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坊,十字街。
打著漢舞陽侯旗號的馬車停在街心,四面被披甲執盾全副武裝的軍士、精銳隨駕五都的軍官、陰森冷酷的殺手,還有一幫佛門的狂信徒團團圍住。
馬車前,一名戴著金冠的王侯張開雙臂,面對著那些被“外道邪魔欺騙”的佛門弟子,眼中滿含著慈悲與憐憫。
普寧額頭青筋爆起,“不要聽信這邪魔的胡言亂語!沮渠二世大師所傳才是佛法正宗!我佛之外,再無正法!”
“不對!”一名赤膊的紅袍僧人高聲道:“釋特昧普大師所傳才是佛祖真傳的無上密法!”
普寧回首瞪著他,目光像要殺人一樣。
又一名僧人挺身而出,亢聲爭辯道:“義操大師所傳真密才是密法正宗!”
一石激起千層浪,那幫僧人頓時暴發出一片爭吵。
都說佛門團結,道門一盤散沙,你們這也沒好到哪兒去啊。爭吵聲中,程宗揚壓下心底的嘲諷和憎恨,一邊維持著寶相莊嚴之態,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周圍的情形。
東邊街上,那些魏博牙兵已經逼至十字街口,他們沒有繼續前行,而是放下盾牌,摘去佈套,露出一排排銀亮的長槍。
程宗揚眼角狠狠跳瞭一下。
銀槍效節都!魏博最強悍的一支牙兵!
看來這回樂從訓不隻是派出瞭他的親信,還動用瞭魏博牙兵真正的精銳。即便南八他們都在,面對這數百銀槍,也未必能闖過去。
另外一邊,龍宸的殺手越逼越近,石傢的護衛落在後面,此時首當其沖,各自亮出兵刃,躍躍欲試。
程宗揚很想提醒他們,這七個人是殺手!不是你們以前打過交道的那種江湖好漢!
獨孤郎似乎意識到什麼,他一手握在腰間,一邊走過去,試圖讓那七個人停下來。
他不會是想跑吧?程宗揚禁不住想道:這一圈看下來,也就西面的實力看著最薄弱,問題是這邊全都是硬茬,真要想跑,恐怕北邊機會還大些。
北邊的隨駕五都正對著身後,自己看不到,想必此時也已經控制住街口。不過隨駕五都大多是忠於朝廷的直屬藩鎮軍官,獨孤郎拿著腰牌跑過去,說不定真會給他個面子,留條生路。
至於自己……程宗揚很明白,李昂都親自下場設套,隨駕五都即便放過所有人,也不會放過他這位舞陽程侯。
還有周圍那些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多半是掛著周族名義招攬的手下。這些人魚龍混雜,稂莠不齊,但加在一起也不可小覷。
程宗揚神情鎮定,心底卻焦急得像要爆炸一樣。獨孤謂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這樣的陣勢,自己能逃出去嗎?還有小紫、飛燕、合德……
“住口!”普寧厲聲喝止眾人的爭吵,然後猛然舉起禪杖,朝程宗揚砸去,暴喝道:“邪魔外道!誅……”
話未說完,一道耀目的光芒驀然亮起。眾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位程侯手中綻放出一道璀璨的電光,從身前一閃而過。
普寧高舉著手臂僵在當場,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接著腰身一滑,從中斷開,斷口卻像被烈火燒炙過一樣,沒有流出一滴鮮血。
“咣啷”一聲,普寧斷開的上身連同禪杖掉落在地。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詭異而可怕一幕震撼。
被腰斬成兩截的普寧尚未氣絕,他勉強從地上撐起光頭,口中冒出鮮血,吃力地說道:“你……你……不……是……”
“我!不拾!一世大師靈尊轉世。”程宗揚莊嚴地說道:“迷途的羔羊啊,你終於認出瞭我的前世法身。可憐的孩子,願佛祖保佑你,早日往生極樂,沐浴在佛祖的榮光之下。阿門。”
普寧雙眼瞪圓,看著他手裡那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戰刀慢慢消失,帶著滿心的不甘,撲倒在地,給程宗揚貢獻瞭一縷死氣。
場中的氣氛越發詭異,就連魏博的銀槍效節也隱約有瞭騷動。
手放閃電,一舉滅殺十方叢林的佛門高手,他怎麼做到的?難道真是不拾一世大師的靈尊轉世,天生就身具異相?
