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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李嘯天一早起來,推出門去,隻見一名陌生的青衣使女端著銅面盆,送來臉水,一面嬌聲道:“范公子,洗臉瞭。”

  聲音很柔,很美,但她不是如玉。

  這青衣女子看去比如玉大上一、二歲,個子也比如玉略高,身材顯得更苗條,說話的時候,目澄秋水,嫩臉紅勻,紅菱般的嘴角,含著輕盈笑意,很甜、很美。青衣使女看到李嘯天雙目一眨不眨的瞪著她直瞧,臉上忽然飛起一片紅暈,低下頭去,說道:“范公子可以洗臉瞭。”

  李嘯天問道:“姑娘是新來的?”

  “是。”

  那青衣使女應瞭聲「是」,嬌柔的道:“小婢叫做紫玉,公子以後叫小婢紫玉就好瞭。”

  李嘯天問道:“如玉呢?”

  他忽然間連自己也不知道,居然關心起如玉來瞭。

  紫玉道:“如玉妹子身子不理舒眼,所以總管指派小婢伺候范公子來的。”

  如玉病瞭,她好端端的怎會生病?李嘯天忽然想起昨晚翟總管向如玉問起老管傢可有遺言?如玉是依著老管傢的囑咐說的,莫非翟總管不相信,故而把如玉調開瞭?他接著又想起如玉說過,隻要說錯瞭話,就會遭受到很嚴厲的處分,甚至像玉花,因為泄漏機密而處死瞭。想到這裡,隻覺一顆心忽然起瞭一陣收縮,禁不住目註紫玉,問道:“她現在哪裡?”

  紫玉撇撇嘴,笑道:“如玉妹子隻不過身子不舒服,瞧你就急成這個樣子?”

  李嘯天被她笑礙有些不好意思,靦腆的道:“我隻是隨便問問罷瞭。”

  紫玉道:“那麼范公子快去洗臉吧,今天翟總管要送老管傢的靈樞回到金牛村去,范公子用過早點,就好給老夫人修一封傢書,待會翟總管就要來拿呢。”

  李嘯天點點頭,匆匆盥洗完畢,紫玉伺候著吃過早點,就回到房中,取出信箋,把老管傢中風過世,詳細給母親寫瞭一封長信。翟開誠已經來瞭,說是老管傢大殮,請李嘯天前去,夏傢堡有的是財力和人力,堡主吩咐過翟總管,要厚殮老管傢。

  翟開誠為瞭巴結李嘯天,因此對老管傢的後事,辦得十分體面,就算是富豪人傢的老太爺過世,也不過如此,李嘯天內心自然感激萬分。翟開誠奉夏堡主之命,另外又準備瞭八色豐盛的禮物,和三千兩白銀,另外還撥瞭一名丫頭,是去伺候范大娘的。

  李嘯天過意不去,再三懇辭,但夏雲峰說得好:“賢侄,你還和夏伯伯客氣什麼,我本來還以為你爹多少有些積蓄,這次你們來瞭,夏伯伯才聽翟總管從老管傢口裡說出來你傢的情況,隻是靠幾十畝田過活,這都是夏伯伯的不好,你爹離傢之後,沒有好好照顧你傢生活。賢侄想想看,夏伯伯知道瞭,心裡有多愧疚,我要翟總管去,隻是要他代表我向令堂深致歉意,這些東西,值得瞭什麼,我和你爹情同骨肉,難道我不該照顧弟妹麼?”

  他這麼說瞭,李嘯天就不好再推辭。

  午後夏堡主親自祭奠過老管傢,李嘯天跟著拜瞭一番,翟開誠就率同八名堡丁,押運老管傢的樞車和兩輛馬車,一齊啟程。李嘯天親送樞車上路之後,一個人回轉東院,心中自然有著無限哀思。

  老管傢從小把自己帶大不說,就是這次到夏傢堡來吧,兩人一同住進這幢精含,不過兩天工夫,老管傢就突然離他而去,剩下自己一人,能不使他觸景傷情?就在他眼中包著淚水,緩步經過藤花架之時,忽聽右首花叢間,正有兩人喟喟細語。他自從跟師傅練習內功之後,耳目敏銳,已然聽出說話的是一男一女的聲音。

  隻聽那男子聲音道:“時間定在今晚二更。”

  女子聲音道:“我知道瞭。”

  這女子聲音,雖然說得輕,但話聲甚為嬌柔,一聽就知是紫玉的口音。堡中使喚的使女、堡瞭不在少數,男女相悅,相約幽會也是常有之事,李嘯天隻當未聞,依然緩步走去。

  就在他走瞭六七步遠,隻聽那男的道:“咱們說的話,會不會被他聽去瞭?”

