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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大金吾自作聰明 劉太監當頭棒喝

  當日沈蓉撰《闔扉頌》上奏,朝堂中皆頌揚其風范直追古之先賢,丁壽對其行徑鄙夷之餘,心中更是不以為然,夜半三更,一富婆上趕著登門倒貼,雙方又正值幹柴烈火的年紀,沈芙華此情此境尚能把持得住,那女子不說貌若無鹽,恐模樣也強不到哪兒去。

  待此時顏氏進瞭殿門,丁壽展目望去,隻見她身姿窈窕,體態婀娜,雖未觀其容貌,單憑此身段,已足見幾分動人風韻。

  「顏氏,抬起頭來。」對這案子本不上心的丁壽此時不禁升起瞭許多興致。

  「罪婦貌醜,不敢驚擾聖駕。」顏氏埋首胸前,隻由髻後衣領得窺一抹雪白粉頸。

  「朕恕你無罪。」朱厚照同樣有著幾許好奇。

  顏氏無奈,隻得緩緩揚起螓首,丁壽隻見殿下女子未施脂粉,好個麗容天生;羞染鉛華,自有媚姿芳澤;蛾眉斂黛,恰如西子捧心;秋波凝露,渾似文姬斷腸,眼角雖有淡淡細紋,非但未加其衰老之態,反更增瞭幾分成熟風韻,不由微微一怔。

  顏氏也同樣借此機向上覷望,但見正面明黃寶座上端坐著一個黃袍少年,眉目清秀,正一臉新奇地看向自己,他左首邊立著一個紅袍官員,看年紀似與郊兒相仿,一雙女人似的桃花眼,目光灼灼,瞧得她粉面發燒,匆忙避開目光,眼波流動間,又與寶座下站著的另一名紅袍官員對視,是他!!顏氏心頭劇震,蠍蟄般驚惶地重又將頭垂下。

  沈蓉初時奉急詔入宮還不知何情,待曉得是因為顏氏母子之故,頓時心神不寧,畢竟昔日坐館陸傢,陸郊母子對他體貼關照,並無絲毫不周之處,雖因貪圖前程,為妻所迫,最終告發瞭昔日弟子,可其心中未嘗無有負疚之念,他本意托辭回避,怎奈那丁南山言他是當事證人,案情關節人物,斷不容他離去,正值沈蓉在殿內坐立難安,進退維谷之際,忽聽得顏氏覲見,心中不由一緊,不由自主地向殿門望去。

  佳人碎步輕盈,風采依舊,自顏氏進瞭宮門,沈蓉的眼睛便未離開她身上片刻,心中更是說不清的羞慚悔恨,直到二人四目相投,顏氏垂眉避讓,他才悚然一驚,慌忙收攝心神,生怕自己方才失態落入皇帝眼中,覷眼偷瞄,卻隻見那位錦衣帥沖他展顏一笑,笑容玩味,更讓他心虛不已。

  丁壽目光正在沈、顏二人之間遊走不定,小皇帝卻已不耐,敲敲禦案道:「顏氏,你自陳陸郊冤枉,冤從何來?」

  顏氏粉頸低垂,壯起膽子道:「吾兒陸郊為母請旌乃是出自一片純孝之心,有罪在母,子不知母醜,不知者不為罪也。」

  「上表請旌,非同小事,陛下金口更是一字千鈞,若非沈大人不徇私情,撰《闔扉頌》揭發舊日隱惡,這朝廷旌表豈不淪為瞭天下笑柄……」丁壽瞥瞭一眼滿臉窘態的沈蓉,冷笑道:「陸郊罪犯欺君,知為罪,不知也為罪!」

  丁壽倒不是非要置陸郊於死地,隻是看不慣沈蓉借機上位,能不時刺激他一下心裡暢快, 至於陸郊麼,二爺當初也不是沒勸過他,自己一門心思找死,怨得誰來。

  朱厚照最恨被人欺瞞,頓覺有理,頷首拍案道:「不錯,那陸郊的確罪不容恕!」

  顏氏一聽,魂飛膽喪,伏闕泣血道:「啟皇爺爺,那撰《闔扉頌》者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丁壽眉頭一揚,「這其一是……」

