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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暗流洶湧(四)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一條羊腸小道沿著峻拔山峰蜿蜒曲折,攀援而上,隱入山中繚繞雲霧,恍若直通仙境天宮。

  兩名女子沿著小道從蒼茫雲霧中走出,亦真亦幻,細語輕聲,仿佛瑤池仙子降臨凡塵。

  高挽道髻的白袍女子輕聲道:“為師收到消息,自黑木崖一戰後,沉寂多年的魔教餘孽不知何故又蠢蠢欲動,你此次下山探望父母之餘,也要打探一番,若那幾個老魔頭當真靜極思動,為師也不吝重出江湖。”

  “師父放心,魔教幾個小醜跳梁,弟子隨手便將他們打發瞭。”黛青衣裙的少女笑意盈盈,一揮手中翠玉長笛,“您與師公便安老終南,繼續做神仙眷侶吧。”

  白袍女子大袖一翻,一隻玉笛握在白玉般的掌中,輕敲徒弟額頭,“亂嚼舌根,編排長輩,該打。”

  “哎呦。”青衣少女呼痛,氣鼓鼓道:“你若打傷瞭弟子,可沒人下山打探消息瞭。”

  “你呀……”白袍女子搖頭苦笑,三分無奈,七分寵溺,“下山也該想想自己的事瞭,修行已至瓶頸,若不尋一稱心道侶……”

  青衣少女早已不耐,不待女子說完,一揮衣袖,“老生常談,不聽不聽。”

  展開身形,曼妙身姿化成一道青煙,沿著山道漸行漸遠,轉眼便已不見。

  山峰秀麗如錦屏入畫,陽光普照下,林木光影陸離,翠鳥輕啼,山風拂面,少女回身見師父與山路早已蹤影全無,閉目輕吸林間花香,胸懷大暢,“江湖,本姑娘來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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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相模,小田原城。

  自十年前伊勢新九郎盛時將居城遷移此處,便開始盡力營建,欲將此城作為傢族制霸關東的根基起點,高聳的城墻與墻頭密佈的箭樓無不向世人證明這一傢族的雄心壯志。

  城主府院內,一座曲折小橋穿過清澈池塘,幾處水蓮與四周屋舍倒影相映成趣,平添幾分禪意。

  在洋溢濃鬱和風的庭院中,跪伏著數十名黑衣人,為首人將頭深深埋在地上,懇切道:“風魔眾護主無功,懇請以死謝罪。”

  正屋房門突然拉開,一個身穿大紋武士服的少年冷冷看著院中眾人,“你們一死能換回兄長與菊壽丸性命麼?”

  眾黑衣人再度深深拜伏不語。

  少年武士胸口起伏,強按怒火與悲痛,冷冷道:“父親大人有令:爾等選出下一任風魔小太郎,繼續為吾傢大業效力。”

  風魔眾人聞言又驚又喜,齊聲道:“風魔一族必竭力報效,以酬主公。”

  少年轉身進屋,穿過深深回廊,直到府內天守閣頂層。

  拉開障子門,少年跪坐門前,向著屋內盤膝而坐低首誦經的一個老僧道:“父親,為何不殺瞭他們?”

  老僧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滄桑面孔,這便是小田原城的主人——伊勢新九郎盛時,入釋後法號早雲庵宗瑞,如果不是某個幺蛾子的翅膀,他會在日本戰國史上留下一個更加顯赫的名字——北條早雲。

  新九郎疲憊地搖瞭搖頭,“氏親主公發來信函,要求我們出兵,隨他一同援助上杉朝良,攻打關東管領上杉顯定,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不可自斷臂膀。”

  伊勢盛時口中的氏親主公是駿河守護今川傢當代傢主今川氏親,年紀雖不算大,繼承傢督一位已近三十年,在位期間多有建樹,可惜比起他那位在桶狹間成就第六天魔王赫赫威名的兒子,今川氏親的確名聲不顯。

  少年是新九郎次子伊勢氏時,聞聽自傢父親的話後,暗自皺眉,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新九郎問道。

  “父親,如今吾傢已經掌握伊豆、相模二國,正是厲兵秣馬,開疆拓土之時,何必還要聽命表兄,幫扶必將成為敵人的扇谷上杉呢。”

  伊勢盛時心中一嘆,自己半生戎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歲後方娶妻生子,長男胸有溝壑,頗具乃父之風,三男自幼送入箱根權現別當坊金剛王院出傢修行,次男驍勇善戰,可以輔佐兄長建立功業,可如今二子皆死,他隻有從頭調教這個莽撞沖動的二兒子。