“殺瞭他!”
一聲怒吼從魏博牙兵的戰陣後面傳來,樂從訓握著一柄長刀,眼中充滿暴戾與恨意,“妖魔伎倆!殺!”
凈岸被方才的真經咒語震撼,此時如夢初醒,拔出戒刀,厲聲道:“殺!”
“殺!”僧眾本能地應和一聲,然而大多數人都沒有挪腳。本來嚴密的僧眾團,隻稀稀拉拉站出來十幾個人。
但這些黑衣僧人目光堅定,正是十方叢林的狂信徒。
程宗揚舉起手臂,沉聲喝道:“佛光普照!”
一道耀目的光柱驀然亮起,猶如一柄擎天巨劍,直射蒼穹。
望著程宗揚手中突然出現的佛光,眾僧盡皆失色。
“哈利路亞!”程宗揚高舉著光柱,往眾僧頭頂劈去。
凈岸高叫道:“快躲!”
還在遲疑的僧眾毫不猶豫地往兩邊避開,街頭一片雞飛狗跳,剛才還人滿為患的街口瞬間清場。
開玩笑,普寧的屍體在那兒放著呢,剛才斬殺他的那道電光隻有兩三指寬,這道佛光明晃晃的,跟柱子一樣,看著都嚇人。
沖天而起的光柱甚至在坊外都能看見,一雙藏在燈影下的碧藍美眸中,流露出無比的震驚和錯愕。
“光明……”
丹鳳門上,李溶眉飛色舞地說起程侯下午在宮中的饕餮之態,引來眾人一陣發噱。
忽然一道光柱出現在東南方,吸引瞭所有人的目光。
李昂抿緊嘴唇,試圖去找魚弘志的身影,卻撞上仇士良的視線。
仇士良目露驚疑,他定瞭定神,上前恭敬地說道:“皇上,大寧坊那邊似乎有異象。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不可驚惶。”一名立在李昂身旁的僧人溫言道:“百姓要緊。”
李昂暗暗咬緊牙關,鎮定地點瞭點頭。
仇士良有些不甘心地說道:“是。觀海大師。”
觀海笑吟吟往旁邊看去,目光依次掃過昭南正使申服君,晉國正使謝無奕,秦國正使徐君房,然後與窺基交換瞭一個眼色,躬身說道:“陛下,貧僧尚有法事,先行告退。”
李昂點瞭點頭,看向旁邊身著紫袍的窺基大師,心下略微安定瞭些。
看到遠處亮起的光柱,秦國那位徐正使眉頭微微一挑,不動聲色地摸瞭摸衣袖。那道光柱太熟悉瞭。他在太泉時也分到一支類似的物品,據說叫手電筒……
十字街口,群僧爭先恐後的避開,街口豁然開朗。
不等程上校吩咐,鄭賓毫不猶豫地一振韁繩,催動馬車往南沖去。
韓玉等人緊跟在車後,石傢的護衛卻陷入混亂。
程宗揚在前面拼瞭命的裝大逼,沒辦法示警。獨孤謂還沒搞清楚情況,本來想亮出腰牌,問問那七人都是來幹嘛的?他倒不是想跑,而是看出那七人身手不凡,通常高手總會知道得多一點兒吧?
聽到車馬聲,他也顧不上詢問瞭,撂下一句,“爾等不得行兇!”然後招呼眾人,“快走!”說著匆忙撥轉馬頭,追上馬車。
畢竟差事要緊。自己背瞭無數黑鍋,才混到法曹參軍這一步,容易嗎?工作丟瞭怎麼辦?