  「這其一麼……是……是……是罪婦昔年叩戶夜奔!」顏氏吞吞吐吐,待道出最後一字已是羞慚得以袖遮面,無地自容。

  「哦?快說說,怎麼回事?」朱厚照立即轉嗔為喜,兩肘拄案,身子都不覺探過去半截。

  熊孩子這點出息,堂堂九五之尊這麼喜好窺人隱私成何體統!丁壽重重咳瞭一聲,又暗扯瞭他一把作為提醒。

  朱厚照白瞭丁壽一眼,撇撇嘴,不情不願地端正瞭身子,又聽身旁人一聲怒叱,頓嚇瞭他一跳,「好個顏氏,你春心難耐,夜半做出此等失節敗名行徑,還不細細說來!」

  丁壽義正詞嚴,聽得朱厚照眉花眼笑,連連點頭道:「對,越詳細越好。」

  顏氏羞愧難言,又不敢違逆聖意,隻得含悲帶淚道:「罪婦顏秀,及笄之年嫁入陸門,不幸夫婿早喪,單留一子陸郊,本意尋訪名師教養嬌兒成才,光耀陸氏門楣,孰料與傢中西席朝夕相對,情愫暗生,妾身清門孀婦,本該息卻雜念,隻是那綺思一起,再也剪之不斷,唯恐先生赴京趕考一去不還,就此錯失良緣,憂思纏心,夜不能寐,遂夜赴書齋闡明心跡,不揣自薦,欲求……琴瑟之好……」

  顏氏羞慚不安,寄顏無所,聲音幾不可聞,朱厚照聽得哈哈大笑,轉首道:「沈卿,觀顏氏今日之貌,想見當年姿色,當不讓文君,彼時彼景,卿雖閉門不納,但未知可曾動心否?」

  沈蓉才要回話,丁壽皮笑肉不笑地插言道:「沈大人,萬歲問話你可要憑心而奏,想好瞭再說,莫要欺君哦……」

  「不錯不錯,當依本心,朕就想聽個實話。」朱厚照連連點頭。

  「這個……」沈蓉頓時犯難,若說未曾動心,適才他幾番失態恐也瞞不過人去,可若說出當年心旌神搖的實情,自己這一番苦心營造的高德清操豈不白費,沈芙華也不虧兩榜出身,轉念間已有定計,躬身道:「陛下,所謂論跡不論心,論心今古無完人吶!」

  「好一個論跡不論心,沈卿妙哉斯言!」小皇帝大笑頷首。

  哼,讓你小子蒙混過去瞭,丁壽滿心不爽,喝道:「顏氏,你說這沈大人不知的“其二”究竟是什麼?」

  「這其二……」顏氏從懷中取出一個紫檀小匣,高高舉起,「請萬歲禦覽。」

  丁壽接過張銳轉呈來的小木匣,萬全起見,給皇帝前他先自開啟,隻見匣內並排兩枚拌過石灰的斷指,灰土上猶隱有血斑可見,不由心弦劇顫,倒吸一口涼氣。

  見他面色有異,朱厚照不禁好奇,「匣內何物?」

  「是兩枚斷指。」丁壽如實回道。

  「啊?!」朱厚照與沈蓉盡皆變色。

  「當日闔扉受辱,罪婦羞與悔並,自愧做出此等醜行,痛不欲生,為此斷指自誡,以絕中夜之念,從此十載清門守節不移,教養幼子成人,如今匣中兩指血跡猶存,請萬歲爺與眾大人當殿驗明!」顏氏左臂高舉,衣袖滑落,纖纖玉手及半截雪白小臂顯瞭出來,隻見晶瑩玉掌上中指、無名二指齊齊截斷,隻存留一段指節,創口早已愈合,一望可知乃陳年舊傷。

  丁壽動容,朱厚照亦收起嘻笑之態,沈蓉更是滿腹愧疚,自慚不已,躬身道:「臣啟萬歲,顏氏一眚不掩大德,臣下實在感愧萬千。」

  「你自當感愧萬分!」朱厚照沒好氣地瞪瞭他一眼,如此佳人被你害得斷指自誡,著實可惱,倘若拒絕之時稍委婉一二,又何至於斯,嘆惜之餘,由衷言道:「在朕看來,這男女情愛之事,男不可輕諾,女則不可輕信,後來者當慎之誡之!」

  「陛下金石良言,聖明燭照,臣受教。」丁壽順水推舟,贊瞭一聲。

  朱厚照少見的未曾受用他這番阿諛奉承,隻是龍目乜斜,語重心長道:「你明白就好,這一旦有諾在先,便應不辭萬難踐行履諾,縱然是大海撈針……」

  又來瞭,丁壽瞬間無語,毫不客氣打斷道:「陛下,這陸郊一案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明示。」

