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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燒聯祭靈

  兩排蒙著白佈的屍體整齊擺放在院內,長風鏢局內人人戴孝,靈堂設祭。

  可人一身縞素,跪在一塊無主牌位前泣不成聲。

  “凌大哥,情勢所迫,未能為你明設靈主牌位,還請見諒。”方旭嘆息一聲,與衛氏兄妹在靈前行禮焚香。

  “遙岑,煩你把書房那副條幅取來。”方旭轉身對衛遙岑道。

  “你又拿那勞什子作甚?”衛鐵衣皺眉,語意不滿。

  衛遙岑知曉其意,欣慰地點瞭點頭,輕移蓮步進瞭內堂。

  商六由院外快步而入,“牟斌來瞭。”

  衛鐵衣大怒,“他們還敢來人……”

  方旭伸手阻止,“鐵衣,你帶可人回避一下,這裡我來應付。”

  衛鐵衣重重哼瞭一聲,不情不願地帶著可人退下。

  一對錦衣衛魚貫而入,牟斌面沉似水,身後立著呼延燾與齊元放二名幹將。

  “牟大人權掌禁衙,日理萬機,怎麼有暇光臨敝處?”方旭抱拳施禮。

  “聽聞長風鏢局昨夜罹禍,死傷慘重,老夫身膺皇命,天子腳下有此大案,自然要勘查一番,緝拿罪犯。”牟斌沉聲道。

  “累牟大人勞心,不過昨夜來犯之賊悉數被殲,無一逃脫,大人怕是要徒勞而返。”方旭道。

  牟斌臉色更加難看,“宵小之徒,無處不匿,許有漏網之魚也未可知,老夫職責所在,便越俎代庖,替方大少操勞一二。”

  齊元放率人上前,被方旭迎面攔住,“慢,諸位莫非要強搜民宅?”

  “方局主何出此言,錦衣衛不過是公事公辦,緝拿賊人而已。”齊元放冷笑,混不將這位京城三少之一放在眼裡,抬手推人。

  方旭反拿齊元放手腕,齊元放沉腕出掌,與方旭對瞭一掌,噔噔噔連退數步。

  “方某若是不許呢?”方旭負手而立。

  牟斌冷笑,“莫說小小的長風鏢局,便是六部大員的府邸,老夫要搜,誰又敢攔!”

  一眾錦衣衛一擁而上,將方旭圍在中間。

  門前迎客的侯坤突然又跑瞭進來,“東廠來人瞭。”

  “一大早的被督公抓瞭差事,以為咱傢來得早,沒想被牟大人搶瞭先,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哈哈……”

  一身紅袍的谷大用離著老遠笑口常開,瞧那意思恨不得拉著牟斌兩手嘮幾句傢常。

  “谷公公?怎麼這京畿兇案也能驚動東廠,莫不是長風鏢局內還有人參與謀逆不成?”牟斌雙眼微瞇,打量這位同彌勒佛般的太監。

  “哪的話,不過對幹犯巨案的兇惡之徒放心不下而已,咱傢對長風鏢局方大少的人品可是信得過的。”谷大用連連擺手,仿佛沒聽出牟斌的譏諷之意。

  “哦?難不成方大少與谷公公還是知己好友?”牟斌背負雙手,意味深長道。

  “東廠無緣識得方局主,不過方大少乃牟帥佳婿座上常客,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吾等對牟帥的品行自然深信不疑。”隨在谷大用身後的丁壽搭腔道。

  掃瞭丁壽一眼,牟斌道:“谷公公,東廠的人可愈發沒有規矩瞭,什麼貓貓狗狗的都敢插話。”

  語氣中的輕蔑讓丁壽火大,牟老頭,你跟二爺裝什麼大瓣蒜,前兩天在陳良翰府上還打過交道呢。

  谷大用倒是笑容不減,“牟大人貴人多忘事,壽哥兒前幾日還隨著丘公公見識過您老的虎威呢。”

  牟斌“喔”瞭一聲,似乎才想起來,“好像是貴處的什麼鐺頭,老夫事情太多,一些閑雜人等實在記不清瞭,見諒見諒。”

