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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荒唐親王倦訪京畿,懵懂門客色迷名園

  卻說探春和迎春切切枕上密語一番,半日那夜色漸濃,直到園裡各處院落都掌上燈火,才出來,到瞭前院,才見襲人麝月正哄著惜春玩兒。那襲人見探春出來,卻不肯因如今位份一般而拿大,卻是依舊殷勤陪笑,隻說“三姑娘可用瞭晚飯瞭?我們這邊正擺飯,回頭尋太太一起用飯可好?二姑娘身子可還好?”探春也隻笑笑,摸摸惜春的頭,叮嚀道:“四丫頭如今別一味淘氣瞭,好好照顧你姐姐,我這可就要回去才好”,回過頭對襲人道:“你別張忙瞭。二姐姐這裡難為你如此照顧,我心裡總念你的好就是瞭。我這還是回秋爽齋去用飯才好,晚上還要去見情妃有事,替我問候太太,姨太太才是……”那一邊,侍書早送上錦緞披風大氅來,襲人也不便多問,笑著便送出來,命前面領路的小丫鬟好生掌著燈看著路。

  一行人走幾步,侍書見左右無人,湊近一步對探春回道:“姑娘進去多時,外頭有消息……”探春見說得鄭重,回頭便問道:“什麼消息?”侍書道:“王府裡接瞭內宮旨意,月姝姑娘親自來送信,叫主子去呢……這會子隻怕已經出園子瞭?”探春一唬,沉吟道:“這黑更半夜的,主子不是稱病麼?宮裡能有什麼事?”侍書搖頭道:“我已經差小丫頭打聽瞭,主子本來是在蘅蕪苑裡,月姝姑娘卻進來求見,說是內庭旨意送到王府裡,主子不在,才送過來,不是進宮,卻是叫出京呢,說是去外頭迎個道士來給萬歲爺祈福治病……”

  於這內葦裡頭是非,探春雖敏,也不過是豆蔻年華閨閣少女,於此中究竟卻到底思量不來。雖凝眉思量瞭片刻,亦是知道自己隻是一味癡心白想,算起來自己不過是尚未供弘晝破瓜受用過的園中一奴,外頭大事實在也是由不得自己,便嘆一口氣,依舊取道去瞭天香樓,可卿自然也得瞭消息,隻是亦無可捉摸其中緣由正在不安,二人切切商議一通也不得要領,又自胡鬧一番也就罷瞭。

  不想弘晝這一出園子,連著有五六日沒個音訊;園內諸女乃百劫餘生之人,於這宮廷詭秘皇傢忌諱,多是畏懼莫測,不過是胡亂猜測皇帝老子病情,自己主子又究竟去迎個什麼道士。何況此刻尤三姐生死不明,迎春罪赦難定,自己這能一語定人生死的主子偏偏又出瞭園子去,可卿鳳姐心裡固然各自都有盤算,卻都不敢開銷,紫菱洲雖說解瞭封,鳳姐也不好安排迎春住回去,隻幹脆就讓她姐妹依舊安置在怡紅院裡,自有王夫人照應也不肖叮嚀。好在那第六日上,月姝又進園子來,鳳姐可卿一起接瞭在綴錦樓裡用茶問安。月姝卻隻笑說弘晝在外頭一切安康,帶話回來隻說在張傢口又是犯瞭摔傷背疼,死活不能挪動瞭,讓隨行下人陪著那張真人進宮去瞭,且在宣化養病,等背疼緩瞭還是要回園子養著。眾人想著弘晝卻根本沒個背傷,這等荒唐胡鬧裝傷作病模樣,也不知這主子是個什麼情形,不由也是面面相覷,隻是好笑也未免不安。

  卻說原來弘晝這幾日心中也自是有一份念想胡思心神不定。他其實來自數百年之後太平時節,論起來是個見不得血腥的性子,雖說一時惱怒命詹事府拿瞭尤三姐,又知這小娘兒果真私通戲子,罪在不赦,然真要下旨發落到邊疆供兵丁奸死,竟有些手軟;若說就這麼隨意放過輕輕處置,他已經作慣威福由己眾美圍繞小心侍奉的和王爺,這等風流罪過,如何能幹休;一時性起,幹脆讓馮紫英“自便處置那淫賤蹄子”,以他本心,尤三姐也是頗有姿色妙齡少女,雖是私通瞭外人,也是一般兒可人模樣,就當賞瞭馮紫英,憑他是奸是殺,是去是留,落個眼不見為凈罷瞭。

