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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陷危境耆老點化

  洪洞縣郊外,一條小溪曲折蜿蜒,穿林而過。

  一間東倒西歪的茅草屋孤零零地隱藏在林木之間。

  衣衫襤褸的盲老兒坐在一張油膩陳舊的矮方桌前,就著一小碟蘿卜條,呼嚕呼嚕地往嘴裡扒著一碗粟米飯。

  門前綠影一閃,一名手持玉笛的少女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內,兩道朗如秋水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盲老兒臉上,動也不動一下。

  綠衣少女靜靜站著,一語下發,盲老兒則毫無所覺,繼續狼吞虎咽地吃著那碗糲米飯,屋內隻有他咀嚼吞咽的聲音不斷響起。

  少女突然動瞭,玉笛幻化成一道碧綠殘影,直指盲老兒頭頂百會穴,百會為人體要害,便是不通武功之人的一記重擊,也可要人性命,更莫說少女這一擊蘊含十足內力,聲勢驚人。

  玉笛在差之毫厘便可觸及盲老兒頭頂時驟然止住,老兒神色如常,不知自己剛逃過生死一劫,還不慌不忙地往嘴裡扔瞭一根蘿卜條,嘴裡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收回玉笛,綠衣少女不聲不響地四顧遊走,屋簷下用破磚壘砌著一個灶臺,本就不大的茅草屋內空空落落,除瞭老兒吃飯用的矮桌和他屁股下坐著的小杌子,隻有靠墻擺放的一張竹榻,墻角立著的一口大缸,再無旁的傢什。

  掀開水缸上的木蓋,少女忍不住皺瞭皺挺俏瓊鼻,缸內隻存著淡淡的鹽水湯,看來老兒津津有味吃著的,是他最後一點存貨。

  少女負手重回到盲老兒面前時,老兒一碗飯已經吃得幹幹凈凈,正摸索著將黏在胡須上的飯粒一粒粒地塞到口中,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少女舉臂輕揮,衣袖拂過,桌面上多瞭幾塊碎銀,可桌上的粗陶碗卻被她衣袖帶動,滑落桌面,老兒面色不由一緊。

  玉掌一翻,已將陶碗捧在掌心,少女笑吟吟地將那幾塊碎銀掃進碗裡,把碗放在盲老兒手邊,「生死都可置之度外,卻放不下這一個破碗?」

  知道瞞不過去的盲老兒無奈輕嘆,「幾十年才攢下這些傢當,砸一件少一件喲。」

  「瞽目琴魔鄺子野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琴音響處,雞犬不留,而今也會變得多愁善感,這太陽莫不是從西邊出來瞭。」玉笛輕輕敲打著掌心,綠衣少女語帶譏嘲。

  鄺子野神色落寞,「自從」驚濤「被羅老兒的破邪元空手震碎之後,世上便再無琴魔,而今的鄺子野不過是個賣唱行乞的老瞎子罷瞭。」

  「魔就是魔,毀瞭琴也成不瞭佛,若是就此放過你,如何對得起鐵騎盟與風雲山莊的無數冤魂!」綠衣少女柳眉倒豎,義憤填膺。

  鄺子野非但不怒,臉上反浮現出幾分笑容。

  「你笑什麼?」

  「這些人死的時候女娃你怕是還沒出生,他們做過什麼你都不知,又談何冤魂。」鄺子野笑道。

  「鐵騎盟三百豪傑千裡行俠,風雲二十四劍扶危濟困,江湖上誰人不知,你休要以為本姑娘年輕,便會聽你狡辯。」綠衣少女玉笛斜指,怒聲嬌叱。

  「天地仙侶的傳人,除魔衛道,自是本分。」鄺子野搖頭,「老瞎子沒敢存那個妄念。」

  「你如何知道我的師門來歷?」綠衣少女奇道,她自進屋並沒有顯露本門武功,這老兒雙目失明又如何得知。

  「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我和你師父打瞭幾十年交道,這幾日你從我身旁來來回回走過七次,如何聽不出他們的功法。」鄺子野指著自己的耳朵笑道。

  綠衣少女臉色陡變,這幾日她走遍洪洞大街小巷,多方查訪才將目標鎖定到瞭這老魔頭身上,可直到方才進門她也沒有最後確定自己是否找對瞭人,若是在街頭這老兒趁自己疏於防范之際出手,自身怕兇多吉少。

