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項天從警校畢業不過一年出頭。他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帶著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局裡看他是個好苗子,就撂給安白河手底下跟著學習學習。

  他聽人說過,安白河犯過錯誤,原本大好前程現在已然一片黯澹,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項天是一肚子的不樂意。後來跟著安白河辦瞭幾個案子,項天服氣瞭,一口一個師父叫的那個勤。

  不光是刑偵的技術強,老安的名聲也給他們帶來瞭不少便宜。比如這一趟吧,技術科前面一路綠燈,讓項天著實感受瞭一把什麼叫特殊待遇。

  兩人從市局出來鉆進大吉普,項天打開導航點著火,直奔老城區長桓中學而去。

  「我說師父,咱們這趟要是能把金湖小區那案子破瞭,您怎麼不得官復原職?到時候……」

  「水太深。」安白河窩在副駕駛上連連搖頭,「我和趙沖感覺一樣,這案子太邪勁。我幹這麼多年,我師父王劍波幹這麼多年,就從來沒見過這種案子。見好就收。」

  「這種案子?您幹這麼多年,連環殺人怎麼也見過不少瞭吧?」

  「受害數量、線索缺失、作案模式……這些就不說瞭。項天,你跟我時間也不短瞭,你想想,這案子裡頭最蹊蹺的是什麼?」

  項天這還開著車呢,哪兒有註意力還去琢磨這個。他裝模作樣的皺瞭半天眉毛,認慫道:「我還真沒看出來。您別賣關子瞭成麼?」

  「是動機。」

  「怎麼個說法?」

  「這個案子的兇手,繃瞭一條線兒。這條線兒的兩段是完全兩個極端。一頭兒是極端的溷亂,兇手下手的對象彼此之間幾乎毫不相幹,不分男女老少,隻要在傢的,能殺的全都殺瞭;而另外一頭則是驚人的秩序,作案手法的高度一致,還有近似於球型的作案范圍,如果代入兇手的視角,不難看出一些屬於宗教性的神聖感。」

  「您是說,這是哪個邪教幹的?別說,還真像!」

  「你是說有點像……像當時咱們頭年辦的那個案子,叫什麼來著?」

  「魚眼溝那個!三班教,全村死瞭六個。」

  「嗯,很像,可是這回不是。」

  「為什麼?」

  「因為死在最中間的那個姚小敏。其他人的死都可以用冷酷和精準來形容,如果說他們是哪個邪教的手筆,我完全沒意見。但是姚小敏身上,有濃烈的情緒……施暴者的情緒,受害者的情緒。」

  「死的那麼慘,肯定……」

  「有情緒,就有動機,而且是摻雜瞭人類才能有的、欲望驅使的動機。溷亂和秩序中間的那根線兒,抓住咯,就能把我們帶到兇手跟前去。」

  安白河咬的一字一頓,但是項天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可是我覺得,歸根到底,弄不明白作案手段,什麼都白搭。」

  安白河沒有反駁他,因為這案子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這一關。剛出案情那兩天,老安對這個案子精神極端亢奮,一整晚都睡不瞭個把小時,結果到瞭也沒想出個一二三。

  車裡沉默下來,項天就這麼安靜的開瞭幾分鐘,冷不丁想起一茬。

  「這不會是有什麼大神通的妖怪吧?要麼兇手可能有超能力?」

  安白河幹巴巴的笑笑,沒再理他,雙手一抄,歪著頭打起盹來。

  大吉普風馳電掣,跨過柳江橋,一路開到老城區。以長桓高中的名聲,淮京市本地人沒有不知道它所在位置的,所以項天一路上也沒費什麼勁找路。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瞭。項天在學校南門好不容易找瞭個停車位擠進去,然後推醒瞭安白河。

  「師父,到瞭師父。」他叫瞭兩聲,下車掏出煙來,狠狠地嘬瞭兩口。

  安白河揉揉臉,推開大吉普的車門,讓三月的冷風吹散瞭腦子裡殘留的睡絮。項天給他點瞭根煙:「咱怎麼查?找校長,放個廣播,把那個學生提熘過來問問話?」

  「別大張旗鼓的。這學校裡頭學生關系扯得錯綜復雜,冷不防就能把閑話傳的到處都是。咱們就一條原則,話能少說就少說。」

  項天給煙掐滅:「得嘞,我一聲不吭,全您來。」

  「咱先去高一辦公室。」

  安白河和項天一前一後走進校園,立馬給保安攔住瞭。這貴族私立就是不一樣,門口的保安一看就訓練有素,全然不是溷吃等死的湊數勞動力。

  安白河編瞭一套「孩子傢長」的說辭,沒亮身份。領隊讓他們登瞭記,又專門派瞭一位保安親自帶他們去高一辦公室。

  「謔,規矩挺大。」項天掛在後頭嘟囔著,惹來安白河一個白眼,老實瞭。

  長桓占地面積是真夠大的,走到高一教學樓足足花瞭小十分鐘。那大操場,那大籃球場,還有排球場、網球場、羽毛球場……看的項天光眼熱去瞭。他上高中那會兒,上坡上建瞭仨樓,外加個一百米小操場,沒瞭。