  不想凡事不省心,那日自己在天香樓裡留宿,尤二姐又來哭鬧,隻說是園中另有姑娘有那不倫私通之事,言語裡暗指她人,他本來就為此事有心結,才按下瞭又被撩撥起來,一時又找不著馮紫英,可巧天香樓裡宗人府太監周秉通又正好在身側說些差事,便命他差人將壽熙班裡的人再作拷打,自己憋瞭滿腔子煩悶,在園子裡閑逛。值路過櫳翠庵,竟火辣辣拿那妙玉在禪堂裡逼奸淫污一番,本來是知道妙玉高潔,內心不從,偏偏要折磨凌辱,隻當出出火氣,果然這妙玉玉體玲瓏,嬌泣忿恨,卻又是不得不從,寬衣解帶,俯體羞形,由得自己作踐淫辱的模樣兒,一路奸弄過來,出瞭氣,又略略有些愧心,到底掩瞭自己火氣,回頭便幹脆晉瞭妙玉為小姐。

  才安生瞭一日,那宗人府又來回話,說果然有個叫蔣玉菡的管事,挨不得打,隻說曾遞送瞭幾封信進園子給到紫菱洲騙些銀兩,再問信哪裡來寫得什麼,想是不敢說,一味隻推到如今不見蹤影的柳湘蓮身上,隻說這柳湘蓮昔日裡就和賈府老少往來,怕是造個假信騙些吃喝。弘晝聞言也難知究竟是個什麼信箋,想著那迎春向來膽小,又不如鳳姐可卿等在外頭自有眼線,怎麼有信箋竟然給她,也是疑惑,惱怒之下,便命周秉通差人查封瞭紫菱洲,果然在紫菱洲裡查得兩箋書信,看落款卻是賈璉,信上一味告饒,隻是無恥哀求迎春取悅自己以換活命,想到他昔年強奸自己妹妹,如今還要拿妹妹身子來求取悅貴人活命,也不知該氣該笑。隻他連日來在這內外兩宮出沒,已漸漸知曉裡頭陰謀傾軋,多有蹊蹺,見信箋內暗指鳳姐也收瞭信,隻那蔣玉菡卻一口咬定再沒瞭,一時又是著惱,又是無頭緒,恨起來恨不得將那迎春惜春連鳳姐都一並處置荼毒瞭,可巧正好那月姝從王府來回話就在身旁,正替著自己按摩腿腳,調皮嬌笑著勸自己的話頭也可愛:“前幾日主人一惱之下發落瞭那尤傢小妹妹,賞瞭人……我事後瞧著,其實主人還念在心上呢,可惜沒先伺候一下主人枕席再賞……這會子主子要辦誰,依著我,可緩兩天才好;等回頭想來,若還不消氣再辦也自然使得,一時辦狠瞭,糟蹋瞭美人兒,主人回頭又心疼瞭……何況這真假是非也一時難辨不是……”這園子裡哪裡有女孩子敢這麼與他調笑,奈何想想,這月姝還真是可心,所說也真是自己心頭所想,若是平常書信至多也不過是可憐蟲垂死求生,迎春論起命運也是可悲可憐;但要這麼掩過去又未免心有鬱結。

