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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首那人心知遇見瞭高人,光憑人傢這一手,自己就和人傢差瞭老大一截,此時一聽對方要走,不覺抱抱拳道:“尊駕請留步。”

  老叫化回頭道:“大爺有什麼事麼?”

  為首那人道:“尊駕深藏不露,身手高絕,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說,好說。”

  為首那人接著道:“尊駕既然露出瞭這一手,總留個萬兒再走吧?”

  “萬兒?”

  老叫化搖搖頭道所:“可惜老叫化沒有萬兒。”

  「篤」的一聲,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遠,忽然腳下一停,又回過頭來,說道:“對瞭,大爺率眾而來,辦砸瞭事,回去沒法交差,這樣吧,老叫化叫做屈一怪。”

  話聲一落,自顧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為首那人俯首從地上拾起斷瞭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屈一怪,江湖上從未聽說有這麼一號人物。”

  他逐一替其餘的人解開瞭被制穴道,揮揮手道:“走。”

  率著十幾個蒙面漢子,像一陣風般奔行而去。

  夏傢堡在泅陽與淮陰之間,南臨洪澤湖。一條平整寬闊的石板路,銜接官道,足有十裡來長,兩邊綠樹成蔭,馬匹走在這條路上,除瞭有節拍的蹄聲,不揚點塵。夏傢堡新建瞭不過十年,占地之廣,周圍足有三裡見方,坐北朝南,圍墻聳立,儼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俠夏雲峰,在江湖上,黑白兩道人物的心目中,是一位交遊廣闊,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義感的人。因此夏傢堡一年四季,經常是豪客滿座,凡是經過這裡,或作客來的,住進夏傢堡,就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好在堡中房屋眾多,來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來的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傢堡中,從沒有江湖恩怨所引起的爭執,道上朋友,不論黑白,都能和平相處。就這樣,淮南大俠的萬兒,也愈來愈響亮,夏傢堡三個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天己牌時光,堡前十裡長的石板路上,蹄聲得得,趕來瞭兩匹馬,馬是一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約摸十六七歲,生得劍眉朗目,被太陽曬成瞭一張紫色臉,頎長的身材,看去壯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彎,頭盤一條銀白小辮,龍眉白髯,身穿藍佈大褂,腰插旱煙管,是一名老蒼頭,雖然上瞭些年紀,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光。這兩人正是投奔夏傢堡而來的李嘯天和老管傢范義。他們到得大門前面,便自下馬。

  老管傢范義拾級而登,走上石階,手持鋼環,輕輕叩瞭兩下。隻聽右邊一扇木門呀然開啟,走出一名青衣漢子,朝范義打量瞭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傢,你是找誰?”

  淮南大使果然好客,連下人們都彬彬有禮。

  范義連忙含笑道:“小哥,煩請你進去通報堡主一聲,就說是堡主的故人之子李嘯天求見。”

  青衣漢子道:“老人傢,你說的李嘯天是誰?”

  范義道:“是老漢的小主人。”

  青衣漢子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范義道:“廬江。”

  青衣漢子又道:“老人傢是說你傢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義道:“是的,傢主人就是人稱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

  青衫客范大成的名號,江湖上已有十年沒人提及瞭。

  青衣漢子「啊」瞭一聲,忙道:“老人傢與范公子請稍候,在下立即進去稟告總管。”

  轉身往裡就走。

  過瞭不多一會,那青衣漢子引著一個人走瞭出來。這人約莫四十五六,中等身材,細眉小眼,臉型瘦平,嘴上留著兩撇胡子,身穿一襲藍佈長袍,但走起路來,卻是一搖一擺,好像很有身份。

  這人跨出大門,沒待那青衣漢子開口,立即堆起一臉笑容,拱拱手道:“兄弟翟開誠,不知范公子駕臨,迎接來遲,還望多多恕罪。”

  范義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總管無疑,但聽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隻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一面急忙回身說道:“少爺,這位大概是夏府總管瞭。”

  李嘯天這就迎上一步,拱手道:“翟總管好說,在下是專程叩謁夏伯父來的。”

  翟開談道:“范公子與老管傢遠來,快請裡面待茶。”

  說罷,連連抬手肅客。

  李嘯天、范義由他陪同,進入大門,由二門左首一道門戶,進入一條長廊,這是大廳左側的一進院子。庭前是一個小天井,鋪著青石板,兩排青石長凳上,放滿瞭盆景花卉,長廊間有一排三間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長門,十分氣派,這是東花廳。翟開誠把二人讓人廳中,分賓主落坐,一名青衣漢子送上香茗。

  翟開誠含笑道:“范公子請用茶。”

  李嘯天道:“翟總管,在下是專程叩謁夏伯父來的,煩請總管……”

  翟開誠滿臉堆笑,沒待說下去,就連連點頭道:“是、是、隻是……”

  范義看他言語吞吐,不覺心中起疑,問道:“翟總管之意,可是有什麼不便之處麼?”

