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倩看著眼前這個初長成的少年,心頭微微一動,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眨眼之間竟然已經過去瞭二十多年瞭。
當年的情景一幕幕都還在眼前如走馬燈般循環往復,那個柔軟的小小的身體,裹在襁褓裡面,眨著一雙黑葡萄般通透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她,隻會哭和笑,什麼話都還不會說,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在心底默默地將自己認定成為瞭這個孩子的母親,而不是姑媽這麼簡單,她含辛茹苦,將這個孩子拉扯大,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瞭,早就已經不再想什麼自己的感情生活瞭。
之前那一次失敗的婚姻已經讓她長瞭記性,沒有男人能無條件的接受一個莫名而來的孩子,不管嘴上說得再滿,時間一長總還是要生出些嫌隙來。而她也吸取瞭這一次的經驗教訓,下定決心不再結婚。對於陳嘉倩來說,把這個孩子照顧好已經成瞭她人生中的頭等大事,與之相比,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瞭。
可陳嘉倩萬萬沒能想到的是,這個她一直以來都捧在手心裡的孩子,現在竟然已經能說的出這樣大方得體的話瞭。
思及此,過往與眼前的情景來回碰撞,迸發出瞭燦爛奪目的耀眼火花。陳嘉倩眉眼一點點地松下來,唇角劃開一個動人的弧度,然後看著面前這個表情無比認真的孩子,輕輕點瞭點頭:「好,我知道瞭。隻要你好好上班,能夠趕緊安定下來,姑媽就幸福瞭。」
我楞怔瞭一下,突然意識到她這是在偷換概念,不禁十分無奈地嘆瞭一口氣,你說這個人,平日裡也算是個精明伶俐的,又是個溫柔似水的好女人,怎麼每每一提到感情這檔子事情就總是突然變瞭臉色,躲躲閃閃的不願正視呢?
我板瞭一下臉色,故意裝出個生氣的樣子來:「姑媽,我是在跟你好好說呢!你再這樣的話,我真生氣瞭!」
果真,我這句話方才落地,眼角餘光就分明掃見她眼波微微瀲灩瞭一下,然後說道:「好好好,都聽你的好不好?好瞭,天也不早瞭,你趕快睡吧,明天早上我帶你出去逛逛,咱們好久沒一起出去兜風瞭。」
聽著她漸漸歡喜起來的語氣,我心中有些難過,最終輕輕咳瞭一聲,嘆息道:「我…我明天還得回去,就請瞭這麼一晚上的假。」說話的時候,我很不好意思,畢竟姑媽滿心歡喜地以為我會回來瞭,估計還在百忙之中抽出瞭很多時間來計劃要帶我去幹些什麼,可是我卻不得不掃瞭她的興,這讓我心裡很不好受。
聽見我這麼一說,姑媽臉上果然露出瞭很失望的表情來看著我,但時間很短暫,幾乎是轉瞬即逝,然後又恢復瞭一如既往的溫柔模樣來,聲音像是一陣夾雜瞭甜美的蜜糖的熏風,緩慢地飄進我耳朵裡:「好,那也行,工作還是不能耽誤。對瞭,這幾天在那邊過的還好嗎?」
我不想讓她擔心,原本在別墅的時候覺得渾身不自在一肚子委屈沒處訴說,可現下她這麼一問,不知怎麼的,我看著她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微微有些彎曲的脊背,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瞭。最終,我隻是咬瞭咬牙,輕輕回答瞭聲:「過的好著呢,放心吧。」
姑媽輕輕應瞭一聲,也就不再說話。
我看瞭看她,默默地咽瞭一口口水,然後閉瞭一下眼睛,壓低聲音說道:「那我回去睡瞭,早點休息,晚安。」說完這句話,就準備回自己房間去睡瞭,姑媽卻突然叫住瞭我:「淩淩!」
我頓瞭一下腳步,有些疑惑地回頭去看她。昏黃色的燈光之下,姑媽的頭發綰瞭起來盤在腦後,面容上像是塗抹瞭一層牛奶般光澤動人,兩片嘴唇像是煙熏的玫瑰一般,色彩如同天邊染瞭各種光彩的雲霞,美的雖不驚心動魄,卻足夠觸動人的心弦,身上隻簡單地穿著一件款式簡潔大方的連衣裙,卻顯現出瞭一股並不平常的強勁氣場。這樣的姑媽,叫我看的一時間竟失瞭神。
我楞怔瞭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開口問道:「嗯……怎麼瞭?」
姑媽不回答,隻靜靜地看著我,臉上漸漸地扯出個溫潤如水的笑容來,慢慢眨瞭一下眼睛,說道:「沒什麼。明天回去之後,還是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好好地伺候著他們,別給自己找麻煩,知道瞭嗎?」