  哪知素日來不問他事的寶釵,竟乍瞭膽子來顧恩殿裡求見自己,也不說旁的,隻說李紈請她定園中教習女孩子的幾份書稿,有些個妨礙處不敢自專,要請“主子裁奪”,嬌音滴滴入耳,倒勾得弘晝眼前浮現一片佳景,想著稻香村裡幾個幼女,年紀最大也未滿十四歲,尚未成年,嬌芽初蕊,又是絕色,清音小荷,玉茹天胴,如寶琴、惜春、李玟、李琦、巧姐兒等,此刻要自己裁奪教習內容,自是李紈、寶釵等難以羞定那一等風月之事,或怕教少瞭自己不如意,又怕教多瞭失瞭幼女至純至稚之美色,前來請示自己罷瞭。他轉念之間,已知是寶釵看自己這幾日心緒不好,借著這麼個風騷雅致別樣意趣的名義,來分分自己精神取悅自己罷瞭,再一思想,自然是這幾個幼女中還有惜春,這寶釵用心良苦,竟有輕輕雅勸自己憐香惜玉之意。他俯仰之間,先不想別的,倒頗為這寶釵這等溫柔賢淑心動感念,也不顧旁的,更是拋下心頭煩悶,拖瞭寶釵去蘅蕪苑裡,在那閨房裡脫衣解懷,調笑褻弄,溫溫柔柔的奸玩受用瞭一番,才幾度春風,正將那寶釵奸弄得通體酥紅,白凚亂凌之時,月姝卻從王府裡來急著叩門求見。他如今常常眠宿大觀園,王府裡上下事務,都交這月姝打點,雖然憐她愛她,這小侍女也溫柔恭順,隨時候著給自己奸玩開苞,任意淫污,竟然不比寧榮眾美,有些舍不得,見她打點王府事宜又是得當,起瞭個賜她個正經身份的念頭,隻是尚未說得。今兒卻如何莽撞來打擾自己和寶釵親熱,正要光火責罵,哪知月姝卻是遞送來內廷紮子旨意,竟說是個“朕躬違和,遣諸王子以順德行孝,或可應天之和,已差四王子停差事進宮侍藥,雖知五王子弘晝身子欠安,然亦當勉力與國休戚,可往張北真和道宮,為朕躬祈福,順接黃冠張紫陽進宮祝行禱壽。”。

  此等大事,月姝、寶釵自不敢多言。弘晝暗自揣度,也是躊躇,竟一時難辨,此時雍正病中,王子阿哥若有圖謀大位想頭,要麼宿衛宮廷,以防大變時可居中占天時;要麼外頭領兵,退可自保進可圖功算是占地利;要麼幹脆占據六部要津,以籠絡八旗百官占人和。隻是雍正一朝不比先朝,雍正子嗣上有限,算起來繼承大統隻有一個四阿哥弘歷合適,哪裡有人敢存妄想之心。自己稱病躲在大觀園裡,說是貪戀美色,即是避嫌,又算是自污,讓人瞧著這麼一個好色荒唐的王爺,自然和皇位之爭無涉。如今內庭卻又有這等旨意,究竟是個什麼意思?究竟是寶親王弘歷借著名頭要試探自己,還是張廷玉等廷臣用旨意暗自敲打諸王子要謹慎,此刻旨意說得決絕,總不好不遵,雖然去張傢口迎接道士祈福算起來不是什麼正經差事,但是咬準一個“孝道”也挑不出理來,隻得還命月姝回王府交代自己個親信門人打探消息來報,自己帶瞭幾個隨從親兵,太監管傢,勉忍棄瞭一園子美色,連夜奔張傢口去。

  哪知才到瞭宣化,居然發現此地竟駐紮著一營禁軍,一查旗號,竟是驍騎營中軍。這驍騎營管帶勒克什,乃是自己正紅旗門人出身,昔年薦出去帶兵的,如今見弘晝本主來辦差,自然恭謹諂媚,率著眾將兵迎接自己入大營歇息請安。至於甚麼祈福找道士張紫陽等“正經差事”,自然有本地地方官恭敬代為操勞,哪裡真用弘晝去辦。

  弘晝就便問那勒克什,領著禁軍駐紮在這裡做什麼。那勒克什雖說帶兵,卻是個京官做派,一臉陪笑小心,油滑轉營,滿口“主子有問,奴才細細稟來”,隻回說是河南流寇羅璞,已成氣候,如今攪擾兩個州府,都已經到瞭在京郊流竄,驍騎營是奉瞭兵部的旨意駐紮追剿,才斬瞭一隊流寇賊兵,驅趕走瞭羅璞,此刻奉旨正要回京畿協同佈防,更是嘴碎一路道來:“有幸遇到本主,就請主子示下,是隨著主子一並返京,還是如何調度才得當”,再嬉皮笑臉跟一句:“以奴才見識,主子是千金貴體,跟我們這些丘八兵一起起居受不得,主子身上又不好,何不這裡修養兩日,奴才領那道士進京,必是妥帖的。軍機處那裡銷瞭差,再來拜見主子,奴才在外頭辦差,得瞭幾樣愛巴物兒,一心想著孝敬主子呢”。

