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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蓬萊秘閣

  程宗揚拿出仇士良給的那面令牌,守在十六王宅外面的神策軍立刻放行。

  這會兒已近申時,往日笙歌不絕的十六王宅此時冷清之極,傢傢闔門閉戶,不聞聲息,街上行人絕跡,宛如空坊。

  鄭賓駕車來到鎮國大長公主府前,任宏下去叩門。

  門環一響,隻聽裡面“嗡”的一片聲響,仿佛上萬隻蒼蠅騰空而起。

  門內一聲嬌叱,“都給我閉嘴!”然後喝道:“開門!”

  片刻後,大門打開,隻見楊玉環一身金燦燦的明光鎧,策馬立在庭前,右手執著那柄可以斬馬的水果刀,左手挽著一面重盾,身背雕弓,腰挎箭囊。紅顏烈馬,猶如準備出門打獵的女武神一般。

  在她身後,數十位親王郡王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半圓,支系越近,身份越是貴重,臉色越是慘白。

  等看清來客,眾人齊齊松瞭口氣,庭中又是“嗡”的一陣聲響。

  楊玉環翻瞭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你來幹嘛?專門來嚇人的?”

  “我那邊遇襲瞭,來看看你。”程宗揚打瞭個招呼,“大夥兒都在呢?”

  絳王李悟、安王李溶、江王李炎等一眾親王勉強堆笑,“在呢,在呢。”

  倒是陳王李成美還在狀況外,揚著脖子道:“程侯叔,外面出瞭什麼事?怎麼來瞭好多兵?還有,你那馬呢?”

  “什麼程侯叔?”撫王李纮喝斥道:“有你這麼稱呼的嗎?要叫叔爺!”

  說著李纮堆起笑臉,“賢侄啊,傢裡還好吧?怎麼遇襲瞭?哎呦喂,誰幹的啊?缺瞭大德這是!”

  李纮一邊說,一邊痛心地直拍大腿。被這位輩分最高的祖爺爺一提醒,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表示關心,聲稱誰敢招惹程侯,那就是招惹在場的所有李傢爺兒們,大夥兒跟他沒完!

  程宗揚笑瞭笑,“李昂。”

  庭中瞬間鴉雀無聲,地上掉根針都能聽見那種。

  半晌,楊玉環笑瞭起來,“他啊,真好,他還要把我削瞭發送到廟裡呢。”

  後面諸位親王全成瞭鋸嘴葫蘆,一聲不吭。

  “方才王叔說得好,這是缺瞭大德瞭。”楊玉環緩緩吐出幾個字,“這叫君上失德。”

  楊玉環回過頭,“王叔,你說對不對?”

  李纮上前一步,沉聲道:“方才的話是我說的,我認!但必須要說明!我堅決不同意我說的每一個字——我一早就喝高瞭都!”

  楊玉環惱道:“沒種!”

  李纮頭一低,鉆進人群,一張老臉掉在地上摔成八瓣也顧不得瞭。

  絳王李悟左右看瞭看,沒等這位阿姊開口,就跟著一頭鉆進人群,躲得遠遠的。

  李纮還好,輩分高,支系遠,尊貴是夠尊貴,但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真嘴瓢幾句,也不至於被立馬拉出去殺頭。

  倒是李悟,身為唐皇李昂的親叔父,又是太皇太後的嫡出,離皇位最近的人選,當初李昂繼位,他就差點兒死一回。

  李炎倒是不失豪氣,還頂得住,開口道:“程侯,傢兄可還好?”

  “好得很。依然是他的聖主明君。”

  李炎抿瞭抿嘴,不再言語。

  安王李溶有點兒結巴地說道:“會……會不會是皇兄身邊小人作祟?窺……窺基大師在宮裡嗎?”

  “窺基大師行刺本侯未遂,已經背棄佛門,墮入魔道。”

  庭中又是“嗡嗡”一片聲響,誰都不敢相信,這麼一個高僧竟然棄佛瞭?

  楊玉環雙目異彩連現,忽然喝道:“退開!”

  說著她從馬上俯身,劈手揪住程宗揚的衣領,“快!跟我到屋裡仔細說說!窺基那禿驢怎麼完犢子的?讓本公主樂樂!”

  ◇    ◇    ◇

  楊玉環娥眉緊鎖,憂心忡忡地說道:“這麼說來,你又受瞭重傷?還是老樣子,丹田的內傷?”

