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公主府,居然私設地牢?”程宗揚邊走邊道:“朝廷都不管嗎?”
“看清楚瞭!這是冰窖!”楊玉環道:“我楊太真,打小遵紀守法,清白做人,從來不幹違法亂紀的勾當!”
冰窖內寒意刺骨,地面和墻壁結滿瞭冰,墻邊摞著一層層的蒲包,裡面是開采好的冰塊。
“你把人關在這裡,就不怕他們給你下毒?”
“程侯爺,你府上不會就一處冰窖吧?”楊玉環鄙夷地看著他,“本公主自用的冰窖可是白玉砌的,裡面的冰塊都是上等的山泉水凍好,拿上好的絲帛包起來備用。這些湖裡采來的冰連本公主養的貓都不吃,不過是夏日裡雕成冰山,用來降溫罷瞭。”
程宗揚啞口無言。跟楊妞兒一比,自己就是條沒見過世面的土狗。
“聽到瞭嗎?”角落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別費勁瞭。”
油燈的光焰映出一間巨石砌成的小屋,外面裝著兒臂粗的鐵柵欄。凈念盤膝坐在冰面上,佛相莊嚴。
納覺容部趴在柵欄邊,口中垂下一道紫黑的唾液,一點一點融入冰層中。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眼中冒出鬼火般的幽光。
程宗揚算是開眼瞭,那番僧腦袋擠得跟八角銅錘一樣,有棱有角的。腦門凹陷,眼睛擠得幾乎看不見——推事院手藝夠牛的,這用刑都用出瞭整容的效果。
程宗揚蹲下來,開口道:“老凈啊。”
凈念神情一窒,顯然是頭一回被人這樣稱呼。
“咳咳……”程宗揚低咳瞭幾聲,見凈念沒反應,咳嗽得更加用力。
“咳咳咳咳!”
凈念警惕地往後挪瞭挪,一邊抬起手,用僧袍掩住口鼻。
程宗揚隻好拍瞭拍胸口,順瞭順氣,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瞧見瞭吧?被你打的。”
凈念閉緊嘴巴,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過去的事就算瞭。”程宗揚大度地說道:“拳腳無眼嘛,有些誤會是難免的。關你幾天,咱們算扯平。你走吧。”
程宗揚說著取來鑰匙,打開門鎖。
凈念忍不住道:“為何要放我?”
程宗揚搖瞭搖頭,口氣沉重地說道:“你出去就知道瞭。唉……”
凈念臉上變色,霍然起身,厲聲道:“可是師門有變?”
“你出去找個佛門弟子問問吧,反正這事佛門都已經傳遍瞭。”程宗揚誠懇地說道:“但我勸你不要去大慈恩寺,更不要去找窺基大師和釋特昧普大師。”
“你……”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其實我對貴寺非常有好感,尤其是貴寺的藏經閣,我一直想去觀摩一二。”
凈念怎麼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可這時放自己離開,又不像是作偽。難道果然是佛法無邊,感化瞭這個佛門公敵?
“嘎吱吱……”鐵柵欄濺起冰屑,慢慢打開。
程宗揚手指險些粘在上面,幸好有內功在身,真氣略一運轉,冷到粘手的鐵柵欄便觸手生溫。
讓他沒想到的是,納覺容部竟然搖搖晃晃地爬瞭起來,這孫子手腳的關節都被打碎,居然這麼快就長瞭回來,雖然走路的姿勢古怪瞭些,但感覺還真有點兒神通……
凈念面帶急色,搶先就要出來,最後還是猶豫瞭一下,伸手扶住納覺容部。
“當心!”程宗揚提醒道:“除瞭你自己,誰都別信!”
凈念沒有作聲,扶著納覺容部走出冰窖。
“中行說!”楊玉環道:“盯住他們!免得他們在我傢裡搗鬼!”
中行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道:“怎麼不叫你的人?我比他好使喚還是怎麼著?”