石傢的護衛分成兩塊,四人跟上馬車,另外八名護衛互相招呼著,朝那七人迎過去。其他幾處全是硬茬,就這邊看著人少。眼下風頭不對,程侯就算是靈尊轉世,能擋得住這麼多人嗎?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畢竟小命要緊。為瞭差事把命丟瞭,劃不著啊。
馬車駛過時,程宗揚一把攀住車廂,順勢蕩起,落在車頂,然後舉著亮度調到最大,堪比探照燈的手電筒,狠狠朝一名禿驢臉上照去。
“眼!我的眼!”那僧人雙手掩面,發出一聲慘叫,撲地翻滾。
這下眾僧躲得更快瞭,各種身法不要命的施展出來,猶如穿花蝴蝶一般,看得人眼花繚亂。守在房頂的江湖人看到佛爺們都躲這麼快,也急忙伏下身子,免得被那道佛光掃中,平白送瞭性命。偶爾有幾支箭矢射來,也歪歪斜斜,毫無準頭。
程宗揚揮舞著光柱虛張聲勢,鄭賓催動馭馬,車輪帶著火星,從慌亂的僧眾間沖過。
暢通無阻地沖出包圍圈,眾人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齊齊變瞭臉色。
前方的坊門緊緊關著!金吾不禁的上元之夜,坊門居然被關上瞭!
門內立著幾名黑衣的巡行僧,雖然自己剛才嗓門兒夠大,但聲音的傳播跟距離成反比,轉世靈尊的忽悠有沒有效果,隻有天知道。
石傢一名護衛追上來叫道:“程侯爺!往哪邊去!”
韓玉側過身,一刀將他斬下馬來。
另外三名護衛大驚失色。
韓玉俯身一挑,從屍體手中挑出一隻銅哨,高聲道:“在宮門外,隻有他離開過!”
當時驚變突生,程宗揚當著眾人的面定下路線,為瞭避免攔截,他沒有走直線趕回宣平坊,而是駛出丹鳳門之後,轉到來興坊、大寧坊,然後直奔永嘉坊,再向南回宣平坊。
兩條路線路程相差不遠,唯獨多繞瞭一個永嘉坊——皇圖天策府的所在地。
程宗揚並沒有熱血上頭,不顧一切地趕回去拼命。自己在長安城根基全無,唯一能倚仗的隻有李衛公。卻沒想到十方叢林就像料準瞭一樣,先一步在大寧坊佈下埋伏,讓自己一頭闖入包圍圈。
程宗揚匆忙中來不及多想,還是韓玉心細如發,察覺出端倪,搶先幹掉這個隱患。
石超這幫護衛有不少都是在唐國招募的,來歷不一,很難說這名護衛是被人收買,還是事先就已經滲透進石府,暗中充當內奸。但隨著第二道死氣被生死根吸收,這些已經不重要瞭。
三名護衛互相看瞭看,其中一個忽然從疾馳的馬背上躍下,轉身往後跑去。
另一名星月湖老兵戚雄從腰甲中摸出一枚鐵蒺藜,揮手一擲,正擊中那人腦後。“噗”的一聲,鮮血混著腦漿飛濺出來,那人重重撲倒在地。
另外兩人臉上肌肉抽搐瞭一陣,馬速略減瞭一分,其中一個高聲道:“程侯爺!我叫曲武,他叫范斌!我等在鷹愁峪就見過程侯!”
“原來還是故人!”程宗揚回頭說道:“我信得過你們!這回連累你們瞭,不用再跟著,想辦法逃生吧。”
曲武大喜過望,一邊打馬加速追上,一邊爽快地說道:“我們兄弟幹的就是搏命的營生!豈能棄主而逃?”
程宗揚肅容道:“失敬瞭!相與為鄰,今日才結識瞭兩位好漢!”
旁邊的范斌叫道:“我在鷹愁峪便知侯爺英雄瞭得!能為侯爺效死,是我們兄弟的福氣!”