  本想再催著找劉姐姐,卻被丁壽岔開瞭話題,小皇帝雖是滿心不願,還是正色道:「顏氏,你斷指自誡是真,朕心甚慰,陸郊無罪開釋,補錄功名,按制在朝授官。」

  顏氏欣喜萬分,再三叩首,感恩涕道:「謝萬歲爺爺。」

  見陸郊無恙,沈蓉愧疚之情稍減,亦衷心拜道:「陛下聖明。」

  案子瞭結,朱厚照揮手要令眾人退下,丁壽卻突然道:「且慢,陛下,臣還有一請……」

  ***    ***    ***    ***

  日影西斜,劉瑾宅邸。

  「公公回來瞭,那康對山可是已離京瞭?」丁壽笑臉迎上,討好地幫著撣塵寬衣。

  劉瑾點頭「嗯」瞭一聲,「咱傢送他和靈柩出城十裡,餞酒作別,故而回來晚瞭些。」

  「公公辛苦。」聽說「別人傢小孩」終於不會在跟前礙眼瞭,丁壽那個開心就甭提瞭,從下人捧著的托盤中端起一杯熱茶,討好地奉給劉瑾。

  劉瑾落座,慢慢啜茶,扭頭見丁壽一臉興奮,奇道:「哥兒,你今日不急著回傢躲懶,卻守在這裡等候咱傢,莫不是有甚大事?」

  「事情不大,卻也是一樁奇聞,小子正等不及想與公公說道,今日登聞鼓響……」丁壽便將顏氏擊鼓鳴冤之事原原本本講瞭一遍。

  「哦,如此說來那顏氏秉性剛烈,也算一個奇女子瞭。」聽清原委,劉瑾也不禁對顏氏點頭嘉許。

  丁壽嘻笑道:「公公說的是,本來萬歲隻是下旨將陸郊開釋,並復其功名,對顏氏並無褒獎,小子當即進言賜她」兩指題旌,晚節可風「金匾一面,敕令州縣建貞節坊,昭告天下,立為楷模。」

  劉瑾眉頭一皺,沉聲道:「陛下可曾應允?」

  「又不是什麼大事,小子進言,萬歲豈有不允之理,」丁壽心中得意,未曾留意老太監臉色變化,自顧道:「那沈蓉前陣子不是自詡什麼風范直追先賢麼,如今對比顏氏貞行,他那點德行節操可謂相形見絀,而且首告弟子陸郊,更顯其忘恩負義之小人行徑,嘿嘿,這下足夠他喝一壺的……」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打斷瞭滔滔不絕的丁壽。

  丁壽捂著瞬間腫起的臉頰,驚愕萬分地看向劉瑾,上次劉瑾親自出手教訓還是他帶小皇帝喝花酒的時候,不過相比當日將他打出內傷的一掌,這直接糊臉上的一巴掌可謂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你打我?!」許是被打懵瞭,丁壽瞪著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心底竟未生出任何惱火之情。

  「打得便是你個沒人情味兒的東西!!」劉瑾顯是動瞭真怒,不復往日的平心靜氣,指著他鼻子呵斥道:「什麼」兩指題旌、晚節可風「,你將那顏氏舊日之行昭告天下,不是讓她成為世間笑柄,任人唾棄嘛!」

  「這是哪兒的話,金殿請旌本就是陸郊心願,我白送他個人情而已,」丁壽莫名委屈,他雖存瞭惡心沈蓉的小心思,但也不全是惡意,賭氣道:「顏氏當年守寡正值少艾,女無夫,男未娶,中夜叩扉,欲偕鸞鳳,此舉或有不當,可若事成,未必不是我朝一段佳話,雖因沈蓉道學,好事不諧,但您老也說過,顏氏並無罪愆,其實此番若不是陸郊多事,沈蓉又橫生枝節,揭出陳年舊情,本就不該有此一番波折。」

  「你……」劉瑾指點著丁壽,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地搖頭道:「咱傢有時真不知你哥兒究竟是聰明還是愚笨,顏氏夜奔之行未幹犯律法不假,卻也不容世俗禮教綱常,陸郊案鬧得滿城風雨,她已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為瞭救兒子不惜背辱蒙慚拋頭露面,此時就該勸萬歲爺息事寧人,放她歸傢安度餘生才是正經,你非但又將那樁往事傳遍天下,還要樹碑立傳,豈非要讓她做鬼都不敢抬頭!」

  「不會吧?」老太監一番話讓丁壽心中打鼓,心虛道:「那紅拂夜奔、文君當壚,不都是前朝佳話,世代傳揚的麼?」

  「才子佳人的故事隻在戲臺話本裡,你見周遭哪個把誰傢女娃私定終身、寡婦改嫁當成佳話誇贊,怕都是茶餘飯後的笑話談資吧……」劉瑾一聲冷笑。

  「可那顏氏並非一般出墻紅杏,事後悔過立即斷指明志,十年清門自守,育兒成才,堪稱節婦典范啊!」丁壽急聲道。

  「呵呵,」劉瑾一聲苦笑,面帶悵然道:「貞婦白頭失守,一生清苦誰知,世人隻會譏笑她當年春心難耐,叩扉淫奔之事,至於顏氏長夜冷壁,困守香閨,十年孤影殘燈的悲涼淒苦,有誰去操心理會呢……」