“廢話!”楊玉環道:“你比那個肉包子利落多瞭。”
中行說立刻抖擻起來,得意地瞥瞭白白胖胖的高力士一眼,然後對著倆光頭喝道:“別亂摸!”
他伸出兩根手指,指瞭指自己的眼睛,“咱傢盯著你們呢!”
程宗揚不由對楊玉環刮目相看,還以為她滿腦子隻有暴力呢,沒想到一句話就把這杠精給哄住瞭。
程宗揚低頭看著地面,那番僧方才吐出的口水仿佛一條墨色的小蛇,在冰層內遊動著,慢慢化開。
“那番僧下的什麼毒?還能動的?”
“不是毒,是苯密的邪術。高力士!把這塊冰封好!回頭逮住大慈恩寺的禿驢,逼他們吃下去!”
把高力士打發走,楊玉環雙手抱在胸前,“這會兒沒有旁人,說吧。”
程宗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說?”
“要不是有事,你會巴巴地跑到我這兒來?”楊玉環道:“有什麼事還怕小紫知道的?”
“真看不出來啊,你智商還挺高?”
“廢話,老娘要不是絕頂聰明,早被人捶死瞭。”
“你知道嶽帥身邊有個侍姬,叫碧宛的嗎?”
“他的侍姬大都在臨安待著。”楊玉環白瞭他一眼,“哪兒像你,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不知道的還當你床上功夫多高呢……”
“打住!先別說我!離魂癥你聽說過嗎?”
楊玉環想瞭半晌,嘀咕道:“這個我好像聽過……”
“還一歲記事,過目不忘呢。”
“別激我,再激我真想不起來瞭。”楊玉環一手按著眉心,思索良久,忽然道:“命!”
程宗揚一呆,“什麼命?”
楊玉環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有回閑談的時候說,多少絕代佳人,埋沒草野無人知。好不容易有機會離開草窩,又得瞭離魂癥。哪兒有什麼逆天改命?隻有願賭服輸,這叫——命苦不能怨政府。”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那時候才多大,他就跟你扯這淡呢?”
“他憋瞭好多話,找不到人傾訴,逮住我就跟話癆一樣,一個勁叨叨叨叨,反正我那時候剛會跑,又壞不瞭他的事。”楊玉環看著他,“小紫怎麼瞭?”
程宗揚坦白道:“不太好。”
“離魂癥?”
程宗揚點瞭點頭。
楊玉環深吸瞭口氣,“不能讓外人知道。”
程宗揚苦笑道:“這是燕姣然看出來的。”
“燕仙師嘛……也不算什麼外人。”
程宗揚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她跟姓嶽的有一腿?”
“她從來沒有提過,但這些年,她對我還是挺照顧的。”
程宗揚道:“星月湖大營那幫兄弟,對她們好像有點歧視。”
楊玉環沒好氣地說道:“你那幫星月湖的兄弟看誰都覺得是兇手。要不是我那時候太小,連我都懷疑上瞭。”
程宗揚倒是覺得可以理解,人傢老大突然沒瞭,仇傢又那麼多,沒有大規模報復已經很克制瞭,難道要跟燕姣然她們談笑風生才算大度?
“喂,”楊玉環道:“你就沒點兒別的什麼想說的?”
程宗揚想瞭想,“你什麼時候給我跳胡旋舞?”
楊玉環氣得七竅生煙,“我在你墳頭上跳要不要!”說著轉身就走。
“別生氣啊。”程宗揚追上去道:“要不要我給你唱個歌?”
“要!”楊玉環氣恨地說道:“一會兒本公主午睡,你就跪在外面給我好好唱,唱到本公主高興為止!”
“行啊,我就給你唱段十八摸吧。”
“呸!臭流氓!一會兒我給你數著,十八摸少一摸,我就把你關馬廄裡吃馬糞去!”