  弘晝聞言,見他一臉壞笑,眼神示意,終於亦想明白差自己來張傢口這道旨意的本意,必是張廷玉等軍機處大臣,或奉瞭雍正旨意,或是揣摩弘歷心思,刻意為之,試探諸王子並先朝諸王爺,否則哪裡有那麼巧,巴巴的放自己到張傢口來辦差,就遇到自己門下這麼一支親信軍隊。自己若不知好歹,敢領兵入京,便是“居心叵測”,無論是雍正還是弘歷,都必不能容得自己,軍機處自另有一番發落。如今雍正病重,北京城裡裡外外,西山大營,九門宿衛,兩側禁軍,內宮羽林都駐紮停當,自己若有旁的想頭,領這麼幾千人到京城墻下,能成什麼氣候。此等試探,也算是自先朝傳下的一個例。這勒克什其實也是個伶俐的,已是讀懂瞭軍機處之意思,這是拿話提醒自己。弘晝本來就是個荒唐性子,此刻明白瞭這無頭差事的由來,更也沒瞭疑心,倒隻是暗後悔自己沒帶幾個園中女奴來,此刻也隻就一笑,虛踢那勒克什一腳,呼喝道:“猴崽子,把你伶俐的,自然你還辦你的正經差事,莫來纏我才是,我就這裡瞧瞧光景,過兩日才回京呢。”。

  那勒克什恭謹奉瞭命,領兵帶著道士自去瞭。隻為錯開行程,北京城裡瞧不清局面,弘晝卻隻好稱病,說是背傷發作,不便起行,便就草草宿在那本地知縣的縣城驛館裡消磨日子。雖然此處遙近京城,也算繁華世界,但是一個縣城驛館,又如何比得瞭自己行宮兩朝名園;他出來時又以為下馬便回,隻帶瞭幾個隨從親兵,要不就是太監小廝,更哪裡能比寧榮諸美銷魂蝕骨。每日裡隻在驛館裡摔盆罵碗,要麼鬥蟋蟀玩蛐蛐,本地名流士紳“孝敬”王爺的財物金玉,連看也不看,隻一味氣悶。

  那知縣是個漢官,名喚任誠鳳,卻也是個頗能察言觀色的,才兩日,竟能讀懂弘晝鬱悶無聊之心,也不知他哪裡來的手段,竟然將本地女學宮裡兩個讀書的妙齡女學生送進驛站來伺候弘晝。這等地方女學宮,本是地方上退仕官員或者士紳名流傢之後幼齡女孩子,也要附庸風雅讀書識字,又不好請男先生,便選誰傢有園子的,聚在一起,雇幾個女博士,講說些女則論語,詩經楚辭,學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算同流應聲,地方上聯絡之意。論起來,裡頭的女學生,也算是本地面裡有體面傢之孩子,最是純潔嬌貴的;本來莫說風月之事,便是小廝男丁也不許進學宮裡去的,更非尋常人敢去尋花問柳之處。隻是如今弘晝這天傢阿哥,又是官場裡出瞭名的荒淫之名,這任誠鳳哪裡敢尋那煙花女子來奉承,竟不知是威逼還是利誘,帶瞭這等女孩子進來供弘晝“解悶”。弘晝本來無聊,更不放在心上,自然笑納,可嘆這兩個女孩子,本也是大傢子閨秀,正是守字閨中,開蒙知禮,新梅初柳的年紀,奈何遇上這等“王爺留訪地方”的事體,隻給弘晝一通奸辱,玩瞭身子,破瞭貞節,隻當泄欲玩具一般奸弄折辱,亦是時運不濟,無可奈何,紅顏薄命之事。偏偏弘晝如今眠花宿柳有瞭幾多美意,雖是這一対女孩子也是小巧可憐,別有風味,卻總嫌棄遠不如大觀園裡諸美顏色,隻恨自己一時走得急,連貼身奴兒也沒帶來,心下不快,胡亂奸污瞭隻管泄欲,也不多加疼憐。便是兩個女孩子的名字,都記不住。也不知兩個女孩子背地裡如何哀泣悲恥,弘晝走後又如何自處,書中也難盡表。