這幾句話說完,她沒等我回答,就不再看我瞭,然後轉個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在門背後漸漸消失,在客廳裡站瞭一會兒,也就回去睡覺瞭。姑媽今天有些奇怪,可我又說不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對,於是隻好心煩意亂地沖瞭個澡,倒頭就睡著瞭。
在我看不見的另外一邊,陳嘉倩洗完澡,裹著一件表面光滑的真絲睡衣從浴室裡走出來,慢慢地在床上躺下,頭發沒有完全吹幹,發梢上流出的水珠一點點地打濕瞭枕頭,卸瞭妝的眉眼依舊動人如初。她躺在柔軟的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感覺五臟六腑之間上下沖撞著一陣一陣的酸楚。自從陳海淩告訴她自己要去給張語綺當保鏢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一直提心吊膽著,生怕會出瞭什麼意外。這個傢少瞭個人,也變得冷清瞭許多,她也變得不怎麼愛回傢瞭。整天把自己埋葬在辦公室裡,企圖用高強度的工作來麻痹自己,隻是在偶爾的小憩的時候,還是會做噩夢,夢見陳海淩知道瞭自己是張語綺的孩子,剩下的她也不太記得瞭,可那種一直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用心保護著的秘密就這樣被公諸於世的感覺,仿佛是被人給突然間粗魯地扒光瞭衣服,然後捆上瞭粗壯的繩索遊街示眾一樣,那種深沈粘稠的無力感,讓她在突然驚醒的時候甚至還覺得透不過氣,用手在頭上一抹,便是一把濃重的汗水。
要怪隻能怪那一年受瞭太過沈重的打擊,原本這個念想斷瞭也就算瞭,可偏偏、偏偏又讓她見到瞭那個她隻當已經死瞭,或許是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回來的人。一想到在電視上看見的張語綺那個模樣,陳嘉倩就覺得似乎有一股黏膩的腥臭味道從胃裡往上翻湧起來,一直往喉嚨的位置竄過來,讓她想吐。
陳嘉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難以入眠,最終,隻得十分無奈地嘆一口氣,然後從床上翻身起來,重新站在地上,慢慢地往窗邊走去,也沒有穿鞋子,就這麼任憑兩隻腳赤裸著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她慢慢地拉開窗簾,露出瞭一直被遮蓋在後面的巨大的落地窗,那些被一同遮蓋住瞭的夜景,被這麼一弄全都一齊顯現瞭出來。
天色尚且不算太晚,周圍的黑色卻已經很深沈濃重瞭。這座繁華的城市也正一刻不停地運作著,街燈依舊明亮,寬闊的道路上全是行人。陳嘉倩看著外面這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夜景,抱著胳膊站在原地,一時間竟失瞭神,感覺周圍有一股涼意正穿過衣裳和皮膚,直接往骨肉裡面滲透著。陳嘉倩已經不太能夠記得,這已經是第多少個難以入睡的夜晚瞭。整個身子都被一股墨水般深沈濃重的絕望包圍著,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某個肉眼所不能觸及到的地方慢慢發酵著,盤算著該如何把她拖進無邊地獄。她環抱著雙臂,癡癡地看著窗外,眼神中落滿瞭常人看不懂的情緒。
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姑媽又是已經不在傢裡瞭。房間裡的床鋪都收拾的整整齊齊,桌子上也安靜地擺放著一如既往的簡單早餐,一杯牛奶和幾片帶有堅果的全麥面包。
估計是又去忙瞭吧。
我嘆瞭一口氣,覺得心情不太好,也沒有什麼胃口,就隨便吃瞭一點,換瞭身幹凈衣服就往公交車站跑去。前腳剛踩在公交車站臺階上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瞭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猶豫瞭一下,鬼使神差地接瞭起來湊到耳邊。試探性地說道:「喂?你是哪位?」
對方沈默瞭幾秒種,就在我以為是有人打錯瞭,即將掛掉電話的時候,卻突然響起瞭一個冷淡的女聲:「你現在在哪?」
我手上抖瞭一下,怎麼是張語綺?
