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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借題發揮

  京師,右順門便殿。

  隆冬時節,北方嚴寒,奉天門早朝要是再凍壞瞭一幹大臣,各部衙門可就徹底歇菜,於是在例行的一跪三叩首禮節之後,移駕右順門,有事在便殿裡商量,沒事的各回各衙門辦公。

  「啟奏陛下,陳熊一案會審決議已出,紹興衛指揮陳俊督運漕糧不嚴,致使糧秣浸潤,又擅更成法,貿銀輸京,罪在不赦,應處梟首極刑;平江伯陳熊總兵漕運,馭下不嚴,有失官箴,擬謫其遠戍海南,請陛下聖裁。」首輔李東陽領銜奏報。

  「老劉,你怎麼看?」朱厚照偏頭問一旁的劉瑾。

  「陳熊貪贓徇私,諸多不法事罪證確鑿,何以僥幸不死。」劉瑾躬身道。

  「陛下,陳熊督漕以來並無大失,雖歷銀船劫案,但其居中謀劃,調度有方,尋回失銀功不可沒,現五十萬兩漕銀已分入太倉、內庫,請陛下憫其辛勞。」韓文出班奏道。

  李東陽同樣誠懇言道:「陳熊罪不及死,念其祖瑄有功漕運,利在社稷,請陛下寬宥其罪。」

  「這事你們便和劉瑾商議著定吧,朕乏瞭。」銀子入庫瞭,對小皇帝便是最大的安慰,有操心這些亂七八糟事的工夫,還不如在西苑跑馬射箭呢。

  「陛下,臣劉瑾尚有他事奏稟。」

  已經起身的朱厚照隻得重又坐下,暗道老劉今天這般不曉事。

  「韓尚書所言繳存內庫的金花銀,經內府勘查,有偽銀夾雜其中。」

  「什麼?」朱厚照拍案而起,丟銀子已經夠操蛋瞭,怎麼還敢摻假。

  「韓文,你敢用贗銀充庫?!」小皇帝真的怒瞭,這幫左班文官是越來越過分瞭,用銀子不給就算瞭,還用假貨搪塞,真以為太祖子孫不敢殺人吶。

  「陛下,老臣不知。」韓文立即跪下開脫,「漕銀由淮安押送,臣隻是按規支送,並無他事。」

  「這麼說,是陳熊追銀不力,以假充真咯?」劉瑾陰笑,「平江罪加一等,死罪難逃呀。」

  「這……」韓文支支吾吾,以頭觸地,「老臣失察,請陛下降罪。」

  「朕當然會治你的罪,戶部上下脫不開幹系!」朱厚照咬牙切齒地說道。

  「陛下息怒,好在偽銀入庫數量不多,臣隻擔心太倉那邊……」劉瑾不失時機地遞瞭一句。

  「徹查太倉,連銀庫和糧庫一起查瞭。」朱厚照狠狠瞪瞭一眼韓文,「你給我下去!」

  眼看韓文失魂落魄地退瞭下去,性情剛介的左都禦史張敷華突然出班奏道:「陛下,前番山東巡撫都禦史朱欽參奏中官劉瑾途中謀害王嶽、范亨等一事未有下文,東西二廠及錦衣衛冗員萬千,靡費帑銀無數,卻遲遲不得偵破要案,其中豈無上下相蒙,徇私舞弊之處。夫國傢大事,百人爭之不足,數人壞之有餘,請陛下明察,勿以近臣而壞祖宗法度。」

  「陛下,老奴持身不謹,致有謠諑中傷,累及陛下聖明,請陛下嚴懲,以昭人心。」

  劉瑾不作一句辯駁,直接跪下請罪,話裡話外全是替小皇帝著想。

  「老劉,起來。」朱厚照冷冷掃視群臣,「朕不妨告訴你們,王嶽等惡奴悖主,本該論死,是劉瑾在朕面前苦苦哀求,才有瞭遣戍南都之事,他若要殺人,何須要在臨清動手。」

  「倒是你們,」朱厚照說著來瞭脾氣,「三法司保薦的都是些什麼人?若非你們口中無用的錦衣衛恰逢其時偵破奸謀,朕這三司堂官怕還被白蓮妖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吧!」