  保安盡職盡責的把安白河領到瞭高一老師的辦公樓,還替他們把門敲瞭,然後在門口一站,那架勢是還要送他們走。

  學校安全倒是搞的不錯。安白河心說著,示意項天呆在外面,自己推開門走瞭進去。

  坐門口最近的女老師抬起頭:「您找哪位?」

  「請問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是哪位老師?」安白河問。

  隔著四個辦公桌站起來一位大框眼鏡:「您是?」

  「您好您好,我叫安白河,想來瞭解一下幾個學生的情況。」安白河握著這位老師的手,話裡特別客氣。他抻著話頭,不動聲色的把對方引到瞭沒人的窗口。

  「您是傢長?」老師還納悶呢。

  安白河用身體側擋著,把證件給老師亮瞭亮,滿臉堆笑:「您別緊張,沒什麼大事兒,就是來掃聽掃聽,例行公事。」

  這老師也不是傻子,哪兒能就這麼給安撫住瞭。他表情一繃,去掏手機:「我請示請示領導。」

  「別別別。」安白河抬起一隻手,輕輕礙著他胳膊,「就幾句話的事兒,這一走程序,沒有五六個鐘頭墨跡不完,犯不著嘛。」

  老師一琢磨,也對:「您找哪個學生?我給您叫來。」

  「不急不急。您班裡有個學生叫萬樹的?」

  「沒錯。他怎麼瞭?犯錯誤瞭?」

  「沒有~ 」安白河拉著瞭個長音兒,「我們這就不是學生的案子,可能就牽扯點信息。您知道萬樹同學有誰最近去鑲過牙……」

  安白河話還沒撂定呢,對面立刻揚起眉毛:「有!對,有一個。」

  他一側身,提高嗓門:「哎!那誰!老鄭!老鄭你過來下。」

  老鄭坐自己那桌正寫教案呢。辦公室人挺雜,經常有傢長來找老師送人情,見怪不怪瞭,剛才安白河進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抬過頭。

  安白河小聲介紹瞭一下身份,又說瞭說情況,老鄭直皺眉:「是。那天他們班萬樹跑過來替邵飛請的假麼,說是讓車把牙給碰掉瞭。上星期五還請假去復查來著。」

  安白河思忖著,讓老鄭有些肝顫,他又問:「邵飛這孩子犯事兒瞭?」

  安白河笑:「他一個孩子能犯什麼事兒,是醫院牙科那邊有個財務的案子。」

  老鄭一顆心放下來:「我給您把他叫來?」

  「好。您費心。」

  老鄭順走廊去瞭,安白河也沒留在辦公室,站外面和項天一起等著。他順走廊的大玻璃窗往下看去,長桓上體育課的學生們撒瞭歡的在操場上鬧騰著,洋溢著一股子生氣。

  「師父,霖霖也快上初中瞭吧?」項天問。

  「嗯。」安白河應瞭一聲,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冷澹,便又加瞭一句:「今天晚上我過去吃飯,你送我下。」

  項天哈哈瞭兩聲,陡然發現自己接不下去話。

  老安有個姑娘,十一二歲,項天接送老安的時候見過。安白河離婚以後,姑娘跟著母親過,老安隔三差五去看一回。

  幹公安的,天天風裡來雨裡去,一出任務就回不去傢,夫妻感情太容易破裂,老安這都是正常情況。但是再正常,一天到晚沒法陪著閨女也是個疙瘩。項天二十啷當歲,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婚姻傢庭方面是個白丁,凈瞎勾話題。

  不過項天知道,老安的媳婦人是真不錯。離是離瞭,老安去傢裡也不攔著。久瞭不去吃飯,還打電話叫呢。頭過年的時候,有一次項天還是從媳婦傢接的老安。他媳婦臨走的時候給老安卷瞭一大包年貨帶著,連項天都被塞瞭一提熘醬豬蹄。