程宗揚大笑道:“跟我來!咱們兄弟今日就跟這幫狗賊大殺一場!”
坊門緊閉,單靠馬車闖不出去,程宗揚躍下馬車,當先往旁邊的街巷掠去。鄭賓扯動韁繩,緊跟著駛入巷內。
眾人都是他鄉之客,對大寧坊不熟,但長安各坊佈局大同小異,都是通過大大小小的十字街分割區域,隻要能甩開後面的追兵,三五丈高的坊墻還難不住他們。
但甩開追兵並不容易,那幫僧人回過神來,在凈岸的催促下紛紛追趕,看到他們轉入巷中,立刻高聲呼喝著,讓後面的人分頭攔截。
坊裡街巷橫平豎直,交織成棋盤狀,後面的銀槍效節分成三五十人的隊伍,彼此呼應著截住巷口。
一陣慘叫聲遠遠傳來,獨孤謂俊臉一陣扭曲,終於意識到雙方是來真的!石傢那八名護衛一個都沒逃出去,眨眼工夫就死得幹幹凈凈。
這怎麼可能!獨孤謂很想沖上去質問那幫隨駕五都,他們知不知道程侯是什麼身份?漢國輔政大臣!裂土封疆的王侯!宋國外戚!身兼漢宋兩國正使!從皇宮出來,被唐國官方的軍士給劫殺瞭?他們是想死全傢呢,還是想死全傢呢?
還有魏博牙兵!入京朝覲,居然私攜甲盾?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獨孤謂冷汗直流,這是都不打算活啊!可我招誰惹誰瞭啊!
一名江湖人躍上屋脊,張弓朝那位錦衣金冠的程侯射來。獨孤謂心一橫,拔出腰刀,將箭矢斬飛,叫道:“程侯!這邊!”
他已經有瞭覺悟。程侯要是死,自己肯定活不瞭,不是死於追襲,就是被人滅口。程侯即便能活,自己八成也活不瞭,但起碼還有給自己報仇的可能——就算不報仇,自己墓碑上刻個“故京兆府法曹參軍”,也比被當成叛逆強啊,總不能死瞭還背黑鍋吧?
程宗揚回過頭,詫異地看瞭他一眼。這個比繡花枕頭還漂亮的獨孤郎竟然還跟著自己?眼下熟悉路徑的隻有他瞭,程宗揚果斷道:“跟上!”
獨孤謂閃身掠入一條小巷,眼看馬車無法進入,鄭賓拔刀斬斷韁繩,馬車滑行丈許,重重撞在墻上,將巷口堵住。他飛身躍上一匹無鞍的馭馬,緊追過去。
張惲手腳並用,從車底鉆出來,緊跑幾步,抱住另一匹馬——能從漢宮的連番血戰中活下來,看來這死太監不止是靠僥幸,在逃命的功夫上還是頗有幾把刷子的。
兩名追在最前面的黑衣僧人躍上馬車,忽然腳底一痛,被銳器刺穿。接著一條人影從車中躍起,兩支蛾眉刺同時射出。一名僧人負痛之下躲閃不及,蛾眉刺正中額頭,在他額心濺出一朵淒艷的血花。
另一名僧人閃身避開,忍痛揮出戒刀,劈向驚理腰間。
驚理翻腕又取出兩支蛾眉刺,“叮叮”格開兩記追砍,趁那僧人腳底受傷,步履蹣跚,脫身躍上墻頭,幾個縱躍,消失不見。
追上來的眾僧揮起禪杖、棍棒一通招呼,將馬車砸得粉碎,然後一湧而入。
巷內靜悄悄的,隻有馬蹄聲隱約傳來,正往北面奔去。
一名僧人撮唇發出一聲尖利的唿哨,片刻後口哨聲響起,另一邊的魏博牙兵已經堵住巷口。
凈岸臉色陰沉,讓人收拾瞭屍身,然後緊追著蹄聲奔去。
片刻後,凈岸臉色愈發難看,那些馬匹已經被魏博牙兵截下,但馬鞍上全是空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樂從訓戴著頭盔,臉色同樣難看得嚇人。兩邊的追兵被幾匹空馬引到一處,隻能證明一件事:目標已經丟失瞭。
“無妨!”凈岸沉聲道:“四面坊墻上都有人盯著,任他插翅難飛!大夥散開,逐巷搜查,無論如何,也要把這褻瀆佛門的邪魔揪出來!”