心裡疑惑著,但嘴角抽搐瞭幾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剛從傢裡出來,現在在樓下的公交車站,已經準備往郊外去瞭。」說完,我突然又想到她可能是嫌棄我起得太晚,額頭上立馬就滲出瞭一層細細密密的黏膩汗水,急急忙忙地解釋道:「那個,現在過的話其實離你通知我的時間應該是還差一點的,所以我不會遲到。不過如果…呃…那我打車過去吧,這樣能稍微快一點。」說著話,我就大步從臺階上又走瞭下來,準備去一旁攔出租車。張語綺在電話那頭沈默瞭一會兒沒有說話,然後打斷瞭我,聲音聽起來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不用瞭,把具體位置告訴我,我現在就過去接你。」
「不用瞭,我自己打車就…」原本就已經要遲到瞭,還讓人傢一個堂堂黑道一姐來接我,豈不是折煞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輩瞭,但張語綺沒有給我這個推脫的機會,毫不猶豫地就打斷瞭我的話:「不用,告訴我位置。」語氣雖是一如既往的鎮定,但我卻從她幾乎一成不變的語調之中聽出瞭些微微的顫抖,似乎正在用盡全力地想要隱忍些什麼。
我楞怔瞭一下,感覺這氣氛有些莫名的沈重,於是也沒敢再磨磨唧唧的,趕緊就把地址位置一連串地報給瞭張語綺。她聽完之後,很快地說瞭聲「知道瞭」,然後就掛掉瞭電話。
之後,我正在風中淩亂著,左右不過七八分鐘的樣子,面前就「吱」的一聲停下瞭一輛黑色轎車,駕駛座的位置車窗玻璃慢慢搖下來,露出瞭張語綺那張絕美的側臉。對著我輕輕撇瞭撇下巴:「上來。」我看得出可能是有什麼急事,也就沒有多問,趕緊手腳麻利地爬上瞭她的車。張語綺踩著油門,一路往最中心的位置開過去,沒一會兒,就將車子停在瞭她和郭深的那幢企業辦公樓下面。在這整個過程中,張語綺一直面上肌肉緊繃著,沒有和我再多說一句廢話。
下瞭車之後也是這樣,她踩著自己錐子一樣纖細尖銳的小高跟鞋,微微扭動著腰身,往她的私人電梯門口走過去。她今天穿瞭件緊身的包臀黑色連衣裙,裙子的下擺位置大膽的采用瞭豹紋的樣式,看起來既高貴又張揚,美的飛揚跋扈,腿上卻穿著一條透明的肉色打底絲襪,將她兩條纖細筆直、肌肉緊致的腿包裹在其中,身上雖掛著一件黑色大衣,長度卻僅僅隻到腰部以下一點點的位置,她的兩瓣圓潤飽滿的臀肉就那麼毫無遮擋地在他人的視線中晃來晃去的,平白地增添瞭一絲情趣味道。
電梯呼嘯而上,一直到瞭十二層,我跟著張語綺走下電梯,剛在走廊裡走瞭兩步,張語綺卻突然脫掉瞭那件短大衣,深深地吸瞭一口氣,轉過來看著我,小聲地說道:「待會兒不要說話,一個字都不要說,記著,千萬千萬不要說。」自己的話說完之後,眼神在我身上又停留瞭一會兒,便迅速地抽離瞭,接著扭動腰身往前走去,隻是那幅度似乎比剛才還要更猛烈瞭些,顯得更加高調張揚。
我望著她那雙煙熏妝畫的十分精致深邃的眼睛,在她轉過身之後楞楞地點瞭點頭,不知怎麼的,我總能從她的瞳孔中看出些不同於以往的情愫來,但是這種所謂的情愫,無關男女之間的愛情,卻是夾雜著些深沈的痛苦似的,教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推開會議室的門,裡面卻坐瞭一圈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全是些男人,最年輕的看起來也應該已經有將盡四十歲瞭。
張語綺自從進去的那一瞬間開始,眼睛就高高地抬著,一副完全不把剩下的人看到眼裡的表情,徑自走到會議桌的最前面拉開皮椅坐瞭下來,眼神在四周掃瞭一圈,冷冷地開瞭腔:「各位今天召開這個會議,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都已經可以開始瞭。」說完,雙手一撐,擺出來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子來。
