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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錦香暗送

  淡黃的陽光透入窗內,並沒有帶來多少溫度。一名老者病懨懨臥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隻露出一張皺巴巴的老臉和花白的頭發。

  “我還怕你死瞭呢。”

  程宗揚放下短刀,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袁天罡。

  袁天罡厭惡地偏過頭,“看病號都是削蘋果?敢不敢整點兒有創意的?”

  “知足吧。這年頭,蘋果可不好找,一隻蘋果都快一枚銀銖瞭。”

  “不吃。給我銀銖。”

  “行行行。”程宗揚“咔”的把蘋果咬在嘴裡,一邊取出荷包,將裡面的錢銖都倒瞭出來。

  “行瞭吧?”程宗揚一邊啃著蘋果,一邊說道。

  “不夠。”

  “別太貪啊。”程宗揚提醒道:“裡頭還有兩枚金銖呢。”

  袁天罡把錢銖扒都拉到枕頭下面,用腦袋壓好,這才踏實,然後道:“給我銀銖。”

  “還要?你要多少?”

  “先給一萬的。”

  程宗揚差點兒被蘋果噎死,“醒醒!張嘴就要一萬銀銖,你以為我是開銀行的?”

  “你不就是開銀行的嗎?”袁天罡不耐煩地說道:“快點兒,急用!”

  “要不我給你寫張一千貫的?”

  “我要實物,銀的!”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知道一萬銀銖有多少嗎?堆起來比兩個你都重!我現在門都不能出,去哪兒給你找一萬銀銖?”

  “我不管。趕緊給我!”

  “你要銀銖幹嘛呢?”

  “拉成銀絲。”

  程宗揚像看猴一樣看著他,“瘋瞭你?”

  “誰瘋瞭?我現在才算是看明白瞭!”袁天罡滿腹怨氣地說道:“指望你,壓根兒就靠不住!老婆孩子在傢裡打生打死,你在外面一個人浪得快活。還保護我呢?盡吹牛逼!要命關頭,還得靠我自己!指望你來救,全村都等著上菜吧!媽的,我那麼多聲‘爸爸’算是白喊瞭!”

  “……你昏迷瞭八個時辰,難道沒點兒後遺癥的嗎?”

  流瞭一盆子鼻血,一睜眼都能罵街瞭?這龜兒子體質這麼好?

  “銀銖!給我銀銖!”

  “停!停!好端端的銀銖,你拉成銀絲幹嘛?”

  “靠山山倒,靠河河幹,我得自救!”袁天罡道:“從根子上說,你這破宅子的防禦就不行!一點威懾力都沒有!我想好瞭,用銀絲沿著院墻拉一圈裸線,接在電池板上,我把電壓調一下,做成高壓電網,別管什麼高手,都夠他喝一壺的!”

  袁天罡越說越起勁,“拉好電網,弄一套紅外報警裝置安上,免得被人摸進來,全靠我拿鼻血報警——我就是全身是血,夠流幾回的?有條件的話再裝一門電磁炮,跟報警裝置做成聯動的,這邊報警,那邊立馬開火……”

  “聽你這麼一說……”程宗揚沉吟道:“那塊板子不是太陽電池板?敢情是個核電站?”

  “東西給你算是白瞎瞭,還不如給猴呢!”袁天罡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就沒看出來,那電池的結構不一般?”

  確實,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電器,無論手電筒還是攝像機,不管怎麼用,都沒出現過缺電的情況。自己隻以為這電池的容量特別大,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袁天罡道:“我猜測太陽能隻是個不太重要的附件,雖然轉化效率很高,但那塊電池真正的核心結構,應該是自行捕捉空氣中的電荷……”

  “空氣中有電荷?”

  “沒見過閃電啊?你個棒槌!”

  “等等!”程宗揚凝眉道:“你是說,這電池其實是個引雷器?能把空氣中的電荷,包括閃電引來,儲存到裡面?”

  “我可沒這麼說。”袁天罡一臉謹慎地說道:“我們科學傢從不瞎吹牛逼,我隻是在科學的基礎上進行合理的懷疑,其中的原理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程宗揚表情不住變幻。

  袁天罡提到閃電,讓他想起一件舊事——嶽鳥人搞避雷針,結果弄成瞭引雷器,最終把自己劈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成為標桿式的穿越者之恥。

  難道這是個被誤讀的傳聞?嶽鳥人打著避雷針的幌子,目的其實就是引雷,暗中用閃電來給電池充電?還不止一次?一塊太陽能電池板,袁天罡就敢拿來搞高壓電網,嶽鳥人用的電池有多大?驅動一座城市嗎?