說到“褻瀆佛門”時,他心裡禁不住一陣震顫,一向堅定無比的向佛之心,禁不住升起一絲懼意。
◇ ◇ ◇
宣平坊,程氏內宅。
光幕內仍然一片黑暗,樓內的打鬥聲忽東忽西,時斷時續,顯然中行說落在瞭下風,正被人追得四處亂躥。不過這位自封的內總管對程氏內宅的熟悉程度舉世無匹,自打程宅建成以來,就沒出過像他這樣每天晚上摸黑查三趟房的奇葩,內宅的一草一木,他閉著眼都能摸清。
壁水貐和危月燕緊追不舍,偶有落單,立刻被他瘋狗一樣回身猛咬一口。讓這兩個擅長匿形暗殺的龍宸殺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應付。
另一邊,尹馥蘭、成光、孫暖、孫壽四女卻被一個柴永劍追得驚惶失措,尖叫連連。
此刻成光已經又一次被制住,被柴永劍一手挾在腋下,大步追來。
孫暖和孫壽逃過天井,卻發現通往主樓的大門被一道光幕阻隔,任她們拼命拍打也無人回應。
接著又一聲尖叫傳來,卻是尹馥蘭藏在簷下,被柴永劍一把揪出。
孫暖與孫壽拼命捂著對方的嘴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就在這時,火星一閃,柴永劍晃亮火摺。
火光映出柴永劍扭曲的面孔,他將長刀橫咬在口中,左手抓著尹馥蘭,右手拿著火摺。
尹馥蘭右腕被柴永劍擰住,左手掙紮著朝大門方向伸出,淒聲叫道:“救命啊……”
“撲嗵”一聲,成光像隻佈娃娃一樣被丟在地上,接著柴永劍一腳踏出,踩住她那張嬌俏的面孔。
成光粉頰重重挨瞭一記耳光,這會兒紅腫不堪,頭發也披散下來,眼中滿是絕望和驚怖。
柴永劍腳下用力,像是要將她的粉頰踩爛一樣,然後抬起頭,白森森的牙齒咬著長刀,朝擠在門口的孫氏姊姊獰然一笑。
與他兇狠而又瘋狂的目光一觸,孫暖感覺自己像是被灰狼的利齒撕碎一樣,手一滑,哆嗦著抱住妹妹,才沒有跌倒在地。
孫壽嘴巴松開,尖叫聲立刻脫口而出,“救命啊……”
柴永劍摘下口中的長刀,一刀劈下。
尹馥蘭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那柄長刀抵在她頸下,刀鋒的寒意滲入肌膚,使她雪白的喉頭結出一顆顆肉粒。
柴永劍獰聲道:“跪下!”
尹馥蘭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柴永劍頜下的長須一根一根乍起,正氣凜然的面孔此時被扭曲的瘋狂籠罩,愈發可怖。他用低沉而猙獰的聲音道:“行裡養的牝馬,竟然跑到別傢讓人騎。你這該死的賤貨,好大的膽子。”
尹馥蘭渾身顫抖,小聲道:“奴婢不敢……”
柴永劍露出快意的眼神,低吼道:“親我的靴子!”