  程宗揚沒想到她聽完經過,一不追問李昂,二不過問窺基,反而對自己傷勢念茲在茲,關心不已,不由心頭微蕩,一邊拿起茶水潤喉,一邊滿臉沉重地點瞭點頭。

  “外傷一點兒沒有,凈是要命的內傷……”楊玉環打量著他,滿腹疑慮地沉吟道:“你不會是故意裝慘來騙炮的吧?”

  程宗揚當場一口水噴瞭出來,“你腦洞再大也該有個限度啊!”

  楊玉環雙手抱在胸前,冷笑道:“要不然你巴巴地跑我這兒幹嘛?不就是算計我的處女嗎?窺基前腳入魔,你後腳就過來收賬瞭?可以哈,這小算盤打得挺精啊,還扯個受傷的理由——”

  “用得著嗎?”楊玉環鄙夷地說道:“怕我處女過期瞭還是怎麼著?堂堂大老爺們兒,連賣慘都用上瞭?”

  程宗揚氣得差點兒吐血,“我都還沒想起這茬兒的事呢,你就搶著跟我耍上無賴瞭?”

  “哎喲!誰耍無賴瞭?你血口噴人!當初咱們怎麼說的?隻要你殺瞭窺基,我躺平,你隨意——窺基死瞭嗎?”

  “死瞭!”

  “呸!”

  楊玉環大度地擺瞭擺手,“好瞭好瞭,本公主知道你的心思。按道理說呢,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夥兒都友誼這麼多天瞭,你受瞭傷,找上門來,我怎麼都該幫你一把對吧?”

  “你是不是想讓我誇你懂事?”

  “道理我都懂,可我呢,”楊玉環握拳放在唇邊,咳嗽瞭一聲,顧左右而言道:“這會兒不方便。”

  “你有什麼不方便的?”

  “天冷,不想脫褲子。”

  “……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

  “好瞭好瞭,就當我欠你一次!”

  “這種事兒還帶欠的?”

  “買一送二!”楊玉環爽利地說道:“前面、後面、上面全都給你!讓你三穴齊開,一回玩個爽!”

  程宗揚油然生出一種捂臉的沖動。

  這處女也太葷瞭……

  說實在的,自己來時真沒想過什麼躺平、討賬的事,主要還是關心楊妞兒的安危,順便把唐皇失德的事宣揚出去。

  但楊妞兒的腦回路天知道怎麼長的,直接就拐到瞭討賬上。

  騙炮……虧她想得出來!

  看著楊妞兒放完騷話,又陷入發怔,程宗揚伸手在她面前晃瞭晃,“喂,想什麼呢?”

  正在沉思的楊玉環回過神來,“我在想,仇士良死瞭四個兒子,還有一個傷瞭子孫根……”

  程宗揚點瞭點頭,“我沒想到他竟然能那麼冷靜,行事有章有法。”

  “冷靜?他是在你面前冷靜,背地裡不知道有多瘋呢!”楊玉環道:“那幫太監,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變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幹不出來的!”

  程宗揚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楊玉環揮手撤去禁音符,然後揚聲道:“潘姐姐。”

  潘金蓮閃身進來,與程宗揚平靜地對視一眼,裝不熟。

  “白小——仙子。”

  白霓裳板著臉進來,先瞪瞭楊玉環一眼,然後對著程宗揚鼓起嘴巴。

  楊玉環假裝沒看見,徑自道:“白仙子,你去一趟曲江苑的太真觀,看幾位太後還在不在。”

  “什麼太後?”

  “長生殿那位蕭太後。李昂的生母。”

  白霓裳氣鼓鼓道:“為什麼我去?”

  “讓你去你就去!”不等白霓裳發飆,楊玉環便緊接著說道:“程侯爺受瞭重傷,萬一看見你這狐貍精,一個按捺不住,欲火上頭,嗝屁瞭怎麼辦?”

  “啊?你受傷瞭?”

  白霓裳剛要靠近,楊玉環便揚起袖子,遮在程宗揚臉上,“程侯受的傷要遠離女色,你別過來啊。”

  白霓裳惱道:“你不是女的?”

  “我是處女!”

  “你少胡攪蠻纏!”

  “好吧好吧,不逗你瞭。”楊玉環反手扣在程宗揚喉嚨上,“你敢靠近,我立馬掐死他!”

  “你——”

  “趕緊去!”

  白霓裳頓足道:“程郎!”