  「我立請陛下收回成命!」丁壽感覺自己似乎辦瞭一件天大蠢事。

  劉瑾斜眄瞭他一眼,搖頭道:「晚啦,陛下金口已開,旨意傳出,豈有朝令夕改之理!」

  「那……公公,到底該如何是好?」丁壽無計可施,一臉希冀地望向劉瑾,指望老太監如往常般給他拿出個主意。

  「後果如何,且看那婦人心志吧……」劉瑾嘆瞭一聲,並無有要出手之意。

  「顏氏外柔內剛,斷指明志在前,又獨身入京伏闕於後,當不會有輕生之念吧?」丁壽喃喃自語,比起問詢劉瑾,更像是要說服自己。

  「人言可畏,鑠金毀骨,」劉瑾眼眸深邃地掃瞭他一眼,悠悠嘆道:「剛則易折啊……」

  ***    ***    ***    ***

  熱鬧繁華的棋盤大街上,一個翠衫少女手持玉笛,牽著一匹白色駿馬,在人流中緩步穿行。

  女子滿面風塵,眉宇間更透出幾分憂色,遊目四顧,滿眼所見俱是連雲店鋪與熙攘人群,不禁芳心更為焦灼,「這京師恁大,也不知那小淫賊現在何處,撞見瞭師父沒有,真個急死人瞭!」

  少女正是離傢遠行的戴若水,西北邊鎮畢竟距離遙遠,消息傳遞不便,她在延綏接到報捷軍報時,丁壽已然趕往宣府,待她追到大同,二爺又舉傢南下,隨後她便被麻煩糾纏住瞭,北虜繞開層層烽堡破關南下,宣大二鎮守臣俱疑內部有奸民通敵,調整防線重新部署的同時,又設置重重關卡,對轄境內展開詳密排查,這可給戴若水添瞭不少麻煩,戴姑娘出門行路可從不開路引文書那勞什子的,幾次都險些被軍士當成內奸給拿瞭,雖仗著武功高強和「照夜白」腳力脫身,最終卻還是被蜂擁而來的官軍逼得走瞭山林小徑,這連番耽擱下來,直到今日才算到瞭地頭。

  抬頭看看天色,戴若水思定還是先找個人問路的好,想那小淫賊作為錦衣衛的官兒,宅邸所在當是有許多人知曉。

  「敢問這位大哥,可知……」正當戴若水向路邊一個攤販問詢,忽聽得街面上一通驚呼喧雜,街上人流自遠處起如海浪般向兩邊席卷,方才還熱鬧繁華的市井頓時一片叢生亂象。

  蹄聲如雷,馬鈴脆響似急雨,一隊繡衣騎士自遠奔近,馬上加鞭,並未因洶湧人潮而勒馬緩行。

  戴若水蛾眉輕斂,這些人好生莽撞,鬧市奔馬,倘若撞瞭行人如何是好?

  「姑娘,快讓讓吧,這些人都是緹騎,招惹不起的!」攤販老板熟知京城風物,見戴若水擋在路間毫無閃避之意,立時好心提醒。

  「讓開!快讓開!」馬上騎士同樣也發現瞭攔在前方的一人一馬,大呼吆喝,叱令其趕快避讓。

  戴若水面無波瀾,對勸告呼喝聲無動於衷,隻是默默握緊瞭手中碧綠玉笛,俊眼斜脧,存心要給來人一個教訓。

  眼見高大馬頭轉瞬便要迎面撞上,那一眾騎士倉猝撥轉馬頭,從戴若水身畔疾馳而過,隻揚起一陣撲面勁風,掠得翠袂激揚。

  秀眉微揚,戴若水櫻唇噙笑,暗道:「算你等識相。」

  怎知那隊騎士雖不肯撞人選擇瞭擦身而過,嘴皮子卻還要圖個一時痛快,一個粗豪聲音喝道:「兀那不知死的小娘皮,若非老子有緊急公務,定讓你曉得你傢爺們兒的厲害。」

  此話說得曖昧,同夥齊聲哄笑,頗有幾分淫邪之意,不過眾人有事在身,講幾句葷話嘻笑一番那不懂事的丫頭也就算瞭,沒哪個有心思調轉馬頭來真個調戲一下,隻不過他們個個自覺已是寬宏大度,卻不料面對的更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小姑奶奶。

  你們是誰的老子!!戴若水心中暗恨,手腕一翻,玉笛就唇,一聲細長笛音悠悠傳出。

  笛音細密悠長,街上眾人聽瞭都不覺有異,偏落在那幾匹正在疾馳的馬兒耳中卻好似驚雷乍響,紛紛長嘶哀鳴,人立而起。

  眾人正在催馬前趕,冷不防坐騎生變,始料不及,幾個馬術精湛的急忙拽緊絲韁,將將穩住身形,卻也驚出瞭一身冷汗,那騎術稍遜的可就沒那麼好運氣,「撲通」、「撲通」,三五個人頓時跌下馬來,摔得七葷八素,叫苦不迭。