  女的道:“不會的,這姓范的隻是個雛兒罷瞭。”

  男的道:“那我走瞭。”

  接著但聽「刷」的一聲輕響,那人以極快身法,朝院外閃瞭出去。

  李嘯天暗道:“夏傢堡一名堡丁,就有這等快捷的身手,如此看來,夏伯伯的一身武功,自然是更高瞭。”

  一腳跨進書房,還未坐下,紫玉已經跟在身後,俏生生的走入,欠身道:“范公子回來瞭,老管傢樞車,一定已經啟程瞭。”

  她說話之時,不但聲音嬌柔,而且笑靨迎人,另有一番嬌態。

  李嘯天心中暗道:“好哇,你背後說我雛兒,當面卻這般奉承於我。”

  紫玉眨瞭眨眼睛,嫣然道:“范公子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李嘯天暗暗一驚,忖道:“這個丫頭心思靈巧得很。”

  一面淡淡說道:“沒有什麼。”

  紫玉一個轉身,輕俏的道:“小婢給公子倒茶去。”

  李嘯天沒有理她,自顧自的在書桌上坐下,隨手拿起李太白詩集,翻瞭兩頁,但又看不下去。心中隻是想著老管傢臨終說的此地不宜久留,要自己到金陵去找盛記鏢局的總鏢頭盛錦堂,但自己並不知道盛錦堂和自己父親,究竟是什麼交情?

  再說夏伯伯和爹究是結義兄弟,待自己不薄,自己怎好說走?何祝師傅臨行之時,也是說要自己投奔夏伯伯來的。到底自已該不該聽老管傢的話呢?他手中翻著書,目光卻望著窗外,怔怔出神,連紫玉走近書案,都一無所覺。

  紫玉手捧茶盞,輕輕放到桌上,說道:“范公子請用茶。”

  李嘯天「哦」瞭一聲,說道:“多謝姑娘。”

  紫玉甜甜一笑道:“范公子怎麼和小婢客氣起來瞭?嗯,我看范公子好像有什麼心事?”

  李嘯天本來沒有看她,這時掩上書,抬目道:“沒有。”

  紫玉巧笑道:“范公子不說,小婢也看得出來。”

  李嘯天道:“你看得出什麼?”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可要小婢說出來麼?”

  李嘯天道:“你倒說說看?”

  紫玉伸出一根纖纖玉指,低聲道:“公子心裡悶悶不樂,一定在想念一個人。”

  李嘯天「哦」瞭一聲。紫玉道:“公子一定是嫌小婢伺候得不好,所以在想念如玉妹子,對不?”

  李嘯天被她說得俊臉一熱,笑道:“這是姑娘多心。”

  紫玉一雙俏眼瞅著他,俏皮的道:“是小婢多心麼?依小婢看,該是公子多情才對。”

  李嘯天神色一正,說道:“姑娘體得亂說。”

  紫玉欠欠身道:“范公子原諒小婢失言。”

  李嘯天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紫玉垂下頭道:“多謝范公子。”

  李嘯天道:“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你出去吧。”

  紫玉口中應著「是」,偷偷的望瞭他一眼,才轉身退出。

  李嘯天坐瞭一會,心頭兀自覺得無聊,又站起身,走近南首窗下,看著花圃中的花木。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他依然一個人負手站在窗口,沒有移動。紫玉手捧燭臺,款步走入,柔聲道:“范公子,請用膳瞭。”

  李嘯天口中哦瞭一聲,隨著她走出書房,小客室一張方桌上,已經擺上菜飯。

  紫玉把燭臺放到桌上,說道:“公子可要飲酒麼?”