◇ ◇ ◇
從十六王宅出來,程宗揚特意讓鄭賓去丹鳳門前繞瞭一圈。
十六王宅往西的長樂、翊善諸坊,是宦官的住處。無數黃衣白衫的太監來往於宮禁坊間,聲勢煊赫,氣焰熏天。
宮城上,數以千計的工匠正在忙碌,用大木搭起樓臺。守門的唐軍依然衣甲鮮明,威風凜凜,但也許是自己心境的變化,當初看到的威武,此時卻顯得空洞虛浮,徒有其表。那些甲士就像田野中的稻草人,隨時都可能有一隻膽大的烏鴉落在他們身上,啄破他們鮮明的外皮,露出裡面的草包本色。
回到住處,隻見石超、祁遠、南霽雲、青面獸等人都在,這會兒圍成一圈,正聊得熱火朝天。
料峭寒風中,王忠嗣脫成光膀子,一邊拎著木桶往頭上淋水,一邊跟眾人吹噓他的戰績。
有王忠嗣撐腰,鐵中寶終於硬氣起來。涼州盟是唐國本地幫會,盟中一宗四堂八會,不少人都對周飛這個強勢入盟的外人不滿,可老盟主去世後,繼任的丹霞宗宗主柴永劍力挺周飛,周飛又拉攏瞭盟中一幫人鼓噪聲勢。眾人雖然不滿,但無人挑頭,都在觀望風色。
鐵中寶一站出來,眾人頓時有瞭主心骨。鐵中寶提出大夥兒都是江湖漢子,幹脆拳腳上見分明,正好周飛帶來的三傢門派入盟之後,涼州盟大小幫會一共十六傢,每傢各出三人,兩兩對決,直到決出最後的贏傢,就是涼州盟的盟主。
鐵中寶這主意立刻得到涼州盟的一致認可,不僅不滿周飛空降盟主的一派同意,連周飛本人也很滿意,還專門誇獎鐵馬堂的鐵堂主有腦子,認為他出瞭一個絕佳的主意——世間還有什麼能比擂臺賽更彰顯自己的卓爾不群呢?哪一個主角不夢想著在擂臺上大殺四方呢?自己橫掃群雄,當上盟主,定能讓人心服口服!
周飛都同意瞭,老鐵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出戰的三人,老鐵一個,鐵哥兒們王忠嗣一個,還有一位鐵馬堂的好手。上午一場激戰,鐵馬堂三戰兩勝,擊敗涼州本地一傢豪強,順利進入八強。
高智商對自傢師傅說道:“涼州武館地方小,一天頂多比個兩三場,打到現在,頭一輪才剛比完。贏的八傢,老鐵一個,丹霞宗一個,還有三傢跟鐵馬堂差不多的,倒是周飛帶來的三傢全贏瞭。”
程宗揚訝然道:“周飛的手下這麼厲害?”
“連我都瞧得出來,他手下那些人,功法都不是一路的,鬼知道從哪兒請的高手。”
程宗揚笑道:“老鐵就沒說什麼嗎?”
“他能說啥啊,老王也是他請的。要不是老王幹翻對傢的幫主,咱們鐵馬堂今天這一關都未必能過去。”
“小呂呢?”程宗揚左右看瞭看,“不會發現上瞭你的當,生氣瞭吧?”
“我跟小呂是什麼交情?”高智商道:“那是一個疙瘩掰不開的鐵哥兒們!他怎麼會生我的氣?他嫌看得不過癮,留在鐵馬堂跟那幫兄弟過招呢。”
“你把他自己扔在那兒瞭?”
“師傅你放心,有老鐵照看著呢。師傅你別說,老鐵這人真夠意思,出手大方,為人仗義,比我都厚道,在涼州盟裡挺吃得開的……”
程宗揚冷笑道:“你一搖尾巴,為師就知道你想拉什麼屎。說吧,又遇到什麼難處瞭?”
高智商豎起大拇指,敬佩地說道:“師傅,你跟我師娘越來越像瞭,徒兒這點兒牛黃狗寶,一點都瞞不過你!”