  圍觀百姓見素來趾高氣揚的緹騎竟也有狼狽吃土的一日,紛紛鼓噪叫好,隻是喝彩聲未斷,立又響起一片驚呼,那失瞭主人控制的馬匹又踢又跳,更加焦躁,其中一匹揚塵而起,那落蹄之處,眼瞅著正是一個錦衣衛的腦袋。

  那個倒黴蛋躺在地上正被摔得頭昏腦漲,待發覺那碩大馬蹄迎面踏下,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其餘同伴不是正在安撫坐騎,便是同他一樣躺在地上呻吟痛呼,無一人能過來援手,隻得眼睜睜看著那馬蹄落下,將自己踩個腦漿迸裂。

  生死存亡之際,一道人影飛電般從半空中疾掠而來,單掌在馬頸上輕輕一撥,那狂躁暴跳的健馬登時如紙糊般被他推向瞭一邊,堪堪讓過瞭地上躺著的幾人,隨著來人身形落下,手拉馬轡,那健馬在他手中再也掙紮不起,隻是不安地踏動四蹄。

  生死瞬間,地上那錦衣衛驚駭之餘,慌忙起身跪見來人,「屬下謝衛帥救命大恩。」

  其餘眾人也紛紛見禮,「見過衛帥。」

  「小淫賊,是你?!」戴若水本要飛身勒馬,但一見來人,立即怔在當場,隨即兩眼放光地沖上前來。

  「若水?!」丁壽眸中驚喜之色一閃而過,卻沒如往常般急著湊前絮叨,而是轉頭厲聲叱道:「你們還在胡亂磨蹭什麼?」

  「是。」見這女子與自傢大人似是熟識,幾名緹騎暗暗叫苦,不敢再多廢話,紛紛翻身上馬,重又疾馳而去。

  喝退瞭手下,丁壽轉頭才要與戴若水敘話,卻見她正圍著自己來回打轉。

  「若水,你這是……」丁壽莫名其妙。

  戴若水不答話,不避忌地拉起丁壽兩隻胳膊,從頭到腳,由裡至外,仔仔細細檢查瞭一遍,還是不放心地問道:「小淫賊,你可遇見我師父瞭?」

  「令師?冷、秦二位前輩來京師瞭?不曾見過。」丁壽困惑搖頭,不知戴若水為何要問起這個。

  「我說也是,要是見過瞭師父你這小淫賊哪還會沒事人似的站在這裡……」心中大石放下,戴若水又覺不解,摩挲著光潔下巴,低眉沉思:「奇怪,師父有丹哥兒代步,按理不會被牽絆住啊,莫非生瞭什麼變故不成?」

  戴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再不去想,師父一身武學已臻化境,天下間怕是沒幾個對手,便是真個不敵,想要脫身也沒人能攔得住,大可不用為她的安危掛心。

  心中沒瞭包袱,小姑娘便開始慣常揶揄起丁壽來,「小淫賊,你這幾個下屬鬧市縱馬,也不怕他們撞傷瞭人?」戴若水揚起雪白下頦,語帶質問。

  「我有差事讓他們去辦,行事上可能冒失瞭些。」丁壽無奈解釋。

  「原來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啊!」戴若水一如往常,咯咯笑著打趣。

  丁壽點頭默認。

  咦?這小淫賊幾時轉瞭性子,戴若水暗自稱奇,往日被她揶揄挖苦,丁壽總是胡攪蠻纏扯出一通歪理,嘴上從不肯服輸的,今日怎地這般老實乖巧?

  戴若水心思暗轉,還沒理清這小賊是不是在耍什麼欲擒故縱的鬼把戲,抬眼間,隻見丁壽已離瞭她向後走去。

  「哎,小淫賊……你又要哪裡去?」戴若水快步追上。

  丁壽停住腳步,向後招招手,幾個錦衣校尉牽馬上前,丁壽轉首道:「若水,我衙門裡還有些公事要辦,你先隨他們幾個到我府上安頓……」

  「不成!」戴若水不等丁壽說完便斷然搖頭,死死拽住丁壽衣袖,斬釘截鐵道:「你去哪兒我便跟你到哪兒,要不然一個不留神,你的小命可能就沒啦!!」

  ***    ***    ***    ***

  錦衣衛衙署後堂。

  「說到底還是你這小淫賊嘴不嚴才闖出的禍事,魔門傳人的身份很稀罕麼?滿天下的招搖,看把我師父她老人傢也給驚動瞭吧,害得人傢也跟著一路遭罪……」戴若水就著茶飲不住往嘴裡塞點心,還不忘一直數落著丁壽。