  李嘯天道:“我不喝酒。”

  紫玉巧笑道:“小婢知道公子不善飲酒,所以沒把酒壺拿上來,小婢給你裝飯。”

  李嘯天住進東院,一直和老管傢同桌吃飯,今晚卻隻有一個人吃瞭,心中不禁又觸動瞭哀思。而且這幾天吃飯時,都是由如玉伺候,如今又換瞭一個紫玉,雖然她笑靨迎人,善解人意,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當下默然坐下,紫玉裝瞭一碗飯送上,李嘯天接過飯碗,吃瞭幾口,竟然食不下咽,勉強地吃完瞭一碗。

  紫玉道:“小婢給公子添飯。”

  李嘯天微微搖頭道:“不用瞭。”

  喝瞭兩口湯,就站瞭起來。

  紫王送上面巾,又替他沏瞭一盅茶,才收撿菜肴,退出屋去。不多一會,她已吃畢晚餐,回身走入,含笑道:“范公子可有事要小婢伺候麼?”

  李嘯天心中暗暗哦瞭一聲,忖道:“是瞭,他今晚和情郎有約,所以想早些去休息瞭。”

  一面含笑道:“沒事瞭,你去休息吧。”

  紫玉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瞭。”

  轉身退瞭出去。

  李嘯天回到房中,隨手掩上房門,就盤膝坐在床上,運氣調息,但覺許多雜念,泛上心頭,竟是難以安心行功。索性就躺瞭下來,準備睡覺,哪知睡到枕上,依然思潮起伏.無法入睡,聽到遠處更鑼兩響,已是夏天瞭。就在此時,突聞屋上傳來一聲極輕的聲音,分明有人踏著屋瓦掠過。

  “夜行人。”

  李嘯天心頭不禁一動,想起紫玉和那男子聲音約定二更之言,暗自忖道:“此人輕功極高,莫非他們不是幽會,是另有圖謀不成?”

  心念方轉,隻聽院子前面,又有一陣極輕的衣袂飄風之聲,由西而北,快速掠過。

  李嘯天不覺披衣而起,輕輕打開北首窗戶,雙足一點,穿窗而出,落到後面庭院之中,再一吸氣,縱身上屋,但覺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心神為之一清,抬目望去,果見遠處正有兩條人影,去勢極快,在屋宇間一閃而沒,似是往北掠去。

  他雖在夏傢堡住瞭兩天,因堡中房屋櫛比,不知這兩個夜行人目的何在?但自己既然發現瞭,就得跟下去看個究竟,心念閃電一動,人已長身掠起,朝兩人身後,跟瞭下去。穿越過兩重屋宇,迎面是一堵兩丈餘高的風火墻,等他縱上墻頭,才發現外面是一條通往後園的市道,此時一片黑暗,不見燈光。

  李嘯天暗哦一聲,前面兩人忽然隱沒不見,是從甬道往後園去的。他們要從這條甬道走的原因,定是這條市道平日就很少有人行走,晚上自然更為僻靜無人,不會發現他們的行蹤。

  李嘯天心中想著,腳下卻並不慢,他怕被對方發現,一路提氣而行,落步甚輕,不久工夫,便已到瞭甬道盡頭,一道矮垣擋住瞭去路,墻上有一道回洞門,兩扇木門緊閉著,門上有一把鐵鎖,卻不見前面兩人的影子。這道垣墻,不過丈許來高,兩人自然越垣而過瞭。

  李嘯天毫不怠慢,人還未到垣下,雙腳輕點,飛越過墻頭,等他落到地上,放眼望去,但見一條方磚鋪成的小路,兩邊一排花架,不知通向何處?黑夜之間,隻覺到處樹木隱隱,假山亭臺,樓閣如畫,這裡已經到瞭夏傢堡的後花園。

  方才兩條人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叫瞭聲「糟糕」,這片花園,占地極廣,別說兩人,就是二十個人,投身其中,隻怕也無法找尋得到瞭。就在此時,瞥見遠處一座假山上,忽然飛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一般,隻在空中一轉,就倏然隱去。

  “好快的身法。”

  李嘯天看得暗暗喝采,他既然有瞭這一發現,豈肯輕易放過,立即施展輕功,藉著樹林隱身,跟蹤掠去,但等他趕到假山左側,對方早已沒瞭蹤影,以對方的身法判斷,似乎還在自己連丟的兩人之上,心中更是懷疑不止,好像今晚來人還不止兩個,他們究竟是幹什麼來的呢,莫非是夏伯伯的仇傢?

