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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牛鬼蛇神(下)

  萬人迷滿是不屑的接過佈袋掂瞭掂,面露驚詫,打開小佈袋看竟是一袋碎銀,這時候大明朝還不是隆慶開海美洲白銀大量湧入的的時候,民間日常往來還是銅錢居多,沒想到這幾個穿戴普通的和尚竟然如此闊綽……

  老板娘頓時笑顏如花,“大師說的哪裡話,出門在外誰還沒有個難處,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老許,快給幾位大師安排上房。”

  小達子湊上前道:“老板娘,您不是說……”

  “說你娘個腿,”萬人迷抬腿就在小達子屁股上踹瞭一腳,“財神爺也往外推,老娘造瞭什麼孽,撿回你這麼個不長心的東西。”

  委屈的摸摸屁股,小達子又利索的上前幫著幾個和尚搬行李,當他伸手去接一個和尚懷中的包袱時,那和尚臉色一變,低喝一聲,一下將他推倒在地。

  全店肅靜,眾人都驚看著這一幕,領頭的和尚快步上前將小達子扶起,幫他拍拍身上灰塵,滿懷歉意道:“施主勿怪。”隨即向那推人的和尚喝道:“還不向施主賠罪。”

  那和尚抱著包袱深深鞠瞭一躬,卻也不再開口。

  小達子雙手連搖,“不礙事,不礙事,是我不懂事沖撞瞭大師,自找的。”

  萬人迷卻俏臉一板,“有錢瞭不起麼,開店的夥計也是爹生娘養的,老娘還不伺候瞭呢,拿著你們的銀子,滾蛋!”話雖如此,手中卻緊攥著那袋銀子。

  深深嘆口氣,又向老板娘行瞭一禮,領頭那和尚道:“貧僧等實有難言之隱,傢師不久前坐化,我等師兄弟想帶他老人傢佛骨回寺安葬,這位師弟懷中的就是先師遺骨,怕貴店忌諱,方才未能明言,請施主恕罪。”

  萬人迷面露難色,“這事雖有情可原,可咱們開店的講究個大吉大利,您這帶瞭……”

  年輕和尚很懂眼色,又從袖中取出一袋銀子,雙手奉上,“請店東擔待。”

  “大師說的真是見外,什麼擔待不擔待,這也是積陰德修來世的福緣到瞭,您幾位樓上請,奴傢這就著人給您安排素齋。”接過銀子,老板娘臉上的笑容已經可以把冰山給融瞭。

  眼見著幾個和尚進瞭房間,老許湊瞭上來,盯著那兩袋碎銀眼中放光,道:“老板娘,沒想到這幾個和尚這麼闊綽,看樣子起碼得有三十兩吧。”

  呵呵一笑,萬人迷將銀子往櫃上一扔,“秤一秤入賬。”

  “好嘞。”老許從櫃上取出一個銀戥子,將這些散碎銀子一一稱量,不一會兒就樂道:“三十四兩七錢三分,咱們這次可賺瞭。”

  “恐怕未必,”哪兒都有他的羅胖子不知何時湊到櫃臺邊,拿起一塊碎銀看瞭看,隨手丟下,“這銀子色澤發暗,品相不高,估計到傾銷店裡熔瞭就不值這個價瞭。”

  看到有人拿自己銀子,萬人迷本要破口大罵,聽瞭羅胖子的話心頓時揪起來瞭,“怎麼,銀子是假的?”

  搖瞭搖頭,羅胖子道:“雜糅不凈,算不得假,不過提煉的手藝差瞭點,這些銀子估計也有二十兩以上的足色。”

  聽著銀子少瞭一小半,萬人迷登時怒瞭,看著端著飯菜上樓的小達子怒斥:“小達子,你幹什麼去?”

  小達子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說給幾位師父送齋菜……”

  “什麼齋菜,隨便給幾個冷饅頭就算瞭,”萬人迷冷著臉道,隨即又低啐瞭一口,“他娘的什麼世道,連和尚都是騙子!”

  丁壽坐在那裡啞然失笑,這老板娘真是掉到錢眼兒裡,一兩銀子足夠大明朝三口之傢一月衣食,即便二十兩銀子此番她也是大賺特賺,卻還猶嫌不足。

  長今悄聲說道:“師父,這個姐姐好兇,連出傢人都罵。”

  丁壽低聲笑道:“這幫和尚也來路不正,瞧著個個步履輕盈,身手矯捷,想來也是江湖中人。”

  “江湖,江湖是哪裡?”小長今好奇地問道。

  “這個江湖嘛,是紅塵眾生勞碌之地的泛稱。莊子曾經在大宗師裡說道: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丁壽搜腸刮肚的解釋,維持自己的師道尊嚴,“也就是說,泉水幹涸後,兩條魚未及時離開,受困於陸地的小窪,兩條魚動彈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潤對方,使對方保持濕潤,此時此境,卻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裡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識的生活。”

