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坐在車上,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自己在那個死太監手裡從來就沒討過好,這回也是一樣。本來向他興師問罪,結果反過來賠禮認錯不說,還被迫答應把撥付的實驗經費大幅增加,又附加瞭一大串的優先權,來保證實驗室的運行。這要是簽的條約,自己妥妥就是喪權辱國的敗類。
“有兩個好消息和兩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程宗揚打起精神,“什麼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呢,那本秘籍裡面的功法很厲害。一來進境極速,修行一年可抵尋常功法三五年,二來可以改善體質,美容養顏,青春永駐不是夢哦。”
“這麼厲害?我聽著怎麼有點不信呢?”程宗揚摸著下巴琢磨瞭一下,“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這門功法隻能由女子修習,而且需得是處子。如果在練成之前破體,則會遭受功法反噬,必死無疑。”
“幹!那還練個屁啊!”程宗揚狐疑地看瞭她一眼,“你不會想練吧?我可警告你,絕對不許練這種鬼東西!大爺正打算弄點藥,把你麻翻瞭,好給你開苞呢。”
“人傢才不怕呢。”小紫抱著他的手臂,笑吟吟道:“還有一個好消息,那本秘籍被武穆王修改過,改過的功法不怕破體,據說效果很顯著呢。”
這就有點意思瞭。自己身邊這些侍奴,除瞭一個卓美人兒算得上出類拔萃,其餘隻能說過得去。如果能讓她們大幅提升修為,不說全部都達到卓美人兒的水準,就算隻有三五個,自己的實力也會有一個爆炸式的提升。
“你準備讓誰練這本秘籍?”
“義姁啊。”
這個答案出乎程宗揚的意料,“我還以為你會讓太後娘娘去練呢。”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舍得嗎?”
“這有什麼不舍得的?”程宗揚道:“不是說不會死嗎?”
“可是還有一個壞消息呢,”小紫道:“秘籍最要緊的部分下過禁制,暫時還打不開。”
“所以你就讓義姁練著試試?”程宗揚道:“她要練不過去呢?”
“那就死唄。”
程宗揚無話可說。這壓根就是草菅人命,不過這個義姁確實不好處理,自己沒打算把她收房,可她涉及的機密太多,又不好放走。
“萬一她真練成瞭呢?”
“那就扒瞭武穆王的墳好瞭,讓他騙人。”
程宗揚放聲大笑,伸手揉瞭揉小紫的腦袋,“死丫頭,你是故意逗我開心的吧?放心吧,我沒那麼生氣。蔡爺那臉是臭瞭點兒,不過真說起來,我確實有些對不住他。光給他畫瞭個大餅,就拖瞭他好幾個月,也難怪他著急。不過蔡爺這夫人路線玩得真精啊,瑤兒剛嫁過來,他就打通關節,圈瞭一片地下來,動作夠快的。”
小紫笑吟吟道:“我要是告訴你,你封侯的詔書還沒下來,他就讓人去圈地瞭呢?前幾天他還專門找我說,實驗室已經開始建瞭。”
程宗揚怔瞭半晌,“這傢夥連瑤兒也騙?”
“算不得是騙,隻是做的早瞭些,說的晚瞭些。”
“這死太監,虧我剛才還內疚呢!”
程宗揚回過神來,不禁扼腕嘆息,自己還是對蔡爺卑劣的人性認識不足,太大意瞭,這孫子竟然還會賣慘……
呂巨君、劉建、董卓等叛逆的首級尚懸掛在宮闕之下,任由風吹雪打。入宮之後,小紫與蔡敬仲先行一步,前往昭陽宮。
程宗揚知道她在找那枚龍槎星辰,也問過她幹嘛找那東西,但死丫頭隻說拿來好玩。
漢宮那枚龍槎星辰據信是被天子賞賜給瞭友通期,但友通期無法開口,身上找過也沒有。作為眼下唯一的線索,很可能遺落在昭陽宮內。不過昭陽宮屢經兵戈,連宮殿都差點被燒瞭,如今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馬車在長秋宮外停下,徐璜與唐衡都在宮中,聞訊出來迎接。
程宗揚笑道:“看兩位印堂發亮,鴻運當頭——怕是宮裡的賞賜已經發下來瞭吧?”
