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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馬廄故人

  天亮時分,侍女們拿著熱水、巾帕進來,程宗揚才被吵醒。

  公主的閨房裡突然多瞭個男子,那些侍女無不目露駭疑,但誰都不敢作聲。

  程宗揚也不客氣,先把她們的水給用瞭,洗手凈面,又拿瞭楊玉環的玉梳梳瞭頭,牙粉刷瞭牙,本來還想刮刮胡子,但楊妞兒那柄斬馬刀架在臉上跟自刎似的,實在用不來,最後拈起一片太真公主禦用的雞舌香含瞭,這才神清氣爽地出瞭門。

  高力士坐在門外守瞭一整夜,見他出來,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堆起笑容,躬身道:「給侯爺請安。」

  這笑容看起來很譏諷啊。程宗揚當時就忍不瞭,微笑道:「你們公主昨晚受累,讓廚房做點好的,給她補補。」

  高力士笑容一滯,見他起身欲走,趕緊道:「侯爺,你這是要去哪兒?」

  「在院裡散散步。別擔心,」程宗揚含蓄地拍瞭拍他的肩膀,「昨晚的事,我會負責的。」

  說著揚長而去,隻留下高力士頂著一張慘白慘白的大腫臉,愣愣待在原地。

  十六王宅夜夜笙歌,清晨反而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這會兒隻有幾名仆役在灑掃庭院,整個鎮國公主府內靜悄悄的。

  齊羽仙昨晚提到,參與窺基合謀的有仇士良、龍宸、淮西魏博平盧三鎮、安王、陳王、十方叢林、瑤池宗和周飛。

  仇士良作爲主管天下僧尼的功德使,又極力推動摩尼教皈依十方叢林,與窺基的關系不問可知。他掌管著神策左軍和內侍省,權勢雖然不及李輔國、王守澄和魚朝恩等人,但對付自己肯定是夠瞭。

  龍宸就是根攪屎棍,什麼破事都少不瞭他們攪合,再加上跟自己結仇無數,窺基隻要透點風聲,他們立刻就跟蒼蠅一樣撲上來。甚至沒有窺基這點事,自己都得防著他們。

  淮西、魏博、平盧三鎮,跟自己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卻也參與進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與窺基的關系,要不是窺基,他們吃飽瞭撐的要跟自己作對。

  青龍寺、佛光寺、大慈恩寺這些就不用說瞭,自己被列爲佛門公敵,他們沖在前頭理所當然。倒是少瞭十方叢林中一向能打的娑梵寺,可以從側面看出,在十方叢林內部,遠近親疏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要不然信永那麼雞賊的油滑和尚,有機會肯定會插一腳。當著窺基的面大義凜然,發誓斬妖除魔,扭頭就把消息透露給自己。兩面賣好這種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拜劍玉姬那賤人所賜,瑤池宗現在對自己敵意滿滿,奉玦仙子自己不熟,但她要是跟朱殷一樣,也是硬推起來的修爲,對自己的威脅也就那麼回事,跟周飛周大天才差不多——罐子裡的老爺爺被小紫順走,周大天才估計還在五十多級打轉,總不至於真天才到突破六十級。

  真讓自己意外的,是齊羽仙提到的安王和陳王。這兩位親王自己正好在大朝會都見過。安王李溶,與敬宗李湛、今上李昂、江王李炎同爲兄弟。陳王李成美則是敬宗的幼子,李昂等人的侄子,而且有傳言說,今上有意立他爲太子。

  唐國實權被龐大的宦官羣體攫取殆盡,連皇圖天策府都被架空,兩位空頭親王給自己的實際威脅,恐怕還比不上周飛那位「天才」。但話說回來,他們的親王頭銜就是對自己的最大威脅。