  他知道自己隻是暗中跟蹤,自然不宜和對方照面,因此在他掠近假山之際,早已隱入一排花叢後面。方才隻顧探首張望,這一停來,陡見高自己不遠,地上躺臥著一個人影,一時不覺吃瞭一驚,再凝目看去,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堡丁模樣,此時撲臥在地,一動不動,極似被人所制。這就悄悄閃瞭過去,到得近前,俯身一看,此人果然是個堡丁,被人從背後一掌震斷心脈,早已氣絕多時。

  李嘯天看得不覺怒氣上沖,暗道:“此人好狠毒的手法,不用說是方才在假山上現身的那個人下的手瞭,因為他用的是內傢重手法,故而沒有出聲,就被擊斃,由此看來,今晚來人果然是夏伯伯的仇傢瞭。”

  “哦。”

  他忽然暗哦一聲,忖道:“紫玉這丫頭,敢情早已被人買通,故而和人約在二更,難怪她說自己隻是一個雛兒,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瞭,哼,看她笑靨迎人,嬌柔多姿,竟然敢賣主求榮,勾結匪類,今晚給自己遇上瞭,非揭穿她陰謀不可。”

  他因此地既有堡丁遭人毒手,想來對方應該不會走的太遠,這就悄悄移動,以花叢作為掩護,繞過一片池塘,前面有一座半圓形的小石橋,再過去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坪,中間五座精舍,隱隱射出燈光,朱欄畫棟,有長廊可通。李嘯天因前面一片草坪,毫無掩蔽,屋中又有燈光,顯有人住,就在隔岸花叢間,停住身形。

  “哈哈。”

  屋中忽然響起一聲冷森的笑聲,接著一個蒼老聲音緩緩說道:“諸位既然進瞭夏傢堡,又何用再藏頭縮尾?莫非嫌老夫接待不周麼?”

  這人話聲陰陽怪氣,聽來好不舒服。

  李嘯天心中暗道:“這人不是夏伯伯,不知是誰?聽他口氣,好像甚是托大。”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隻聽一聲敞笑,起自右側。

  笑聲搖曳,一道人影已然在草坪中間瀉落,那是一個身穿寶藍長衫的老者,背負長劍,看去甚是飄逸。李嘯天藏身之處,和草坪隔著一個池塘,又在黑夜之間,看到的隻是一個側形,自然看不清他的面貌,隻覺此人約莫五十出頭,但神態之間,似乎極為斯文,暗暗忖道:“這人大概就是方才假山現身的那人瞭。”

  藍衫人飛落草坪,口中朗聲說道:“薑某已經出來瞭,閣下何人,也該請出來瞭吧?”

  屋中那人笑道:“老夫還當是誰,原來是人稱金毛吼的薑大俠……”

  此人說話慢條斯理,但在話聲中,已經緩吞吞的從屋中走出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袍的人來,口中繼續說道:“老夫真是失迎之至。”

  屋中有燈光,那人走得緩慢,故而李嘯天看清瞭他的面貌。這人少說也有五十出頭,一張馬臉,又狹又長,配著一雙炯炯發光的小眼睛,一個鷹鉤鼻,頷下留著一把疏朗朗的蒼須,個子又瘦又高。李嘯天一眼看去,就覺得這人有著一身邪氣。

  他對面的金毛吼驟睹此人,似乎深感意外,怔然道:“會是索老哥。”

  他這句話,不僅意外,而且還著實大吃一驚。

  狹長臉老者陰側側一笑道:“不錯,正是兄弟,索寒心,薑大俠是不是有些意外?”

  李嘯天沒在江湖上走動過,自然不知道金毛吼薑子貞名動大江南北,一生見過多少陣仗,江湖上還沒有令他大吃一驚的事兒,有之,那就是會在這裡遇上索寒心。索寒心,外號九頭鳥,是十三異派中極具兇名的人物。

  金毛吼薑子貞一驚之後,立即恢復鎮靜,徐聲道:“今晚會在這裡遇上索老哥,確實使委某感到意外。”

  索寒心笑瞭笑道:“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兄弟身為夏傢堡總管。”

  薑子貞聽得更為一怔,九頭鳥索寒心成名數十年,一向目空一切,居然會屈居夏傢堡的總管。李嘯天也同樣聽得一怔,他雖然不知索寒心的來歷,但夏傢堡總管,明明是翟開誠,他怎麼也自稱是夏傢堡的總管呢?