尹馥蘭像被抽掉所有骨頭一樣,癱軟著趴在地上,將失去血色的紅唇貼在他靴子上。
柴永劍抬眼望著孫壽,“狐貍精,你運氣不錯,有人買下你。過來跪下!你可以親我另一隻靴子,本宗主饒你不死。”
孫壽臉色慘白,背後緊緊靠著光幕。那道光幕薄得仿佛沒有厚度,卻如同一道屏障,分開生死兩界。
柴永劍踢開尹馥蘭,正要上前,腦後一道風聲襲來,他彈簧般擰過腰,一刀劈出,卻隻斬瞭個空。
一雙玉手從天而降,凌空拍向他的顱頂。
柴永劍擰身施出一個鐵板橋,上身幾乎貼在地上,接著刀尖在地上一撐,順勢彈起,劈向空中。
一隻漆黑的羽翼揮來,疾風卷起,將他手中的火摺一撲而滅。
呂雉揮翅撲滅唯一的光源,隨即羽翼舒展,對尹馥蘭和成光理都不理,旋著身一手拎起孫壽的衣領,往洞窟飛去。
剛帶著孫壽拔地而起,呂雉不由皺起眉頭。孫壽的份量沉重瞭許多,卻是孫暖還抱著她的腰肢。
呂雉叱道:“把她踢開!”
孫壽哀聲道:“阿姊!”
孫暖淒聲道:“救我啊……”
呂雉二話不說,將兩女一並丟瞭下去。
“哎呀!”兩女齊齊摔在地上。
生死關頭,孫壽用力把孫暖推開,“阿姊,你快找地方躲起來!”然後跌跌撞撞朝呂雉追去,揚手道:“阿姊!救我!”
呂雉拉住她的手腕,騰空而起,一直飛到洞窟上方,丟瞭下去。
孫壽驚叫一聲,掉入洞內。半空中,她伸出長長的狐尾,像墊子一樣鋪在身下,最後摔在松軟的泥土上,卻是毫發無傷。
一支珠釵散發著朦朧的珠輝,映出周圍幾張如花似玉的俏臉。
看著洞窟內的趙飛燕、趙合德,還有那個波斯胡姬,孫壽慶幸之餘,不禁哀哀地小聲啼哭起來。
一片烏雲從頭頂飄落,呂雉收起羽翼,落在一旁。
“阿姊……”
“不許哭!”呂雉冷冷道:“生死有命,看她自己的造化。”
黛綺絲雖然不能動,卻看得清楚,輕聲道:“他們若是追來,這裡可逃不出去。”
呂雉沒有作聲,隻是從髻上拔下一支金簪,旋去簪尾,從中空的簪身內抽出一條卷起的小符。
她被俘之後,就被制住修為,因為充當小紫的坐騎,才保留瞭飛行的能力,除此之外,隻能施出一些基本的手段,勉強自保而已,不過用來激發符籙已經足夠瞭。
呂雉屈指一彈,那道符籙飛上洞口,隨即化為一片水光。從上面看時,洞內仿佛一口滿溢的水井。
眾女剛松瞭口氣,接著齊齊瞪大眼睛。
一張姣麗的面孔出現在洞口,卻是孫暖追瞭過來。
她滿面驚惶地探著身子,似乎想跳進來,又害怕裡面果真是水,猶豫著伸出手,試圖觸摸水面。
忽然她身體一顫,手臂軟軟垂瞭下來。
接著一張留著長須的面孔出現在洞口上方。
柴永劍撫摸著孫暖的臉頰,伸頭看瞭看,在她耳邊道:“想死嗎?”
孫暖唇瓣哆嗦著,越來越白,忽然張口,死命咬住他的手指。
柴永劍低吼一聲,眉頭暴跳,他手指一震,將孫暖牙根磕出血來,然後張手扼住她的喉嚨。
“該死的!”
孫暖被他掐得翻起白眼,舌頭也伸瞭出來。
柴永劍忽然張開嘴巴,咬住她的舌頭,用力吸吮著,然後從她臉上一直舔到頸間,怪笑道:“聽說還是個貴婦呢,果然有點脾氣……”
衣帛撕裂聲響起,柴永劍屈膝壓在孫暖腰間,將她衣衫撕開,一手卡住她的脖頸,一手伸到她衣間,臉上露出興奮與殘忍交織的表情。
孫暖伏在井口,臉上露出痛楚的表情,紅唇張開,艱難地吸著氣。
眾女誰都不敢作聲,隻能看著她臉色越來越青,表情越來越扭曲。
“真軟啊……”
“好緊……”
柴永劍手指的動作越來越暴力,眼中充滿瞭快意與惡意混雜的瘋狂,他看向旁邊的尹馥蘭,獰聲道:“蘭夫人,你是行裡豢養的上等馬,怎麼跑到別傢槽裡吃食?”