  李溶與李成美,一個親弟,一個親侄兒,都是唐皇的至親,窺基把他們拉進來,藉助的不是他們的實力,而是他們的身份。以此暗示參與者,除掉漢國使節這件事,皇室也有份參與。

  對付自己本來是十方叢林的私下行動,得到兩位親王的支持,就顯得名正言順起來。對於立場並不鮮明的仇士良、藩鎮和周飛等人,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另一方面,如果行刺不成,窺基等人也多瞭一層保護——事關兩位親王,唐國朝廷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隻有拼命掩蓋,設法給他們脫罪。

  這樣一來,自己的處境就很麻煩瞭。即使自己逃過刺殺,唐國朝廷也隻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瞭。窺基這大光頭,打起算盤也是把好手,把兩位親王拉進來,這賬怎麼算都是有賺無虧。

  再往深處想一些,如果自己僥幸逃生,手下卻傷亡慘重,唐國朝廷爲避免後患,索性把自己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揚一邊散步一邊想著眼下的局面,不知不覺中走進一個院子。院內搭著高大的棚子,棚間用木板隔開,前面設著柵欄,長槽內堆著草料、豆粕,裡面一匹匹健馬或立或臥,卻是府裡的馬廄。

  程宗揚搖瞭搖頭,轉身正要離開,忽然馬廄內有人啞聲叫道:「程主事!救命……啊……」

  程宗揚扭過頭,隻見馬廄角落裡釘著一條鐵鏈,一個蓬頭垢面的傢夥被鐵鏈鎖著,身上的衣袍破得跟佈條一樣,蜷著身窩在草料堆中,披散的頭發裡沾滿瞭乾草,臉上黑乎乎臟兮兮的,看不出是血痕還是污跡。

  程宗揚怔瞭半晌,「老廖?你怎麼……給塞馬廄裡瞭?」

  廖羣玉慘笑道:「一言難盡……嘔……」

  ◇    ◇    ◇

  「廖羣玉,堂堂宋國使節,有名的文人賢士!」程宗揚痛心地說道:「你居然把人關馬廄裡?還每天喂他一口馬糞?這是人乾的事嗎?」

  「馬糞怎麼瞭?」楊玉環翻著白眼道:「又不臭。」

  「再不臭也是屎!」

  「有馬糞吃就不錯瞭。好歹馬糞有的是,管飽!」

  「我是跟你說管飽的事嗎?你幹嘛把他關起來?」

  楊玉環奇道:「你沒問他?」

  「老廖不肯說。」

  「這就對瞭,說明我沒關錯。高力士!」

  「奴才在!」

  「從今天開始,一天喂他三頓馬糞。撐死他!」

  「停停停!他怎麼得罪你瞭?有這麼大仇嗎?」

  「仇大瞭去瞭!」楊玉環當場跳瞭起來,「居然敢上門污辱我!當我是泥糊的還是紙紮的?喂他馬糞都是輕的!老老實實在馬廄待一年,等我消瞭氣算完!再鬧,我親手閹瞭他!我這兒還缺太監呢!」

  「他怎麼污辱你瞭?」

  「你不知道,他居然拿瞭件嬰兒的百衲衣,說我有私生子!我一個冰清玉潔含苞待放嬌滴滴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生個蛋啊生!」

  老廖不至於瘋到這地步吧?

  「你等會兒,我去問問他。」

  「誤會啊……」廖羣玉淒慘地說道:「我是想問公主是否見過這件百衲衣,可公主不由分說,就……就……唉,斯文掃地啊。」

  「哪兒來的百衲衣?」

  廖羣玉欲言又止。

  「老廖,我沒打算打聽這裡頭有什麼秘密。」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隻是看著你受苦,心裡不落忍,想幫你一把。你要不肯說就算瞭。」

  廖羣玉囁嚅道:「我跟她說過,可她不信……」

  「得,我不問瞭。這樣吧,我跟她討個面子,放你出去。你呢,趕緊收拾收拾回臨安,可別再惹事瞭。」程宗揚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