  袁天罡揪住他的衣角,“給我銀銖!”

  程宗揚收回飄飛的思緒,沉吟道:“你做高壓電網,為什麼不用鐵絲呢?”

  “呃……那個……銀……的導電……性能最優……”袁天罡腦門漲得通紅,期期艾艾說瞭幾句,然後就是“科學、物理”之類聽不懂的話。

  “甭跟我提科學!”程宗揚冷笑著撥開他的手,“又想中飽私囊吧?給你批一百銀銖,買鐵絲自己拉去。兩天內,我要看到建好的高壓電網。”

  “你不能這樣啊,”袁天罡叫道:“一百銀銖隻夠成本!”

  “夠成本就不錯瞭,你還想怎麼著?搞個大項目,從我這兒狠狠撈一筆?你紫媽媽同意瞭嗎?你昧下的每一文錢,都是我給你紫媽媽準備的彩禮!你這是跟她搶錢呢。”

  袁天罡立馬乖巧地說道:“我知道瞭,爸爸!”

  “想通瞭就好。”程宗揚拍瞭拍他的肩,“好好幹,別偷懶。還有,紅外報警設備和電磁炮什麼的,我不管你怎麼來的吧,反正都抓緊瞭。回頭給你紫媽媽一個驚喜。”

  “好的。爸爸,你慢走啊。”

  ◇    ◇    ◇

  靖恭坊東南隅的一處宅院內,假山池沼,小橋流水,四面竹林合抱,幽靜而又雅致。

  隻是此時竹林周圍站滿瞭人,東面是隨駕五都,西面是魏博牙兵,北面是江湖漢子,南面是一幫蒙面人。他們緊盯著池中一間精閣,彼此不交一語,氣氛凝重。

  一股清泉沿著假山上的溝渠蜿蜒流淌,經過一架精巧的水車,註入池中,淙淙的流水聲不絕於耳,掩蓋瞭閣中傳出的聲息。

  精閣內,田令孜、樂從訓、周飛、昔名博、柴永劍、李宏等人聚在一處,一個個眉頭緊鎖,愁雲慘淡。

  “說吧,”田令孜道:“功是功,過是過,大夥兒都擺出來!”

  “田公公何必呢?”樂從訓道:“昨晚的事,誰都脫不幹系。”

  “正是正是!”李宏抱著受傷的手臂,打圓場道:“昨晚的事怨不得哪位,大夥都失算瞭,沒料到點子這麼紮手。”

  “沒料到的可不止這一樁。”田令孜陰陽怪氣地說道:“十方叢林的諸位大師呢?這會兒一個都沒來,莫非是去拜那位轉世靈尊瞭?”

  “公公說笑瞭,”李宏陪著笑臉道:“窺基大師入宮見駕,暫時來不瞭。樂少將軍是大師的親傳弟子,有他在也是一樣的。”

  田令孜冷笑道:“窺基大師的面子肯定是要給的。可昨晚平白鬧出個靈尊轉世,十方叢林人心惶惶,咱傢在坊上瞧著,那幫賊禿,一大半都是出工不出力。還有那姓程的,說好的是四級修為,撐破天五級,結果呢?龍宸上瞭一整組人,沒能留住姓程的,反而磕碎瞭滿口牙……”

  田令孜越說越惱,拿起茶盞,一飲而盡,然後往案上一丟,“這事是窺基大師一手操持的,咱傢想問問,十方叢林那邊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咱傢!”

  寂靜中,周飛冷冷哼瞭一聲。

  這位周少主入席之後,一直抱著他的長槍不言不語。昨晚他的周族人馬折損不少,想來心中難免含怨,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開聲,在座眾人除瞭昔名博,無不臉色微變。

  田令孜覺得他是故意跟自己嗆聲,要給自己難看;樂從訓懷疑他是在附和田令孜,質疑十方叢林刻意隱瞞情報。倒是昔名博老懷大慰,深感自傢這位少主人面對這麼多權貴豪客,仍然不卑不亢,極有雄主之姿。

  而周飛真正的心思,隻有後面的黎錦香看得通透。他之所以冷哼,不是因為十方叢林隱瞞,也與田令孜沒有半點兒關系,而是那番話裡觸到瞭他的逆鱗:那位程侯已經突破瞭六級修為?不可能!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比他更妖孽的存在?