我看的一時間失瞭神。雖然張語綺給我的印象確實應該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可摸著良心說的話,她平日裡待我還算不錯,態度不時地也會有些溫和,可像現在這個氣場全開的樣子,我卻實實在在的還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就在我楞神的時候,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個尖細的男人聲音:「呦,瞧瞧,這麼俊俏的小夥子是哪來的啊?」我很快的就反應過來瞭這是在說我,本能地就要說話,卻突然想起瞭張語綺剛剛交代過的,於是努力地閉住瞭嘴巴。
張語綺眸光中閃爍出一陣陰寒,化作一記眼刀,沖著剛剛說話的那個男人飛瞭過去。那男人卻是淡淡地翻瞭個白眼,隻嗤笑瞭一聲表示不屑,然後就沒有再多說什麼瞭。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人剛安靜下來,旁邊就立馬又響起瞭一個有些粗重的聲音:「我說血玫瑰,這都多少天瞭,啊?!你自己說說,因為調查什麼狗屁臥底的事情,已經耽誤瞭我們多少大事瞭!你自己心裡就沒個輕重嗎?」
張語綺不慌不忙地應對道:「經過我的推測,在我發現有臥底之前,我們這個集體中就應該已經有瞭臥底瞭,隻是隱藏的太好。我在此奉勸諸位一句,都好好地清查一下自己的門戶,也都小心一下,別哪天睡得正熟,睜開眼就看見脖子上架著一把刀,而握著那把刀的人,就是你最信賴的親信。」說完,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與剛才那個滿口臟話的男人比起來,顯得既高調又聰明,讓我看的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出幾分敬佩來,對張語綺的印象又刷新瞭幾個度。
那個男人被噎瞭一下,惡狠狠地瞪瞭張語綺一眼,一時間卻似乎是想不出什麼對策,隻好幹瞪眼著生悶氣。突然,另外一個男人眼光又落在瞭我身上,唇角一勾,冷笑瞭一聲之後說道:「這位,就是玫瑰的貼身小保鏢瞭吧,怎麼,現在當警察的年輕人都盡是這麼一群小白臉嗎?安排在玫瑰你身邊還真是合適呢!看來這一任的警察局長真是沒少下功夫。」
張語綺仍是一臉的波瀾不驚,平靜地對答如流道:「今天的會議難道不是為瞭肅清內部臥底,而是為瞭扒別人的事情的嗎?在傢族裡呆的時間這麼長瞭,我卻是還從來沒看出來,諸位除瞭對錢,還對這種新人感興趣。」說話的時候眉眼不動,明明是冷嘲熱諷的語氣,卻硬生生地被她說的自然而流暢。
那男人被這麼一懟,索性惱羞成怒,看來應該是個脾氣火爆的,厚重的手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發出瞭巨大的響聲,對著張語綺大聲吼道:「血玫瑰,來我傢族這麼久,別的沒學會,蹬鼻子上臉的本事倒是大有長進瞭啊?!」
張語綺卻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還輕輕笑瞭一下,纖長濃密的睫毛往下一壓,遮蓋住瞭一點瞳孔,語氣仍保持著從容不迫,回答道:「多謝誇獎,現在能進入正題瞭嗎?」
這句話方才落地,最開始那個聲音尖細的男人又陰陽怪氣地說起話來:「呵呵,怎麼,有什麼可避諱的嗎?自己一開始不也是個警察嗎?怎麼,跟著鐵手這才幾天啊,就忘瞭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瞭?」
警察?!
我皺瞭一下眉頭,敏銳地捕捉到瞭他這句話裡面的有效信息。照他這個意思,是在說張語綺以前是個警察嗎?可這怎麼可能?她渾身上下究竟哪一點能看得出來是個警察啊!