  「早知是我,為何不當街出手?」少女冷聲問道。

  「因為什麼?隻因你是天地仙侶的徒弟便該死?」鄺子野連著兩個反問,隨即搖頭撇嘴道:「老瞎子沒那般霸道。」

  少女沉吟片刻,扭身便走。

  「還沒動手就走?」鄺子野眼盲心亮,少女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

  少女行至門前頓步道:「本姑娘未眼見你行惡,自不會因你位列十魔便尋你的晦氣。」

  說到這兒,少女抿唇一笑,雙眼彎如弦月,「天地一門弟子的氣度不比你們魔門差瞭。」

  「且慢。」鄺子野又喊住瞭欲走的少女。

  「女娃兒有些意思,」鄺子野摸索著手邊碗裡的碎銀,還市儈地掂瞭掂分量,「難得還手面闊綽,讓你這般死瞭實在可惜。」

  邪魔外道果然口是心非,少女心道,玉笛橫胸,凝神戒備道:「想殺本姑娘,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女娃兒功夫很俊,如你這般年紀時,老瞎子功力遠不如你。」鄺子野自曝其短,也不覺丟人,「我們這一般老夥計師出同門,武功雖高低不同,但都有些壓箱底的絕活兒,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你那師父怕也沒讓你貿然上門招惹吧。」

  「你要不要試試看?」少女冷哼一聲。

  「不必費事,」鄺子野擺手,「一來沒瞭驚濤琴,老瞎子沒有勝」天地秘錄「的把握;二來麼,已有人讓你曉得瞭厲害。」

  「她們是倚多為勝,還暗中偷襲,」少女知道鄺子野說的是哪檔子事,琴魔耳力之聰,天下聞名,聽出她曾經傷勢不足為奇,隻是不服氣地反駁,「本姑娘不慎才吃瞭點小虧,早就無礙瞭。」

  「無礙?按按你的關門、膻中二穴可是隱隱脹痛?丹田氣海可是微微發涼?」鄺子野沉聲喝道。

  綠衣少女依言而行,果覺如鄺子野所說,驚詫道:「這是為何?」

  「謝師姐的太素陰功隨風入體,有質無形,傷者初時不以為意,待發覺為時晚矣,經脈凝固,回天乏術,女娃兒受傷以後不知及時調理,反勞苦奔波,更添傷情,唉,即便現在得瞭老瞎子提醒,怕也要吃一番苦頭咯。」

  鄺子野嘴上悲天憫人,手卻毫不客氣地將碎銀揣進瞭懷裡。「老瞎子不欠人情,收瞭女娃的銀子,給你提個醒兒,趕緊覓地療傷才是正經。」

  一物掛著風聲向鄺子野飛來,老兒舉手接過,一掂是一錠一兩重的小元寶,反手又丟瞭回去。

  「老瞎子不懂療傷之法,這銀子收不得。」

  那錠銀子再度飛回,少女冷聲道:「要療傷我自有辦法,這錠銀子隻問你一句話……」

  「那個叫丁壽的小淫賊,與魔門究竟有何關系?」

  ***    ***    ***    ***

  平陽府衙。

  知府張恕正焦慮地來回踱著圈子,一對龐眉緊緊鎖在一處,似有無窮心事。

  「老爺,太原傳來消息,王貴因蘇三案貪贓枉法,已被巡按王廷相革職拿問。」管傢張福更見蒼老,仍是一副慈眉善目,老實忠厚的模樣。

  「活該,成天掉進錢眼裡,眼睛隻見銀子,不見其他,他早該有這一天瞭。」王知縣在張恕這裡也沒什麼好印象,連點兔死狐悲的意思都沒有。

  「老爺,這蘇三案不經府城,直接上報省司,那王按院是不是對您有什麼疑慮?」張忠替主人憂心,「可要去函解釋一二?」

  「老夫又沒收方傢銀子,身正影直,解釋什麼!」

  實話說,張府臺在這案子裡確實幹凈,他一看是風塵女子出身的妾室謀殺親夫,連審都沒審,直接將玉堂春上告打回,這群賤人有幸脫離苦海,吃穿用度皆是男人置辦,不知感恩戴德,結草銜環,反忘恩負義,以德報怨,通通殺掉也沒不冤枉,張老公祖的這個判決可謂雷厲風行,幹凈利落,讓捧著銀子過來的楊宏圖還沒找到府門,案子就結瞭。

