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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加官弄權

  低吟一聲,宋巧姣緩緩睜開眼簾,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繡有幹枝梅花的蔥綠羅帳內,光滑的錦緞被褥貼合在肌膚上,說不出的熨帖舒服。

  猛然驚覺自己身上隻穿著貼身小衣,宋巧姣不由驚叫一聲,抱被緊縮在床角。

  「你醒瞭。」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在羅帳外響起。

  盡管心中驚懼,宋巧姣還是伸出裸露藕臂,小心提防地掀開帳角。

  透過六扇透雕花卉杉木圍屏,隻得見房角高幾上的花瓶內插著幾朵野菊,顯得簡單雅致,臨窗一張黑漆榆木坐榻上散坐著一名綠裙美婦,修長的雙腿隨意閑適地交疊在一起,繡花軟底睡鞋隨著纖細圓潤的腳踝動作輕微擺動,鞋子的主人捧著一隻永樂甜白暗花茶碗,一邊小口飲茶,一邊神色專註地翻看著一本唐慎微的《證類本草》。

  對方雖是女人,宋巧姣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戒備地問道:「你是誰?」

  「我麼,一個女大夫,兼職教書。」談允賢雖是答話,眼神卻始終埋在書裡。

  「為什麼脫我衣服?」現在的模樣讓宋巧姣不能釋懷。

  「不脫衣服如何用針。」談允賢抬起螓首,遠山輕顰,帶著些許怒意道:「你太不愛惜身體瞭,長途奔波,肝火旺盛,又受瞭夜間寒氣,水火交攻,你這柔弱身子如何受得瞭!」

  「我……」宋巧姣嘴唇囁喏,沒有回聲,自己一路進京,床頭金盡,未舍得投店,棲身在酒坊簷下,若非遇上好心人,如今怕已是客死異鄉。

  「談先生,宋姑娘可醒瞭?」外間一個溫柔動聽的女聲說道。

  「醒瞭,已無大礙。」談允賢繼續埋頭看書。

  「那便好,爺還專門問過。」隨著綿軟笑聲,一名身著月白縐紗衫裙的婦人捧著幾件疊好的衣裙走瞭進來。

  雖還是個女人,自己終究袒身不雅,宋巧姣抱著錦被往帳內縮瞭又縮。

  「姑娘,請更衣吧。」婦人將衣裙放在床邊,笑著說道。

  「這不是我的衣服?」

  「姑娘請恕府中招待不周,您的衣服尋不見瞭,唯請見諒。」婦人笑容尷尬,總不好說自傢老爺嫌那身衲衣惹瞭寺廟晦氣,直接讓人給燒瞭吧。

  也不能光著身子不下床,宋巧姣雖是不願,還是躲到屏風後換瞭丁府衣裙。

  不多時,一身青緞比甲,水綠湘裙打扮的宋巧姣轉瞭出來,雖因病體虛弱,面色蒼白,卻更襯得眉蹙春山,寒凝秋水,清麗非凡。

  「好個西子捧心,真是我見猶憐。」婦人贊道。

  「謝過夫人。」宋巧姣開口稱謝。

  「可不敢當如此稱呼,婢子姓譚,若姑娘不棄,稱我譚媽即可。」譚淑貞萬福施禮。

  見這婦人眉彎目秀,衣著講究,談吐不俗,怎會隻是一個粗使仆婦,宋巧姣不覺心中詫異,再看坐榻上那位一臉書卷氣的女先生,更是搞不懂這府中人物瞭。

  「談先生,宋姑娘玉體可是痊愈?」譚淑貞問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身體底子弱,還需在飲食上細心調養才是,廚下現有什麼吃食?」談允賢翻瞭一頁醫書,隨口問道。

  「詢問過倩娘妹子,剛好趕上中元節,灶上材料還算齊備,遼東鎮守朱公公那裡送瞭一批金蝦;山東鎮守畢公公遣人送瞭許多海鮮和羊肚菜;今年由河南按察使遷轉操江提督的朱大人用快馬送來瞭一些冰鎮鰣魚和大閘蟹,這在京城可是稀罕物;漕運總督洪大人送來的盡是運河兩岸方物,泰州鴨蛋、浦江火肉、諸暨香貍、蘇州帶骨鮑螺……」