  可惜周少主這番心思註定無人迎合,李宏怕諸人再起爭吵,趕緊轉過話題,“消息有誤也是常事,要論損失,咱們哪一傢吃得虧都不小。這樣,事後我跟窺基大師商量,在城中大大地做一場善事,籌來的善款拿來彌補各方的損失。”

  田令孜道:“你們這幫生意人,慣會弄些借花獻佛,指山賣磨的勾當,盡是些沒影子的好處。這回動用隨駕五都,全是咱傢自己掏的賞錢。昨晚那些軍漢死的死,傷的傷,內囊早就空瞭,若是有事,咱傢可使不動他們。”

  “小的明白。”李宏陪笑道:“絕不會讓公公吃虧。這樣,小的商行湊筆款子,晚上勞駕柴宗主傢的夫人辛苦一趟,送到公公府上。”

  樂從訓瞥瞭柴永劍一眼,見他無動於衷,心下不禁暗暗鄙夷,隨即眼中露出一絲貪婪,“我們魏博的兒郎也折損不少,還是銀槍效節都的精銳。若是寒瞭兒郎們的心,我也彈壓不住。”

  “我懂我懂,”李宏賠笑道:“小的回去盤盤賬,絕不讓少將軍為難。”

  樂從訓望著角落裡的黎錦香,“那就勞煩周少主的夫人……”

  “哪裡用少夫人辛苦,”昔名博拍著胸脯道:“老夫去一趟便是!”

  樂從訓臉上頓時一黑。

  一名內侍匆匆進來,貼在田令孜耳邊說瞭幾句。田令孜臉色頓變,起身道:“先散瞭吧。”說罷起身就走。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不得要領,最後一哄而散。

  賓客陸續離開,最後隻剩下黎錦香。

  東道主李宏摸著下巴道:“田公公……這是怎麼瞭?”

  黎錦香望向閣外,周飛帶著手下走得飛快,似乎生怕自己跟上,問他何時歸傢。

  李宏隨即沉下臉來,“黑魔海那邊怎麼回事?不是讓你盯著魚玄機和黑魔海的人嗎?”

  黎錦香收回目光,“太真公主機敏得很,誰也沒想到她會找到瑤池宗的白仙子和光明觀堂的潘仙子作伴,三人形影不離。黑魔海的人不敢硬攔,隻好將她們引往城外。”

  “城外?莫不是渭水吧!”李宏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她們若是壞瞭九爺的大事,咱們這些螻蟻,一個都活不瞭!”

  黎錦香閉口不言。

  李宏臉色時陰時晴,良久才換過臉色,溫言說道:“錦香啊,行裡在你身上可是花瞭不少本錢。姓柴的自己不中用,送給他的盟主位置都拿不住。我跟蘇執事商量,還是拱你出頭,讓周飛當這個盟主。”

  李宏笑呵呵道:“要不瞭幾日,你就是涼州盟的盟主夫人瞭。”

  “多謝執事抬愛。”黎錦香道:“但涼州盟都是當地勢力,我與周少主終究是外來人,難以服眾。萬一惹起風波,隻怕誤瞭行裡的事。還請執事三思。”

  “無妨。到時候周飛是盟主,給柴永劍一個副盟主的名頭,讓他來協助你。還有那位左護法,也是個能做事的,待選出盟主之後,讓她給你做個臂助。”

  李宏道:“你也知道,周飛一心求武,如今幾個月難有寸近,顯然是到瞭門檻上,就等著突破。說白瞭,他這個盟主隻是個空架子,盟裡大小事務,全都由你說瞭算。內有周族、劍霄門,外有丹霞宗,再加上行裡給你撐腰,你這位子可是穩得不能再穩。”

  黎錦香靜靜低著頭,一語不發。

  “錦香啊,”李宏親切地說道:“叔叔知道,周飛心氣高,眼孔大,為人又孤傲,對你有些冷落,這樁婚事確實委屈瞭你。不過周飛出身土夷,年紀輕輕就有五級修為,在行裡這些俊彥裡頭,也算是出色瞭。”

  黎錦香道:“柴宗主當年也被稱為俊彥。”