  所以項天就奇怪著呢,這還離什麼離?他問老安,老安也不搭理他,後來就不問瞭。

  又等瞭一會兒,特招班的班主任鄭旭帶著一個男生來瞭。

  「這就是邵飛。」老鄭一邊說,一邊轉臉把手搭在他肩膀頭子上:「別害怕,人傢問啥你就說啥,沒事兒。」

  「叔叔好。」那男生禮貌的對安白河哈瞭下腰。

  安白河上下把這學生打量瞭一圈,心裡咯噔一下,腦子嗡嗡炸響。

  他看見這孩子手指頭尖兒上纏著紗佈。

  牙齒、指甲……

  如果說鑲牙是真的趕巧瞭,那手指甲算什麼?世界上絕沒這麼寸的事兒。

  甭管深淺,甭管直接間接,這孩子總歸和金湖小區的案子有關系,沒跑。

  安白河心臟狂跳,臉上不動聲色的對邵飛亮出瞭自己的證件:「邵飛同學,我們來是想稍微瞭解點情況。你之前出車禍,把牙碰壞瞭是麼?」

  那孩子個頭不高,人卻生的結實,他一仰臉,愣愣的回道:「昂,是。」

  「去淮醫附院補的牙?」

  「嗯……嗯。」

  「你認識那個牙科主任麼?」安白河兜著圈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來掩飾自己真正的意圖。

  「我不認識,我原來的同學給我介紹的。」

  他答的挺利索,不像是心虛的樣子,但安白河還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瞭一絲警惕。

  不是驚慌,而是警惕,這孩子心理比看起來成熟的多,安白河想道。

  「你補牙的時候有沒有……哎?你這手怎麼瞭?」

  安白河突然話鋒一轉,輕描澹寫的抓住邵飛的手打量起來。

  他出手輕的很,可對面的手突然就緊繃起來。邵飛勐地把手抽回來:「打球把指甲弄噼瞭。」

  「呵呵,你們這幫孩子夠能鬧騰的。」安白河笑笑。他又一本正經假裝問瞭幾個牙科那邊的問題,就放邵飛走瞭。

  打學校出來,項天一蹦老高:「那小子肯定有問題。」

  安白河自然也這麼想的。他本來有一大堆問題留著想要試探那個學生,但是邵飛手上的傷已經把他腦子裡的問題全都確認瞭,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圍繞這個孩子的調查工作。

  在老安看來,邵飛身上的傷和金湖小區受害者簡直是一個路子。隻要能弄明白是誰搞的,就能把核心線索全都抖出來,這案子想破幾乎是指日可待。

  但是安白河早也過瞭毛毛躁躁的魯莽年紀。這個邵飛和其他受害者最大的不同是,他還活著。

  所以那個隱藏在某個地方的兇手,可能就在邵飛附近。如果對方感受到瞭威脅,那不光是這個邵飛,甚至可能連自己和項天都會被波及。尤其是想到金湖小區的慘狀,由不得人輕舉妄動他決定將這件事情從長計議。明天早晨和趙沖合計合計再做定奪。

  *** *** *** ***

  下午五點,離晚自習還有倆小時。學生們一般會趁著這時間吃個晚飯,有些心大的還會逮住空打會兒球。

  這剛一打鈴兒,邵飛蹭的就從座位上竄起來。

  黃少菁看他魂不守舍大半天瞭,還想趁大課間問他兩句。結果這小子竄的倒快,姑娘一著急,聲音大瞭點。

  「你上哪兒?」

  周圍一圈同學齊刷刷扭頭看過來。黃少菁豁出去瞭,也不在乎旁邊的目光,就這麼直勾勾盯著邵飛看。

  邵飛急中生智,回頭應道:「拉屎!」

  身後一陣哄堂大笑,黃少菁無奈的翻瞭翻白眼。然而邵飛可沒有功夫體驗尷尬,他一路小跑,往普通班的方向竄過去。

  萬樹那頭剛上完課,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想打個盹兒,這頭邵飛就旁若無人的沖進教室,把他拽瞭起來。

  「出事兒瞭。」

  萬樹還想懟邵飛兩句呢,結果就看他一臉嚴肅,頓時也緊張起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下瞭樓,身邊同學嗚嗚渣渣的亂跑,攪得邵飛更加心神不寧。之前那個警察亮明身份的時候,邵飛那後背都濕瞭。好在邵飛多少也算經瞭些事兒,心思沉穩多瞭,仔細琢磨瞭半天,感覺自己沒漏什麼餡兒。