高智商涎著臉道:“老鐵下一場有點懸,他抽簽抽到瞭丹霞宗。”
“哦?”
高智商湊過來,一邊殷勤地給他揉肩捶背,一邊道:“丹霞宗是涼州盟第一大派,那個姓柴的宗主可一點都不廢柴,一手刀法厲害得緊。還有他老婆,據說是當年涼州第一美女,比武的時候出來過一次,那風韻,簡直是絕瞭!”
這兔崽子,真是死性不改,看到有姿色的人妻就口水直流。
“你往哪兒扯呢?”
“我錯瞭!師傅,我錯瞭!”高智商趕緊改口,“還有丹霞宗那個姓左的美女護法姊姊,老鐵自己說的,肯定打不過她。我瞧著,頂多王哥能贏一場,老鐵跟他堂裡那兄弟,碰到誰都是白送。”
左彤芝?鐵中寶對上她,確實沒什麼贏面。
“差距這麼大?”
“真真的!老鐵多豪爽一人啊,抽完簽臉跟染料塗過的一樣,赤橙黃綠青藍紫,啥顏色都有。本來有王哥撐腰,鐵馬堂就是碰上周飛也不怵,放開手腳拼一場,誰贏誰負兩說,就算不贏,打個兩敗俱傷,下一輪涼州盟的自傢人也能占些便宜。偏偏撞上丹霞宗,一來是真打不過,二來是還有老盟主的面子,不好玩命死磕。老鐵那是真愁,愁得直揪頭發。”
高智商俯在師傅耳邊小聲道:“我瞧著吧,周飛他們八成是安排好的,丹霞宗、周族、劍霄門加上青葉教,抽完簽正好四對四,再打一輪,就剩人傢自己玩瞭。”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人倒是有,你要是把南八請過去,保證能拿下一場,可這會兒換人,老鐵就算贏,面子也沒瞭。”
“可不是嘛。所以老鐵想瞭個主意——”高智商低聲道:“不行就安排幾個人,悄悄把姓柴的揍一頓,不用打太狠,隻要讓他上不瞭場就成。”
“這是鐵中寶的主意?”程宗揚看著他,“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高智商訕笑著伸手比瞭比,“徒兒也幫著出瞭一丁點兒點兒點兒的主意。”
“你這是餿主意。”程宗揚道:“姓柴的這會兒出事,任誰都知道是鐵馬堂下的黑手。老鐵本來是直腸子的江湖好漢,一下變成瞭陰險小人,他這麼多年掙的名聲,算是砸瞭個幹凈。”
“那怎麼辦?明天頭一場,就是鐵馬堂對丹霞宗,這要是輸瞭,可就沒戲唱瞭。”
程宗揚道:“我給你出個主意。”
高智商趕緊豎起耳朵,“師傅,我聽著呢!”
“找你賈叔叔去。”
“哎……好主意!”
高智商一溜煙去找賈文和。這邊王忠嗣吹牛皮的勁頭也暫告一段落,這會兒披上褂子,正捧著一杯羊乳解渴。
程宗揚在石凳上坐下,“老王,怎麼樣?過癮嗎?”
王忠嗣拍瞭拍胸膛道:“連根毛都沒傷著!就出瞭一身汗!”
“周飛那幫人的實力怎麼樣?”
“有點東西。”王忠嗣道:“他們一共打瞭九場,全是兩勝一負,贏的六場都是點到為止,負的三場都是對上各傢的幫主門主。”
贏得這麼有分寸感?又打又捧,裡子面子全有瞭,還不落埋怨。
程宗揚道:“周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精明瞭?”
王忠嗣道:“關周飛屁事!那小子驢臉拉得老長,整得高深莫測,做事的全是他那個小媳婦。話說回來,那小娘兒們確實能幹,對上涼州有名的斷嶽斧,一手單劍破雙斧,贏得漂亮!”