  「這些東西她都吃不得。」談允賢搖首打斷。

  「再有七月十五是甜食房進貢蜂蜜的日子,羅公公提前送瞭一份,皇爺又賞瞭老爺一份,廚下確是富裕好多。」

  「蜂蜜好啊,清毒滋陰,合她的脾胃。」談允賢起身,握著書卷負手踱瞭幾步,「勞煩倩娘給預備一份蜂蜜梗米粥,哦,冬日在荷塘掘的老藕可還有剩?」

  「這……多已制成瞭藕粉。」譚淑貞為難道。

  「那便省事多瞭,再做些藕粉桂花糖糕吧,」談允賢擊掌笑道,「老藕搗浸澄粉,營胃生津,正是病後滋補妙品。」

  談、譚二人一答一合,宋巧姣聽得撟舌不下,這府上到底什麼人啊,怎麼大明朝上從皇上下到太監,都把東西往這裡倒騰。

  「敢……敢問二位,尊府主人究竟何方神聖?」

  二人相視一眼,齊聲道:「姑娘是由東主(老爺)一路抱回,竟不知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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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登聞鼓都敢阻攔不報,他們眼裡還有朕麼,還有黎庶百姓嘛!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乾清宮內,小皇帝咆哮的怒吼聲幾乎掀瞭殿頂的琉璃瓦。

  「臣已將那幾個錦衣校尉押解南鎮撫司,按律治罪。」揉瞭揉被震得隱隱發痛的耳朵,丁壽欠身稟道。

  「那個吉時呢?」朱厚照不依不饒。

  「阻遏下情,蒙蔽上聰,老奴以為此例不可開,需嚴加懲治,以儆效尤。」劉瑾道。

  「老劉說得對,你說怎麼辦?」朱厚照追問道。

  「廷杖三十,給他個教訓……」

  「這就完瞭?」朱厚照對處理結果很不滿意。

  「降其為雲南鶴慶軍民府經歷司知事,他既不願為民陳情,便打發他去南陲教化夷人吧。」劉瑾道。

  「老劉這辦法好,言語不通,對牛彈琴,看他以後日子還怎麼過。」朱厚照鼓掌大笑。

  「那母後交待的這個傅鵬案又怎樣處置?」小皇帝將狀子往禦案上一扔,忿忿不平地說道:「一個世襲指揮,隨隨便便就被縣令下瞭大牢,也是個廢物!」

  怪誰?太祖皇帝定下的軍戶世襲制度,又不是白養吃飯的,子弟成年襲職是要考較兵書武藝騎射的,初考不中準予襲職,俸祿減半,兩年後再考,合格瞭拿全俸,不合格滾蛋,風險與收益並存,你祖宗奪瞭侄子皇位,為瞭獎勵跟他身後造反的軍功武臣,強分個「新官」「舊官」,新官子弟應襲免試,哪還有臉再嚴格要求洪武舊官,凡是給錢,沒有不過的,搞得如今武職泛濫,什麼東西多瞭也不值錢呀。

  丁壽抬頭偷瞥瞭小皇帝一眼,心裡話沒敢往外說,「臣已傳命陜西錦衣衛封存案卷及涉案人犯,隻等陛下旨意,便可提調入京鞫問。」

  「老奴以為如此處置不妥。」劉瑾當即否瞭丁壽的建議。

  老人妖今兒怎麼瞭,丁壽納悶,他可很少撅二爺的面子啊。

  「國朝登聞鼓案,皆需涉案官員同場審議,知縣管一縣民生,按察使掌一省刑名,若是主官擅離,恐會案牘積累,遷延公務,況且人犯千裡押解,若是其中有何紕漏,如何向太後交待。」