  才又住五、六日,又派人回京王府並園子報平安,門上卻報,有詹事府馮紫英卻趕來報信伺候,便喚人引進來問話,那馮紫英切切跪瞭,也不敢用茶,隻陪笑回話,隻說“奴才已經切切打探,連夜趕來給主子送信,京中風平浪靜,皇上略有所起色,聽說還在病榻上接見瞭軍機大臣”、“六部裡的事都是直批暢春園,寶親王在禦前奔走處置”,“聖上聞得王爺抱病帶傷,還遠行為父皇祈禱安康,聖顏頗慰”。

  弘晝最知這馮紫英是個伶俐的,果然聽他件件說的都是要緊消息,便索性放開性子笑罵道:“皇阿瑪安好便好,隻在這所在悶出鳥來……”

  馮紫英卻笑道:“奴才也知道主子悶,隻是奴才瞧著京中情形,主子還在這裡略盤桓幾日才好,否則這回回京,總要面聖,皇上面前,總不能顯得沒傷沒病的……再磨蹭幾日,也就遮掩瞭……”

  弘晝想想也是,無可奈何,隻得隨口閑話道:“園子裡的案子如何瞭?”那馮紫英聞聽此言,卻是心頭藏瞭個鬼。隻因昔時抄檢壽熙班、搜羅凹晶館、擒拿尤三姐的差事都一路給瞭他,前幾日紫菱洲的事體卻是宗人府辦瞭,他又隻因弘晝一時貴人口風將尤三姐許個“自便處置”,一時貪歡娛色,又有些個“嘗嘗王爺的女人”的小心思兒,竟威逼脅迫,將個尤三姐倒拘在詹事府地牢裡,也不舍得殺,隻是逼奸受用;當時自然快活,事後未免有些害怕,此刻弘晝隨口問個案子,竟不知是說哪一件,隻得陪著小心,隻道:“園子裡又有瞭風波,都是奴才的不是……”

  弘晝聽他這般回話,才想起自己貴人多忘事,紫菱洲一事指給瞭宗人府去辦,這馮紫英不知首尾,便道:“罷瞭,本不是你的首尾。也不是什麼大事,恩……其實還該你來辦才妥當的……太監沒根的賤種,辦事未免沒瞭人情味……倒唬壞瞭女孩子……本王在這裡著實無聊,你別在口外待著瞭……要不替我跑一趟……回京後讓詹事府帶人去園子裡,回瞭鳳丫頭,用車接幾個伺候人來這裡伺候……”

  馮紫英其實連著幾日替弘晝打探消息,又是奔來張傢口,到底累疲瞭,已悄悄讓自己下人去縣城裡尋瞭個歌姬,晚上替自己“洗塵”,哪知這弘晝貴人心思,居然要他折返跑,說差事,其實不過是替主子去帶侍女奴婢過來服侍伺候,未免心下叫苦,明知這般來去頗費周折,此刻也隻得笑著小心問弘晝帶誰來,弘晝一時也想不及,便道:“她們都是女孩子傢不出門,路上也不安妥,就告訴鳳丫頭,就命四個貼身奴兒來這裡吧……她們既然貼身,總要貼本王的身才好……你就不必來回跑瞭,就命個太監帶來就是瞭……”

  馮紫英也不得歇,便也隻得應瞭,連那個歌姬的模樣兒都沒瞧著,辭瞭弘晝,接瞭這“替弘晝接性奴來服侍”的荒唐差事,獨自連夜返京。弘晝本來問起案子,他心頭也是惴惴,原來那日他脅迫逼奸瞭尤三姐,依著利弊到底還是該殺瞭痛快,卻到底不舍得,依舊拘禁在詹事府地牢裡,每日裡心癢癢,便去奸那三姐,那三姐本來就是美人坯子,此刻更有那被拘禁捉拿,或繩捆索綁,或逼迫欺凌,或生死折磨,或言辭羞辱,有時逼她自己脫衣裳獻身子,有時又用強蠻之力壓定瞭一味凌辱,有時更用綁繩索帶,將那三姐身上,非但女孩子傢私處,便是口舌、胸乳、臀肉、玉足、後庭、反反復復,不當個人來百般奸淫,種種別樣風味,總不免醋意滿滿想著“王爺在那園子裡受用那許多侯門千金,漏出一個來,卻不是便宜瞭,我玩的這可是王爺的女人”,奸弄起來更添些興頭,流連忘返,何況那三姐其實恨極瞭自己,這等逼奸強迫更添滋味,竟連自己外頭養的雲兒也一時顧不得瞭。隻是三姐雖然獲罪,又是弘晝親口許得隨自己處置,但是不殺不流,就這麼拘著奸玩,到底也怕弘晝有心結。好在弘晝倒也不再過問,自己更舍不得。

