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南左手迅疾抄住瞭空中的羽客劍劍柄,他吐氣吶喊,手中雙劍猛地左右一分。
向宗悟的紫色衣袍胸口,裂開瞭兩道交叉的斜線,身體向後仰倒,受傷不重,但是“飛仙九勢”被破,顏面全失。
太師叔金祥仁那枯瘦的身軀站起來,把手中劍的鞘尾重重擊在地上。
“喝!”
蒼老的聲音嘶叫。
黃宗玄等七人,同時奔躍進場,一著地立定,已然佈成圍擊楚江南的“拜鬥劍陣”陣勢,七柄劍皆蓄勢待發。
這乃是書香世傢的合擊劍術,既然有連體心法,有劍陣也不奇怪,再說很多門派都有合擊之技。
自元朝時先祖創制此“拜鬥劍陣”已經立下嚴格的戒條:自書香世傢“親傳弟子”以上,必修此劍陣;但隻有在書香世傢面臨極大危險時,方可使用。
而現在,正是解禁之時!
七人早就熟習拜鬥劍陣多年,一站對瞭方位,已知道自己在陣中的職司。
凡是陣勢,陣中各人都按預先設定的方式路線,進行移步和攻防。因為完全不用依賴思考和個人應變,因此所有人能夠互相緊密配合,產生加乘的威力。七柄劍的攻擊時機和方位隻要完美結合,更勝於一般圍攻用上七十柄劍。被包圍陣中央的敵人,四面八方皆是死地,根本無一絲生還的空隙。
這拜鬥劍陣,等於將七人七劍,結合成一副不思不想的大型殺人機關。這是為何修真養性的書香世傢,要嚴厲禁止隨便使用。
然而劍陣還有一個重大關鍵:七柄劍最初必定要同一時機發動。因此七人裡,得有其中一人帶領,先發起劍陣的拍子。
楚江南在七柄書香世傢利劍包圍下,雙目環視。
上書香世傢以來,他第一次展顏露齒而笑,因為他第一次遇上真正的危險。
他甚至有些喜悅,因為先知先覺,步步為營,所以在世上,能夠像這樣令他冒出冷汗的戰鬥,已經越來越少。
三年來,楚江南再無品嘗過任何真正有意思的比鬥。對一個像他這樣的武者而言,這是無比的苦悶。
因此現在的場面,終於刺激楚江南的心身,完全集中。
世上有一種凡人無法想象的才能:這種人假如習文,別人的詩詞文章他隻看一眼,即知其得失之處,聊改數筆,馬上畫龍點睛;如為工匠,看見房屋車船,立時能夠點出哪兒建造失當,如何修繕;經商管賬的,眼睛掃過賬簿密密麻麻的數字,不一會兒就能看出哪筆賬有人作假,哪條開支可以減省……
這樣的才能,如用在尋常民間巷裡,還不算有何驚天動地;但若是用於武道,則異常可怕:任何他從未見過的武功,隻瞧一眼,甚至隻看它發動前的預備狀況,即可判斷出其強處和漏洞破綻。
這種人,連“天才”都不足以形容。
楚江南本來沒有這種才能,若是一生都在現代,他可能碌碌無為,平平而終,但是意外巧合,機緣離奇穿越來到古代,楚江南有此經歷自然不會再平凡,他一眼就看出來:面前這劍陣的七人裡,誰是那領頭發動陣勢的“陣眼”黃宗玄雖是“四煉師”的領袖,但這“陣眼”不是他。
楚江南白衣身影一幌,擎著雙劍飛蹤而出,直取站在他右後方位的趙宗琛。
身為“陣眼”的趙宗琛,正欲發動劍陣,哪料楚江南竟看穿瞭他身份,並以迅極的“井中八法”大步跳躍攻來。
刀劍寒芒閃耀眼前,趙宗琛原來的劍招被打斷瞭,被逼得回劍擋架。
拜鬥劍陣未發動,竟被對方壓制住最關鍵的“陣眼”其餘六人慌忙上前救助。
最快到援的,是站在趙宗琛左旁的宋泰猷,他火速揮劍削向楚江南右頸,試圖為趙師叔解圍。
楚江南刺出左手羽客劍壓制趙宗琛面門,逼得趙宗琛橫劍僅僅擋下;同一瞬間他看也不看,用右手井中月往上劃個半圓,就格下瞭宋泰猷削來頸側的劍尖。
趙宗琛擋架後欲振劍反擊;宋泰猷則想乘勢連環進攻,但是他們都同時發覺,手中劍控制不瞭。
兩人的劍,正各被楚江南刀劍粘搭著,各循不同的曲線給牽引到空虛處。
楚江南竟能左右手同時各自使出井中八法不同的方圓招式,應付兩個不同的敵人。
在另一旁,成宗智的快劍也救駕刺至。
眼看楚江南左右雙劍都在忙著方圓化勁,已經沒有可能再應付這第三柄武器,卻見他左手的羽客劍一記導引,將趙宗琛的長劍撥橫,用它來架住瞭成宗智的刺擊。
第四個書香世傢劍士張泰朗緊接著也殺到楚江南背後,舉劍垂直斬下。
楚江南右手又一樣照辦煮碗,羽客劍絞得宋泰猷的長劍舉起,擋在張泰朗的劈劍上。
楚江南這一心二用的刀招劍法,令書香世傢四名高超劍士,有如自己人打自己人。
東溟派掌門的實力,十成發揮。
黃宗玄等另外三人也夾攻而至,拜鬥劍陣已亂成一團,陣不成陣,他們現在隻想純粹靠人數壓倒這個可怖的敵人。