徐璜眉開眼笑,“托侯爺的福,已經發瞭,如今宮裡上上下下,都在感念娘娘的恩德呢。”
叛亂平定之後,各方論功行賞。有人提議給單超、徐璜、唐衡等人封侯,被霍子孟給壓下來瞭。三人官職未變,仍是中常侍,賞賜卻極為豐厚,每人拿到的金銖都以萬計——長秋宮發下的賞賜都是從程氏商會走的賬,程宗揚對此一清二楚。
程宗揚笑道:“恭喜兩位。恭喜,恭喜!”
“我們拿的都是賣命錢。哪兒比得瞭那一位——”徐璜兩手食指一橫一豎,比瞭個“十”字,“單是宮裡,他撈走的起碼就是這個數。”
“有這麼多?”
“何止啊!我這還是往小裡說的。”徐璜壓低聲音,“宮裡死瞭那麼多人,好傢夥,入殮時候一翻,身上差不多都有他打的欠條。這下好瞭,一多半債主都沒瞭,白拿啊!”
看著徐璜的一臉羨慕嫉妒恨,程宗揚也無語瞭。蔡敬仲詐死的手段騙騙別人還行,哪裡能瞞得過借給他錢的債主?何況蔡爺自己也不低調,已經死瞭的人,整天穿著奇裝異服招搖過市,生怕別人認不出來他——那兩撇小鬍子一點掩飾效果都沒有!
徐璜道:“平平都是中常侍,他憑啥呢?”
唐衡截住他的話頭,“人死如燈滅。不說瞭。”
“咋不說瞭?他還欠我錢呢。”
“那人已經死過瞭。沒這人瞭——對吧,程侯?”
程宗揚打瞭個哈哈,果斷不接這茬。
劉驁喪期尚未逾月,宮中依然帶孝,連小天子也穿著孝服,此時正背對著宮門,俯身寫著什麼。
程宗揚走過去笑道:“這麼早就做功課?”
小天子轉過頭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佈滿皺紋的馬臉。他眉毛畫成兩個墨團,門牙外露,五官扭曲,鼻頭又紅又大。程宗揚嚇瞭一跳,才認出他是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孟舍人,宮中用來取樂的弄臣侏儒。
“你居然沒死?”
孟舍人又紅又圓的鼻子抽瞭一下,突然間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在地上打滾,“我不要死!不要死……”
“去去去!”內侍連忙把孟舍人拉開。
徐璜無奈地說道:“天子年幼,在宮裡也沒個玩伴,倒是見著孟舍人,喜歡得緊。”
宮裡來來往往都是大人,唯獨孟舍人這個侏儒與天子身高相仿,也難怪天子與他親近。
“總跟弄臣廝混,不是什麼好事。不如招些功臣勛貴傢的同齡子弟,入宮陪讀好瞭。”
唐衡猶豫道:“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程宗揚低聲道:“這可是拉攏勛貴的好機會。”
唐衡心下會意,“小的明白。”
過瞭一會兒,他忍不住感嘆道:“程侯高義。”
程宗揚微笑道:“過獎瞭。”
換作別的權臣,巴不得隔絕中外,將天子握在掌心中,想方設法獨攬大權。
程宗揚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搞出教育委員會,大量選拔各方人才,提供渠道接觸天子,此時又提出讓勛貴子弟入宮陪讀,各方利益均沾之餘,又何嘗不是在消弱自己對天子的影響力?
洛都之亂,程宗揚與長秋宮一方毫無疑問是最後的贏傢,他肯主動拿出利益與各方分享,難怪唐衡會贊一句高義。
但站在程宗揚的角度,他並沒有想這麼多,隻是本能地認為盟友越多越好,畢竟自己隻是個商人,並沒有稱尚父,加九錫的心思。
內殿靜悄悄的,除瞭驚理和江映秋,連個侍女都見不到,顯得頗為冷清。
隔著珠簾,能看到趙飛燕正拿著羹匙,親手喂小天子喝粥。見程宗揚進來,她放下羹匙,“恭喜程侯。”
程宗揚行禮如儀,然後起身道:“臣子本該與拙荊一同入宮謝恩,但拙荊偶感風寒,無法親來拜謁,還請殿下恕罪。”
皇後說的鳳體不豫,程宗揚說的偶感風寒,都是托辭。真實原因無非是趙合德尚在宮中,找個借口避免會面,以免尷尬。
程宗揚並沒有多作打擾,寒暄幾句,確定皇後和天子無恙,便即告辭。
驚理領著他來到側殿,接著簾幕掀開,趙合德乳燕般投入程宗揚懷中,“郎君……”
溫香軟玉在懷,程宗揚總算能放下心事,“在宮裡還好嗎?”