  「從延綏趕到大同,又從大同追到宣府,人傢追瞭你一路,還險些被人當賊給拿瞭,在山裡啃瞭好些天的幹糧野果,你說我冤不冤啊?都是你個疏忽大意的小淫賊害得……咳咳……」

  一道餐風宿露,戴若水屬實吃瞭不少苦頭,難得靜下心用飯,丁壽給安排的點心又合她的口,未免吃得急瞭,不小心被點心的酥皮碎末嗆到瞭氣管,不禁一陣猛咳,她抻頸捶胸,憋得俏臉通紅,拿起茶碗又發現早見瞭底,想喚丁壽趕快給續上一杯,抬眼一看他那副模樣,小姑娘不由氣炸瞭肺。

  丁壽單手支頤,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瞅著粉墻上的一幅山水畫軸,不知在尋思些什麼,反正戴若水適才說的話是大半都沒聽進去。

  「啪!」一雙玉掌重重拍在瞭檀木書案上,驚醒瞭神思恍惚的丁壽,舉目但見戴若水嬌顏近在咫尺,一雙俏目更是殺氣騰騰地狠盯著自己。

  丁壽不由心中一突,強笑一聲,「若……若水,你這是怎麼瞭?」

  檀口微張,雀舌在唇邊靈巧一轉,將嘴角邊兒上的幾粒芝麻全數卷進瞭鮮紅櫻唇,戴若水咬著銀牙咀嚼著口中之物,似笑非笑地瞪著丁壽道:「我剛才說的什麼你可曾聽見?」

  對面笑容中的森森寒意,讓丁壽感覺戴丫頭好像不是在吃點心,而是恨不得生吞瞭自己,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陪著小心道:「句句話都聽在心裡,不就是尊師要尋我晦氣麼,還累得若水不遠千裡趕來送信,這份情意大哥自當記在心裡……」

  話雖如此,丁壽心中卻並未將秦彤來犯當成什麼要緊事,還真不是二爺小瞧瞭天地仙侶的赫赫聲名,而是親歷戰場廝殺後,他深知所謂武林高手在面對千軍萬馬時的功用著實有限,他身居幾十萬大軍拱衛的京畿要地,隻要秦彤敢來,甭管你是天仙還是地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送你上天,大不瞭今後二爺就長住在神機營瞭,到時候來個槍炮齊發,怕是連爺的面都沒見著,就死無全屍咯。

  相比起不知還在哪塊雲彩上飄著的秦彤,丁壽更為在意的是戴若水,這丫頭武功高,瘋玩起來又沒輕沒重,當初順走禦賜金牌,可險些將丁壽坑死,偏人傢是真對自己好,那些陰損手段又不能對她用上,打不能,罵不得,二爺對這位小姑奶奶還真是無可奈何,唯有小心應對,不嫌肉麻地套近乎。

  丁壽功行周身,暗中戒備戴若水有可能的突然發難,沒成想戴若水卻忽然間戾氣全收,神情黯然地嬌軀背轉,幽幽道:「你可是不高興見到我?」

  和自己預想似乎不太一樣,丁壽搔搔鼻子,支支吾吾道:「若水何出此言,丁大哥整日都心心念念地想著你,恨不得早日重逢……」

  「你騙人!!」戴若水驀地轉過身來,俏臉含怨,淚珠瑩然,「人傢緊趕慢趕地追你到京城,一路上擔心受怕,生怕你遇見師父有個好歹,可你見瞭面話都不願與我多說,難道我便這麼不招你待見?既然你不願見我,我回陜西便瞭……」

  梨花帶雨,更添嬌艷,丁壽看在眼裡,心疼得是肝腸寸斷,不住打躬作揖地道歉賠情,「非是大哥不知好歹,實在是心中有事,悒悒於胸,沒想卻冷落瞭妹子,說到底千錯萬錯,都是大哥我的錯,隻要妹子開懷展眉,大哥我認打認罰。」

  「這話可是你說的,不許說瞭不認。」白玉般的臉頰上淚痕猶在,戴若水已是笑靨生春,再沒有半分愁容。

  丁壽目瞪口呆,「你方才是假裝的?」

  戴若水得意淺笑,「誰教你笨看不出來,怎麼?想反悔?」

  玉頰上猶掛著幾滴晶瑩淚珠,襯著如花嬌顏,美艷不可方物,丁壽心頭一蕩,千愁萬緒都丟到瞭九霄雲外,一把握住雪白柔荑,嘻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有反悔的道理,大哥我把整個人都賠給若水,可能稱瞭你的意?」

  粉面微紅,戴若水啐瞭一聲,「好稀罕麼!不當吃不當蓋的,要你這人作個甚用!」

  言罷戴若水便要將手從丁壽掌中抽出,這廝卻涎著臉握緊瞭不肯撒手,笑道:「那也未必,你丁大哥我身子骨結實,想必這身肉定有嚼頭,至於能不能當被蓋——你可得試過瞭才明白……」