  “適可而止啊!”程宗揚叫道:“辦正事呢,別鬧好不好!”

  楊玉環對白霓裳道:“聽到瞭嗎?他讓你別鬧!”

  程宗揚無奈道:“小白,你先去,等我養好傷,咱們一塊兒收拾她!”

  楊玉環一點不怵,“行啊,我等著你們。潘姐姐,勞駕你去一趟公主府,看看安樂那丫頭在不在。若是還在府裡,就把她帶過來。”

  “好。”潘金蓮平靜應下。

  潘金蓮扯瞭一把白霓裳的衣袖,兩人並肩離開。

  “哼哼,跟我鬥!”楊玉環叉著腰叫囂道:“等我入門,就給你的小白發個猴,打發她到西天取經去,取不回真經,就不許她回來!”

  “等等,你還打算入門?”

  “什麼意思?”楊玉環驚道:“難道你要白嫖?”

  程宗揚一手捂臉,一手胡亂搖瞭搖,“算瞭,當我沒說。”

  楊玉環正色道:“李昂整天作死,這回死到臨頭瞭。隻怕這幾天宮裡就會有大變。”

  “弒君?”

  “難說。”

  程宗揚皺眉道:“你不會還想救他吧?”

  “我又不是神仙。何況他走到這步田地,便是神仙也難救。”

  楊玉環抄起一根馬鞭,排闥出門,立在階上喝道:“所有單字封號的都給我過來!麻利的!點名瞭!”

  得知宮中事變,宗室諸王早就跟歸巢的小雞一樣,飛快奔進鎮國大長公主府中尋求庇護,這時聞聲而動,不到三息,便烏泱烏泱站瞭一片。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楊玉環立在階上挨個數人頭,一遍數完,玉臉立刻蒙上一層寒霜,“不對!怎麼少瞭一個!”

  “都給我站好瞭!不許亂動!再漏瞭誰,我把他扔到塞外吃沙子去!”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楊玉環神情愈發凝重,“三十八個親王,怎麼還少瞭一個?”

  諸王面面相覷,過瞭一會兒有人道:“都在啊,誰漏瞭?”

  “沒有吧?全都在啊。”

  過瞭半晌,安王李溶忽然舉起手,“姑姑!”

  “說!”

  李溶道:“少瞭十三叔。”

  “光王李怡?”

  眾人恍然大悟,“有日子沒見光叔瞭。”

  “上回墮馬就沒見回來。”

  “我說上元夜,他府裡怎麼關著門呢,連燈都沒點。”

  楊玉環險些氣死,“光王失蹤這麼久,你們就沒登門問候一聲?”

  眾人小聲道:“大過年的,事兒忙……”

  “姑姑莫惱,”李溶陪笑道:“侄兒這會兒就去十三叔府上問問。”

  “不用瞭!”

  楊玉環知道李怡躲在娑梵寺,因為沒找出當日踹他墮馬的兇手,一時不敢回來,沒好氣地說道:“就你們這些個吧,都給我聽仔細瞭。”

  楊玉環用馬鞭敲瞭敲門板。

  “第一,內侍省若有人來找,不管他們說得再天花亂墜,你們也別信!”

  “第二,不管他們說得再嚇人,你們都別怕!”

  “第三,不管誰叫你們入宮,你們都別去!天大的事有我頂著!讓他們來找我說話,記住沒有!”

  眾親王齊聲道:“記住瞭!”

  “成美!”

  陳王李成美連忙上前,“哎,姑奶奶。”

  “尤其是你。就待在我院裡,沒事不許出門。小心被人擄走。”

  “要待多久啊?”李成美眼巴巴道:“我第十五房小妾又快生瞭。”

  楊玉環扶住額頭,咬牙道:“你照著娃會叫爹那麼等!”

  自從太宗李建成在玄武門外射殺其弟李元吉,逼高祖遜位,成就帝業,算是給唐國起瞭個壞頭,唐國幾乎每回皇位更易,都伴隨著血雨腥風,拿幾個親王祭天屬於正常操作。眾人都曉得厲害,當即老實應下。

  “我和程侯一起去天策府,你們把門關死,誰叫都不許開門!”

  眾人紛紛應許,都表示自己今天就改屬兔瞭,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小兔子乖乖,姑奶奶沒回來,他們打死也不開門。

  出瞭大門,程宗揚才道:“去天策府?”

  “騙他們的。”楊玉環道:“衛公那邊傳話過來。李輔國他們兩個下瞭一宿的棋,李博陸輸得上火瞭,拽著衛公不肯走。”

  “衛公說的?”