  “師父,那魚兒好可憐,但若是真的忘瞭彼此,豈不是更孤單,長今就不會忘瞭師父的。”小長今語氣堅定,自小父死母喪,難得有人如此疼她,雖說這師父有時沒個正行,不如那個王伯伯讓人尊敬,卻更讓她感到親近。

  “長今真懂事,”丁壽輕撫著小丫頭的雙丫髻,高聲道:“店傢,與我開一間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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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闌人靜。

  看著已經熟睡的長今,丁壽微微一笑,打開後窗,翻身而出。

  馮夢雄的出現是意外之喜,順手擒下他還可以抽抽刑部的臉,不過此時丁壽更感興趣的是那幾個來路不明的和尚。

  潛行匿蹤來到幾個和尚的窗外,側耳聆聽隻有幾人的平穩呼吸,悄悄點破窗紙,丁壽湊眼向內瞧去。

  領頭那個年輕僧人閉目盤膝而坐,兩個僧人臥床休息,另有兩個僧人卻是醒著,一個緊抱著藍皮包袱,另一個在床前看顧著那個“生病”的僧人。

  那僧人約莫四十來歲,未曾蓄須,雙目緊閉,臉色蠟黃,倒真像得瞭病,忽然間丁壽發現他的眼皮動瞭動,似乎就要醒來。

  一直看顧他的那個胖僧人自然也發現瞭,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扶起那個僧人,捏開他的嘴將裡面的藥粉用水全都倒瞭進去,躺著的僧人又一聲不響的睡瞭過去。

  丁壽側眼看去,一起一躺間那僧人僧袍翻起,兩隻手赫然被一條牛筋緊緊綁在一起,莫非這幾個僧人是綁票的歹人,心中存疑,還要細看,忽然一聲尖叫劃破寂靜夜空——

  “是長今!”丁壽心中一緊,立刻匆匆返回,見屋內長今縮在床上一角,瑟瑟發抖,一見丁壽“哇”的一聲,哭瞭起來。

  “怎麼瞭?”丁壽上前攬住長今問道。

  “有妖怪,”長今指著門旁的窗戶哭道:“剛剛有妖怪在那裡偷看長今。”

  見那窗紙果然破瞭一個洞,丁壽打開房門快步走出,掃視四周。

  各屋房門都已打開,對面的羅胖子穿著中衣滿面困倦迷蒙之色,斜對面馮夢雄衣帽整齊冷冷看瞭這邊一眼,就“當”的一聲關瞭房門,那年輕僧人也站在門前,看丁壽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行瞭一禮。

  丁壽點頭回禮,這夥人雖來路不明,卻是最清白的,至於那胖子的疑惑鬼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老許托著一盞油燈磨磨蹭蹭的從樓下走出,身後跟著披著衣服睡眼惺忪的小達子,萬人迷從樓下鉆瞭出來,斜著頭掐腰嚷道:“大晚上不睡覺,嚎什麼喪?”

  “小徒一時夢魘,驚瞭諸位,還請多多包涵。”丁壽拱手四周。

  “三更半夜瞎折騰,活該撞見鬼。”萬人迷冷笑道。

  丁壽眼光一凝,這娘們指桑罵槐還是隨口言之,萬人迷卻不再搭話,對著老許道:“沒事還不睡覺,點燈熬油不花錢麼。”轉身進瞭後廚。

  小達子揉瞭揉眼睛,打個哈欠道:“老許,剛剛醒來沒見你,去哪兒瞭?”

  昏暗的燈火照的老許臉色忽明忽暗,隨口道:“上瞭趟茅廁。”呼的一口氣將油燈吹滅,市儈的老臉沒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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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廚內還是雜亂不堪,廚子老薑挽著褲腿,箕踞在地上,端著一個大海碗,剩飯剩菜攪和在一起,用竹筷呼嚕呼嚕的往嘴裡扒著。

  “一個個賊眉鼠眼,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萬人迷冷著臉快步走瞭進來,將粗木案子上的雜物一一整理齊整,也不看他自顧說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老娘的傢當早晚讓你們吃幹凈瞭,吃完瞭麻利地幹活。”

  老薑扒飯的動作不停,隨著口中咀嚼,沾滿瞭飯粒的胡須抖個不停,嘴角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絲詭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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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上房門,面上一直帶笑的羅胖子臉色冷瞭下來,轉回身來到床榻前,掀開鋪蓋,裡面藏著一件黑色夜行衣,手腕一翻,一柄巴掌大的彎刀已然拿在手裡。

  彎刀形如新月,薄如蟬翼,羅胖子伸出中指在刀鋒上輕輕一抹,一滴鮮血從刀身滴落。

  將割破的中指含在嘴裡,淡淡的咸腥味道使得羅胖子面上滿是陶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