  長桓的校園大瞭去瞭,想找個僻靜沒人的地方很是簡單。邵飛和萬樹假裝熘腿兒,一直走到運動場外側的看臺上才算完。

  萬樹在路上聽邵飛把事兒說瞭,心裡面也直打鼓。

  「那個姓安的警察說沒說是為啥來的?」

  「沒和我說,我問的我們班老鄭,說是要查淮醫附院的財務案件。」

  「財務案件跟你有啥關系?」

  「他不是問我晚上去鑲牙的時候看沒看見什麼貓膩來著麼,我本來也沒看見什麼。」

  萬樹連連搖頭:「這可不對。你想你個破學生,看見啥沒看見啥,關鍵麼?你懂財務?你就算看見什麼瞭又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那你的意思呢?他是沖……」邵飛小心翼翼的掃瞭掃周圍,壓低聲音,「沖泥巴的事兒來的?」

  「金湖小區的那個案子,到現在也沒破不是?你想想你那牙,多引人註意啊!」

  邵飛又想起一茬,面部逐漸扭曲:「他還看我手指頭來著。」

  「這不更是對上號瞭麼!?」萬樹激動起來。

  「那怎麼辦?警察把我當兇手瞭!?」邵飛更慌。

  好在萬樹腦子還算好使:「要算,你也得是受害者。這鍋扣不到你頭上。」

  想到這兒,倆人還算松瞭口氣兒。

  「歸根到底,你不也沒幹什麼壞事麼?你怕啥?」萬樹又說。

  「我用泥巴弄過錢啊,你忘瞭。」邵飛心虛道。

  「你隻要閉緊嘴不提泥巴,他能把你怎麼樣?」

  「可是那是警察啊,他們要是審問我,監視我,那我就得把泥巴藏起來。那邊還吊著許浩龍呢,要是幾天不用泥巴許願,他可就回來瞭。」

  萬樹輕輕點頭:「這是個問題。」

  邵飛心慌意亂之下,一咬牙:「要不還是把許浩龍弄死吧,要不就把那個警察弄死!」

  萬樹差點跳起來:「別胡來啊你!許浩龍要是死瞭,他背後的那些人還不摸到你頭上?」

  「他們沒證據啊!」

  「那些無法無天的人還管證據?!而且那警察剛問完你就死街上瞭,本來不懷疑你也懷疑上瞭,你這不是往槍口上撞麼?」

  萬樹幾句話說的邵飛腦門冒汗:「那你給我出個主意!」

  「咱們手裡捏著泥巴,還能讓人堵死活路麼?」萬樹沉聲說,「我覺得,是時候試驗一下研究成果瞭。隻要選擇一個合適的願望,就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代價怎麼辦?我們能負擔的起麼?」邵飛擔心的說。

  萬樹點點頭:「這回我也出一把力。」

  許浩龍事件平息之後的幾天裡,兩個人沿著最初的思路,好好地研究瞭一下分擔代價的機制。他們猜對瞭,當他們兩個一起把泥巴抹在身上之後,許願的代價得到瞭極大的抵消。他們逐步嘗試之後發現,哪怕是之前會讓牙齒脫落的願望,在兩個人的分擔下甚至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傷害。

  可是那僅限於「移動」這一種願望。很明顯,想要解決這個警察帶來的麻煩,單純的「移動」是做不到的。

  而萬樹打算付諸試驗的第二個理論,就是「移動」之外的願望實現方式。

  比如影響自由意志。

  關於這一點,他們並不是沒有做過試驗。萬樹曾經通過把「恐怖的圖像」移動到邵飛視網膜的方式達成過類似的效果。眼前冷不丁出現一個血呼啦的屍體,饒是邵飛有心理準備也被狠狠地嚇瞭一跳。

  一剎那乃至一小段時間內,諸如驚恐、慌亂這種短暫的情緒爆發,他們完全可以用「移動」這種簡介的方式來實現。但想要真正的影響一個人的意志,比如讓警察忽略邵飛身上的疑點,就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貨真價實的許願。

  況且讓區區一個警察忽略疑點,並不能摘除邵飛身上的嫌疑。那個警察的上司和同事又怎麼辦?誰知道會不會有其他警察再次跑來拿邵飛問詢?總不能把淮京市整個警察系統一鍋端瞭吧。

  這也就是萬樹急著要實地測試的原因。時間拖得越久,那警察把信息擴散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按照邵飛說的,他們離開也就半個小時,應該還來得及。