  廖羣玉前思後想,終於一咬牙,「太後視程主事如子侄,此事也不必相瞞。程主事可知,先帝當年還有一位公主?」

  程宗揚慢慢轉過身。

  這事自己可太知道瞭。嶽鵬舉三個女兒,月霜、小紫,還有一個嶽霏,是宋國的韋後所生。但嶽鵬舉消失不久,那位小公主也隨即失蹤。隨著宋國宮廷中韋後、賈妃等人先後去世,嶽霏的下落成瞭一個無解的謎團。

  廖羣玉道:「那件百衲衣,便是當日小公主用過的。」

  程宗揚盯著他,「所以呢?」

  「在下奉太後密旨,攜百衲衣拜見太真公主。」

  「爲什麼要見她?」

  廖羣玉道:「劉太後懷疑,太真公主就是丟失的小公主。」

  程宗揚凝視著他,突然輕笑一聲,「別逗我瞭。小公主失蹤的時候才兩歲,當時太真公主已經六歲瞭。年齡都對不上。」

  廖羣玉道:「太後隻是猜測,才命在下前來求證。」

  「什麼太後?」程宗揚冷冷道:「是你傢相爺的意思吧。」

  廖羣玉神情一滯。

  廖羣玉不知道自己與劉娥的真實關系,才搬出劉太後的名頭試圖打動自己。程宗揚心裡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劉娥起瞭疑心,不會不告訴自己,更不會讓賈師憲的心腹前來求證。

  能指使廖羣玉的,隻有賈師憲。老賈把廖羣玉派到唐國來找小公主的下落,八成是掩人耳目,他真正要找的,很可能是宋主的真實身份。而這一點,隻怕連廖羣玉也未必全知道。

  「你既然來找太真公主,爲什麼跟周飛攪到一處?」程宗揚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件百衲衣,你是不是給周飛看過?」

  廖羣玉閉緊嘴巴,沉默不語。

  「周飛再怎麼樣,也是個男的吧?賈相爺居然懷疑周飛是小公主,廖先生,你說奇怪不奇怪?」

  廖羣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程宗揚湊到他耳朵,「老廖,你如果想多活幾天,就回去告訴相爺,什麼都沒找到。明白嗎?」

  廖羣玉結結巴巴道:「程……程主事……」

  「你是個聰明人。我也知道你對賈相爺忠心耿耿,連命都可以交給他。但這事你玩不起,賈相爺也玩不起。你要是真對賈相爺忠心的話,就讓你傢相爺別亂摻和這事——會死很多人的。」

  廖羣玉泄瞭氣,腰背也佝僂下來,半晌才啞聲道:「我明白瞭……」

  「明白就好。」程宗揚直起腰,「你那個隨從,是這事的聯絡人吧?膽子真不小,居然煽動賈相爺去趟雷,她好躲在後面揀把柄。」

  聽到他一口揭破那隨從的身份,廖羣玉不禁苦笑,「在下原以爲自己做得夠隱秘,沒想到程主事遠隔千裡,卻洞若觀火……不錯,在下奉相爺之命,前來唐國,與那位齊先生碰面。是齊先生給我引見瞭周飛。 」

  「然後呢?」

  廖羣玉搖瞭搖頭,顯然周飛跟他懷疑的目標謬之千裡。

  「然後你又來找太真公主,看能不能再蒙一波。賭錯瞭吃屎,賭對瞭你跟賈師憲全傢死光光,何苦呢?」

  「程主事!」廖羣玉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慷慨陳辭,「相爺負國之重,爲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殫精竭慮,不計譭譽,寧肯肝腦塗地……」

  「忙得連蛐蛐都不鬥瞭?」

  廖羣玉頓時啞瞭下來。

  程宗揚心下暗嘆,賈師憲這位心腹人品好,學問好,相貌好,是個很出色的賢士達人,可是跟秦會之、班超、賈文和,甚至鄭註這些人比比,口才、手段、機敏、應變……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單說臉皮,就差出去十萬八千裡。