我在心底瘋狂地咆哮著,面上卻是什麼都沒說,隻手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攥成瞭拳頭。
張語綺剛剛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我自巋然不動的模樣,現在卻被這一句話給弄得仿佛慌瞭心神,再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微微地沾染瞭一點顫抖的意味,底氣也明顯不如剛才那麼足瞭。
她撐著個冷酷的臉色,抖著笑出聲來:「從前是個警察又怎樣?」
「怎樣?」拍桌子的男人撇瞭張語綺一眼,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一個警察,竟然也想方設法的勾搭上瞭鐵手這個黑社會,說出去我們都覺得是個笑話!你究竟心裡在想什麼,鐵手被你那狐媚勁迷住瞭,他看不清楚,我們可還沒有老眼昏花!我警告你,血玫瑰,今兒我們幾個肯坐在這跟你說話,那就是給你臉瞭,知道嗎?別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識相點的就趕緊把你手上所有的股份都交出來!」
張語綺聞聲仰天大笑,眸光中卻似乎是落盡瞭數九寒天的冰霜,冷得駭人,笑完瞭之後毫不避諱地直視著面前這個醜態畢露的男人:「交出來?交給誰,交給你嗎?我說,就算你再心急,也不用把這種臟話放到明面上說吧,倒顯得似乎是有點不懂事瞭,再說瞭,我既然是深哥的人,這手上的股份也好,權力也好,全都是深哥給的,就算要交,也應該是原封不動地交給深哥才是,您說呢?」
「你!」那男人被說得惱羞成怒,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話來,整張臉很快地充血漲紅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張語綺冷冷地撇瞭他一眼,唇角勾起一個自信的弧度來,不慌不忙地說道:「既然各位一點也不含蓄地就開始跟我親兄弟明算賬瞭,那我也就來與你們算一算。前些日子深哥受傷,整個企業都兵荒馬亂的時候,我以為在座的各位高人中還能有個懂事的,能出面幫忙照顧打點一下,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啊,諸位真是讓我寒瞭心啊!」
尖細嗓子急赤白臉地叫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敢說我們就沒有幫忙打理事務?!要是沒有我們幾個,你和鐵手早在醫院裡被弄死瞭,真以為還能坐在這堂而皇之地跟我叫板?!」
張語綺眸色不變,眼波平靜地往說話的人那邊投瞭一下:「我所說的是幫忙打理,按照正常人能夠理解的范疇,幫忙,應該不等於把別人的東西變成自己的吧?我不知道你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我隻想要回屬於我的東西!」說完,手輕輕一揮,一個站在一旁的男人趕緊上前去,畢恭畢敬地遞給張語綺一個棕色的牛皮紙文件袋。
張語綺捏著袋子,突然間重重地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摔,大聲吼到:「我就想知道,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一時間,整個會議廳都安靜瞭下來,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尖細嗓子翻瞭個白眼:「你想要什麼解釋?」
張語綺冷冷地一記眼刀飛過去:「西郊的林場和地產,三環地段的樓層,究竟是被你們中的哪個人給吃掉瞭?當然,無論是誰幹瞭這件事情,我現在仍然可以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為時不晚,別逼我動手。話就說到這,剩下的悉聽尊便!」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如同鷹隼一樣在整個會議廳裡所有人的臉上來回掃視著,似乎是在觀察他們的每一個細小的表情變化。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男人突然陰惻惻地笑瞭一聲:「那我如果說是我吃掉的,你打算拿我怎麼辦?我這把老骨頭一直悶到今天,也覺得無聊的很,倒是很想見識一下,是怎麼個悉聽尊便法?」與剛剛那幾個人比起來,這個就顯得厲害多瞭,話雖不多卻字字致命。
我不禁替張語綺暗暗地捏瞭一把汗,偷偷地看瞭她一眼。
張語綺臉色依然沒變,眉頭之間卻是慢慢地擠成瞭個疙瘩:「如果各位非要是這個態度的話,那我血玫瑰無話可說。可是平心而論,自從我進瞭這個傢族的門,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哪一件不是為瞭整個傢族的利益?」