  他往返奔波七八日回瞭京,又是一路想著,累疲的人,正是滿腔欲火,去那地牢裡又是要奸那三姐。卻見三姐原來已是肌膚滾燙,面如金紙,想來是被自己折辱得不堪,積瞭病愁,胡亂壓著插弄幾下,到底也舍不得就這麼奸死瞭,問兩句,又隻是氣若遊絲求自己“放過柳郎”,如今苦笑自己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卻依舊不得那柳湘蓮下落,也隻得罷瞭,倒忍不住安慰她兩句“你柳郎且跑瞭,若是有瞭消息,我還來告你”,還命下頭太監叫個大夫來瞧瞧三姐。自己無奈收拾瞭衣帽憋瞭一肚子憋屈去大觀園裡辦差。

  隻是此番再進園子,明知弘晝斷然不在,倒不比前兩次心下拘謹,雖也不敢放肆,倒是寬笑著,在西門雀思門上對瞭牌子進瞭門房,見裡頭隻有幾個粗使太監在玩鼻煙壺,便笑道:“幾個狗腿子又在一味偷懶,我奉瞭王爺命,要來見鳳妃,你們誰去回一聲才好……”

  幾個太監識得馮紫英,忙都請安問好,為首一個便道:“爺您是奉瞭王命,還用通傳?隻怕裡頭姑娘們不便,您候一回子,我尋個丫鬟帶爺進去可好?”

  馮紫英笑著道好,那太監卻要轉身進去,哪知一旁正有一個粗粗壯壯的小丫鬟,卻大咧笑道:“鳳姐姐正在西邊滴翠亭裡聽戲呢,沒什麼不便的,我領你進去就是瞭。”

  馮紫英也不知她是何人,本來園中女子,他也不敢多瞧,此刻忍耐不住瞧兩眼,卻見這丫鬟方十四五歲,穿戴平常素樸,更生得體肥面闊,一對丫頭辮子編得凌亂,兩隻手掌臂膀也是糙實,怎麼瞧著也不過是粗使體力活提水桶掃院子沒名牌的下人丫頭,怎麼就敢開口是稱“鳳姐姐”。見那太監本來就懶怠,見有個人跳出來買差事,也隻是陪笑不在意,隻得糊塗應道:“那便難為這位姑娘”。馮紫英雖不認得,也不放在心上,便就隨瞭她自雀思門進瞭園子。

  須知這大丫鬟本是昔日榮府裡傢生的粗使丫鬟,隻因身量榔槺,又是天性有些癡癡呆呆,不過是做些體力活,園中諸人早忘記瞭她的本名,也不曾替她取個正經名字,隻一味喚她“傻大姐”,或作“癡大姐”。以她的身份,本是賈府最末等之流,外頭做些粗活,連幾個主子院子也不得進的,更莫說進房間瞭。卻偏偏因為她這傻傻癡癡,一時明白一時糊塗的性子,賈府詩書禮儀之傢,未免憐惜她,反而諸事不做避諱,由她天性胡鬧,若換瞭旁人,以今天園子裡尊卑,又當著外人,如何敢喚鳳姐“姐姐”。