  丁壽鼻孔裡噴出兩道粗氣,見諒你姥姥。

  “那咱傢建議牟大人還是費心多記一個,這孩子可是深得劉公公看重,將來少不瞭打交道的時候。”谷大用拍著丁壽肩膀,笑嘻嘻道。

  “五府六部,五寺六科,二十四衙門,大明兩京一十三省,老夫要記得人太多,騰不出那許多心思。”牟斌嘴角牽動瞭下,極端不屑。

  牟斌,二爺與你結梁子瞭,丁壽如今橫看豎看,都覺得這位錦衣緹帥渾身上下討人厭。

  “容卑職鬥膽,牟帥是否把小玲那個丫頭一並忘瞭?”丁壽陰陽怪氣道。

  “大膽!”呼延燾上前怒斥,被牟斌止住。

  “賞銀開釋,遣回原籍。”牟斌乜視丁壽,“老夫對案子上的事一向記得清。”

  “那陳氏夫婦呢?”丁壽復問。

  “程氏窮兇極慘,比擬故殺之律斬,陳良翰縱妻為惡,謫戍邊衛。”牟斌冷聲道。

  擦,大明朝殺奴婢罪這麼大,這還是腐朽的封建階級麼,開個精神證明不就得瞭,丁壽有些不信,“法司已然定罪?”

  牟斌把頭扭到一邊,懶得回答。

  “傻小子,牟帥上本,三法司覆議豈會輕縱。”谷大用笑瞇瞇對牟斌道:“牟帥,此言可是?”

  牟斌斜眄二人,不置可否,突然道:“谷公公若要公幹,可自請便。”

  谷大用來到一排屍首前,丁壽揭開白單佈,顯出一具黑衣人的屍體,咽喉處被利刃割開,傷口仿佛死魚唇般大張,觸目驚心。

  谷大用連忙把頭扭到一邊,連揮袖子,咋咋呼呼叫道:“喲喲,快蓋上蓋上。”

  “壽哥兒,早說這活兒應該叫丘聚那喜歡見血的人來,你非拉我湊這熱鬧。”谷大用攢著眉頭埋怨道。

  “還不得您老才能應付他麼。”丁壽笑著向牟斌處打瞭個眼色。

  谷大用覷瞭負手望天的牟斌一眼,“這老小子怕不那麼容易打發。”

  “公公放心,小子往這渾水裡又添瞭一把泥,算算也該到瞭。”丁壽成竹在胸。

  前門唱喝:“榮王爺到——”

  榮王朱祐樞身穿大紅五爪龍衣,在侍衛簇擁下進瞭前堂。

  “方旭見過王爺。”方旭上前行禮。

  朱祐樞一把將方旭拉起,上下打量一番,松瞭口氣,“沒事就好。”

  方旭心中感動,“王爺怎地來瞭?”

  “聞聽長風鏢局昨夜遭歹人洗劫,死傷枕籍,本王豈能不來。”朱祐樞向著方旭肩頭輕捶一拳,“便知你是個命大的。”

  “臣參見榮王爺。”

  “奴婢谷大用見過王爺。”

  朱祐樞從牟斌與谷大用二人身上輕輕掃過,點頭道:“免禮,東廠與錦衣衛都來瞭,胡富是做什麼的,怎麼順天府的人一個也未見?”

  “順天府遣人問過,鏢局並未請官府立案。”方旭道。

  看著朱祐樞面露疑惑,方旭解釋道:“長風鏢局吃的是江湖飯,不宜與官面糾纏太多。”

  “方大少此言差矣,朝廷法度森嚴,江湖武林也並非法外之地,豈能任由兇嫌逍遙法外。”牟斌沉聲言道。

  “牟大人所言極是,依你之見,如何緝拿元兇?”朱祐樞問道。

  “禍由源起,臣以為鏢局內有人招惹禍端,遂至仇殺。”

  “仇殺?方旭,你可是惹上瞭什麼麻煩?”朱祐樞憂心問道。

  沒等方旭接話,谷大用慢悠悠接道:“自來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沖著什麼東西來的也未可知。”

  牟斌心中一緊,谷大用分明想將話頭引到日月精魄之上,“谷公公此話有何依據?”