“還好。”趙合德道:“我已經告訴瞭姊姊。她也答應瞭。”
“隻要你不覺得委屈就好。”姊姊身為皇後,妹妹卻隻能做妾室。這事千萬不能張揚。不然趙飛燕本來就不怎麼好的名聲又要雪上加霜瞭。
趙合德揚起臉,“我要跟你回去嗎?”
“不想回去?”
“姊姊一個人好孤單。我,”趙合德小聲道:“我想陪陪她。”
“這是應該的,”程宗揚道:“你盡管陪她好瞭。”
趙合德歉然道:“對不起啊。”
程宗揚露出大灰狼般的壞笑,“馬上就對得起瞭……”
趙合德玉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剛退開一步,就被程宗揚攔腰抱起。
程宗揚像強盜一樣把趙合德扛在肩上,一邊叫來驚理,“給我找個沒人的地方。”
驚理眼珠一轉,“那就去娘娘沐浴的蘭湯殿好瞭。這會兒裡面正好空著,一個人都沒有。”
蘭湯殿位於寢宮之後,由五座大小不一的湯池組成,形如梅花。池體全部用漢白玉砌成,潔白無瑕。此時池水已經排空,池底擦洗得閃閃發亮,卻依然香氣撲鼻。每座湯池之間都用帷帳和屏風隔開,形成五個相連而又獨立的空間。裡面除瞭沐浴用的物品,
各種休息用的床榻、錦席、絲被,一應俱全。
程宗揚扛著滿面含羞的小美人兒鉆到屏風後面,接著便看到衣裳亂飛,有些掛在屏風上面,有些掉落在地。不多時,屏風後面傳來陣陣響動,還夾雜著少女細細的嬌呼。
驚理與江映秋立在外面,聽著裡面的動靜,都不由臉色泛紅。足足等瞭小半個時辰,裡面的動靜小瞭一些,接著傳來主人的召喚。驚理應瞭一聲,一邊走一邊解開衣鈕。
屏風後歡聲再起,不多時,江映秋也被喚瞭進去。淫靡的浪叫聲從屏風後響起,透過帷帳,在空曠的宮室內回蕩著,久久不歇。
良久,程宗揚一身輕松地從屏風後出來,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對著池旁的銅鏡整理衣冠。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趙合德被驚理和江映秋扶攜著,出瞭屏風。她玉頰紅暈未褪,雙腿軟綿綿的,嬌弱無力。
旁邊的江映秋雙手扶著趙合德的手臂,顰著蛾眉,面帶羞痛。驚理倒是行止自若,隻是美目濕淋淋的,滿是媚意。
驚理一邊過來幫主子整理衣物,一邊小聲笑道:“沒想到合德妹妹是極品的玉渦呢,那麼嬌嫩嫩一隻小穴,抵得上我們兩個。”
趙合德玉頰愈發羞紅。
程宗揚笑道:“要不是怕她傷瞭身子,就該梅開三度瞭。”
驚理笑著朝江映秋啐瞭一口,“就你最不中用,連屁眼兒都用上瞭,也沒能讓主子盡興。”
江映秋滿面通紅,低頭道:“姊姊教訓得是。”
“不怪江女傅,”趙合德羞怯地說道:“是我不好……”
程宗揚笑道:“你那麼乖,有什麼不好的?”
“她們都用瞭後面,隻有我沒有。”趙合德含羞低下頭,聲如蚊蚋地說道:“下一次,我後面給你用……”
程宗揚笑著在她唇上親瞭一記,“合德前面幹起來已經很爽瞭。”
驚理道:“隻怕主子還未曾盡興,要不要再叫人過來服侍?”
“這邊不就你們幾個嗎?還叫誰?”
驚理低笑道:“這可是皇後娘娘的寢宮……”
程宗揚趕緊看瞭趙合德一眼,“別胡說!”