  “姓柴的年輕時也是上好的資質,前程萬裡,行裡在他身上花瞭不少本錢,還費盡心思給他牽線搭橋,結瞭樁上好的姻緣。原想著他們一對璧人,好給行裡立個排面。誰成想他成親之後,整日不思進取,荒廢瞭修煉,修為不進反退,如今在五級耗費多年,早就成瞭個廢物。耽誤瞭自己不說,也連累瞭自傢夫人。”

  黎錦香抬起眼,認真道:“若是周飛也不得突破,又當如何?”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心裡頭邁不過這個坎兒。”李宏道:“體面是自己掙的,姓柴的自己不爭氣,掙不來體面,怨得誰來?行裡向來賞罰分明,有錯不罰還怎麼立規矩?再說瞭,行裡在他身上花的本錢,終須有個著落。他還不上,總得有人來還。何況他夫人繳的那點兒馬賦,連虧空都彌補不瞭,隻是讓上面的人解解怨罷瞭。”

  “錦香啊,你是行裡的自己人,”李宏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娘還在總行,誰能不對你高看一眼?這些年來有好處,可從沒少瞭你的一份。你那點兒顧慮,又算得瞭什麼?姓柴的但凡能爭口氣,行裡能不給他體面?”

  黎錦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柔聲道:“多謝叔叔照拂。”

  “你打小就是個懂事的,”李宏欣慰地說道:“憑心而論,行裡可從來沒勉強過你,對不對?不過你受瞭行裡多年恩惠,總該想著回報咱們廣源行吧?你剛出閣,多少有些放不開,叔叔也都知道。但你將來要想上進,可不能還小姑娘傢傢的,也該想著回報行裡的恩情瞭。”

  “咱們行裡的風氣一向是大方爽利,對外暫且不論,內裡從來都是不作偽,不藏私,不管男女,都坦率得緊,沒那麼小傢子氣。說白瞭,跟誰睡不是睡呢?都是正常的交際手段。有些不太好說的事,到瞭榻上,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你情我願,什麼話都好說開瞭。”

  李宏“咯咯”笑瞭幾聲,“錦香啊,你的本錢可是一等一的,隻要褲腰帶略微松一些,維持住左右的關系,再跟上面打好交道,三年五載,升遷到總行也不是難事。”

  李宏笑得愈發開懷,“到時候,你就能跟你娘團聚瞭。”

  “錦香知道瞭,多謝叔叔提點。”

  “我就說,錦香是個聰明姑娘……”李宏伸手想去摸她的腰臀,最後還是忍住瞭。

  “你呢,還是想辦法盡快跟周飛圓房。”李宏低聲道:“十三爺快來瞭。”

  黎錦香眉梢微微一顫。

  “九爺為人大度,對行裡的事能放手就放手。十三爺呢,性子豪橫,又向來好事。若是你與周飛還未圓房,萬一遇見十三爺……怕是後面有些麻煩。”

  “叮”,墻角一隻黃銅小鍾輕輕響瞭一聲。

  “行瞭,”李宏改口道:“你再去見見黑魔海的人,問他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黎錦香福身施瞭一禮,離開精閣。

  片刻後,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來到閣前,他遠遠便含笑拱手,行禮如儀,然後撩起前襟,邁過門檻。行止與六朝人一般無二,隻不過他凸鼻深目,須發鬈曲,卻是一名黃發藍眼的胡人。

  李宏拱手道:“蒲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豈敢。”蒲海雲笑道:“餘在泉州常聽人說,九爺在唐國經營得法,生意做得極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李宏嘆道:“掙些辛苦錢罷瞭,怎比得瞭蒲兄的海上生意利潤豐厚?”

  “你我本是一傢,何分彼此?”蒲海雲道:“蒲某到長安已經數日,尚未拜見九爺,不知是否方便?”

  李宏苦笑道:“蒲兄也知道,九爺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在長安,一年也未必能見九爺一面。”

  “這……如何是好?”

  “你我不是外人,蒲兄不妨直言。”

  “不瞞李兄,蒲某方才求見蘇執事,恰逢蘇執事出門辦事,才匆匆而來。”

  “哦?”

  “李兄也知道,蒲某一直在泉州討生意,說來也是宋國的子民,聽聞程侯遇刺,憂心不已。畢竟那位程侯有宋國的官身,於情於理,蒲某都不能坐視。”

  李宏想瞭片刻,點頭道:“合當如此!”