周飛的小媳婦能不能幹,我可比你瞭解得清楚……程宗揚心裡嘀咕道。
怪不得黎錦香約定的時間會隔瞭一天,原來她昨天也下場瞭。今日見面時,她對涼州盟的事隻字不提,可見對周飛的厭憎有多深。
窺基召集的那些人手裡,就周飛和魏博牙兵沖在最前面,那大弁韓小子還敢覬覦自傢的女人,真是想瞎瞭他的心。他不仁我不義,給他添堵,自己做起來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還有丹霞宗。在太泉遇到的丁志雄就出自丹霞宗,他一個涼州盟的副盟主,卻是黑魔海的暗子。若不是他死在太泉,順理成章就接任涼州盟的盟主之位。這樣看來,自己倒是給周飛辦瞭件好事,不然他也不可能揀到涼州盟群龍無首的機會,被人硬挺著強行上位。
於公於私,明天鐵馬堂對丹霞宗一定要贏,否則就如高智商說的,打完第二輪,隻剩下他們四傢,周飛就有大把時間來搞偷窺,變著法的惡心自己……
正想著,高智商一溜煙跑瞭回來。
程宗揚道:“這麼快?”
高智商興沖沖道:“賈先生說瞭!還是得咱們自己動手——先把鐵馬堂那哥兒們打瘸!”
王忠嗣大吃一驚,“對自傢兄弟下手?太狠瞭吧?”
“賈先生說,這事兒怨不著人傢姓柴的,歸根結底是鐵馬堂那哥兒們不行,就算把姓柴的打死,人傢再換一個,照樣打不過。幹脆咱們自己先把人打瘸,明天大鬧一場,先占住理,然後水到渠成就把人給換瞭。”
王忠嗣與程宗揚面面相覷,“換誰?”
“南八叔肯定不行,來頭大,還是天策府的。得找個跟王叔有點瓜葛,能說得過去的。”高智商道:“王叔,你瞧我怎麼樣?”
“要是比吹牛逼,你小子一個頂倆都富餘。”
“小呂咋樣?”高智商道:“就說是王叔你的親侄兒。”
這就給呂奉先找瞭個親叔?程宗揚還沒有開口,王忠嗣就一拍大腿,“我看行!”
程宗揚隻好閉上嘴。行吧,你們開心就好。
“程哥,”石胖子把程宗揚叫到一邊,小聲道:“謝大哥想住到我那邊。”
程宗揚上下打量他幾眼,“他不會看上你傢的歌妓瞭吧?”
“看上就送給他唄,歌妓我有的是!”石超壓低聲音,“他聽說你這邊風聲不對,想帶人過來,萬一有事,也好照應。”
程宗揚有些感動,謝無奕帶著一班護衛住到這邊,至少石超那邊不用自己操心。想想謝無奕當初聽說有刺客時的驚恐,這會兒能壯著膽子出來給自己撐腰,這份義氣也夠意思瞭。
程宗揚玩笑道:“他舍得離開平康坊的青樓?”
“謝大哥對你說的那事上瞭心,已經派人回建康稟告王丞相。這節骨眼兒上你要出事,他就抓瞎瞭。再說瞭,這不是離教坊不遠嗎?”
程宗揚笑道:“說半天,他是在青樓住膩瞭,想換換口味吧?”
石超笑道:“這心思不敢說沒有,但肯定不是最要緊的。”
程宗揚想瞭想,“你那邊住得下嗎?”
石超道:“先擠擠,真不行就在客棧包幾間房。”
“行!讓他過來吧。”程宗揚道:“都是自傢兄弟,多餘的話我就不說瞭。讓他當心,萬一有事,千萬別露頭,你們兩個能躲好,就幫瞭我大忙瞭。”
“我懂!絕不給你添亂。”石超道:“程哥,要不要我再招些人手?”