驚理掩口笑道:“主子想到哪裡去瞭?奴婢是說,這裡離西宮不遠,先帝留瞭那麼多嬪妃,不如叫幾個過來服侍。再不濟,把北宮那些個妃嬪叫來。她們受瞭主子救命之恩,想報答都來不及呢。隻要主子發話,她們自然千肯萬肯。”
程宗揚心裡狠狠動瞭一下,又連忙打消瞭念頭,“你們消停些吧。這周圍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著呢,也就這裡好點。”
整個長秋宮此時都冷冷清清,劉呂叛亂,兩宮淪為戰場,宮人死傷慘重。然後清理叛逆,又下獄瞭一批,再加上派去給劉驁守靈的,又打發走瞭一批。剩下所餘無幾的宮人被單超、徐璜、唐衡等人細細過瞭幾遍篩子,到底放心不下,最後索性遣往他處。因此長秋宮最核心的披香殿,反而成瞭宮人最稀少的所在。別說躲在湯池偷歡,就算在裡面裸奔,也未必能撞見外人。
但披香殿外就難說瞭,真要把西宮、北宮的妃嬪召來,隻怕自己還沒爽到,穢亂宮廷的罪名就傳得滿城都是。
“可是,”趙合德小聲道:“你下面還是好硬。我聽她們說……”
“用不著擔心,不過一點雜氣,算個毛。”程宗揚笑道:“以我的本事,用不瞭幾日就能煉化幹凈。倒是你,能受得住嗎?有沒有覺得發冷?”
“沒有。”趙合德搖瞭搖頭,紅著臉道:“你方才射瞭好多,我肚子裡面暖暖的,好舒服。”
“聽到瞭吧,”驚理對江映秋道:“主子賞賜的可是大補之物,最能滋陰潤體,你方才承瞭主子的恩澤,可是天大的福氣,好生受用著。”
“行瞭,你就別逗她瞭。”程宗揚道:“昨天你當值,沒趕上婚慶。等回去拍拍夫人的馬屁,好多給你一份賞賜。”
說著,程宗揚摟住趙合德,吻瞭一口,“再住些日子,就接你回去。”
從長秋宮出來,程宗揚沒有去拜訪別傢,便直接返回舞陽侯府。到瞭府前,他被門外的陣仗嚇瞭一跳,隻見冠蓋滿路,賓客如雲,場面比昨日的婚禮還要熱鬧幾分。
程鄭、秦檜、班超周圍分別聚瞭一堆賓客,三人揖來送往,談笑寒暄,忙得不可開交。
敖潤遠遠看到馬車,從人群間擠出來,抹著汗道:“程頭兒,正門堵住瞭,走角門吧。”
“怎麼這麼多人?”
“這些是沒拿到請柬的,今天趕來道賀。”敖潤道:“有晉宋等國的使者,各傢書院的士人,各方商賈,連臨安商會也來瞭人,打聽免稅的事……”
略一留意,便能發現各方賓客涇渭分明。圍在程鄭身邊的大都是商賈,他們關心的是舞陽侯宣稱在境內免除商稅,扶植商業的種種舉措;與秦檜打交道的多是官吏,其中最顯眼的是晉、宋諸國的使節。各方在洛都都有常駐的使臣,程宗揚為瞭避嫌,沒有邀請各國使節,他們卻不肯放過結交新貴的機會,趕在次日前來道賀;與班超周旋的是一幫書院名士,他們目的最明確:憑借己身所學躋身專為天子所設的教育委員會,成為無數士人夢寐以求的帝師。
程宗揚一看這陣仗,就知道正門是走不得瞭。自己一露面,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一人聊上一句,這一整天都不用幹別的瞭。
好不容易避開賓客,從角門回到府內,程宗揚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看到一大群婦人正由嫂夫人王蕙陪著,浩浩蕩蕩的前往花廳。這些是各傢的內眷,前來拜會新人。她們都是豪門貴婦,一舉一動都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隻是不免有些好奇,一介商人之女,為何會受到長秋宮的青睞,成為舞陽侯這位新貴的正妃。
有內眷在,不好過去打擾,程宗揚索性去瞭內院,準備找盧景與斯明信兩人聊聊。路過一處廂房時,他停下腳步,在門扉上叩瞭幾下,然後排闥而入,朗聲笑道:“賈先生身體可好瞭些?”
賈文和額上纏著白佈,臉色青中透白,顯得氣血不足,他面前的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成堆的簡牘。主公進來,他隻略微舉首示意,然後又繼續審閱簡牘。
“昨天怎麼沒見到賈兄?”