  「明年就是朝覲考察之期,若是存瞭誤會,怕會耽擱老爺前程。」張福蹙著眉頭說道。

  明朝考察內外官員,分為京察、外察。京察針對在京任職官員,外察則是對外,又稱大計,以每三年外官入京朝覲之機由吏部會同都察院一同考察,經大計黜罷的官員,不再序用,事關張恕官途前程,張福真心替主人考量。

  「能否熬到明年外察還是未知之數,也許老夫就要步王貴的後塵瞭。」張恕搖頭苦笑,一派蕭索淒涼。

  張福自然知道老爺最近煩心什麼,但看張恕心情如此低落,也感奇怪,「那張禴可是查出什麼瞭?」

  張恕之所以對洪洞縣發生的事不聞不問,一是丁壽封鎖瞭錦衣衛到來的消息,再就是他自己也是一腦門子官司,同樣被京裡面下來的禦史給折騰得焦頭爛額。

  年初劉瑾下令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們分赴各地查盤天下,現而今平陽府內就盤踞著這麼一尊大神,張恕捫心自問自覺算不上一個貪官,可「清官」二字確實也和他無緣,為官一任,損公肥私這種事幹得也不少,真經不住用心去查。

  「那張汝誠為人精敏機警,絕非一般的書呆子可比,這些天來他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與各處的倉官庫吏打成一片,怕是已發覺瞭什麼蛛絲馬跡。」張恕攢眉緩緩說道,這張禴可不念著五百年前是一傢的同姓交情,軟硬不吃,著實讓人頭疼。

  「一應賬目文書俱全,便是他心存懷疑,也無憑無據。」張福安慰道。

  看著這個跟隨自己數十年的老傢人,張恕嘆道:「張禴來得突然,隻怕一時之間那賬冊做的難以萬全。」

  「老爺放心,賬本是小人親自做的,不會有紕漏,便是東窗事發,也是小人去領罪。」

  張福聲音很輕,張恕卻並不懷疑他的決心,微笑道:「也不必杞人憂天,那張禴一切舉動都在我們眼皮底下,又能翻出多大浪來。」

  張恕這平陽知府眼看就要做滿兩任,算是半個地頭蛇,即便礙於法度,不能隨時跟在張禴身前,可這跟蹤盯梢的人卻沒少派。

  主仆二人還在互相開解,突然一個身著褐色短衣的漢子慌裡慌張地跑瞭進來。

  張恕認得這是他安排去盯著張禴的人,直覺不好,沉聲問道:「什麼事?」

  「稟老爺,張禴身邊一個親隨騎快馬出城瞭。」

  「何時的事?」張恕急聲問道。

  「大約……一個時辰前。」漢子支支吾吾道。

  「為何不早來報?」張恕眼睛直要冒出火來。

  「那張禴甚是狡詐,驛館裡和平時做派一般無二,還傳瞭管庫的小吏過來問話,小人隻顧探聽問話內容,沒留神隨員中少瞭一人,後來詢問驛站的人才知道……」漢子聲音越來越低,不敢抬眼去看張恕。

  「滾!」

  喝走瞭這個廢物,張恕焦躁不安地開始轉圈子,「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張禴大費周章,定是掌握瞭什麼線索,怎麼辦?怎麼辦?」

  張恕不知是問張福,還是問自己,反正他是沒有任何辦法應對。

  「老爺休慌,小人早已買通驛卒,隻要張禴一行有人用馬,便在飼料裡加些佐料。」張福不動聲色,平靜地說道:「他跑不出多遠。」

  「哦?」張恕面露喜色,急聲道:「好,本府的建雄驛距離洪洞普潤驛隻有六十裡路程,事不宜遲,馬上派人,在張禴的人到洪洞換馬之前將他截住。」

  「老爺不必費事,小人已安排人在路上等候。」張福又躬身道,「小人擅作主張,請老爺降罪。」

  「你?你如何知道張禴會派人出城?」張恕驚疑問道。

  「小人不知,小人隻告訴那邊,在未接到傳信時,便是張禴過路,也是格殺勿論。」張福身子彎得更低,說的話卻讓張恕渾身冰冷。

  「謀殺朝廷命官,你這是謀反的大罪呀!」張恕聲音顫抖著說道。

  「老爺有今日的官位不易,小人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您的前程。」張福的老眼中利芒閃動,語氣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