  “據鏢局人說,昨夜這些賊人進退有據,配合默契,顯是嚴格訓練,且事有不濟,寧可自戕也不留下把柄,麾下有此等死士的人物怕是不簡單。”

  “許是深仇大恨,非報不可。”牟斌乜斜谷大用,輕聲道:“江湖世傢,豢養死士,並不少見。”

  丁壽將一柄雁翎刀呈瞭上來,谷大用轉呈榮王,“王爺請看,這雁翎刀乃軍中式樣,且每把皆是刃薄如翼,精鋼打造,顯是出於軍中。”

  朱祐樞接過刀來細細觀看,輕輕彈瞭幾下刀身,面色凝重,“京中何處有此軍器?”

  谷大用躬身回道:“著實不少,騰驤四衛,十二團營,老傢三大營,還有……”意味深長地看瞭一眼牟斌,“牟帥的錦衣衛。”

  “為何不說東廠?”牟斌冷哼一聲,“聽聞劉瑾這幾年招兵買馬,收攏瞭不少江湖匪類,有幾個亡命之徒也不在話下。”

  谷大用還是陪笑,“牟帥說的是,東廠這點人就在明面上,便請牟帥一一甄別。”

  “可要老夫投桃報李,將錦衣衛的名冊交給東廠查勘?”牟斌冷笑。

  “好瞭,人傢這裡正辦喪事,要吵出去吵。”朱祐樞覺得這兩人就不是來辦案子的,丟人現眼。

  谷大用自無不可,牟斌也隻得作罷,兩人隨著朱祐樞在靈堂前上瞭一炷香。

  牟斌目光灼灼,掃視眾人,“不知昨夜貴鏢局何人身隕,以致人人掛孝。”

  “昨夜喪者皆為長風鏢局生死兄弟,手足情深,吾等戴孝有何不可。”遙岑手托一幅裝裱楹聯,由後堂緩緩踱出。

  “衛大小姐……”牟斌蹙眉,早聞這丫頭聰慧狡黠,能言善辯,有她出面應答,怕是露不出什麼馬腳。

  旁邊丁壽卻一步搶上,“聽聞昨夜貴鏢局罹遭匪患,在下憂心如焚,不知衛大小姐芳駕可安?”

  衛遙岑覺得這小子親熱地過分,還是盈盈一禮,“謝過丁鐺頭掛念,遙岑安好。”

  “那就好,不知手中何物,可要在下幫忙。”丁二爺自來熟地去接遙岑手中之物。

  “此乃方某閑時塗鴉,不勞丁鐺頭大駕。”方旭搶先接過。

  “原來是方大少墨寶,可否借丁某一觀?”丁壽倒是從不見外。

  方旭稍一猶豫,還是雙手一甩,一對楹聯迎風展開。

  “臨風彈劍,或詩或酒或風月;踏雪高歌,亦狂亦俠亦溫文。”

  “好字,好聯。”丁壽連連點頭稱贊,“方大少真是妙人。”

  朱祐樞奇道:“方旭,你將書房這幅自題對子拿出作甚?”

  “王爺,諸位,方某這些年來渾渾噩噩,自命風流,累得鏢局上下四處奔波,辛苦操持,今日便在靈前立誓,從此洗心革面,重振傢聲。”方旭聲音朗朗,將那副楹聯投入堂前燒紙的火盆中。

  鏢局中如商六、侯坤等老人驚喜交加,偷偷抹淚。

  朱祐樞先是錯愕,隨即大笑,“浪子回頭,猶未晚也,本王正逢其時,妙哉。”

  衛遙岑早知其心意,看著方旭偉岸背影,目光迷離。

  “衛大小姐……”丁壽不合時宜地湊到佳人身邊。

  “丁鐺頭有何見教?”衛遙岑心無旁騖,眼神都未旁移一下。

  丁壽低聲笑道:“見教不敢當,隻是看貴處打點行裝,似乎有出鏢之意。”

  衛遙岑星波流轉,“怎麼,鏢局走鏢也要向東廠報備?”

  “丁某怎敢如此霸道,隻是不知出鏢時日可曾定下。”

  “鏢局諸事繁雜,還未定妥。”衛遙岑輕聲道。

  “這京城中山雨欲來,水深難測,還是早離是非之地才好。”丁壽道。

  衛遙岑終於轉過臉來,“依大人之見呢?”

  “明日午時,驛馬動,火逼金行,大利西方。”丁壽丟下這句話,悄聲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