  奮力將手掌抽回,戴若水揉瞭揉被丁壽捏得有些發痛的如玉皓腕,皺眉道:「胡言亂語,還有那什麼嚼頭啊,沒來由的讓人聽瞭作嘔,還想給人當……什麼被蓋,哼,癡人說夢,純屬妄想!」

  戴若水臉頰暈紅,難得在丁壽面前露出幾分嬌羞之意,看得丁二爺意馬心猿,忍不住想再進一步。

  「對瞭,」戴若水卻似想起什麼事來,抬眸問道:「你適才說有心事,可是遇見瞭什麼麻煩?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聽戴若水問起,丁壽心頭又被愁雲籠罩,興致全無,頹然跌坐在椅上,嘆道:「別提瞭,大哥今日算做瞭件糊塗事……」

  被老太監一番訓斥,丁壽也省悟自己做得差瞭,雖說劉瑾之意是順其自然,他心中卻仍放心不下,想那陸郊經歷瞭一番牢獄之災,便是開釋也不能即刻啟程返鄉,當是在城內落腳,他從劉瑾府中出來,便立即安排手下去探查陸郊母子去向,不想恰偶遇瞭才進城的戴若水。

  戴若水聽丁壽述明原委,默默頷首,「這顏氏也真是個烈性女子,哎,小淫賊,你說你不是沒事找事嘛!」

  「怨我怨我,」丁壽輕撫挨瞭一巴掌的那側臉頰,滿是沮喪道:「隻要找到他們母子,什麼罪過我都認瞭!」

  「你找到瞭又能如何?還能把那賜額收回不成?還是那貞節坊不建瞭?」

  丁壽被戴若水問得啞口無言,他隻是不放心顏秀那婦人境況,至於找到以後該如何處斷他還真未想過,思量一番,才訥訥道:「自是先給顏氏賠情,另外再囑托陸郊,讓他多寬解其母,萬勿鉆瞭牛角尖,唉,總之,求個心安吧!」

  戴若水緩緩走近,拍瞭拍唉聲嘆氣的丁壽肩膀,帶著幾分憐憫道:「禍從口出,小淫賊,你這多嘴多舌的毛病真得改改瞭……」

  小丫頭老氣橫秋一通教訓,反把丁壽逗樂瞭,愁容暫退,「你這……」

  「稟衛帥,」一個錦衣校尉進門參拜,打斷瞭想要回嘴的丁壽,「找到陸郊所在瞭。」

  「哪傢客棧?我這便去。」丁壽立即起身,他拿定主意,大不瞭許陸郊一個前程,顏氏十餘年辛苦教導,為的不就是讓兒子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嘛,這總能將功折過,讓她心裡暢快些吧。

  怎知那校尉一臉為難,吞吞吐吐道:「陸郊……不在客棧。」

  「哦?那是在哪傢寺院?」京城內人口往來頻繁,客棧無處落腳時,也常有官紳商旅寄居寺廟,隻是顏氏一介女流,丁壽想不出是哪傢和尚貪圖那幾個香火錢,連女客也敢收留,也不怕敗瞭廟中清名。

  「陸郊而今並不在城內……」那錦衣衛偷瞧瞭上司一眼,垂首低聲道:「顏氏……死瞭。」

  ***    ***    ***    ***

  崇文門外數裡有一處義莊,占地約有十餘畝,隻是早已破敗,圍墻屋舍隨處可見坍塌殘壁,四周瓦礫遍地,雜草叢生,偶爾幾隻野貍一閃而沒,幾隻烏鴉棲在露天屋梁上呱呱哀鳴,更襯得此間荒蕪淒涼。

  看守義莊的蒼頭翹腳坐在大門前的殘破石階上,望著天上冷月,小口吱溜吱溜地喝著新打來的燒酒,好不愜意。

  再次捏瞭捏懷中已然焐熱的兩串銅錢,蒼頭心中暗喜,許久未見這等大方的客人瞭,幸好人傢及時把自己趕瞭出來,怕是待會兒忍不住臉上就要掛上笑模樣瞭,這要讓裡面那位公子爺看見,還不得當場翻臉!出來也好,吹吹冷風,喝點小酒,圖個自在。

  蒼頭正搖頭晃腦地借著酒勁哼唱俚曲小調,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抬頭望瞭望天色,暗道邪門,這個時辰還有人趕路?