  這傻大姐癡癡傻傻,隻嬉笑著攜領著馮紫英往園中東邊走去,路上也倒遇見幾波宮女丫鬟,見是外頭男人,都唬得閃避瞭也不敢問候,幾個太監更不敢多問。馮紫英雖來過園子幾次,卻都是低頭由丫鬟帶著走路,隻這大觀園裡繁花繞樹、玉疊樓棟、借山挪影、憑泉聽湖、輾轉琳瑯、造化非常,一時也記不得許多路徑,隻是隨著那傻大姐一路走來,七繞八繞,已是不辨西東。其時已經是自東北角落裡繞過枕霞居後門,來到瀟湘館邊的湘妃竹林,快到怡紅院西北角落,但見此刻冬日裡一層層竹深幽遠,軟刷刷風動影焯,那暖暖陽光透過幾層竹枝遮影依舊灑滿一地,順著一條斑駁的雨花石小路,已是隻餘瞭細細的斑點,兩側竹竿,密密叢叢,數竿翠黃交映,倒是一片清香迷人魂魄,心下也不由贊嘆其幽遠雅致。再走幾步,西邊漸次開闊,幾叢桃木點綴一汪小溪流之上,隻此刻深冬漸至,樹上已是不見片葉,隻幾隻燕雀嘰喳飛繞而過,想是園中丫鬟憐其冬日殘色,卻用些五彩薄紙,紮瞭個些個小紙花兒、籃兒掛在樹梢,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馮紫英也正贊嘆,卻見那傻大姐已是從那溪流之旁,一道漢白玉粉墻邊堪堪小徑這裡穿繞過去,不由心想:這等小路,如何方便走路。無奈也隻得跟著,再繞幾步,卻聽身後有嘰喳嬉笑之聲,這馮紫英忍不住一驚,回頭一瞧,卻見身後適才自己路過的正經石板路上,一個如同玉粉琢就的十三四歲小女孩子,正和一個丫鬟宮裙打扮的小姑娘嬉笑路過,那女孩子一身玉粉色紋彩棉裙,外罩著雪白色貂絨披風,紮一個小荷芙蓉尖角小辮,兩隻水汪汪的萌秀美目正是飛揚神采,一種嬌憨憨的微翹粉唇張合嬉笑,雖是年幼,身形尚未長足,但是此刻遠觀顏色,饒是馮紫英自來是個拿得住的,也是一時唬瞭:這世上,竟有這等如同畫上天女一般的小女孩子……我也偷瞧過一眼主子的那個寵妃王熙鳳,已經是萬萬人不能想得國色瞭,便是大內幾個嬪妃也未必比得瞭那等顏色,這個女孩子如此粉雕玉琢,隻怕將來還在其上,我這主子真是會享福……

  他想到這節,一時不由心動神搖,明知弘晝不在園中,竟生瞭幾分大膽,又下死眼瞧瞭那女孩子身形體態片刻,竟然觸動那心中一片禁忌欲念,忍耐不住連下體都略略剛硬起來,腦子裡也開始混沌,盡是描畫一些個不堪念頭。卻聽那兩女孩子中隨著的丫鬟嬉笑道“琴姑娘再別混鬧瞭,惹一身汗來,回頭讓你姐姐知道又要罰瞭”,兩人且說且笑,銀鈴嬌叱,蓮步灑漫,轉過路徑而去。

  這馮紫英本是王府傢奴出身,雖如今起居八座,已是從三品大員,向來在風月場上也見過些個顏色,與那寵妾雲兒也算是多有些雲雨之歡,在外官任上也淫玩過幾個女子,隻是到底比不得弘晝身份,他雖也娶有妻室,養有私眷,卻如何能比得弘晝可以任意圈拘這等千金閨秀,於這等世傢名門、尊榮體面的官宦人傢女孩子,還是心內自有一番艷羨貪慕的。隻是他自有一番功名利祿之心,又是個天性妥帖謹慎之人,以他如今的歷練身份年齡做派,本來也不肯由得自己欲由心生,胡亂失態。偏偏今兒卻自有一番魂不守舍。原來這一則,自己今兒是明知弘晝不在園中,頗有些個“天高皇帝遠”之心頭輕松;再則這前幾日,日日奸弄那尤三姐尚自不足,憋瞭幾日今兒也未得盡興;三則一路來貪看園景,冬日裡暖陽一逼,更生瞭迷蒙倦怠之心。此時明知荒唐不妥,這園中女子,個個都是弘晝禁臠,自己胡亂瞥見個幼齡女孩子卻是天仙般顏色,竟是耐不住那五內裡天然一股男子躁動,腦海裡幾乎要構畫出自己壓著那女孩子身子,撕扯衣裳,玩弄肉體之淫靡場景來。