  “怎麼瞭?”

  “我怎麼覺得是衛公輸得上火,拉著李輔國不讓走呢?”

  楊玉環往掌心擂瞭一拳,“真相瞭!”

  “不去天策府,你要去哪兒?”

  “入宮。我要去見李昂。”楊玉環道:“姑侄一場,不見他一面,我總是不甘心。”

  “宮裡頭戒備森嚴,而且大明宮那麼大,誰知道李昂在哪兒?”

  “他們若是囚禁李昂,隻有一個地方。”楊玉環道:“放心吧,宮裡的路我熟,隻要入宮,不驚動旁人就能找到他。”

  程宗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你看中我手裡的令牌瞭?早說啊!”

  “怎麼?你不想去?”

  “去!”程宗揚毫不猶豫地說道:“不見見他,我也不甘心!”

  程宗揚叮囑任宏等人與徐君房一道回宣平坊,然後翻身上馬,與楊玉環並轡而行。

  安樂公主的宅邸就在附近,兩人剛到坊門,便遇見潘金蓮折回。

  “一刻鐘前,安樂公主接到太後的口諭,已經入宮瞭。”

  楊玉環紅唇抿起,催促道:“快走!”

  十六王宅緊鄰大明宮東側,與宮禁僅一街之隔。但此時宮門戒備森嚴,為避人耳目,三人沒有直接入宮,而是先向東,自通化門出城。再折而向北,從城外繞到大明宮最北面的銀漢門。

  此時已經有確鑿消息,亂黨主謀宰相李訓、舒元輿、禦史中丞李孝本等人均已逃出長安。一路上神策軍的精騎絡繹不絕,尋找這幫逃亡亂黨的蹤跡。

  兩女披著鬥篷,戴著面紗掩飾身份,程宗揚手持令牌,遇到盤查的,略一出示便暢行無阻。

  銀漢門外同樣駐守著一隊神策軍,不過進入宮門,防守明顯松懈瞭許多。

  大明宮面積廣闊,一眾內侍的防禦重心都在南邊靠近外朝的各處宮殿,北邊一帶,連人影都沒幾個。

  靠著仇士良親手所贈的令牌,三人無驚無險地進瞭大明宮,然後棄馬步行。楊玉環說的路熟不是瞎吹,她放開大路,沿著小路東繞西拐,不多時就來到一處由宮殿改建的寺廟前。

  若是徐君房和袁天罡在此,肯定不陌生,但程宗揚第一次來,看瞭一眼便不禁皺眉,“這地方怎麼鬼氣森森的?”

  “這是護國天王寺,宮裡死人,都在這裡做的法事。”

  程宗揚明白過來,合著這就是徐大忽悠和袁大忽悠給王守澄那死鬼做法事的地方?

  暮色漸深,陰風四起。程宗揚不願多待,正要加快腳步離開,忽然聽見一陣“嘎吱吱”的響聲。

  他猛然回過頭,隻見寺廟廊下放著一口棺材,沉重的棺蓋緩緩開啟,一個黑影從棺內坐瞭起來。

  詐屍!

  程宗揚頭皮一陣發麻,說見鬼可真就見鬼瞭!宮裡這地面太邪瞭……

  雖然汗毛直豎,程宗揚還是壯起膽子,擋在兩女身前,厲聲喝道:“什麼東西!”

  那惡鬼聽到人聲,非但不懼,反而跳起身,跌跌撞撞朝眾人奔來,帶著哭腔叫道:“東傢!”

  程宗揚刀都拔出半截,聽到聲音才辨出來人,訝道:“你是……羅令?幹!你怎麼在這兒?”

  羅令雖然機靈,到底是個少年,鬥然被扔到宮裡,人生地不熟,又在停靈的空寺裡擔驚受怕瞭兩天,這會兒見到東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的……沒攆上東傢的車……”

  程宗揚一陣慚愧,這鬧的什麼事?自己光顧著趕路,把人傢一個半大孩子給落到宮裡瞭。

  “沒事兒就好——你怎麼在棺材裡?”

  羅立哭道:“東傢那狗領我來的,白天怕被人撞見,就在空棺材裡頭躲著,夜裡才敢出來。”

  “……你膽子還挺大的。沒吃沒喝的,這兩天怎麼熬過來的?”