  包括老賈也是,賈師憲在宋國的權柄不遜於漢國的霍子孟、晉國的王茂弘,爲國不計謀身這點忠義,說不定還在兩隻老狐貍之上。可因爲宋主真實身份這點事,輕易就被齊羽仙帶到溝裡。心裡的小九九打得飛快,卻壓根兒不在點子上。

  同樣面對君主的血統疑問,霍子孟、王茂弘是怎麼做的?隻要漢國局面能穩定,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跟皇後搞東搞西,霍子孟都隻當是瞎瞭。謝無奕那番話,沒有王茂弘的默許甚至暗示,他也說不出來。謝大爺雖然不靠譜,這事的份量他還是拎得清的。

  反觀宋國,宋主登基都多少年瞭?剛剛軍政齊下,操作瞭一波官員的黜陟擢拔,正是銳意圖新,大展鴻圖的時候,賈師憲偏偏這時候翻起瞭要命的舊賬,他這嗅覺也太遲鈍瞭吧?還是宋國出瞭什麼變故,讓他剛剛聞出味兒來?

  程宗揚看著失魂落魄的廖羣玉道:「你來找太真公主,也是姓齊的給你指的路?」

  廖羣玉欲言又止。

  「你不想說,我還不想聽呢。」

  「是太後。」廖羣玉道:「真的是太後吩咐在下,將百衲衣請公主一睹。」

  怪不得楊玉環對劉娥這麼火大。一聽是劉娥指使的,直接就恨上瞭。

  「讓她看什麼?」

  「太後想問太真公主,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廖羣玉也不是全無心機,就是說謊的經驗差點兒。跟他前面的說辭一對比,真相便呼之欲出。

  劉娥是想找小公主,而賈師憲要找的是真宋主。至於這件百衲衣是誰的,恐怕隻有劉娥才清楚。這裡面的真正內幕不僅廖羣玉接觸不到,說不定連賈師憲也被蒙在鼓裡。

  程宗揚不再問下去,開口道:「鎮國公主府你就當沒來過,太真公主你也隻當沒見過。我讓人送你回……」

  說著他停頓瞭一下,童貫現在已經是參加過大朝會的宋國正使,廖羣玉再回驛館算個什麼事?而且童貫機靈透頂,再被他看出點什麼,反而不妙。

  「先去我那裡。」程宗揚吩咐道:「收拾一下,我讓劉詔直接送你回臨安。見到賈相爺,你就說什麼都沒找著,讓他別胡思亂想。當然,你說實話也行,但你知道賈相爺的性子,他要因此鋌而走險,不僅害瞭他,也害瞭大宋。這裡面的分寸,你自己權衡吧。」

  廖羣玉又幹嘔瞭幾聲,含淚道:「在下此行一無所成,有負太後相爺所托,若就此回返,有何面目……」

  「打住吧,你是馬糞沒吃夠還是怎麼著?太真公主剛說瞭,她府裡還缺太監呢。」

  廖羣玉立刻拖著鐵鏈爬起來,躬身長揖一禮,「有勞程主事!」

  好不容易說服廖羣玉,楊玉環這邊又出瞭幺蛾子。

  「你把他帶走瞭,那麼多馬糞算誰的?」楊玉環咬著包子,忿然道:「你要把人帶走也行,剩下的馬糞你全替他吃瞭!」

  「……你還吃著早點呢。」

  「一塊兒吃啊,我不介意。來人啊,給程侯來份上好的馬糞。挑帶豆子的,有嚼頭。」

  「口感你都懂?你是吃過還是怎麼的?」

  「你才吃過呢!」

  楊玉環放下象牙箸,拿清水漱瞭口,一邊用絲帕抹乾手指,一邊看瞭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心下會意,悄悄帶侍女們退下,掩上房門。

  楊玉環道:「我本來想關他幾天,磨磨他的骨氣。現在事都沒問清楚,你就把人放瞭?」

  「你想問什麼?」

  楊玉環看瞭眼對面的小紫,然後吐出兩個字,「嶽霏。」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也知道?」