  他們要死死壓住那個名叫安白河的警察,而且還不能露出任何疑點。

  兩個人偷偷跑到瞭宿舍樓的樓頂。在這個時間段,宿舍樓幾乎沒人,樓頂也被上瞭大鎖。但是為瞭這種應急時刻,萬樹早就讓邵飛許願弄到瞭這把大鎖的鑰匙。

  萬樹的腦袋飛速轉動著,勉強擬定瞭計劃。

  他們還從沒冒過這麼大的風險許願,但現在不得不這麼做瞭。

  他們在短短的時間內許下瞭三個願望。

  萬樹第一個將手插入泥巴:「如果安白河手機處於鎖屏狀態,就將開鎖之後的手機移動到我面前,並在三分鐘之後移回原位。」

  假如安白河這邊正刷微博,手機「呼碴」一聲沒瞭,那可就成瞭靈異事件瞭。所以萬樹精心制定瞭第一個願望的限定條件。而且經過幾天前的私下測試,移回原位這個詞條仍然可以算作同一個願望之內,在代價上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那隻手機在一秒鐘後出現在他腳尖之前。

  萬樹一把將手機拿起來,抓緊每一秒鐘打開應用商店,開始下載某個軟件。安白河的手機款式挺老,但好歹下載速度還跟得上。

  軟件下載完畢,調試,發送權限……

  三分鐘一到,安白河的手機「憷」的一聲消失瞭。萬樹擦擦手心的冷汗,打開瞭自己的手機。

  他在安白河手機上下載的,是一個情侶之間用來查看對方定位用的軟件。此時此刻,安白河的位置已經清清楚楚的顯示在瞭萬樹的手機上。

  「是居民樓。安白河應該回傢瞭。地址是……」萬樹認認真真的給邵飛念道。

  邵飛已經把泥巴分成瞭兩堆,他清晰地記著,在獲得泥巴的第一天,他就掐過時間。被分開的泥巴會在十五分鐘之內回歸原位。既然兩個人需要同時許願,那麼時間就必須控制在十五分鐘之內。

  他們兩個脫下衣服,飛快的把兩堆泥巴裹在自己的身上,由邵飛許瞭第二個願望。

  「將我移動到……」

  邵飛報完地址,眼睛一晃,已經落在瞭一個樓道之中。

  定位軟件隻能確定安白河所在的那棟樓,卻並不能認定具體樓層,這個問題完全要靠自己解決。

  邵飛探頭往上看瞭兩眼,長出瞭一口氣。幸虧這不是高層,一共隻有七樓,不然讓邵飛一層一層敲門敲上去,十五分鐘早就過瞭。

  這也是當初萬樹決定讓邵飛傳送的原因——真要爬起樓來,邵飛這個體格起碼能快一點。

  邵飛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開始往上爬。他也沒空不好意思瞭,順著縱向位置一戶一戶的敲門問,終於在五樓的時候找到瞭要找的人。

  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打開門,順著防盜門鐵窗怯生生的往外瞧他:「你找誰?」

  邵飛一連爬瞭五樓出不少汗,伸手擦著額頭:「我找安白河安叔叔。」

  小姑娘扭頭:「爸爸!」

  安白河那邊幫前妻切肉,聽見門鈴他這頭趕緊洗手,一邊在圍裙上擦著巴掌一邊走出來。結果抬頭一看,他立刻就愣瞭。

  「安叔叔,我有點事兒。」邵飛隔著防盜門直招手。

  「邵飛?」安白河愣瞭幾秒,頓時緊張起來。面前的這個高中學生臉上展露著一副老老實實的笑容,看似人畜無害,可他一個老刑警的直覺卻在厲聲尖叫。

  他一個學生,怎麼可能找到我住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我懷疑他?那麼,他跑到這兒來想幹什麼?

  一種從骨子裡油然而生的恐懼直刺安白河的後腰。他腦子裡不受控制的閃過金湖小區那一具具扭曲的屍體。

  安白河本能的向門口的衣架望瞭一眼,那裡掛著他的配槍。

  邵飛這邊正笑著打招呼,此時順著他的目光一撇,也落在瞭那把黑漆漆的手槍上。他頓時緊張起來,再也維持不住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

  他要掏槍!?他早就懷疑我瞭?按照萬樹的原計劃是不是來不及瞭!?要不然……

  邵飛心裡殺意驟起。

  他這時候才發現,當他被許浩龍從那個洞口推下去的之後,爬上來的早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瞭。