  “有吃的,”羅立趕緊拿出金盤,“東傢那狗肚子裡好多吃的。”

  這還是自己剩的吧?程宗揚無語地摸瞭摸他的腦袋,“辛苦你瞭。那小……狗呢?”

  “跑外面瞭。”羅令攤開手掌,露出一個棋子大小的金屬塊,“它給我的,用這個能找到它。”

  程宗揚接過來隨手一按,那塊棋子狀的物體後殼彈開,仿佛一隻金龜子,輕盈地飛瞭起來,懸浮在空中。

  楊玉環一把撈到手裡,“這是紫妹妹養的飛蟲?好精巧!潘姐姐你瞧,內翅是用金箔做的,好薄……”

  看著不住抹淚的羅令,程宗揚有些猶豫,“我要去辦點事,你是在這裡等,還是跟著我?”

  羅令想都不想,“我跟著東傢!”

  這小廝沒有修為在身,但人夠機敏,又早早換瞭一身內侍的服色,帶上他雖然辛苦瞭些,可是——自己把人傢丟在宮裡兩天,這會兒再把人扔下也太說不過去。

  “那你跟著我,”程宗揚提醒道:“遇到事機靈些,先保護好自己。”

  羅令破涕為笑,“小的明白!東傢。”

  楊玉環拿著機械飛蟲玩得不亦樂乎,“要不要去找你那狗?”

  程宗揚不知道小賤狗溜宮裡幹嘛來瞭,有心想找,又怕誤瞭正事。

  “別玩壞瞭。”他搶過飛蟲收到懷裡,“先去見李昂。”

  楊玉環翻瞭個白眼,“小氣鬼!”

  護國天王寺地勢高聳,往南地勢漸低,下方一片浩瀚的水面,東西橫亙,寬約數裡,在朦朧的夜色下泛著銀光。湖中羅列著數處島嶼,中間最大的一座奇峰突起,狀如仙山,上面建著一座高閣。

  “呶,那就是太液池。”楊玉環道:“中間的島嶼是蓬萊山,上面那座殿宇是蓬萊秘閣,要想關人,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瞭。”

  程宗揚往四周看瞭一遍,“船在哪兒?”

  “用船會被人看見,遊過去。”

  看著水上漂浮的碎冰,程宗揚吸瞭口涼氣,“不是吧?”

  “沒事兒,我帶瞭水靠!”

  楊玉環拿出一套黑色的防水皮衣,盤好長發,當場換上。

  程宗揚憋瞭半晌,見她自顧自穿戴停當,忍不住問道:“你就帶瞭一套?”

  “周到吧?走瞭!”

  “等等!我還帶著傷呢,這麼遊過去,會沒命吧?”

  “男子漢大丈夫,這麼婆婆媽媽的!走!”

  楊玉環拉起他,不由分說地躍到水中。

  “我幹!”

  被冰水一激,丹田內散亂的氣息險些暴走,程宗揚急忙收斂真氣,顧不上開口,就那麼被楊玉環拖著,箭矢般往湖中的蓬萊仙山遊去。

  潘金蓮無奈,隻好對羅令道:“抱著腿,別亂動。”

  羅令連忙蹲下來抱住雙腿,低頭收肩,身子團成球形。潘金蓮一手挽住他的衣帶,飛身掠入湖中。

  羅令先是一驚,然後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湖中,衣上卻沒有沾水。那個仙子般的女子半身沒入水中,一手將自己托起,仿佛滑行般掠過水面。

  至於東傢,可就沒這麼好運瞭,他被那位身姿豐穠的公主拽住衣領,隻剩一顆腦袋露在水面上,下巴不時撞上浮冰。

  羅令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一盞茶工夫後,那仙子已經橫渡湖水,輕輕一拋,將他擲到岸邊。

  那位白衣仙子踏上岸,衣裙升起一片氤氳的水霧,剛走數步,身上的水跡便蒸發殆盡,宛如神仙手段。

  另一邊,那位公主上岸,抬手身上打瞭道符,黑色的水靠仿佛被無形的手掌抹過一般,水痕盡消,行事果然周全。

  最慘的隻有自己那位東傢,落湯雞一樣爬上岸,凍得臉色鐵青,“你居然還帶著避水符?給我拿過來!”

  “沒瞭。”楊玉環解下水靠卷好,從頭到腳沒有沾到一滴水。

  程宗揚不由分說,一把將楊玉環摟在懷裡。

  “你作甚!”

  “讓我暖暖!”