  「怎麼不知道?他名下的兩個女兒,凌輕霜生的嶽霜,韋綺緋生的嶽霏。」

  「名下?」

  「喲,你還挺機靈呢。好吧,不在他名下的還有兩個,紫妹妹和練雩。」

  小紫笑道:「我不是哦。」

  楊玉環捏瞭捏她的臉頰,「好瞭,知道你不是。」

  「練雩是誰?」

  「你真想知道?」

  「這有什麼不想的?」

  「秘禦天王練赤城。你自己想吧。」

  程宗揚嚇瞭一跳,「嶽鳥人跟秘禦天王生的!?」

  「你想到哪兒去瞭!」楊玉環嗔道:「練赤城的親女兒,練素羽!被他先奸後孕,生的練雩。」

  程宗揚看著小紫,「這事怎麼沒聽老頭提過?」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啊。」

  楊玉環道:「練赤城臉都丟盡瞭,還敢讓別人知道?你以爲他怎麼跟黑魔海結的仇?」

  「那你怎麼知道的?」

  「嶽帥跟我說的啊。他失蹤前,把他乾的缺德事撿著跟我說瞭一遍。」

  「他托你照顧月霜她們?」

  「拜托!我那年才六歲!照顧個鬼啊。」

  「那他跟你說這些幹嘛?」

  「他乾的缺德事太多,私下給我透個底,讓我自己小心。」

  「你活這麼大,還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楊玉環拍案道:「要不是衛公和王真人給我撐場子,我早就被人逮走當肉便器瞭!」

  「……這也是他教你的?」

  「我自己學的不行嗎?」

  「你能不能學點好的?」

  「跟他能學什麼好的?要不是我勤習苦練,自學成材,我能這麼優秀嗎?」楊玉環道:「我這叫出淤泥而不染!」

  「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程宗揚誠懇地說道:「你就是淤泥好吧。」

  「瞧你說的,」楊玉環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一歲多點……」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他找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已經六歲瞭嗎?」

  「那是後來。他第一次見到我,說瞭一堆古古怪怪的話,還讓我別聲張,對誰都不要說,他下次來會給我帶好吃的。我楊玉環是什麼人?從小就聰明絕頂!一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你跟別人說瞭嗎?」

  「我有那麼蠢嗎?」楊玉環白瞭他一眼,「起碼得看看他給我帶什麼好吃的吧?」

  「果然是聰明絕頂……」

  「他有時候兩三個月,有時候半年才出現一次。陸陸續續到我六歲那年,有一天他突然說,以後可能沒機會再來瞭,給我介紹幾個人,萬一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有誰?」

  「孟非卿、斯明信、盧景,」楊玉環道:「還有衛公和王真人。」

  怪不得嶽鳥人玩得這麼溜,被拆穿夢中情人的瞎話,立馬拿輪回轉世硬圓過來,自己還以爲他機智過人呢,原來早就編好瞭。

  「他爲什麼沒機會再來瞭?」

  「他沒說。」楊玉環道:「我那時候還小,後來才知道,他仇傢滿天下,光一個窺基,就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跑瞭之,可把我坑苦瞭。最後王真人出面,糾集道門諸宗給我護法,我才活這麼大。」

  窺基跟嶽鳥人有仇?爲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呢?反而有種「這才對嘛」的感覺?嶽鳥人這仇傢真不是吹出來的啊,實打實就這麼多,你服不服吧!

  「怎麼沒見太乙真宗的人?」

  「林之瀾年前回龍闕山瞭。」

  林之瀾?太乙真宗六大教禦之一?居然是他親自在長安坐鎮?

  程宗揚想瞭想,又問道:「那個練雩……後來呢?」

  「哪兒有什麼後來啊。練雩剛生下來,練赤城就把她扔丹爐裡給煉丹瞭。姓嶽的一怒之下,才滅瞭黑魔海。」

  程宗揚倒吸瞭口涼氣。按孟非卿等人的說法,嶽帥是跟燕氏雙姝有一腿,替光明觀堂出頭,滅瞭黑魔海,沒想到還有如此內幕。原本他覺得嶽鳥人行事太過霸道,這會兒聽來,倒覺得他出手這麼狠絕,實在是很可以理解。自己女兒被外公拿去煉丹,誰能忍得住?