  薑子貞大笑一聲道:“原來索老哥榮膺瞭夏傢堡的總管,兄弟當真失敬得很。”

  “薑大快好說。”

  索寒心依然皮笑向不笑的裂瞭裂嘴,續道:“不知薑大俠深夜寵臨夏傢堡,有甚貴幹,兄弟可有效勞之處麼?”

  嘴裡說得好聽,但就是毫無江湖經驗的李嘯天也可以聽得出來,索寒心決不會真的幫金毛吼的忙,因為他口氣說得極為森冷,分明有著極深的敵意。

  薑子貞道:“索老哥問得好,兄弟是探看青雲道兄來的。”

  李嘯天想起來瞭,昨天自己和老管傢去見夏伯伯的時候,翟總管曾進來稟報,說是峨嵋青雲道長來訪,夏伯伯就匆匆迎瞭出去。

  索寒心口中發出一聲森冷的笑聲,說道:“薑大俠果然耳目靈通,青雲道長是夏傢堡貴賓,被接待在延月樓中,薑大俠都知道瞭。”

  「耳目靈通」,是說薑子貞若無內應,怎會知道青雲道長的住處?

  這話李嘯天當然聽不出來;但薑子貞是老江湖瞭,聽得不覺神色微變,說道:“索老哥是夏傢堡的總管,兄弟已經說出來意,那就煩請索老哥通報一聲瞭。”

  索寒心道:“這個隻怕不成。”

  薑子貞道:“是索老哥不肯通報麼?”

  “非也。”

  索寒心道:“第一是青雲道長不見外客;第二,則是薑大俠來的不是時候。”

  薑子貞道:“索老哥此話怎說?”

  索寒心陰側側說道:“薑大俠在江湖上俠名久著,蒞臨夏傢堡,如是以禮來訪,不失為夏傢堡的貴賓,但你薑大俠夜闖敝堡,又找到延月樓來……”

  他緩緩抬起那張狹長的臉孔,臉上死板板的一無表情,續道:“延月樓是夏傢堡三處禁地之一,兄弟身為夏傢堡總管,就算想賣薑大俠一個交情,也實有未便,因此……隻好……”

  他說到後面四個字,忽然拖長語氣,沒往下說。

  薑子貞久走江湖,自然聽得出九頭鳥索寒心口氣不善,不覺沉聲道:“蒙老哥怎麼不往下說瞭?”

  索寒心森然道:“兄弟不敢詢私,隻好把薑大快拿下,送請堡主發落瞭。”

  薑子貞朗笑一聲道:“索老哥可是要和兄弟動手嗎?”

  索寒心道:“如有必要,那也隻好冒犯瞭。”

  薑子貞道:“好,今晚遇上索老哥,薑某早就知道無法善瞭的瞭。”

  “這就叫做勢如冰炭吧?”

  索寒心說道:“好瞭,兄弟想再請教一聲,薑大俠今晚一共帶瞭幾個人?”

  薑子貞道:“薑某隻有一個,並無同來的人。”

  “哈哈。”

  索寒心大笑一聲道:“薑大俠隻怕言不由衷吧?”

  薑子貞道:“索老哥可是不信麼?”

  索寒心道:“信與不信,都得有真憑實據,對麼?兄弟想讓薑大俠看兩個人,不知薑大俠認不認得出來?”

  話聲一落,立即轉過身去,喝道:“來人呀,把兩個奸細押上來。”

  他喝聲甫出,隻見四名勁裝漢子手握鋼刀,推著兩個被捆綁瞭雙手的人走瞭出來。

  那兩人一個年約四旬,生得五短身材,個子瘦小的是流星樊同,一個三十出頭,身材健壯的則是金毛吼的師侄呂秀。金毛吼薑子貞出身峨嵋派,和青雲道長原是同門師兄弟,他和九頭鳥索寒心說話之餘,流星樊同和呂秀二人,卻乘機由屋後潛入,前去施救青雲道長,不料竟被對方不動聲色,就給逮住瞭。

  薑子貞看得心頭大怒,厲喝道:“索寒心,你……”

  索寒心陰側側一笑道:“薑大俠歇怒,延月樓是敞堡接待貴賓之處,目前青雲道長下榻於此,豈容外人亂闖,兄弟手下把他們拿下也是應該的瞭。”

  薑子貞道:“你們把青雲道兄怎樣瞭?”