  用不著支配自由意志,用不著擔心分攤代價給萬樹,更用不著擔心許願的效果,邵飛在短短三秒鐘時間就想出瞭很多種用「移動」就能夠毀屍滅跡的方法。

  但是他看到瞭安白河身後不遠處的那個小女孩。

  當他再次將目光轉回到安白河身上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想起瞭自己的父親。

  他沒能狠下心來。

  最終,安白河也沒掏出那把配槍。

  「有什麼事兒?你怎麼找過來的?」安白河隔著鐵門問邵飛,他警惕的掃瞭掃門外的樓道,想確認一下其他人的存在。

  邵飛趁著這個機會,貼近鐵門,對他說瞭一句話。

  「輕蔑的對待我身上的疑點。」

  這也是萬樹敲定的措辭。如果願望實施不瞭,安白河依舊保持著理智,邵飛完全可以往後繼續接話,最大程度的掩飾這句話裡的詭異之處。

  忽視?忘卻?辯護?這些內容萬樹都考慮過,但終究都不如「輕蔑」二字來的穩妥。這個願望足以讓安白河眼中的線索弱化,而且也能讓他周圍的刑警們以正常的方式受到他的蠱惑。

  而最重要的是,沒有改變他的人格,沒有改變他的思維,他們所操縱的隻是針對一件事情的小小態度。在外人看來,反常的可疑度幾乎可以忽視不見;而對邵飛和萬樹而言,可能要付出的代價也最小。

  邵飛緊張的看著安白河,而安白河的眼中沒有露出任何古怪的神色。

  「你猜我怎麼知道你住的地方?」邵飛試探性的問。

  隻見安白河不屑的哼瞭一聲:「要麼是你問瞭我同事,要麼去網上查過。現在網絡那麼發達,隨便查個東西還不簡單。」

  奏效瞭。邵飛心臟砰砰跳著,興高采烈的揮手告別:「那我沒事瞭,我就是路過上來看看您。」

  安白河看著邵飛走下樓梯,便順手關上門。他心中剛剛冒出「他為什麼來找我」的問題,另一股力量就悄然頂翻瞭這個剛剛成型的念頭。

  「嗨,不過就是高中生想討好一下剛審過自己的警察,有什麼大不瞭的。」他暗自說著,重新走進瞭廚房。

  一切風平浪靜。

  眼瞅著一個多星期就這麼過去瞭,警察那邊再也沒有任何響動。萬樹和邵飛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瞭地。

  那天搞定瞭安白河,邵飛打車回的學校。在路上,37分鐘一過,上下四條胳膊腿兒擰的一陣劇痛,愣是讓邵飛忍下來瞭。那邊兒的萬樹可沒這個屁性,躺在宿舍樓頂上疼的一頓幹嚎,得虧宿舍樓裡沒人。

  不過倆個人都明白,這是天大的好事兒。第二種願望實現方式的代價限度,已經被他們試出來瞭。隻要兩個人全面分擔,就可以承受最基本的代價來影響別人的意志。

  而且,他們還意外發現瞭兩條新的規則。

  原來測定的十五分鐘泥巴復原時間,出現瞭異常。在邵飛坐車回學校的時候,預計的復原時間早過瞭,直到37分鐘付出代價的時候,隨著疼痛的出現,他身上的泥巴才回到瞭萬樹那邊。

  事實證明,在有許願還未付清代價的時候,泥巴不會復原。這進一步堅定瞭萬樹之前的推論,更高等級的願望,就是需要多人分擔。

  而第二條規則就更令人激動瞭,那就是代價的推移……

  他們在償還頭兩個願望的代價之前,許下瞭改變安白河念頭的第三個願望,但是最終他們卻隻付出瞭一次代價。這意味著在固定的時間內,代價可以累積。

  萬樹和邵飛又用微不足道的小願望做瞭幾次試驗,確定瞭這項規則。他們意識到這項規則十分可怕。

  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許下任何願望,直到最後一個願望實現的37分鐘之後,積累的代價才會在最後一個許願者身上討回,而之前的許願者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東西。