  蒲海雲豎起拇指,“李兄果然透徹!”

  “既然昨晚未能得手,設法接近他,也不失一條路子。隻不過那程賊頗為狡詐,蒲兄想結交於他,不會露瞭首尾吧?”

  蒲海雲道:“我與程侯隻打過一次照面,想來無妨。”

  李宏贊嘆道:“富貴險中求,蒲兄膽識過人,難怪能掙下潑天身傢!但昨晚之事,其如驚弓之鳥,至今不見蹤影,不知蒲兄如何著手?”

  蒲海雲微微一笑,“聽聞李兄與推事院的索推事有些交情?若是方便,蒲某想去拜訪一二,順便借個人出來……”

  蒲海雲俯耳低語幾句,李宏撫掌道:“好主意!”說著又笑道:“正好,過幾日便是索推事愛女的生辰,蒲兄不妨破費一二,備幾件上好的禮物。”

  “不知索推事是喜歡貴重的,還是雅致的?”

  李宏哈哈笑道:“自然是貴重的。索推事畢竟是……哈哈,雅致的他也欣賞不來。”

  “明白瞭!”蒲海雲微笑道:“多謝李兄指點。”

  ◇    ◇    ◇

  宣平坊內一片肅殺,左右神策軍、五國館邸護衛將程宅前後,連同十字街周邊圍得嚴嚴實實,彼此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從天亮開始,各方使者便來往不絕,不停詢問程侯是否已經歸傢?如今可還安好?何時能夠見客?

  青面獸一開始還興高采烈,有人敲門就伸出腦袋,青面獠牙地嚇唬人,後來不勝其擾,索性把程宅的匾摘下來,找賈先生討瞭個字,往門檻上一豎,上面寫著:敲門者自備活羊一隻!無羊者,死!

  剛擺出去,就有眼瘸的上來敲門。結果門一開,露出的不是青面獸那隻猙獰的獸頭,而是一張巨甕般的血盆大口,直接扣到瞭來人的面門上。

  那人腦門上面是白森森的牙齒,下面兩枚雪亮的獠牙頂住頸動脈,眼珠正對著嗓子眼裡的懸雍垂——那小舌頭跟鐘擺似的來回晃蕩,甚至還能看到上面沾的羊毛和血絲。

  那位來客愣瞭一個呼吸,然後一個倒仰倒在臺階下,屁滾尿流,不省人事。

  青面獸意猶未盡地磨瞭磨牙,發出刀挫般的聲音,然後“呯”的關上門。

  仇從廣在旁看得清楚,立馬讓人運來一百多隻活羊,當街售賣,每隻十枚金銖,概不還價,當天就小賺瞭一筆。

  張承業對仇傢這位大公子的行止嗤之以鼻,隨即也讓人運來一百多隻活羊,然後全部送給那位看門的獸蠻大漢,還深入討論瞭活羊的幾種吃法,比如山羊不去皮吃起來筋道;綿羊不去皮吃著塞牙;小尾寒羊鮮肥細嫩,而且個大頂飽;灘羊尾巴油最是膏腴肥美,生吞不僅潤嗓,更是適於冬季進補……當場就跟青面獸結下瞭深厚的情誼。

  五國使節紛紛湧入宣平坊,囊瓦帶著昭南武士,毫不客氣地霸占瞭教坊司的門房,與程宅遙遙相對;

  謝無奕帶著護衛公然入住石傢。有消息說,晉國的使臣正在擬文,聲討唐國縱容匪徒,殺傷合法經商的晉國商賈多人;

  童貫在臺階旁搭瞭個小廬,擺出常駐的架式,就差臥薪嘗膽給唐國看瞭;

  漢國官員講究大國體面,本來不想這麼跌份,好端端的設廬臥守,弄得跟守孝似的,可宋國那小閹狗姿態做得十足,也隻好有樣學樣,在臺階另一邊設瞭頂氈帳,隨時守候。

  秦國的徐仙師最為灑脫,他羽衣大袖來到程宅門前,沒有像其他俗人一樣稟帖通傳,而是當街焚瞭一道仙符,然後微微一笑,飄然而去。可謂是不出一語,盡得風流,儼然如盡知天機,智珠在握。