  索寒心道:“薑大快這話就不對瞭,青雲道長是敝堡貴賓,你說本堡會怎樣?”

  “貴賓。”

  薑子貞仰臉敞笑一聲道:“據薑某所知,你們已把青雲道兄軟禁起來,延月樓正是你們囚人之處,這話沒錯吧?”

  李嘯天聽得暗暗奇怪,據自己所知,峨嵋派是八大門派之一,江湖上的名門正派,夏伯伯為什麼要把峨嵋派的青雲道長囚禁起來呢?

  隻聽索寒心發出一聲刺耳的陰笑,說道:“薑大俠知道的倒是不少。”

  薑子貞道:“索老哥請轉告夏堡主,一世英名,得來不易,速把青雲道兄釋放出來,還可無事,否則……”

  索寒心道:“薑大俠聽人說過一不作,二不休這句話麼?”

  薑子貞怒聲道:“你們這是存心和峨嵋派為敵瞭?”

  索寒心冷森一曬道:“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門派也未必會在堡主的眼裡,薑大俠最好莫要抬出峨嵋派來壓人。”

  薑子貞聽得大怒,雙目精光暴射,抬手之間,從肩頭抽出長劍,劍尖一指,喝道:“姓索的,來,薑某先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喝聲中,突然雙足一點,身如閃電,朝押著流星樊同和師侄呂秀的四個青衣漢子當頭撲去。身子撲起之際,手中長劍已然快疾無倫,連續劈出瞭四劍,但見四道劍光,宛如纓珞下垂,凌空擊瞭下去。

  九頭鳥索寒心面情冷漠,隻是負手望著薑子貞的突起發難,絲毫不予理會,也沒有出手之意。就在此時,那四個青衣漢子居然臨危不亂,毫不含糊,兩個抬臂上迎,兩柄鋼刀交叉劃起,「當」的一聲,架在瞭薑子貞擊下的劍勢,另外兩個鋼刀直豎,向空劈出,兩道刀光,分取薑子貞兩肋。

  四人在這一招之間,居然有攻有守,深得聯手合擊之妙。薑子貞心頭微凜,急忙借著對方雙刀一架之勢,騰身飛退。索寒心也不說話,隻是揮瞭揮手,令四名青衣漢子押著兩人退下,才陰側側說道:“薑大俠,一葉知秋,本堡的堡丁還不算飯桶吧?依兄弟相勸,薑大俠最好棄去手中兵刃,束手成擒,方為上策。”

  薑子貞怒笑道:“姓索的,你少在薑某面前賣狂,有多少能耐,咱們不妨在手底下見個真章。”

  索寒心冷冷一笑道:“你要和兄弟動手?”

  言下之意,似是不屑和薑子貞動手。

  這下更把薑子貞激得怒不可遏,大喝一聲道:“索寒心,你再不出手,薑某可要出手瞭。”

  索寒心冷笑一聲,左手輕輕一揮,就在他揮手之際,一個青衣佩劍漢子飛快的從門口奔行而出。

  索寒心緩緩的朝薑子貞抬目道:“你去接薑大俠幾招。”

  那青衣漢子應瞭聲道:“屬下遵命。”

  倏地轉過身來,目註薑子貞,一抱拳道:“薑大俠請賞招。”

  這人不過三十五六歲,臉色薑黃,目光深沉,但卻炯炯有光。

  薑子貞目光註視著對方,問道:“閣下是什麼人?”

