經動作麻利地解瞭安全帶推開車門下去瞭,纖細的腰身「呼啦」一閃,整個人就消失在瞭一個單元樓門口,我沒敢再愣著,把車門甩上之後趕緊跟著一路小跑走瞭進去。
張語綺輕車熟路地上瞭二樓,從包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錐子一樣又尖又細的高跟鞋踩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聲。我打量著這房間裡的東西,覺得似乎並不像是經常有人住的樣子,本想開口問問,但突然又想到剛才的那一幕,於是麻利地噤瞭聲沒說話。
張語綺拉開桌子前面的一個抽屜,從裡面搬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下,把我叫過去:「來,你來看這些,這是公司這麼久以來所有的財務報表復印件和股份利潤分配名單,全都清清楚楚,你再核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有些驚訝,不由自主地說:「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怎麼應對他們誣陷你是綁架犯的事嗎?」
張語綺撇瞭我一眼,將她的嵴背挺得筆直,借著天光可以看到一點蝴蝶骨的形狀。她十分冷靜地回答道:「與公司比起來,我的事不算什麼,現在這些東西就是最要緊的,至於綁架案的事情,你不用再費心思瞭,我會處理好的。」
公司公司…又是公司…
說什麼公司最重要,公司還不是郭深的嗎?她這麼說,其實還不是想幫那個隻會躲在女人背後的廢物守護住他的商業江山嗎?!
我咬瞭咬牙,好不容易才將身體裡沸騰的那股強大的灼熱感給壓制瞭下去,悶著聲音道瞭聲:「知道瞭。」
張語綺估計也沒聽我說話,她交代完自己想要交代的東西之後就埋頭開始翻閱瞭,手指將那些雪白的紙片翻的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宛如正捧著一把上下翻飛的白色蝴蝶。
我看著她,半天沒有吭聲,默不作聲地假意抽出幾張紙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但是心裡被風暴般的妒忌和憤怒席卷著,以至於什麼都想不出來,那些數據在我眼中想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一樣來回爬動著。與此同時,我在腦子裡飛快地想著對策。就現在這個局面看來,張語綺一門心思全是保住郭深的利益,甚至可以犧牲自己不管不顧,但是張語綺可以這麼做,我不能。郭深對於我來說,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瞭,他的切身利益,或者說某種感受,實際上都與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完全不想也不屑於去考慮他的感受,現在我之所以站在這裡,被迫親自行動著去保護他的利益,全是為瞭面前這個快要把我逼瘋瞭的美麗女人。我陳海凌從來都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也會落的這麼個可悲可笑可憐可嘆的下場,幫助自己心愛的女人去救助她的男人,呵呵,這整件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應該都十分諷刺吧。
我們倆就這麼一直在這個房子裡整理這些堆砌得像山一樣的文件,直到她的手機突然響瞭起來。鈴聲打破瞭持續瞭幾個小時的安靜,將快要在這種沉默的氛圍中窒息的我救瞭起來,張語綺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斷而顯得十分不快,兩條秀氣的遠山眉微微皺起,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聽不出分毫其他情緒:「喂?」
我站得離她有幾米距離,聽不到對方說瞭什麼,隻能看見張語綺就保持著這個表情靜靜地聽完瞭對方說話,然後道瞭聲「知道瞭」,就掛掉瞭電話,抬起頭來看著我:「現在有點急事需要我去處理,你在這裡接著整理,發現什麼問題就記下來,動作要快,細心一點。」
說著,手上已經麻利地將包拎瞭起來,邁著長腿往門口走去,我一急,心頭莫名空虛瞭一下子,於是叫到:「哎…」話音未落,真正想說的話還不曾吐出半個字來,張語綺人已經迅速閃出瞭門外,「砰」的一聲反手將厚厚的防盜門給關上瞭,似乎完全沒有聽見我的喊聲。
我覺得心頭憋著一口氣,憋得我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有一股無名火順著血液流淌蔓延開來。我低頭睨瞭一眼,瞧見手頭的這張文件右下角龍飛鳳舞的一個簽字:郭深。不知怎的,現在一看見這個名字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咬瞭咬牙,也沒多想,手上勐地一用力,將那張寫瞭郭深名字的文件紙揉成瞭一團攥在手心裡,由於攥得太用力,我的五根手指骨節全部分明發白。
我在心裡唔瞭一唔,覺得那公司或者利益什麼的與我確實沒有半點關系,對於我來說,張語綺才是那個最應該被保護的人。細細思量瞭一番之後,我真心實意地覺得一個人在這屋子裡看這些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的文件,還得確認郭深的名字,這件事就足夠讓我窩火,但是張語綺涉嫌綁架這件事情我該怎麼辦呢?怎麼樣才能處理的恰到好處又不會產生惡劣影響呢?其實之前我已經考慮過回警局去看看備案,但是又想到非當事辦案人員不得查看相關人員具體事宜這麼一條規定,頓時又沒瞭辦法。就這麼在孰是孰非中掙紮瞭大約有一刻鐘之後,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黎綺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