  不便,這是說的客氣,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見麼?

  翟開誠能當上夏傢堡的總管,自是淮南大俠的左右手,老於世故,范義這話的口氣,哪會聽不出來的,連忙搖著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傢不可誤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實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經出門去瞭。”

  范義心中暗暗冷笑,說道:“這麼說,咱們少爺來得不湊巧瞭?”

  “是,是。”

  翟開誠依然滿臉堆笑,說道:“堡主大概要後天才回來。”

  李嘯天看瞭范義一眼,說道:“老管傢,那我們後天再來吧。”

  “不,不。”

  翟開誠連連搖手道:“范公子不遠千裡而來,怎好說走,再說堡主和范大爺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傢不是外人,到瞭夏傢堡,和到瞭自己傢一樣,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樣,二位先請住下來,一、兩天堡主就可回來瞭。”

  他不待二人開口,接著笑道:“堡主事業多,一個月中間,總有十天、八天不在傢的,從前范大爺經常到堡裡來,堡主不在,他一樣住下來,范大爺說得好,自己兄弟嘛,分什麼彼此,到瞭夏傢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樣……”

  李嘯天聽他提到爹,不由問道:“爹時常到這裡來麼?”

  “快十年瞭。”

  翟開誠道:“范大爺差不多有十年沒到這裡來瞭,頭一年,范大爺沒來,堡主還覺得奇怪,曾打發傢丁到金牛村去問訊,後來聽說范大爺也沒回傢去,心頭十分著急,四出打聽范大爺的下落,但江湖上誰都沒有見過范大爺……”

  李嘯天心頭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幫忙,這麼說,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瞭。心中想著,接著問道:“後來也一直沒有消息麼?”

  翟開誠微微搖頭道:“這十年來,堡主沒有一天不惦記著范大爺,隻要有人從嶺南、漠北各地來的江湖同道,就要問他們范大爺的下落,但一直沒有消息。”

  李嘯天說道:“我這次來叩謁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聽爹的消息來的。”

  “是,是。”

  翟開誠道:“范公子隻管放心,在下聽堡主說過,范大爺一生好武,十年不見他蹤影,在平常人來說,這是失蹤,但在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也並不足奇。”

  “哦。”

  李嘯天聽得眼睛一亮,問道:“夏伯伯這怎麼說呢?”

  翟開誠笑瞭一笑道:“在下當時聽瞭堡主的話,也覺得很奇怪,後來堡主說,范大爺是個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許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瞭異人,在面壁練功,一個練武的人為瞭精益求精,拋妻別子,花上十年時間,也是常有之事,不然的話,以范大爺的名氣,江湖上誰不認識他,怎會沒有一個人見到他的影子,連自己傢裡也沒回去過一次?”

  李嘯天聽他這麼一說,心頭不禁充滿瞭希望,說道:“翟總管說得對極,爹一定在什麼地方練武瞭。”

  翟開誠笑道:“這是堡主說的,堡主和范大爺情同手足,范大俠的脾氣,堡主自然清楚瞭。”

  范義點點頭,含笑道:“這話倒也有幾分可信,我傢大爺從小就嗜武如命,老漢還記得他十三歲那年,在金陵的時候,不知聽誰說的,棲霞寺老當傢是一位有道高僧,他把高僧當作瞭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個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棲霞寺去找老當傢,要拜他為師,鬧得鏢局的人全體出動,才算把他找回來。”

  李嘯天這回經老管傢這一說,心頭更是踏實,說道:“這就不錯瞭,夏伯伯說的對極瞭。”

  翟開誠乘機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擔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爺也會突然回來的,范公子且在這裡住下來,好在堡主後天就回來瞭。”

  說到這裡,接著又陪笑道:“堡裡有一座院子,是專門留著給范大爺下榻的,大爺隻要一來,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來瞭,正好住到那院子裡去,那裡十年來,一直保持著原狀,天天有人打掃,原是準備范大爺隨時來住的。”

  范義聽得也極為感動,說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開誠笑道:“堡主和范大俠,豈止故人,他們是兄弟嘛。”

  他不待二人開口,接著笑道:“方才在下聽說范公子來瞭,就想到瞭公子的住處,那裡是范大爺住的地方,范公子住進去,一定會有親切之感,在下這就陪二位進去看看。”

  說罷,就站瞭起來。

  李嘯天跟著站起,說道:“多謝翟總管。”

  翟開誠陪笑道:“范公子說謝,就見外瞭,在下替范公子帶路。”

  「哦」范義忽然間好似想到瞭什麼?口中輕哦一聲,然後才又說道:“翟總管,老漢想起一件事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