“別!這時候招進來的,保不準是什麼人。安全第一,寧缺勿濫。對瞭,還有那個月洞門,你給我派倆人守著。”
石超茫然道:“派瞭啊。”
“那就派四個!”
等石超離開,祁遠開口道:“程頭兒,我聽說,天竺那邊不大太平?”
“你聽誰說的?”
“蘭姑閑聊時聽說,告訴我的。”祁遠笑道:“程頭兒,你就別瞞我瞭。認識阿姬曼的,也就我瞭。我去一趟,把人接回來。”
“別扯瞭,這一趟來回得一年多,沿途又亂得很。”程宗揚道:“你要去,我更不放心。”
“我問過,去天竺諸國走陸路得一兩年,但耽摩挨著海邊,水路也能通。”祁遠說道:“昭南那邊有人去過天竺,通曉海路,說是半年就能來回。”
程宗揚心下不由一動。祁遠擅長交際,借著跟昭南人談判,跟囊瓦那些人頗有些交情。如果半年就能來回,可比走陸路省事多瞭。
“先打聽仔細再說。”
“成!”祁遠笑道:“這事交給我!”
進入垂花門,隻見袁天罡跟幾名星月湖大營的兄弟正在忙碌,他們將一枚銀錠錘成筷子粗細的圓柱體,然後在鐵板上鉆出一個直徑略小的圓孔,將加熱過的銀柱擠進孔內,另一邊用鐵鉗夾緊,一點一點拽出來。然後纏在絞盤上,用力絞動,把銀柱拉成一根銀條。
銀條拉好之後,再穿過一個直徑更小的圓孔,繼續拉扯絞動。連續重復五次之後,原本的銀錠被拉成一條細長的銀絲。
“這又糟蹋什麼呢?”
袁天罡頭也不抬地說道:“導線。”
“你不是玩無線輸電的嗎?”
“功率不夠。”
你還想要多大功率?上電磁炮嗎?這事程宗揚不懂,連問都不知道從哪兒問起,隻好拿自己懂的挑剔幾句,“就光禿禿一根線?外殼呢?你能把橡膠變出來嗎?”
“不能。”袁天罡道:“外面先纏一層蠶絲,再纏一層麻線,最後上一層樹膠,差不多湊合著用吧。”
程宗揚奇道:“你今天態度挺好啊,怎麼?轉性瞭?”
袁天罡一聲長嘆,口氣中有著無限滄桑,“你養過狗嗎?”
雪雪算嗎?
“沒有。”
“我養過。”袁天罡道:“那是條蠢狗,總是迷路,後來走丟瞭。”
程宗揚沒聽懂,“你想說啥?”
“我想說,我媽跟我的智商差距,比我跟那狗的差距還大。”
程宗揚明白瞭,這是被打擊瞭啊。
程宗揚同情地說道:“認清現實就好。大傢都是凡人,你是有多想不開,非要跟人傢比?哎,你不是理工科博士嗎?怎麼被打擊得這麼狠?她昨天還是文盲呢,理工科博士這麼水的嗎?”
袁天罡立馬跳腳,“你們文科生才是廢物!”
“在紫丫頭面前,我就是廢物!你呢?還不是跟我一樣廢物!”
袁天罡蔫瞭下去。
看來被打擊得很嚴重啊。程宗揚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麼瞭?”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好多東西我都隻記得一半,還是亂的。有個公式,我怎麼都推導不出來。”袁天罡豎起一根手指,“紫媽媽隻聽瞭一遍,就把整個公式推導出來瞭。”
程宗揚試探道:“這個……很厲害嗎?”
袁天罡鄙視地看瞭他一眼,“呸!”
“你這什麼態度?不就是公式嗎?說不定我還記得幾個呢?”
“你那是記得,我媽是推出來的。我就問你,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你給我推個出來。”
“一元兩次?”程宗揚幹笑道:“這麼便宜的?”
袁天罡啐瞭一口,然後道:“兄弟們,勞駕再來一次!多出來的銀子都是咱們的!一會兒我請大夥兒吃餃子!”