  “找死啊!”

  “啊嚏!”程宗揚抱得更緊瞭些,“死也要拖著你!”

  “好瞭好瞭!”楊玉環趕緊拿出一張避水符,打在程宗揚身上。

  程宗揚渾身已經濕透,一道避水符隻是聊勝於無,符力掃過,身上的衣物像被擰瞭一把一樣,仍是濕漉漉的,寒意直透骨髓。

  最後還是潘金蓮拿出隨身帶的藥酒,喂他喝瞭兩口,才回過勁來。

  眾人折騰半晌,天色已近暮時,忽然對面岸邊一艘樓船遠遠離開碼頭,朝蓬萊仙山駛來。

  楊玉環沒再胡鬧,迅速帶著三人來到閣後,趕在樓船抵岸之前,從一處隱蔽的角落潛入閣內。

  在岸上遠眺時,程宗揚隻覺這島嶼並不甚大,山也不甚高,所謂的秘閣也隻是大瞭些,看起來不過平常。此時進入閣中,程宗揚才愕然發現,這秘閣何止是大!簡直是自己此生見過最宏偉的建築!

  整座秘閣呈圓形,高大的閣壁隻有一層,但內側建有回廊,無數巨柱上下相接,支撐起整座建築。從下望去,環形的長廊一圈一圈往上延伸,直到最頂端的拱形穹頂,構成一個異常龐大的空間。

  閣內不是通常所見的漫地金磚,而是將一座完整的山峰籠罩在內!山峰下用人工挖掘出河流湖泊,清山秀水,古樹奇花,一閣之內,竟然別有洞天。

  遠遠望去,一座通體用檀木制成的雙層精舍坐落在山峰之上,雕梁畫棟,飛簷鬥拱,但周圍無路可通,就像被憑空放置在峰頂一樣,堪稱鬼斧神工。

  “這蓬萊秘閣是仿照蓬萊仙境所建,頂上的精閣要用吊橋方可通行。”楊玉環道:“李昂肯定被關在裡面。”

  “吊橋在哪兒?”

  “用什麼吊橋啊?本公主從小爬熟的,跟我來!”

  楊玉環領著三人來到峰後,往上攀去。

  山峰是用土石堆成,高五六丈——這個高度並不算太誇張,但考慮到整個山峰都在一座樓閣內,就實在太驚人瞭。程宗揚真是心服口服,堆石成山,掘土成湖自己見得多瞭,但堆完假山之後,再起一座大殿將假山整個罩起來,生生營造出一方天地,恐怕隻有大唐才幹得出來,自己是真沒見過。

  可以想像,唐皇昔日泛舟峰下,遊覽山色,宴飲行樂的奢靡享受。而這一切足不出戶就可以做到,無論陰晴雨雪,都不耽誤唐皇遊山玩水的興致,甚至晝夜更替也不在話下。環形的長廊散佈著無數燈火,模仿出夜空中繁星,穹頂下方還有兩個巨大的金盆和銀盆,用鐵鏈絞在空中,裡面盛滿燈油,一旦點燃,如同日月行空,光被萬丈。

  太奢侈瞭……

  閣內寂無人聲,連燈火也沒有幾盞,隻在閣門外點瞭十幾盞燈,隱約有人把守。這樣的距離,別說眾人攀爬的動靜,就是大聲叫喊都未必能聽到。

  山峰四面怪石嶙峋,模擬出仙山的飄渺之態。平心而論,除瞭要小心石上的青苔,這座假山並不難爬,難怪楊玉環說她小時候就爬熟的。不過堂堂皇帝,肯定不能這麼爬。隻不知吊橋在哪兒……

  四人剛爬到峰頂,遠處的閣門忽然打開,外面看守的內侍提著燈籠,將一行人引進閣內。

  片刻後,有人扳動絞盤,隨著“軋軋”聲響,一道十餘丈長的吊橋從對面閣壁上傾斜過來,橋端正好搭在峰頂精舍的臺階前。

  一行人沿著吊橋往精舍行來,為首的正是神情陰鷙的仇士良,旁邊一個,卻是神態恭謹的魚弘志,另外兩名身著朱袍的官員,一時辨不出面貌。

  走到精舍前,仇士良一拂衣袍,尖聲道:“老奴叩見聖上。”

  他略微彎瞭彎瞭膝,做瞭個樣子,不等裡面回應,便一把推開閣門,一手扶著腰帶,氣勢洶洶地踏進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