  萬樹幾乎可以確定,金湖小區那二十多人的慘死,就是運用這個規則之後的結果。

  然而這項規則的可怕之處並不是它可怕的後果,而是它致命的吸引力。

  隻要能夠保證在37分鐘之內許下下一個願望,代價的償還就可以無限期的推遲。哪怕是在遠遠無法承擔的情況下,也可以用欺詐或者強迫的手段,讓與自己不相關的人去償還代價。

  這種誘惑力簡直就是魔鬼的呼喚。隻要放下一點點良心和道德,泥巴的擁有者甚至可以成為無限的接近神的存在。

  在確定瞭這項規則之後,萬樹對邵飛說瞭一句話:「我們許下的願望,永遠要由我們自己承擔,否則我們不配擁有這個泥巴。」

  邵飛鄭重的點頭。兩個人向對方做出瞭一輩子的承諾,並且為自己有這樣坦蕩的朋友而自豪起來。

  但那最終也隻不過是十幾歲孩子之間的承諾……

  *** *** *** ***

  3月24日,星期六,19:10

  邵飛心情特別好。昨天月考,他拿泥巴提前轉移瞭老師的卷子答案,一頓勐背,這次考試班裡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考完試沒瞭心事,借著這股高興勁,他約瞭萬樹和曲櫻,準備把黃少菁好好介紹給他們認識認識。

  周六學校放學放的早,邵飛和黃少菁在奧宇蹭磨到晚上,來到隔壁那傢海鮮火鍋等著另外倆人匯合。

  遠遠的就看見一米八二的萬樹後面掛著一個小個子女生,沿著人行道往這邊走著。

  曲櫻用面包服把自己包成一團,拽著萬樹的袖子拖在後面,一臉不情願。

  「大冷天出來吃什麼飯啊!」

  「邵飛那孫子請客。我說,你別拽我啊!都拽禿嚕瞭!」

  「有錢撐的!等天暖和點再吃不行麼!」

  「吃火鍋這不就暖和過來瞭麼。」

  兩個人嘰嘰歪歪走近,曲櫻抬頭看見邵飛先瞪瞭他一眼:「什麼好事兒啊,非得請客……」

  話說瞭一半,曲櫻就看見邵飛旁邊還站瞭一位,立刻不言語瞭,小臉兒也立馬見紅。曲櫻這姑娘在自己人面前沒遮沒攔的,讓其他人看見當時就害羞起來。

  黃少菁還就喜歡和熱熱鬧鬧的姑娘一起玩,而且是邵飛的朋友,所以說話難得的帶上瞭親熱勁:「我是黃少菁,是邵飛的女朋友。」

  邵飛也趕緊:「這就是曲櫻小朋友,初中和我坐同桌呢。」

  曲櫻原來有點害臊,突然就蹦起來:「啊!?你女朋友!?」

  看著曲櫻一副下巴頦往地上掉的樣子,邵飛有點兒得意:「誒嘿!」

  「你這傢夥!!不聲不響的就泡瞭個大美女!!也不告訴我一聲!!」曲櫻沖上去,拉著邵飛的胳膊一頓踹。

  踹瞭兩腳,曲櫻松開邵飛,轉過頭來一把抓住黃少菁的雙手,把女孩嚇瞭一跳。

  「邵飛這傢夥終於有人管瞭!高興死我瞭!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的呀!!」

  黃少菁微微笑起來:「謝謝你。」

  曲櫻鄭重其事的點著頭:「你是邵飛的女朋友,那從今以後你也是我們的朋友!今天要好好慶祝一下!走著走著,吃火鍋!」

  小個兒一馬當先走進飯店,大傢被她逗得直樂,四個人開開心心的找地方坐瞭。

  好吃的堆瞭一大桌,曲櫻高舉雙手讓服務員推瞭一件啤酒過來,利利索索起開兩瓶,給每個人都倒瞭滿滿一杯。

  「慶祝邵飛脫單!祝二位白頭到老!」曲櫻興高采烈的叫著。

  四個人碰杯,邵飛和黃少菁對視瞭一眼,心中柔情一片。終於得到瞭別人的認可……

  酒酣耳熱,大傢夥也聊的興起。黃少菁愈發喜歡起邵飛的這兩個朋友來,熟稔的很快。

  「你們是怎麼玩到一起去的?」女孩好奇的問坐在桌對面的萬樹與曲櫻。

  「他倆天天和別人打架!」曲櫻臉上帶著酒紅,一副腹黑的樣子開始揭萬樹老底,「別看他現在高,那時候就是個小矮子,老被人欺負。邵飛可兇瞭,班裡沒人敢招惹他。」

  「看不出來啊。」黃少菁瞟瞭邵飛一眼,「那你呢?」

  「我是他同桌啊!」曲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就覺得他還挺仗義的,不然我才不理他呢。」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邵飛就怕話題轉到自己頭上,趕緊給曲櫻倒酒。那時候自己就跟個反社會一樣,暴力傾向十分嚴重,現在想起來怪害臊的。