  他才思及一刻,但覺口也幹舌也燥,氣息漸重,心下也是沒來由得慌亂,四周一瞧沒人,幾乎天性一般伸手在自己襠部小小撫弄一把,才收斂瞭心神,此刻驚慌失措之餘,才忽然發現,自己一時失神,前頭引路的那粗使丫鬟,已是不見蹤影瞭。

  這一愣神間,當真一時沒瞭主意,馮紫英在外頭雖亦是威風八面,但是其乃弘晝門人,禍福皆由弘晝之賜,又頗知弘晝忌諱,於這等行宮所在,如何敢一味放肆。此時前不見引路人,後沒個隨行者,更不能辨別自己身在何方何處,即便要去拜會鳳姐傳話,又是迷失瞭路徑,自己孤零零一個在這滿是鶯紅燕玉的大觀園裡,如何成個體統?一時又是心下躁動,恨不能轉過身去,追隨適才路過那女孩子之處再去瞧個幾眼。心下幾乎要自欺欺人胡思亂想起來:我追上去,再瞧一眼那女孩子,就說自己是丫鬟引路進來拜見鳳妃迷瞭路,也是個話題……她總不好便叫嚷起來。左右主子又不在,她不比那王熙鳳等有歷練的,年紀小又不懂事,我近近的偷偷瞧瞧她那沒長成的小奶兒,隻怕她都留意不到呢。

  他生瞭這賊心,越發大膽,幾乎都要忘瞭自己進園子是個什麼公幹,四周張望,但見此刻自己正在河邊依著一處院落之小徑上,便一路沿著那墻向外頭挪步過去,緊趕慢趕幾步到瞭那石板路邊,遠遠一眺,花影山石,清風搖曳,哪裡還有人影。

  此刻這一激再激,一惹再惹,馮紫英已是滿心不快,見身後那面粉墻連綿向東,墻根處,有一扇小門虛掩著,心裡已經全是荒唐念頭,隻想著乘著弘晝不在,胡亂貪看一些園中美色,居然乍瞭膽子,挪步過去,輕手輕腳推門進去,卻見裡頭似乎是個小小的後庭院落,院子裡栽著一棵石榴樹,場地邊稀拉拉擺著些個瓶瓶罐罐,側耳聽時,圍著院子的東西兩側廂房都是靜籟無聲,隻似乎北面一間小木平房裡隱隱有些個水音動響。他舉目觀瞧,當真是又驚又喜,原來那小木屋四四方方,月牙浪花的飛簷,不用重門木板,卻用一道厚重的隔水翠竹門簾垂遮著,屋頂灰漿琉璃瓦上支瞭一個小煙囪,卻是通排水汽用的,房墻上雖有窗戶,卻是一人老高,小小幾面透氣窗。雖是華麗,到底也識的,竟然是大戶人傢洗澡用的溫泉木屋。此刻裡頭竟然有著水音,園子裡太監如何敢在裡頭洗澡,必然是個女孩子無疑。此刻當真是欲念來時更有撩人之意,心魔生處正逢錯亂之情。自己是滿腔的心火荒唐,居然能在園子裡撞見女孩子洗澡。雖然四周瞧瞧,小房該是後院,木屋規模也是普通,當是丫鬟住所,非是主人庭院,自不敢胡想能遇到園中小姐們洗浴,但是便是能見著丫鬟洗澡,窺視一下這“又一個王爺女人的身子”,此刻也是誘惑滿滿。

  他明知這等舉動幼稚荒唐,自己要女人也該外頭去尋,此時偏偏是這份禁臠禁忌,撩撥得自己混天暗地,躡手躡腳的湊近那小木屋,卻聽裡頭水音更是清晰,這園中原本也不曾考慮會有外男進來,也沒個防備,他四周一瞧無人,將那隔水翠竹門簾一角微微撩起一小段,倒吸一口涼氣,但見裡頭水霧濛濛,一個橘木色木桶裡,一片醉人心脾的白花花玉嫩,果然是一個女孩子之裸背。正坐在桶裡沐浴。

  欲知此女是何人,且候下文書分解。這真是:

  先賢佛聖傳功業

  王侯將相謀青史

  紅塵兒女戀香旖

  江湖綠林貪朱紫

  身後有餘當縮手

  眼前無路可回頭

  七情六欲人間事

  誰曾參透貪嗔癡