「得瞭吧,」尖細嗓子陰陽怪氣道,「你敢說你就沒有一點私心?再說瞭,誰告訴你我們承認你已經是這個傢族的人瞭?現在留著你,不過是看在鐵手的面子上罷瞭,不然黑社會誰願意跟警察扯上關系,多稀罕吶!」說完,沒忘記補上一個圓潤的白眼。
張語綺冷笑瞭一聲,我卻看見她的身子已經微微有些顫抖瞭,耳邊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看來各位是非這樣不可瞭,那我也就沒辦法瞭,先說聲不好意思。」說完,就沖著站在四下裡的那些人高馬大的保鏢吆喝道:「把他們都給我綁起來!」
我楞怔瞭一下,本來站在張語綺身後,這些事情與我無關,我不該開口,但我覺得光天化日之下說什麼綁起來這樣的話,未免有點太奇怪瞭,於是也沒經過大腦思考,直接上前一步去擋在瞭她前面:「等一下。」
我這三個字說出來,不僅張語綺,整個會議廳的人都楞住瞭,目光齊齊地落在瞭我身上。我默默地咽瞭一口口水,盡量冷靜地說道:「我覺得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身後拍桌子的男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邊笑還邊拍著自己大腿,似乎是看到瞭什麼天大的笑話:「血玫瑰啊血玫瑰,這就是你養的看門狗,到瞭關鍵時刻還不是會反過來咬你一口?哈哈哈,警察都是靠不住的,你自己心裡沒點數?」
張語綺冷冷地看著他:「今天我的目的隻有一個,不過不是來聽你的冷嘲熱諷的,麻煩各位把拿走瞭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回來,還有,我想告訴各位,妄想架空我的權力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恐怕各位要多費點心思瞭。」
剛才那個底氣很足的人目光平淡卻暗藏殺氣地飛過來:「血玫瑰,你以為憑你的能力已經可以對我們頤氣指使瞭嗎?年輕人,就該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幾斤幾兩,別把話說的太滿。我還就告訴你,那些東西確實是我們拿走瞭,但那又怎麼樣?我憑什麼還給你?你現在對我來說,也隻不過就是鐵手養在身邊的一條狗而已,有什麼事情叫鐵手來當面跟我說!我隻聽他的。」
張語綺腮幫子上的肌肉慢慢緊繃起來,咬著牙看向這群正襟危坐的衣冠禽獸。她果然還是太松懈瞭,低估瞭這群老東西的厚臉皮。
怎麼辦。
張語綺眉頭一點點地擰成疙瘩,看著面前這個擋住她的少年,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瞭,剛才明明都已經交代的那麼清楚瞭,叫他不要說話,怎麼偏偏這麼不聽話呢!
她還沒想出對策的時候,拍桌子的男人又說話瞭:「不過我看,就算叫鐵手那小子過來瞭,他也肯定是維護著你的吧,嘖嘖,這女人啊,聰明點是好事,可是既聰明又漂亮,那可就不是什麼有利的事情瞭。」說著說著,看著張雨綺的目光一寸寸地變得猥瑣起來,「我說玫瑰,你還不如想開點,跟著郭深有什麼好的,那種年輕小子知道個什麼,還不如跟著我們算瞭。我們這麼多人共享你一個,豈不是正好能將你的千嬌百媚運用的淋漓盡致,大傢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哈哈哈哈。」
這話說的實在太過露骨,充分地暴露出瞭這群人的惡心本質,尤其是在他說完之後,周圍的男人們竟然就真的跟著附和,大聲笑瞭起來,一時間整個會議廳充滿瞭刺耳的笑聲,期間還夾雜著各種各樣淫穢污濁的挑逗話語,且這些東西還全是沖著張語綺一人來的。
我突然有些猶豫,剛才是否不該攔住她,這群人就應該綁起來然後收拾收拾。
我正胡思亂想著,張語綺突然一把推開瞭我,我整個身子趔趄瞭一下,差點跌倒。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長成她這個樣子的美麗女人,手上的力氣竟然會這麼大!我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張語綺顯然是已經被惹怒瞭,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她直接從一旁的手包裡熟練地抽出一把迷你手槍來,黑幽幽的槍口正對著那個帶頭調戲她的男人的腦門,手指已經輕輕地放在瞭扳機的位置,眼看著就要扣下去瞭。
我看的心驚肉跳,那男人同樣也是面如土色,估計桌子下面的雙腿已經酸軟得站不起來瞭。但張語綺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樣,語氣十分森寒,仿佛是來自地獄的低語:「要權,還是要命,我本來還打算看在深哥的面子上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必瞭。我今天就把話給你們撂在這,東西,我是一定要收回來的,至於命,要不要還得看你們自己,我平日裡待你們是算尊敬,可那也是看在深哥的面子上,既然大傢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把我當成自己人,那這出戲就沒什麼好唱的瞭,不如直接撕破臉皮算瞭,你們說呢?」