  「練雩的娘呢?」

  「不知道。也許死瞭吧。」

  「嶽霏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問的。」」

  程宗揚皺瞭皺眉,「我聽說嶽帥的姬妾很多,她們後來都怎麼樣瞭?」

  「還能怎麼樣?有的死瞭,有的被遣散瞭。」

  「總得剩下幾個吧?」

  楊玉環看著他,美目中露出復雜的神情,「我打聽過,除瞭死的,剩下的全都找不到瞭。」

  程宗揚沒聽明白,「找不到瞭?」

  「沒有人知道她們在哪兒。消失瞭。」

  「不會吧?!」程宗揚吃瞭一驚,隨即道:「劉娥不是還在嗎?還有我認識的幾個,尹馥蘭、虞氏姊妹,也許還有慈音?」

  「姬妾!」楊玉環道:「她們可不是嶽帥的姬妾。露水情緣更不作數。」

  程宗揚仔細回想一下,跟嶽鵬舉有關的女人自己也認識幾個,但她們跟嶽鵬舉的關系頂多是有一腿,被嶽鵬舉收爲姬妾的,居然隻有一個——碧姬。可碧姬滿心隻有物慾享受,對那段經歷的記憶隻剩下吃穿用度。這樣數下來,嶽鵬舉朝夕相伴的身邊人,竟然一個都沒有。

  這就好比自己哪天突然消失,紫丫頭、雲如瑤、雲丹琉、雁兒、卓雲君、一衆侍奴……也全都消失不見,隻剩下芝娘、黃鶯憐、遊嬋、申婉盈這種曾經跟自己有一腿的。

  難怪孟老大他們極少提到嶽帥的姬妾,謝藝甚至不得不遠赴南荒,去尋找碧宛。

  嶽帥失蹤後,她們都遭遇瞭什麼?

  嶽鵬舉究竟得罪瞭什麼樣的仇傢?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可怖,如果自己哪天被仇傢殺死,所有的女人都被仇傢擄走,就像釋特昧普聲稱的那樣,被強行渡化,甚至制成傀儡……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追問道:「確定一個都不在瞭嗎?」

  楊玉環道:「至少我知道的幾個,像高陽、杜秋娘、樊素、小蠻,全都不見瞭。」

  程宗揚想瞭起來,這是嶽鳥人留下那份名單裡畫過圈打過靶的。合著高陽公主的追殺都是演戲,其實早就被嶽鳥人收爲姬妾瞭。

  「有沒有別的知情人?比如衛公?」

  楊玉環白瞭他一眼,「你女人的事會跟霍子孟他們說嗎?」

  換作自己,頂多托他照顧趙飛燕,就像嶽鵬舉托王哲和李藥師照顧月霜母女一樣。結果凌輕霜還是死瞭,月霜也身中寒毒。

  程宗揚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有種寒毒……」

  「月霜中的那種吧。」楊玉環道:「衛公請過不少名醫,都治不好。」

  月霜與雲如瑤所中的寒毒如出一轍,程宗揚之所以想到此事,是因爲這個兇手太過神秘,很可能是揭開這些謎團的突破口。可惜對於兇手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

  「那件百衲衣你真的沒印象?」

  楊玉環美目波光微動,「我如果說我見過呢?」

  程宗揚一臉震驚。

  「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懷裡抱個嬰兒,就穿著那件百衲衣。」楊玉環指瞭指自己的腦袋,「我記性很好。」

  合著你知道廖羣玉是冤枉的,就是想找個倒黴鬼給你清理馬廄?

  「那個嬰兒是誰?」

  「他說是路邊撿的。」楊玉環撇瞭撇嘴,「一個又胖又醜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