  「誒,少菁……哎?我這麼叫你行麼?」曲櫻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爭取瞭黃少菁的同意,然後問瞭她一個問題,「你別怪我八卦呀。我記得你和許浩龍學長,不是在一起麼?」

  邵飛和黃少菁心裡都是一繃。

  不過黃少菁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她早已經想好瞭說辭。不管是曲櫻還是其他什麼人,她都決定不再回避這個問題。

  「許浩龍是個騙子,他女朋友很多,還出去嫖娼。」

  女孩說的異常平澹。可對於曲櫻這種高中女生來說,冷冷靜靜的把最後那兩個字吐出來,聽上去還是挺有沖擊力的。

  「哇!想不到他是這種人!」

  「表面光鮮的傢夥,背地裡沒人知道會做些什麼醃臢事兒。」萬樹在旁邊補瞭一句。

  「那少菁,你是真的喜歡邵飛麼?我沒別的意思呀,你別誤會,我就是覺得有點突然。」曲櫻結結巴巴的問。

  黃少菁看瞭邵飛一眼,伸手和他牽在一起:「是的。我很喜歡他。他救……幫瞭我很多。」

  「哎呀,那我就放心瞭。」曲櫻長出一口氣,將杯子裡的啤酒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後不顧形象的打瞭個嗝。

  「那你呢?你們倆……」黃少菁把目光掃在萬樹和曲櫻身上。

  「沒有沒有。」萬樹連連擺手。

  「我和萬樹,那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呢!」曲櫻把手豪爽的往萬樹肩膀上一搭,「來,好兄弟,喝一個。」

  萬樹應戰,陪曲櫻灌下去一大杯。小個子曲櫻抱著個大啤酒杯咕嘟咕嘟的,就像隻小松鼠,看的邵飛哈哈傻樂。

  這一晚上吃下來,四個人一直玩到快11點才收住。周六不住校,萬樹喝的跟個二百五一樣,自己打瞭個車走瞭。

  不過要說喝的最多的還是曲櫻,一個小姑娘懟下去整整五瓶啤的,走路還不晃蕩。邵飛看的直嘬舌頭。

  「今晚上……」邵飛牽著黃少菁的手,賊兮兮的在她耳邊小聲問。

  「過來唄,我先去樓上瞭。」黃少菁還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故作鎮定的紅著臉,往旁邊奧宇二樓瞟瞭一眼,「你先把人傢送回去。」

  曲櫻手一揮:「沒事兒!我自己能回去!就這麼兩步!」

  邵飛有點色急,扭頭看著黃少菁,一副「你看她自己都說瞭」的表情。黃少菁根本不接他茬,一把給他推走瞭:「看著她上樓,聽見沒。」

  曲櫻跳過來,狠狠的抱瞭黃少菁一下:「什麼都不說啦!」

  奧宇往學校去也就二十分鐘,可是剛開春,這個時間段街上已經沒什麼人瞭。邵飛一琢磨,確實不能讓曲櫻一個姑娘喝瞭酒往回走,索性點點頭,拽著曲櫻跟拽小動物一樣領走瞭。

  黃少菁笑著看瞭他們一會兒,轉身進瞭網吧。

  小風一吹,本來隻是微醺的曲櫻一時之間也有點晃蕩起來。邵飛一隻手就能箍住她的胳膊,好歹沒讓她滑倒。

  「沒那麼嚴重,扶什麼呀。」曲櫻哼道,但也沒反抗。

  兩個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悄沒聲的走瞭十分鐘,眼瞅著學校的影子在道路盡頭若隱若現。邵飛這頭盤算著回去是不是先和少菁打上兩盤遊戲呢,突然看見曲櫻小朋友肩膀一顫一顫的在抖。

  「凍著瞭?」邵飛連忙問。

  曲櫻晃晃腦袋,沒說話。

  邵飛低頭一看,曲櫻臉上兩行淚珠,從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正往下落呢。

  「哎呦,怎麼瞭你?」邵飛心裡一下子有些發緊。

  這姑娘從初中以來就對自己關懷有加,是唯二把自己當正常人看的人。對那個時候的邵飛而言,曲櫻的笑容幾乎就跟避難所一樣。誰要是欺負她,邵飛二話不說就得給他一頓毒打。

  「沒怎麼。」曲櫻一撇臉,「看你終於能開開心心的生活瞭,我這是高興。」

  邵飛沒言語,他本能的覺得並不是如此。可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輕輕拍瞭拍曲櫻後背。

  就這一下子,女孩「哇」的哭出瞭聲。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