說著話的時候,槍口一點點地往那男人臉上靠近。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那個沈默的男人突然也拍瞭一下桌子,「騰」地站瞭起來,指著張語綺大聲吼到:「血玫瑰!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張語綺冷笑瞭一聲,目不斜視,指肚頗有些玩味地在光滑的手槍上撫摸著:「我當然知道,我神志清醒的很,不過我這隻手清醒不清醒,那我可就不知道瞭。萬一要是一個激動沒控制好,傷到你們誰瞭,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血玫瑰!你把槍放下!」那男人看著張雨綺一點點地就要按下扳機,顯然有些慌瞭神,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帶瞭明顯的慌張。
張語綺卻似乎一點也聽不進去,仍是一副冷靜得讓人害怕的樣子,隻是槍口距離那男人的腦門越來越近瞭,額角已經慢慢地滲出瞭一點汗珠。
尖細嗓子大聲叫嚷著:「來人吶!快把這個女人給我抓起來!」話音落地,周圍的保鏢卻面面相覷,一群膀大腰圓的大男人,卻是誰也不敢先上前一步。說來也是,這地方畢竟還是張語綺和郭深的地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話是一點都沒錯,就算是這群保鏢也不敢拿張語綺怎麼樣。
張語綺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圍的人,竟是一下子笑出瞭聲來:「呵呵,你還真以為有這個能耐在我的地盤上使喚人瞭?哈哈哈。」笑聲如同一點點的冰渣子,啪啦啪啦地朝著周圍的人打過去。
我站在她身旁一點的地方,雖沒有鏡子,可已經能想象出我的狼狽不堪的模樣瞭,嘴唇已經開始有些輕微的顫抖。我還從來都沒見過這種場面,張語綺在路上也不說給我交代一下,這法治社會,怎麼還能有這種場面?光天化日的就突然掏出一把槍來抵在別人腦門上,這架勢我還真沒見識過。就連我一個警察,警局給配的槍我也沒敢輕易拿出來過,說實話就算拿出來瞭也不敢扣扳機。張語綺雖是一個女人,這方面卻比我做的好得多。
可是照這個樣子再發展下去的話,恐怕過一會兒張語綺就真的要扣扳機瞭,我看著她那手槍還是個沒見過的稀罕型號,肯定不是個玩具槍模型,這如果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再說瞭,我雖然是個新人,可也實實在在的是個在編制裡的警察,要是真的眼睜睜的看著一起命案發生在眼前卻沒能阻止,拋開單位的處分不說,單是良心上也過不去啊。
想到這裡,我沒敢再猶豫,趕緊抬起腳上前一步,想都沒想就拉住瞭張語綺的胳膊:「不可以,你快停手。」
張語綺被我這麼一拉,卻似乎反而更煩躁瞭,擰著眉毛瞪瞭我一眼:「松開!連你也想跟我對著幹嗎?!」
我無奈地手上稍微松瞭一點勁,卻沒敢完全松開,我害怕她一沖動,萬一就幹點什麼,到時候後悔也無濟於事瞭。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暗暗思量瞭一回之後,我打定主意,決定先慢慢地將她的情緒安撫下來,再說其他的事情,主要是得讓她把槍收回來才行。
我額頭冒著汗,腦子轉的飛快,正在想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張語綺卻突然接著說瞭下去:「你可知道,如果你現在阻擋瞭我,待會兒橫著從這個門出去的就是我。」
我心裡咯噔瞭一下子,膝蓋沒來由地軟瞭一下。
張語綺眼神平靜地看著我,我卻從她瞳仁裡看出瞭自己的慌張模樣,還有她的一點難過。可是怎麼會有難過的感覺呢?
我看著她,心松頭竟然莫名地有些慌張,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在五臟六腑之間橫沖直撞。我曾經以為,張語綺過的生活就應該像外表看起來那樣的光鮮亮麗,仿佛輕輕松就能得到別人所得不到的一切,包括郭深這個黑道大哥的一往情深,以及數不清的金銀財富,可現在看起來,卻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在這一切的背後,還有這樣的為難在等待著她。原來即使是聰明能幹、優秀如張語綺這樣的女人,也是入不瞭郭深這個傢族其他人的眼睛的。難道就因為她從前是個警察嗎?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臟就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給攥住瞭,濕淋淋的酸澀。
張語綺沈默瞭一會兒,接著說道:「你還要攔著我,是想看著我死在這嗎?」
我渾身激靈瞭一下,心中有個聲音在大聲吶喊:當然不。這個想法剛一出現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嚇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