  雖然沒人知道徐仙師用的什麼仙符,但那種超然物外的絕世之姿,著實引人心折。立刻有人尾隨跟上,希望能從徐仙師口中探知一二仙機,就算打聽不到,沾點兒仙氣也是好的。

  幸好徐仙師並未去遠,而是在西邊的升平客棧要瞭間靠東的客房,然後大開著房門,登榻高臥。

  正當眾人猜疑不解的時候,真正證實徐仙師神通的一幕出現瞭。

  僅僅一刻鐘之後,程侯那位當庭痛斥唐皇,傲視王侯的佈衣門客親自來訪,雙方閉門商談許久,那位賈先生才客氣地告辭,臨行還對著房門長揖一禮,做足瞭禮數。

  這番姿態更是引來無數猜測,不少人都猜測徐仙師已經算定程侯的下落,才使得敢當著大唐官員面詛咒唐皇的賈先生如此恭敬,但幾位有頭臉的問到徐仙師跟前,徐仙師隻是含笑不語,愈發顯得莫測高深。

  “徐仙師有些擔心,”賈文和道:“非要留在客棧,不肯遠離。”

  “他有什麼好擔心的?”程宗揚道:“不是跟他說瞭我沒事嗎?”

  “他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賈文和道:“怕是長安大亂,卷入亂兵之中。現如今倒是宣平坊這邊最安全瞭。”

  “幹……”

  程宗揚也是無語,徐大忽悠靠著一身過硬的忽悠功夫,好不容易從咸陽的狼窩裡脫身,結果又一頭紮進長安的虎穴中,這運氣也就獨孤郎能跟他比比瞭。

  “徐正使仙師之名已經遍及長安,隻是要小心李輔國。”

  “李輔國……和老徐沒什麼沖突吧?”

  “吾觀長安軼聞,有稱博陸郡王身具異術,能窺破人心,明辨真偽。此事雖然未彰,但博陸郡王歷經六朝,屹立不倒,必然有所倚仗。”

  “還有這種本事?”程宗揚摸著下巴道:“莫非他是那個叫解什麼的異獸托生的?”

  “獬豸。”

  “……不是叫解決嗎?怎麼是蠍子?”

  賈文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程宗揚打瞭個哈哈,“開個玩笑!我是文科生!怎麼會不知道它叫蠍子?蠍子王,神獸嘛!那啥,李昂明天真的會動手?”

  “箭已離弦,豈能回頭?”

  程宗揚感嘆道:“沒想到田令孜與龍宸私下有勾結,現在想來,當年唐國宰相遇刺,他就是得利最大的那個。”

  石超將壁水貐的首級送給仇士良作為獻禮,卻帶回瞭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

  仇士良一位義子竟然認出壁水貐,稱這名白衣僧人多次出入田府,與田令孜交往甚密。武元衡自蜀地建功,入主中樞,田令孜的兄長以馬球得幸,出鎮蜀地,其中的脈絡隱約可見。

  仇士良聽聞此事,大喜過望,狠狠誇瞭石超一番,當即表示,要立刻帶此賊禿的首級入宮,在聖上面前揭穿田令孜的惡毒罪行。

  仇士良這麼急切,主要是前晚他當街教訓田令孜的義子,結果那倒黴傢夥不知怎麼招惹上刺客,自己剛走就被刺客行兇,死得透透的。

  這下算是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瞭。田令孜逮著這茬兒,非說是他把自己幹兒子給活活打死的,鬧得不可交。

  仇士良正自頭大,鬥然間得瞭這份大禮,索性狠狠告田令孜一記黑狀,最好能把這老閹狗拉到宮城西南角的獨柳樹下,一刀兩斷才痛快。

  程宗揚對仇士良這種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舉動絲毫不看好,李昂與田令孜已經湊到一處,他這時候跑去揭發田令孜,何止是熱臉貼個冷屁股?李昂就算臨時加塞,也得趕緊把他挪到誅宦名單的最前頭去。

  “要不要給仇士良透個信?”程宗揚道:“兩邊平衡才好鬥起來。”

  賈文和淡淡道:“屬下已經請人傳訊。”

  程宗揚放下心來,“那就好。”

  出於對老賈的信任,更重要是為瞭偷懶,程宗揚沒有詢問其中的細節,卻不知正是賈文和刻意安排的傳訊,使得李昂徹底走上瞭一條不歸路。

  【第二十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