果然是科學傢,當著老板的面都敢這麼明目張膽地侵吞科研經費,最後也就落瞭碗餃子。
“這點兒銀子就別摳瞭,今晚我請客,大夥兒好好喝一場!”
星月湖大營幾位兄弟都笑瞭起來,“多謝程上校!”
程宗揚扭過頭,“你呢?”
袁天罡道:“我今晚不行,有事。”
“今晚嗎?”程宗揚想瞭想,“我有把匕首,挺利的,要不要帶上?”
袁天罡奇道:“真的假的?你居然這麼好心?”
“廢話,我就你這一個上輩子的朋友。你要死瞭,我多無聊?”
“算瞭吧。那種神兵利器,我要不小心把自己割瞭咋辦?再說瞭,”袁天罡指瞭指自己的鼻子,“好好的。”
程宗揚也是服氣,“自帶警報器就是牛逼。像你這種廢柴都能混到現在。”
袁天罡沒心情跟他互損,索性躺倒挨錘,“我就是廢柴怎麼瞭?我就是賴上你怎麼瞭?人生地不熟的,我活這麼大容易嗎?”
“停停!你一個魂穿的,還有臉說人生地不熟?混這麼慘,你兩輩子都活狗身上瞭?”
“你隨便罵吧。反正我就吃你的喝你的瞭。你不能不管我。”
“得,算我倒黴。”程宗揚禁不住又叮囑道:“小心點啊。”
“真當你是我爸呢?煩不煩啊?要不你去?”
“滾。”
穿過主廳,便是內宅。西側的耳房是中行說和張惲的住處,這會兒門前被掘出一個三尺寬的洞口。
為瞭保密,幹活的都是吳三桂、敖潤等最鐵桿的心腹,兩人一班,輪流下去挖掘。
人數雖少,但幾人身手強悍,挖掘的速度極快,而且長安城地下是厚厚的黃土,直立性極強,挖起來事半功倍。
洞口外架著一隻轆轤,正反吊瞭兩隻木桶,一桶裝滿提到洞口外,另一隻順勢放下。
敖潤提起一桶泥土扣在土堆上,對下面道:“老韓,你歇歇!換我來!”
韓玉的聲音從洞內傳來,“不急!再挖一會兒!”
“行啊,看見我來你就獻殷勤?”
敖潤一點都不臉紅,“那可不!這點眼力價都沒有,老敖不就成棒槌瞭?”
程宗揚低頭看去,這會兒已經挖瞭兩丈多深,韓玉脫瞭上衣,露出白練般的精肉,將泥土一鍁一鍁掘入桶中。
洞口隻有三尺寬窄,越往裡越寬,底部直徑超過六尺。
“幹嘛挖這麼寬?”
“防備有人撐著井壁上來。”敖潤道:“這地方直通內宅,安全最要緊。我們幾個商量,幹脆挖到地下水脈,做成一口真井,再從側面挖出暗道。另外那頭通到庵堂下面。那邊也有兩個兄弟在挖,就是泥土不好處理,都堆在屋裡頭。我們算瞭算,兩邊一塊幹,頂多五天就能挖通。到時候上面修復道,這些泥土都能派上用場。”
程宗揚贊許道:“還是你們想得周全。別太趕瞭,眼下還不著急用。你的傷怎麼樣瞭?”
敖潤道:“一點皮外傷!早就習慣瞭!”
“休養好,別累著瞭,過幾天城裡說不定會出事。”
“大夥兒心裡都有數,”敖潤擠瞭擠眼睛,“程頭兒,賈先生還不知道你回來瞭吧?”
“我剛進來,沒見他,怎麼瞭?”
敖潤低聲道:“賈先生聽說你又跑出去,差點兒氣死。”
程宗揚幹笑道:“你跟賈先生說一聲,讓他放心,我今晚絕不出去!誰出去誰是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