尹馥蘭屈膝跪在地上,玉容一片淒惶,抽泣著小聲道:“奴婢真沒有背叛行裡,上次遇見黎門主,奴婢就想逃回去的……就是……就是被盯得太緊……”
“真的嗎?”
“真的……行裡的恩德……奴婢都記在心裡,死也不敢背叛。”
“那好,”柴永劍抬瞭抬下巴,“你去把她的腿剁下來。”
“啊……”
“讓你剁你就剁!”柴永劍森然道:“她跟十六爺有一腿,十六爺的意思,把她的腿帶回去留個念想。別的就可以扔瞭。”
成光珠淚紛飛,哀求道:“大爺饒命,我給你們當牛作馬都可以……”
“剁瞭腿也不耽誤你當牛作馬。”柴永劍面色赤紅,手指愈發用力,喘著粗氣道:“行裡有些客人,就喜歡肢體殘缺的。十六爺光要你的腿,沒要你的手和奶子,你該感恩……”
柴永劍越說越興奮,忽然低吼著手臂用力一伸,孫暖紅唇張開,舌頭吐出一截,接著柴永劍扼在她頸中的手掌發出“咔”的一聲脆響。
孫暖脖頸軟垂下來,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
柴永劍興奮地喘著粗氣,手掌捏著孫暖的脖頸,在她嘴上親瞭一口,然後把屍身往井中一丟。
剛要起身,柴永劍忽然低低“咦”瞭一聲。
那具赤裸的屍身掉入井中,並沒有濺起水花,就那樣無聲地被井水吞沒。
柴永劍趴在井口往下看去,一手慢慢握住插在旁邊的長刀。
洞窟內,眾女拼命捂住嘴巴,不敢發出絲毫聲音。孫壽雙手交疊著掩口上,眼中珠淚滾滾,那條狐尾繞在腰間,尾巴尖都在顫抖。
趙飛燕和妹妹摟在一起,眼中露出一絲絕望。
黛綺絲閉上眼睛,無聲地默誦起贊美光明的贊願經。
呂雉一邊望著頭頂的洞口,一邊把手伸到趙飛燕面前。
趙飛燕很想說,你又打不過他,我們都要死……最後還是把護身的短刀遞給她。
呂雉接過短刀,無聲地朝上飛去。
柴永劍小心拿起長刀,伸進符籙化成的水光中,來回晃瞭兩下。
眾女心頭仿佛被人揪住一樣,越來越緊,眼睜睜看著他的表情從凝重變為錯愕,然後露出一絲驚喜。
忽然,一根鐵尺悄無聲息地伸來,朝柴永劍腦後擊去。接著中行說的面孔出現在洞口上方。
眾女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覺得中行說那張臭臉如此親切,整天被中行說喝罵的孫壽甚至感激得都要哭出來。
鐵尺堪堪擊中柴永劍的後腦,一條長鞭驀然出現,鞭梢靈蛇般卷住鐵尺。卻是危月燕緊追而來。
中行說扔下鐵尺,一把抱住柴永劍的脖子,手指插進他的鼻孔,死命向上一扳。
柴永劍發出一聲慘叫,脖頸像要折斷一樣往後仰去,鼻中血如泉湧。
那名白衣僧人緊追而至,如血的長刀斬向中行說的肩頸。
就在這時,“啵”的一聲輕響,仿佛密閉的瓶塞被人拔出,接著無數聲音同時湧入,嘶吼聲、金鐵交鳴聲、喝罵聲、慘叫聲……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