  “氏親不僅是為父的外甥,也是伊勢傢的主公,為父如今還是今川傢臣,尊卑不可廢。”微微嘆息一聲,伊勢盛時又道:“吾等根基不如關東豪強,為瞭收取領民之心,為父將原本課稅的”五公五民“改為”四公六民“,已犯瞭關東諸侯眾怒,若無強援,獨木難支。”

  也虧新九郎說的出口,五公五民的稅率也就是攤上日本老百姓抗操,換大海對岸不知得逼出多少李自成,明朝這低到發指的稅率不談,上下五千年也隻有大秦才有“泰半”這稅率能有一比,可秦國靠著高速運轉的國傢機器一統六國,卻因為本國那套做法又逼反瞭沒挨過這日子的六國百姓,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可惜伊勢氏時還是不解,繼續問道:“父親曾言上杉二氏是吾傢大業道路上的絆腳石,如何還要幫助他們?”

  “兩上杉氏根深蒂固,隻要他們聯合一起,吾傢永無出頭之日,莫不如借此機分化瓦解,坐收漁利。”

  “父親高見,孩兒受教。”伊勢氏時俯首。

  新九郎滿意地點瞭點頭,“收拾一番,準備出征吧。”

  “孩兒請辭。”伊勢氏時堅決道,“兄長與菊壽丸大仇未報,孩兒無心領兵,請父親允許孩兒往大唐復仇。”

  “混賬!”新九郎怒斥道:“風魔小太郎為日本有數上忍,尚且命喪異國,你還敢不自量力,難道你要讓吾傢大業後繼無人、老夫孤老而終嗎?!”

  伊勢氏時惶恐跪伏在地:“孩兒不敢。”

  “退下。”

  在伊勢新九郎盛時呵斥聲中,伊勢氏時倉皇退出。

  見兒子沒瞭蹤影,新九郎暴怒面容也轉趨平靜。

  “老大人愛子心切,用心良苦啊。”縹緲魅惑的聲音響起,側室的障子門後突然顯現出一個窈窕身姿。

  新九郎捻動手中佛珠,恨聲道:“唐人讓老夫白發人送黑發人,此仇不報,死不瞑目。”

  佛珠置地,新九郎離開蒲團,向門後人影恭敬地行瞭一個座下禮,“拜托瞭。”

  頷首不語,倩影一陣扭曲,消失不見。

  獨自登上天守閣瞭望臺,伊勢新九郎盛時遠眺石恒山和伊豆半島,一片山海風光,慨嘆道:“好想知道呀,大海那邊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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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拍擊礁石,礁石巋然不動,散化成的點點碎玉,卻喚醒瞭愁腸百結的少女。

  “這是哪裡?”李鳳昏昏沉沉的睜開俏目。

  “東海。”一個背影玉立海濱,衣袂獵獵,長發飛揚。

  水汽濡濕瞭襖裙,貼附在玲瓏有致的玉體上,李鳳感到絲絲寒意,緊瞭緊衣襟,“你救瞭我?”

  “順手而為,本意是來見一位新朋友,結果——不想見瞭。”礁石上的背影搖瞭搖頭,“不過也算此行不虛。”

  左手微張,一個褐色酒壺從礁石下破水而出,纖指挑開木塞,暢飲一口,愜意道:“酒烈水寒,痛快。”

  酒壺晃動,清冽的酒水漣漪陣陣,酒香絲絲散散,湧向佳人粉面。

  “劉伶醉!”熟悉的酒香喚起心中痛事,一滴珠淚滑落晶瑩面頰,“你何必救我?”

  “你又何必求死?”

  “女人命苦,不死又能如何?”李鳳心中淒苦,想在死前痛快宣泄,原原本本道瞭出來。

  “為一個男人,值麼?”沒有同情,亦非冷漠,隻是好奇。

  螓首低垂,李鳳幽幽道:“女人心裡裝不下太多東西,男人眼中可以有天下,女人眼中卻隻有男人。”

  “那就把眼中的男人拿開,姑娘,男人有的一切,財富、權力、美人,你一樣唾手可得。”把玩著酒壺上的絲帶,遠眺浩渺煙波,“隻要想拿,甚至天下。”

  驚訝地睜大雙眼,第一次聽到如此離經叛道的言語,李鳳心中驚恐中又帶著一絲希冀:“女人……真的可以……?”

  “跟著我,可以。”回答堅定,孤傲自衿。

  眼前人的話語似有無盡誘惑,原本一心求死的李鳳心火復燃,“你究竟是誰?”

  烈酒再度入喉,背影扭過身來,面瑩如玉,不可逼視,“我叫秦九幽,數十年前,江湖人稱我為——邪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