楚江南卻未呆在原地,他趁著宋泰猷和張泰朗兩劍猛力相格帶來的空檔,已撤回刀劍,以凌波微步,閃到宋泰猷的後方,脫出瞭圍攻的圈子之餘,更利用宋泰猷的身軀擋住其他六人。
孤身擊眾,步法走位,至為重要。隻要移動得夠快,不單能夠脫離被圍攻的厄境,更令對方數人重疊在同一條直線上,那就隻需要應付最接近自己的那一個敵人。
宋泰猷被一個這麼可怕的敵人竄到瞭背後弱處,惶然急急轉身,看也不敢看,隻是舞一大輪劍花護在身前,想要退走。
但以單對單論,他跟楚江南,差距實在太遠。
武當派每套劍法,均可變化為雙劍,左右互相變換配合,威力何止雙倍。
楚江南使出狠招猛攻,右手井中月先開路,以相當於力劈華山的劈勢,將宋泰猷的佩劍擊得脫手飛出;左手羽客劍連環三刺,肩頭、右胸、右臉,宋泰猷身上接連爆出血花。
站得較近的趙宗琛,本來救援得及,可是宋泰猷那柄被擊飛的長劍,恰好如勁箭射向他心胸,趙宗琛煞步架劍,才把那飛劍擋下來,回頭已見弟子重創。
楚江南的每一招式,都經過精密的計算。
其他五人悲憤莫名,群起朝楚江南追擊過去。可是楚江南又已不在原位,再次用凌波微步步法走移方位,這次他面對的是張泰朗。
井中八法之速戰,楚江南一躍而起,刀劍垂直迎頭砍下。
張泰朗橫劍向上成一字格擋,哪知一接觸,就感受到對手刀劍合擊的強橫勁力,他知道抵擋不下,情急中左手伸出托住自己的劍刃前鋒,寧可廢瞭這手掌,也要用雙臂之力頂著這招劈擊。
強大壓力下,劍刃切入那左掌。
張泰朗強忍劇痛,死命頂著。
劍身中央彎折。
崩斷。
楚江南這招刀劍合璧,斬開張泰朗的頸項兩側。
浴血。
黃宗玄、成宗智、成宗信、楊泰嵐此際才能合攻過來。
黃宗玄率先以一招“祥鶴掠霧”長身刺劍直取楚江南當胸。
楚江南把雙劍從張泰朗身上拖出,腳步順勢向左轉移,緊接一矮身,已躲在張泰朗那快斷氣的身體之後,黃宗玄這直刺頓失目標,無功而還。
成宗智和成宗信,則分別從左右繞過來夾擊。
他兩人是雙生兄弟,心意相通,“拜鬥劍陣”雖已破,但他倆合擊仍是配合無間。
成宗智劍取楚江南肩頸的同時,成宗信則回劍削向其膝後彎。
兩劍的刺削角度極巧妙,覆蓋瞭楚江南所有閃躲的空隙。
楚江南雙劍,馬上各自劃出不同的圈環,刀劍“方圓”又再發動。
左手劍,使的是“化勁”中的“捌勁”以圓破直,用弧線的劍勁,如球般將成宗智的刺劍朝外彈開;右手劍則使“捋勁”把成宗信下路削來的劍向內撥進。
他左右手分使截然不同的“方圓”招術,兩邊的“化勁”皆不差分毫,就有如左右手分屬兩個不同的人。
成宗信在“化勁”奇技下,劍路被引得失控,劍鋒如脫韁野馬,還未看清發生何事,已感覺到劍尖刺進瞭物件之中。
是他哥哥的側腹,若是楚江南又收瞭勢,成宗信的劍將洞穿成宗智的下腰。
趁著成宗信呆在當場的一刻,楚江南左手羽客劍緊接向下削擊,又把成宗信的右腕脈削破,噴出一抹腥紅。
楊泰嵐原本正要乘成氏兄弟夾擊的機會,偷襲楚江南背項,但赫見兩位師叔,一瞬間就在敵人跟前遭殺敗,竟嚇得急退,自己把自己絆倒瞭,一屁股坐在地上。
黃宗玄和趙宗琛兩位“煉師”看見楚江南這一手超凡入聖的“刀劍絕技”心中震撼不已,戰意也都全失,沮喪收劍。
剛才一輪高速的八人大混戰,王士心當然不可能看得真切,眼中隻見一團白影環回飄飛,所經之處是一抹接一抹的血花,看得他心臟像要從嘴巴跳出來。
此刻楚江南仍然架著沾血的刀劍,一身白袍上也染瞭幾處血跡,長發散開,俊朗的白臉殺意充盈。
楚江南之前瀟灑如仙人的形象,此刻一變有如惡鬼修羅。
書香世傢最後的秘密兵器“拜鬥劍陣”七劍裡三傷一廢,被破得幹幹凈凈。
原本仍站著的太師叔金祥仁,目睹書香世傢劍法一敗塗地,“哇”的一聲吐血,倒坐在椅子上。
他旁邊坐著的師弟李祥生,則如生病般不斷在打顫。
“紫氣東來堂”裡的幾十個“親傳弟子”人人仍然手握劍柄,但每隻握劍的手腕也一樣在顫抖。
經過連場劇戰,楚江南正在輕輕喘息,看來也消耗瞭不少精力。
黃宗玄想:假如現在再點起七人,多佈一次“拜鬥劍陣”;又或數十個“親傳弟子”一起圍攻;甚或幾百個書香世傢弟子接輪攻上……
雖然恐怕要築起一座屍山,但楚江南再厲害,畢竟也是人,也會疲倦,終究能夠殺掉他,保住書香世傢的招牌……
可是,這樣子保下來的書香世傢,還算什麼白道八派之一?
他頹然把長劍收還腰間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