  刑部尚書閔珪、大理寺卿楊守隨一同出班,與張敷華同聲請罪,沒法子,誰教自己有眼無珠薦錯瞭人呢。

  眼見這事就此揭過,劉瑾反不願撒手瞭,暗暗打瞭個眼色,老當益壯的焦閣老立即站瞭出來。

  「啟奏陛下,禦史張禴參奏都禦史朱欽巡撫山東時,變革成法,不恤民生,禁止當地百姓釀酒。」

  禮部侍郎王華立即道:「陛下,此事臣知其情,魯人酗酒鬧事,惡風不止,朱懋恭為復淳厚民風,遂有此政令,事出有因,不宜深究。」

  「少宗伯,他朱欽當的是皇明的官兒吧?」劉瑾陰陽怪氣道。

  「劉瑾,你此話何意?」同年車霆進瞭詔獄,同窗好友謝遷被攆回瞭傢,王華看劉瑾一百二十個不順眼。

  「無他,咱傢還以為他是前宋的官兒呢,咱大明朝可沒有」榷酤「這玩意。」劉瑾慢悠悠道。

  一幹朝臣人人色變,劉瑾這帽子扣得有點大,大宋朝每年收那麼些商稅,可不是靠什麼經濟繁榮商業發達玩出來的,靠的是無休無止的「禁榷」制度,鹽、茶、煤、酒無所不包,全為國傢經營,禁止民間自由貿易。

  「國傢專賣」起源還是那位妓女的祖師爺管仲老先生,老爺子為瞭「富齊」是招數不斷,「官山海」制度將鹽鐵列為官府專營,為春秋各國及後世效仿,漢初無為而治,廢除專營制度,到瞭漢武帝因為和匈奴打仗太燒錢瞭,不但恢復鹽鐵專營,還將釀酒和冶煉全部收歸國營,不過大漢朝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死腦筋,到瞭漢昭帝時便進行過一次大討論,編纂瞭《鹽鐵論》,認為朝廷管得太寬弊大於利,於是逐漸放寬鹽鐵專營,允許民間自行釀酒,關中地區的冶金行業可以民營,以後歷朝歷代又根據實際情況調整「禁榷」制度,但到瞭大宋朝這主意被人發揚光大,算是被玩出花來瞭。

  其實可以理解,宋朝統治地方小,養瞭一堆的冗兵冗官,還要保持給士大夫們的高福利待遇,還有「歲幣」那副擔子壓著,不琢磨出點花樣來也玩不轉,隻是老趙傢吃相難看瞭些而已。

  不說什麼總制錢、月樁錢、板帳錢、二稅鹽錢、蠶鹽錢等等宋代人都「不可以遍舉,亦不能遍知」的苛捐雜稅,單就「禁榷」一項,便能把老百姓玩得欲仙欲死。

  在大宋朝,釀酒的酒曲由官府壟斷,禁民間私造,違犯者重至處死。官府嚴格控制酒的制售且課以重稅,「歷代榷酤,未有如宋之甚者」,景陽岡大酒店除非有官府背景,不然想「三碗不過崗」,除非把武二郎淹死在酒糟裡。

  反正老百姓吃苦耐勞,溫水煮青蛙,一步步來,他們也習慣瞭,但步子要是邁得太大,可容易扯著蛋,燕雲十六州在遼國統治下每斤鹽不過十餘文錢,結果大宋王師收復故土後,來瞭一手禁榷,鹽價翻瞭二十多倍,老百姓絕對恨得挖瞭趙傢祖墳的心都有,事實是趙傢祖墳也的確沒保住。

  明代便吸取瞭這方面的教訓,開國後逐漸放開瞭各種限制,酒自不必說,元代便廢止瞭榷酤,民間隻要領取執照便可開山挖礦,民間冶鐵聲勢甚至超過官辦鐵廠,隻不過對外要靠茶馬、鹽馬等交易籠絡外番,鹽商們還要憑官引支鹽。

  「朱欽所為隻為匡扶民風,風清政肅,並無苛捐之事,此乃欲加之罪。」剛回朝班的張敷華又蹦瞭出來。

  不理張敷華,劉瑾轉身向正德奏道:「東廠邏卒偵知,朱欽禁釀行連坐之法,有違犯者,誅連裡鄰,有鄉民因懼罪自縊,朱欽陰使濟南知府趙璜、推官張元魁重金收買亡者傢人,阻其母進京上告……」

  劉瑾面向張敷華冷笑道:「太祖雲:治國之道,必通言路。總憲莫不以為這」言路「隻為爾等冠帶所設?」

  「你……一派胡言!」劉瑾語出誅心,將張敷華這老君子氣得面皮發紫。

  「好瞭,著人將朱欽等三人拿辦訊問。」朱厚照每次上朝都覺得心累,雜七雜八的破事沒完沒瞭,一個朝會搞得和大柵欄一樣熱鬧。

  「年根到瞭,今日起奏事封本便免瞭吧,各衙門也該封印瞭,除夕守歲後,眾卿也都安心休假,過個好年。」朱厚照從龍椅上站起。

  「臣謝陛下隆恩。」群臣齊聲頌恩。

  朱厚照隨即轉身說的話卻閃瞭群臣的老腰,「今後中外之事,盡付劉瑾處置。」

  「陛下……」李東陽白眉斜挑,心覺不妥。

  焦芳已率先出聲,「臣等領旨,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