賈文和淡淡道:“舊主薨逝,賈某有孝在身,還請見諒。”
天子的喪禮都被人拋到腦後,偏偏還有人給被定為逆賊的舊日主公守孝,聽起來都矯情。不過除瞭賈文和,給郭解服喪的王孟也沒有露面,程宗揚也不好指摘什麼。
他在書案對面坐下,伸頭看瞭一眼,隻見簡牘上全是數字,“這是什麼?”
“官府歷年來的田地、人口、稅賦。”
統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隻不過單純的數字太過枯燥,自己實在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去梳理這些基礎數據。程宗揚倒有些好奇
一位漢國的謀士,能從這些數字中看出些什麼門道來。
“可有什麼發現?”
賈文和終於抬起眼,“劉驁前車之鑒,程侯且當謹慎。”
程宗揚笑道:“那可是天子,跟程某有什麼可比的?”
“敢問程侯,天子權秉何在?”
“你是說權力的基礎?”程宗揚想瞭想,然後坐直身體,認真說道:“依我看,天子能夠掌握權力,根基一方面來自於貴族,包括宗室、外戚、世傢,這些世傢位於漢國的最頂層,獲得他們的支持,就能保證權力的穩定;其次來自於政治架構,包括朝廷的職官、吏員、武將,掌握瞭朝政,就能保證權力的運行。當然,隻有這兩者還不夠,另一方面在於士人。士人壟斷瞭文化權力,為天子行使權力提供瞭至關重要的理論基礎。三者缺一不可。”
賈文和放下簡牘,雙手抱膝,仔細看著程宗揚。
“怎麼?”程宗揚挑瞭挑眉毛,“以為我隻是個既貪財又好色,無非有點狗屎運的昏庸之輩?”
“程侯過謙瞭。”
“行瞭。老賈,你看我說的對嗎?”
“程侯此言,對,也不對。時移境遷,如今的漢國已然今非昔比。”賈文和推開簡牘,“如今漢國的世傢不僅占據大量田地,同時又能入朝為官,並且還不忘治經問學。此事自太後垂簾之初發韌,二十年來,愈演愈烈。如今的世傢,已經不僅僅是連阡累陌的地主,而是內治經學,外接諸侯,上至朝堂,下至商行,累世高官,聲名遠揚,坐郡而守的門閥。”
程宗揚知道,歷史上漢國世傢作為新興勢力,崛起的勢頭無可阻擋,由單純的地方豪族,演變為集地主、官僚、士人,乃至商賈、軍閥於一身的門閥,但沒想到賈文和能從一堆數字中看出苗頭。
“這和劉驁的死有什麼關系?”
“程侯不覺得世傢所染指的少瞭一樣嗎?”
程宗揚琢磨瞭一下,“外戚?”
“呂氏世稱後族,獨掌後宮。呂冀何以能在宮中橫行無忌?正因後宮妃嬪除呂氏一族以外,皆為寒素。而劉驁偏偏扶立瞭一名歌姬為皇後。這皇後之位一眾勛貴、世傢都無從染指,劉驁卻要打破常規,帝位安能持久?”
程宗揚皺起眉頭,自己原以為將趙飛燕扶上太後之位,便能天下太平,聽老賈的意思,好像自己想得簡單瞭。
“程侯今日入宮,敢問觀感如何?”
程宗揚脫口道:“冷清!”
“府上呢?”
“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何也?”
程宗揚再也坐不住瞭,起身踱著步子。對比長秋宮的冷清,舞陽侯府簡直熱鬧得像是拍賣場。要知道自己來到漢國僅僅不過數月,飛身一躍就站上瞭權力的巔峰。賈文和方才追問天子的權力基礎,自己的根基在哪裡?在於朱老頭。
自己是站在朱老頭的腦門上,才得到漢國上層的普遍默認。但這樣的根基並不牢固。劉驁扶立趙飛燕為後,以至身殞。自己扶立
趙飛燕成為太後,又會召來多少忌憚和惡意?何況劉驁還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自己隻有一個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名頭——想起這事程宗揚就覺得鬧心,天知道外面的謠言傳成什麼樣子瞭,可自己偏偏還沒辦法撇清。
程宗揚停下腳步,“先生有以教我?”
賈文和細長的眼睛光澤微閃,“敢問程侯志在何處?”