  那青衣人道:“在下奉命向薑大俠討教,各憑技藝決勝,似乎用不著通姓報名。”

  薑子貞冷然道:“你沒有姓名麼?薑某不與無名之輩動手。”

  索寒心陰笑道:“薑大俠隻要知道他是本堡的人就好瞭,他代表兄弟出手,薑大快要勝得過他,才能和兄弟動手,若是連他也勝不過,那還是依兄弟相勸,束手成擒的好瞭。”

  薑子貞被激得大怒,嘿然道:“好吧,閣下可以進招瞭。”

  青衣人冷冷的道:“在下有僭瞭。”

  嗆然發劍,寒光一閃,直踏中宮刺來。

  薑子貞看的暗暗冷哼:“這小子好生狂妄。”

  身形一偏,避劍還劍,一個「盤龍梨步」,搶到側首,刷、刷、刷一連三劍,急刺而去。他出身峨嵋,隻要給他出手的機會,三招連綿,一氣攻出,後面的劍法,也就可隨著綿連而上,源源出手。

  峨嵋派「亂披風劍法」,一經展開,就如疾風暴雨,劍光飄忽,一柄劍就可化成十幾柄一般,到處劍花錯亂,漫天亂灑。那青衣人劍法也極純熟,但一上手,就被薑子貞搶瞭先機,重重劍影,把他圍瞭起來,一時東架西封,幾乎有接應不暇之勢,給迫得連連躲閃。

  薑子貞雖然占瞭上風,但心頭也自暗暗吃驚,像對方這樣的青衣人,在夏傢堡中身份自然不會太高,居然能接得上自己十數劍之多。可見夏傢堡果然臥虎藏龍,不可輕視!心念閃電一動,手中長劍突然一緊,「亂披風劍法」東一劍、西一劍,發得更快更亂,劍光在天空中,不住的亂閃,更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抵禦。

  “住手。”

  索寒心口中沉喝一聲,人已隨著喝聲,飛身撲起,快得有如扭影一般,一下閃入錯落劍影之中。劍光倏斂,人影倏分。那青衣漢子長劍一收,往後躍退。金毛吼薑子貞一柄手中長劍,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經到瞭索寒心的手中。薑子貞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他做夢也想不到九頭鳥索寒心,竟有如此高絕的身手。

  索寒心隨手把長劍往草坪上一丟,望著他深沉一笑,說道:“薑大俠,現在該是你束手成擒的時候瞭吧?”

  隨著話聲,緩步朝薑子貞逼來。

  薑子貞怒吼一聲道:“薑某和你拼瞭。”

  飛撲而上,雙掌疾發,劈擊過去。

  索寒心陰笑道:“薑大俠真要和兄弟動手麼?”

  右掌橫架,左掌直推,硬接對方掌勢。但聽「啪」「啪」兩聲,四掌接實,薑子貞隻覺心頭猛震,腳下不禁連退瞭三步。

  索寒心卻是絞風未動,口中嘿嘿笑道:“現在你相信瞭吧?”

  他那張狹長臉上,似笑非笑的望著薑子貞,依然一步步逼近過來。薑子貞和他對瞭兩掌,隻覺血翻氣浮,心知自己內力不如對方,此刻也無暇運氣調息,隻好步步後退。

  李嘯天縱然沒有和人交手的經驗,但薑子貞不是索寒心的對手,總看得出來,心中不由得暗自思索著,自己該不該助薑子貞一臂之力。就在他沉思之際,突聽就在自己右方,有人低喝一聲「打」,一蓬暗器,朝索寒心激射過去。

  索寒心沉笑一聲:“什麼人偷襲老夫?”

  右手大袖一揮,一陣強勁的袖風,把激射過去的暗器,悉數反掃,同時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風飄電閃,隨著那一陣反掃的暗器,急撲過來。

  李嘯天但聽身側有人低呼一聲,似乎負傷跌坐下去,這一瞬間,索寒心已經撲到面前。李嘯天不暇思索,突然從花叢中站起,揮手一掌,迎擊過去,這一掌他雖然是凌空拍出,但激於義憤,幾乎用上瞭全力,「呼」的一聲,一團暗勁,居然似潮湧而出。索寒心驟不及防,等到發覺,掌風幾乎已逼近身前,隻得舉掌一揮,封解來勢,但聽蓬然一震,索寒心居然被逼得倒飛出去。

  薑子貞大喝一聲:“快走。”

  乘機疾沖而上,右手一揚,朝索寒心當胸按去。他這聲大喝,自然是示意那發暗器的人快走,他這不顧生死的疾沖而上,也是為瞭掩護發暗器的人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