  馬蹄聲由遠及近,直奔到義莊近前才歇住馬勢,十餘名騎士翻身下馬,直對著大門行來。

  人老成精,蒼頭一見來人穿著氣勢,便知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急忙收起酒葫蘆,用力搓搓臉頰,讓自己清醒幾分,滿臉堆笑地迎瞭上去,「諸位爺,敢問有何吩咐?」

  領頭騎士是個年輕人,掀開鬥篷風帽,並不理會守門蒼頭,稍打量瞭一眼義莊周圍,便向後問道:「是這裡麼?」

  身後一人躬身答道:「應該是。」

  「應該?」年輕人語含不滿。

  那手下人身子垂得更低,訕訕道:「此處義莊是專用來停厝安置直隸山東等地客死的靈柩遺骨,據客棧夥計言講他給陸郊指的,便是此地。」

  這一行不消說便是丁壽等人,聽手下緹騎來報顏氏入住客棧不久便投繯自盡,丁壽聽瞭頓時心涼半截,到底讓老太監給料中瞭,這顏氏活活被自己逼死瞭,自責之餘,當即便要親往祭奠,心中還存瞭萬分之一的期望,或許人還救得回來也未可知?

  據手下人講客棧掌櫃憂心房客橫死的消息傳出影響生意,任憑陸郊再三求懇也不肯答應在他店中停靈,而是給他指明瞭義莊所在,丁壽便直接領人趕來此處,可到瞭地頭,竟然給我來個「應該」,丁壽感覺自己平日是否對這幫猴崽子太過寬松,以致他們如今辦差也是虛於應付。

  這名緹騎也是心中委屈,探得消息時城門已然落瞭鎖,沒有公文手令,他們便是想要核實也出不得城去,自個兒老大又催得緊,坐在衙門裡等消息,他也唯有先回報再聽吩咐。

  「好啦,你們囉裡囉嗦的煩不煩,都到這裡瞭,直接問一下便好瞭嘛!」聲音清脆,如黃鶯出谷,卻是戴若水懶得聽這幾個大男人婆媽聒噪,柔聲對蒼頭道:「請問老丈,今日可有人來厝放靈柩?」

  「有!有!」看守義莊的蒼頭雖納悶一群兇神惡煞中怎混進一個漂亮和善的女娃兒,卻還是不敢怠慢,連連點頭應道:「黃昏前一位公子送瞭亡母靈柩過來,安置在後堂瞭。」

  丁壽面色陰沉,「帶我去看。」

  進瞭破敗大門,一路穿庭過院,入眼皆是青苔野草,兩側廂房中還有陣陣腐爛黴臭之味撲鼻而來。

  見丁壽等人皺眉掩鼻,那蒼頭急忙陪笑解釋:「這兩側偏房停放的都是送到此後便沒瞭下文的棺木靈櫬,既沒人來領瞭安葬,小老兒又怕事主以後尋來無法交代,不敢擅作處置,經年累月下來,這味道便……嘿嘿,是難聞瞭些,委屈諸位瞭。」

  丁壽擺擺手讓這蒼頭閉嘴,直走到最後一重院子,看著才稍微規整瞭些,正房中燈光閃爍,隱隱有悲聲傳來。

  那蒼頭嘆瞭口氣,「這位公子可真是個孝子啊,靈柩送來時已然哭得不成個人形,小老兒感其孝心,幫著佈置瞭香燭靈位,又將自己平日住所讓出來停靈,這人死為大不是?」

  老東西將自己收人錢財的事隻字不提,隻顧大表悲憫之心,丁壽聽瞭心煩,向旁邊使瞭個眼色,手下心領神會,掏出一塊碎銀扔瞭過去。

  「此間沒你的事瞭,下去吧。」

  「謝謝大爺,謝謝您幾位……」蒼頭見錢眼開,笑得牙不見眼地退瞭下去,被門檻絆瞭一跤都未覺疼。

  丁壽深吸口氣,大步向正房行去,房門洞開,隻見迎面兩條春凳上架著一口松木棺材,棺前供案上擺著一方靈牌,墨跡未幹:先妣陸母顏秀之靈位。桌前一個披麻戴孝的男子面向靈牌,嗚嗚啜泣不休。

  聽得人聲,男子轉過身來,一見來人頓時嚇得面色如土,癱坐在地張皇不安道:「丁大人,可是又來拿我?!」

  註:《斷指記》很多戲種都有這個劇目,原型出自清代沈起鳳著《諧鐸》:「趙蓉江未第時,館東城陸氏。時主婦新寡,有子七歲,從蓉江受業。一夕,秉燭讀書,聞叩戶聲……蓉江推之出戶,婦反身復入。蓉江急闔其扉,而兩指夾於門隙,大聲呼痛。稍啟之,脫手遁去。婦歸,闔戶寢,頓思清門孀婦,何至作此醜行,凌賤乃爾?轉輾牀褥,羞與悔並,急起引佩刀截其兩指。血流奔溢,瀕死復蘇。潛取兩指,拌以石灰,什襲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