“我說瞭你別笑我——我就想當個富傢翁,平平安安的做些生意,賺點錢,好好享受生活,不用擔什麼風險,費什麼心思。”
“富貴閑人豈是易得?”賈文和淡淡道:“程侯此志,比起並吞八荒,逐鹿天下也不遑多讓。”
程宗揚苦笑道:“還是你理解我。”
“程侯既有此心,唯有以退為進。隻是,”賈文和頓瞭一下,緩緩道:“進難,退亦不易。”
“可不是嘛!”程宗揚幾乎要拍大腿瞭。
直到坐到眼下的位置上,他才知道退一步有多難。這麼多賓客紛至沓來,無非因為是自己手中的權力能夠給他們提供足夠的利益。一旦自己放棄權力,主動退讓,趨之若鶩的賓客們隻會認為自己在權力鬥爭中落敗失勢,眼看著自己這個炙手可熱的新貴變成炙熟的肥肉,天知道有多少垂涎三尺之輩趕來要分一杯羹。
到時候別說平平安安做生意,死無葬身之地都有可能。這就好比兩軍相逢,一路高歌猛進便也罷瞭,一旦出現頹勢,局面瞬間就會崩盤。
“由此觀之,主上的天子教育委員會,倒是一著好棋。”
自己拿出教育委員會均分利益,純粹是歪打正著,但也恰恰是因為自己沒有獨霸天子的野心。也正是因此,才會有這麼多人試圖與自己合作,而不是敬而遠之。
不過程宗揚在意的是賈文和的態度,他在今日的交談中,頭一次稱自己為主上。而且更讓人奇怪的是,老賈一直慫恿自己拉桿子與漢國對著幹,怎麼突然之間態度來瞭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鼓動自己以退為進呢?
賈文和似乎看穿瞭他的心思,雙手抱膝,微微仰身,“今秋大旱,霍子孟等人正為此焦頭爛額,主上與其臨危受命,不如退而守拙。”
這是讓自己避事,一旦漢國因為災情生亂,也好推卸責任——看來漢國的旱災真是不輕。
漢國傢底雄厚,在六朝中首屈一指,府庫所藏錢粟堆積如山。但前面剛因為內亂燒瞭武庫,多年積累付之一炬,接著又出現大災,再厚的傢底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賈文和話說到這個地步,程宗揚下定決心,洛都這個是非窩不能再待瞭,盡早前往舞都,先把自己的封地拿到手再說。
他拍板道:“把這邊的事辦完,我就動身去舞都。”
“主上若是要在境中大興商業,還請邀眾同行,好示人以誠。”
這是讓自己邀請各方勢力一同前往封地,展現出共同開發的誠意。程宗揚笑道:“好主意!多謝先生指點!”
等程宗揚興沖沖離開,中行說從屏風後面出來,他攏著手,睨視著賈文和,冷笑道:“毒計啊。你是打算拿那些人當人質?你把他給弄走瞭,皇後呢?讓她死在這兒?”
“未雨綢繆而已。”賈文和道:“我倒是想知道,誰會對皇後下手?”
“還能有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呂傢那幫雜碎少不得要折騰。”提到呂氏,中行說就沒好話。他湊到賈文和面前,仔細看著他,“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這人心思這麼狠毒呢?以退為進啊,退到墻角可就出不來瞭。”
“你看錯瞭。我隻想致太平而已。”
“攪得天下大亂,殺得人頭滾滾,然後天下太平?”中行說道:“我賭一文錢,你肯定有主意能平掉這些亂子。”
“有。但我不想說。”
“太好瞭!”中行說撫掌道:“跟我想的一樣。順便告訴你,老蔡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是想趁亂把債主都弄死,再順手撈點錢。”
“蔡公子素負雅志,非是凡人。”
“提醒你一下,你那點伎倆,小心別被姓秦的看穿瞭。”
“賈某何嘗想瞞過秦會之?彼此意會,便已足矣。”
“好!好!好!”中行說道:“看來大傢心思都一樣,就等著漢國再大亂一回,最好死個皇後、天子什麼的,然後他北上平亂,就該登基做天子瞭。”
“賈某倒也罷瞭。倒是閣下,難道也想讓程侯當天子?”
“那當然。”中行說貼到賈文和耳邊,小聲嘀咕幾句。
賈文和神情怪異地看著他,“這彎子繞得太大瞭吧?”
“你就說行不行吧!”
賈文和抱膝思索良久,最後道:“那便祝閣下心想事成瞭。”
“當然要成!”中行說道:“劉驁雖然沒有拿我當朋友,但他不仁,我不能不義。這事兒就這麼定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