  「老劉你的意思是……」朱厚照問道。

  「與其興師動眾,不如擇一近臣能員,赴陜西審案,既免去橫生波折,又可體察民情,彰顯陛下愛民如子,明察秋毫之王化,使三秦父老榮沐皇恩。」

  「嗯——言之有理。」小皇帝連連點頭,「還是老劉想得周到,幹脆也別麻煩選人瞭,我親自走一趟。」

  「陛下不可。」丁壽與劉瑾同時喊道,開玩笑,你小子前腳出紫禁城,百官勸諫的奏本就能給二爺起個墳頭,太後那裡怎麼交代。

  「陛下千金之體,不可輕出,老奴萬死不敢奉旨。」劉瑾肅然道。

  看兩人突然變臉,朱厚照訕訕一笑,「朕就是隨口說說,玩笑話,不當真。」

  這倒黴孩子,嚇二爺一跳,小皇帝從諫如流,兩人也不再多事,免得引起熊孩子的逆反心理。

  「那安排誰去好?」

  丁壽嘴欠地問瞭一句,隨即見劉瑾與朱厚照二人同時將目光轉向瞭他。

  「我?!」

  「案子是你陪母後接下的,原告又在你府上安頓,你若不去說不過去吧?」朱厚照幸災樂禍的樣子很是討厭,丁壽恨不得往他臉上砸一拳。

  「錦衣衛幹員甚多,臣手下的錢寧便很機警,可由他出面……」自打進瞭大明官場,二爺就沒哪個年底消停過,關鍵每次都掛彩,這西北路迢迢,要是有個馬高鐙短,闔府上下的一堆女人還不知便宜哪個呢。

  「代天巡狩,體察民風,若非陛下近臣,如何能宣揚天子仁德。」劉瑾道。

  「不錯不錯,你辦事,朕放心。」朱厚照附和道。

  「臣不過區區三品指揮,與臬司同級,應對陜西臬臺衙門難免束手束腳,請陛下另擇重臣前往。」

  「好辦,朕加封你為二品都指揮使,仍掌衛事,你這官兒也早該升瞭。」朱厚照大方得很。

  「此行除瞭正風肅紀,昭雪冤獄,還要考察邊事,西北邊境胡戎密邇,兵燹頻仍,選將練兵,不可輕忽,務要循名責實,以備將來。」

  劉瑾說一句,朱厚照便點一下頭,「錦衣衛是天子耳目,你又是朕的心腹之臣,你定要替朕好好看看,這西北究竟是怎樣一番情境。」

  二爺命苦啊,丁壽苦著臉道:「陛下明鑒,邊臣不是統兵大將,便是封疆重吏,臣如何壓制得住他們?」

  「陛下,丁大人擔心不無道理,不說手握兵權的邊事大員,便是陜西法司有意推諉,隻這案子就不知要拖沓到何年何月。」

  「劉公公所言極是,還請陛下您開恩,將這差事便宜旁人吧。」

  看丁壽可憐巴巴的模樣,朱厚照有種惡作劇得逞的開心,「這有何難,你本就有禦賜金牌,朕再予你便宜之權,這下總該放心瞭吧。」

  丁壽噘嘴皺眉,不情不願地領瞭旨意,看他吃癟的神情,朱厚照龍心大悅,暗笑一聲:你也有今天!

  出瞭乾清宮,劉瑾斜首眄天,「升官加權,哥兒,此番可還滿意?」

  「左右推不掉瞭,借機討些便宜也是好的,」丁壽歪頭笑道,「公公成人之美,想來不會隻為區區一個傅鵬吧?」

  劉瑾嘴角微翹,「咱傢的確有事要你去辦。」

  註:降吏科給事中吉時為雲南鶴慶軍民府經歷司知事,時以直鼓不盡受狀,以致訴人自殘,下錦衣衛獄,杖而遣之(《明武宗實錄》),正德二年的事,這小子不冤。

  舊官即比試,賄賂無不中(《明史……卷七十一 志第四十七》)。

  洪武初,軍功襲職,子弟年二十者比試,初試不中,襲職署事,食半俸。二年再試,中者食全俸,仍不中者充軍(《明史.卷六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